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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湖中，我们荡起小船，撒下织得密密的网，去打捞星星的闪光。

千万注意，别升起风帆，别让海风把你吹得太远。

千万注意，别松开缆绳，别让月亮替代灯塔的光。

母亲的死来得毫无征兆。

那时丰川祥子上国中三年级，组建了人生中的第一支乐队，在五月的中旬完成了第一次登台演出。

演出很成功，成员们兴奋不已，都聚在休息室里，拿起手机搜索评论。

丰川祥子一边浏览反馈，一边思考今天晚上去哪里举办庆功宴。

为了庆祝第一场live成功，要不要让管家帮忙在酒店预定一个包房呢？可是家庭餐厅也是不错的选择，她很喜欢家庭餐厅独有的温馨氛围。

正纠结着，丰川祥子收到了父亲的讯息。

<祥子，你母亲去世了，请快些回家。>

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丰川祥子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收到这样的信息。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她对这条信息和信息发出人看了又看，发来信息的号码确实是父亲，说话方式也的确是父亲的口吻。

不，不对，一定是有人盗用了父亲的账号，给她发的虚假信息，一定是这样。

丰川祥子突然觉得她读不懂字了，平假名、片假名，和汉字混合在一起，但她就是分不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头晕目眩。

“喂，祥子，庆功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这是谁在说话？

“抱歉，你们去吧，我家里有点事......”

“小祥，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另一个声音响起。有谁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我没事的。”她把手轻轻拨开，努力让视线聚焦，“我只是得回家了。”

“祥。”睦的声音，睦轻轻呼唤了她一声，不再说话，衣角被睦的手拽住了。

“睦......睦不用陪我，请和小灯她们一起参加庆功宴吧，这只是家事而已。不用担心我，真的。抱歉。”

走出练习室，丰川家的黑色轿车已经在练习室门口等待着了，丰川祥子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抱歉，久等了，请出发吧。”

母亲脸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哈......”跪在床边，丰川祥子握住母亲的手，手是僵硬的，像握着一根树枝，母亲手上的皮肤是那么白，苍白得像雪一样。丰川祥子本来不相信的，但这触感太过真实。“我不明白......”

“是午睡时去世的。家庭医生来检查过了，初步判定为心脏骤停。”祖父站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祖父的手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是因为祖父已经经历过许多人的死亡了吗？

“是我的错，都怪我.....我对不起她，我不该去那个地方，我不该......”父亲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重复着几句相同的话，父亲双手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快要发疯。

“我说过了，这只是意外，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都怪我，怪我太贪心......”

祖父大跨步迈过去，拎起父亲的领口，扇了父亲一个耳光。

“给我振作起来，做个男子汉。”

耳光没有发生作用，父亲捂住被打伤的那一边脸，仍在低头小声说着话。祖父叹了口气，走出门外，丰川祥子听到祖父正在拨打电话，似乎在联系殡葬方面的事。

趁祖父出门打电话时，父亲突然停下了喃喃自语。

“不是心脏骤停。”

“什么？”

“祥子......你要保持谨慎。”父亲的声音低沉而苦闷。

母亲的葬礼在丰川家宅邸举行，为时两天，声势不大，只邀请了最亲近的亲朋参加。

祖父身子还很硬朗，身着一袭黑色和服，接待来客。丰川祥子和父亲则穿的黑色西式服装。

父亲这两天一直在喝酒，身上一股酒味，醉醺醺的，好似没有骨头。父亲偶尔清醒过来，但清醒后又立即找酒来喝，翻箱倒柜，每个房间都找了个遍，金酒、清酒、威士忌，来者不拒，全都灌进肚子里。

祖父忙于交际，没有精力管他，只是叫佣人给父亲整理着装和洗漱，别在外人面前丢失了丰川家的仪态。父亲没有反抗，发着呆任由佣人梳洗打扮，像极了人偶。

葬礼的氛围比起说是庄重，不如说是凝滞。

父亲和祖父之间基本不再对话。母亲家族里的人也来了，态度冷淡，对祖父和父亲都没有好脸色，并要求将母亲火化后的骨灰带走，葬入母族的墓地。丰川祥子本以为像祖父这样古板的人不会同意，但意外的是，祖父答应得很干脆，脸色隐隐有愧疚之意。

若叶一家是在第二天来的，夫妇俩站在母亲遗体前做完告别之后，就被祖父请去别的房间谈话。而若叶睦穿着素净的黑色长裙，选择留下来，陪在丰川祥子身边。

睦陪在她身边，静静的跪着，没有说话，丰川祥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睦的手牵住。

睦的手很小，凉凉的，并不温暖，却给了她莫大的安心感，像几经颠簸的小船找到了一个临时的港湾，然后她的手心被睦捏了捏。

自母亲去世后一直忍耐着的眼泪在此时掉了下来。

葬礼结束的一个月后，父亲郁郁不振，整日饮酒。父亲窝在卧室，秘书送来文件，他也不怎么关注，全都放置一旁，交予祖父处理。

祖父帮丰川祥子向学校请了假。丰川祥子也没再参加乐队训练，偶尔睦会来她家门口想要看她，但她拒绝睦的关心，因为现在家中氛围怪异，她不想让睦瞧见。

她失魂落魄，精神恍惚，晚上总是睡不好觉。佣人给她端来从儿时起就一直在喝的安神汤，她却没什么胃口，让佣人端下去。

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总能听到父亲和祖父二人在争吵，但当争论起一些家族相关的话题时，他们的声音却都变得极小，丰川祥子听不清楚。

她不愿再听父亲和祖父的争吵，于是丰川祥子选择戴上耳机，播放她最爱的钢琴曲，然后她透过窗户看向月亮。

月亮清瘦而不辉煌，但祂照耀着她，让她想起母亲。

和她一起种下白玫瑰的母亲、坐在她身旁与她一起弹奏钢琴曲的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唱摇篮曲的母亲、微笑着听她讲乐队里发生的趣事的母亲。

母亲已经去世了，可为何她却觉得一点也不真实？那天父亲所说的“不是心脏骤停”又是什么意思？可她曾偷偷看过母亲的验尸报告，上面记载的死因分明就是心脏骤停。她想不明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月亮逐渐由新月变成满月，清瘦微弱的月光逐渐变得光辉灿烂。丰川祥子感觉自己逐渐被祂吸引，耳机里播放的钢琴曲失去了吸引力，关于母亲的回忆也失了色，她只想望着月亮，观察祂，接近祂。

在满月的那天，晚餐后祖父留住丰川祥子，邀请她一起去庭院走一走，一起赏月，他说佣人已经在房间内准备好了赏月的服饰。

虽说是邀请，但这无异于命令，只要是祖父的话都是不可推脱的。丰川祥子答应下来。

一套素雅的月白色和服，由蚕丝织成，上面用银线纹出了丰川家的家徽，这套和服正式得让丰川祥子感到不安。佣人帮她穿好，又细致地将腰带整理整齐。

在走去庭院的路上，丰川祥子遇到了父亲，父亲摇摇晃晃的，身上一大股酒气，想必又偷喝了不少酒，丰川祥子侧过身去，给父亲让出一条道。父亲经过她时，悄悄往她的手里递出一张小纸片，动作隐蔽，似乎害怕被佣人看到。

走到庭院时，祖父已经站在石板路上等待着她了，祖父也换上了一身和服，穿得一丝不苟。

“对不起，祖父大人，让您久等了。”丰川祥子走到祖父身边，低头道歉，但祖父挥挥手说没关系。

两人漫步于庭院，沿着石板路慢慢的走，六月的天没有太多蚊虫，灌木丛间的偶尔有虫鸣响起，但并不吵闹，反而给庭院增添了一点幽静的氛围。

她已经很久没和祖父赏月了，上一次和单独祖父两人一起看月亮是什么时候呢？

“呵呵，已经很久没和祥子一起看月亮了。”祖父突然开口说了话，“上一次还是在祥子很小的时候，祥子还记得吗？”

“是啊，真是怀念，那个时候祖父教给了我很多知识，比如月亮的周期、月亮上的环形山，还有各种星座的事。”

丰川祥子扭头看向祖父，祖父的头发现在已经全白了，月光把白发染成了淡金色，连苍老的面孔也看起来有些柔和，祖父看起来就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祖父的眼睛有些可怕的呢？

“祥子知道为什么我会给你讲这些东西吗？”

“这是您的爱好不是吗？我还记得您的书房里总是有月亮和星座相关的图书、笔记，还有模型。”

“呵呵，这确实是原因之一。”祖父笑了笑，看向天空，“祥子，现在月亮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觉得祂大得惊人，祂太美了不是吗？”

祖父说得没错，今天她的目光总是被那圆月牵引着。

“曾经月亮在我眼中也是这个样子，但自从我五十岁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月亮了。”祖父自嘲一般笑了笑，“而你父亲更加可怜，他现在才四十岁，就已经和我一样了。”

“您在说什么......”

“祥子，你很有天赋。”祖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过头来，用那冰冷的金色眼珠凝视着她，“你是被眷顾的人，我多么羡慕你……祥子，我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是的，这对你来说是有点早，但是跟我来吧，就在今晚……就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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