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米奧琳涅不曾聽戴林格說出內心話，她看到的不是統御貝納里特集團的霸王，而是一位至今仍然沒走出喪妻之痛的老父親。

　　她拉著蘇萊塔起身，一起來到鋼琴旁邊。

「我已經長大了⋯⋯也有蘇萊塔的陪伴，你不用再獨自一人承擔龐大的責任與壓力。」

「還不夠，妳還是隻不成熟的小雛鳥。」

「哈啊？我都開了自己的公司！還不成熟？」

「各方面都不足夠。」戴林格抱住手臂，似乎打起了精神：「妳還有許多該學習的事。」

「你十六歲的時候也沒我厲害吧！」

「時代不同。」

「唔⋯！你這個、雙重標準臭老爸！」

「米、米奧琳涅⋯」蘇萊塔用雙手握住米奧琳涅的白皙小手，無辜的眼神表示出不希望看到父女吵架。

「唔⋯」

　　米奧琳涅深呼吸、吐氣，試著不要先入為主的認為戴林格在否定她。沒錯，面對固執、態度強硬、不懂如何和女兒溝通的老父親，就用高EQ去過濾那些刺耳的言詞。

　　調整好心態之後，米奧琳涅將話題拉回重點。

「老爸，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讓貝納里特集團在地球引發戰爭輪迴？又為什麼⋯媽媽會在地球成立慈善機構安尼斯朵拉？」

「⋯⋯」

　　戴林格仍然抱著手臂，他悶哼一聲，低頭沉思著。他判斷出現在的米奧琳涅能承受事實，決定說出實情。

「⋯我和諾特蕾特以為成功阻止了第四個預言成真，可是⋯自古以來，預言一定會成真。事實就是人類仍然渴望強大力量，我甚至發現，宇宙議會聯合藏起了另一架GUND-ARM——異靈鋼彈。」

「⋯異靈鋼彈？」

　　米奧琳涅望向蘇萊塔，用眼神詢問是否有聽過。蘇萊塔搖搖頭，接著兩人同時看向戴林格，等待答案。

「異靈鋼彈是卡爾朵博士協助開發出的GUND-ARM，與風靈鋼彈的前身魔靈鋼彈相比，性能上壓倒性獲勝，但是，設計上的致命漏洞會導致駕駛員被帕梅特殺死，因此沒通過競案，原本應該被銷毀，然而奧克斯公司將之藏起，後來落到宇宙議會聯合的手中。」

「宇宙議會聯合想量產那架異靈鋼彈？」

「沒有駕駛員能操控的GUND-ARM，量產也沒用。」戴林格皺緊眉頭，繼續開口：「但若是能發動那架異靈鋼彈，無疑是絕對的力量。只有魔女能承受帕梅特，所以宇宙議會聯合讓奧克斯公司另外開發出了索爾魔靈鋼彈、烏爾魔靈鋼彈，企圖製造出魔女。」

「而他們成功製造出了⋯⋯名為諾蕾雅以及蘇菲的兩位後天魔女⋯⋯」

　　米奧琳涅想起那兩位來自地球的後天魔女，也想起在對決中、蘇萊塔受重傷的一幕，她不自覺的握緊蘇萊塔的大手。

「米奧琳涅，我是魔女，只要有帕梅特就不會死去。」蘇萊塔彷彿讀出米奧琳涅的心思，她溫柔的安撫著。

「嗯⋯」

「理事長。」蘇萊塔嘗試轉移米奧琳涅的注意力，為此，她勇敢向戴林格提出疑問：「請問⋯諾蕾雅和蘇菲是弗德黎明的人⋯⋯那麼，弗德黎明和宇宙議會聯合是一夥？」

「宇宙議會聯合與弗德黎明之間，有著似敵似友的微妙關係。根據我手中的情報，那兩位魔女，最初是宇宙議會聯合派遣至弗德黎明，後來經過納吉的交涉，弗德黎明買下了那兩架鋼彈，也正式雇用了那兩位魔女。」戴林格語氣平淡的回答。

「宇宙議會聯合⋯⋯」米奧琳涅覺得有些反胃：「我以為他們是維護和平與安寧的存在。」

「以前是。」戴林格說著：「但是人會改變，特別是宇宙議會聯合的傢伙，他們不擇手段，犧牲眾多性命也想得到絕對的力量，也曾經想奪走蘇萊塔。」

「⋯他們⋯曾經想奪走蘇萊塔？」米奧琳涅沈下表情，怒火中燒。

「他們早就察覺到風靈是鋼彈，也猜測蘇萊塔其實是魔女。但是他們過不了我這關。」

　　戴林格揚起下顎，看起來似乎對自己一手構築起、名為貝納里特集團的防禦線感到驕傲。他繼續說著。

「米奧琳涅，21年前，在我出手鎮壓瓦納迪斯機構之後，我和拉詹去暗中調查宇宙議會聯合，得知了那些傢伙打算和多家企業合作，策劃將地球劃為核戰實驗室。」

「不只是企圖量產GUND-ARM，還想重蹈覆轍，再次在地球引發核戰？他們不知道地球曾經因此毀滅過嗎？」

「人類的歷史就是不斷的重蹈覆轍。」戴林格嚴肅的說著：「別妄想人類能和平共處，有人類的地方就有戰爭。能阻止戰爭的只有戰爭。」

「所以你才在地球進行戰爭輪迴？！戰爭不只破壞環境，還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各種傷害！妮卡、雀丘利、提爾⋯⋯還有很多人！都因為戰爭而背負心靈創傷⋯⋯甚至有老先生因此成為傭兵⋯⋯」

　　米奧琳涅的反駁越來越小聲，她咬緊下唇、顫抖的低下頭——經歷過的各種事件與打擊，教會米奧琳涅接納更多種想法。即使相當不甘心，可是她無法否定戴林格說的事實。

「抱歉⋯⋯我感情用事了⋯⋯」米奧琳涅小聲的道歉。

　　米奧琳涅的成長讓戴林格在心中給予了高評價，也願意提供更多情報。

「我成立貝納里特集團，選擇參與戰爭輪迴的另一個理由⋯⋯妳也知道——戰爭是最好賺錢的事業。」

「⋯⋯」米奧琳涅握緊蘇萊塔的大手，沉住氣，強迫自己繼續聽下去。

「要阻礙宇宙議會聯合的計畫，以及防止魔女們破壞這片宇宙，身為人類的我，需要龐大資金與權力，而戰爭輪迴是最有效率的作法。」

「即使你知道連布蘭家會因此背負臭名⋯？只是為了錢和權力⋯⋯你認為值得嗎⋯？」

「記住，米奧琳涅，人類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團結合作——面對共同的敵人的時候。」

　　多愚蠢的理由！！

　　老爸，讓連布蘭家成為人類的敵人，藉此去守護宇宙的平衡，這就是你的正義？

「怎麼？後悔成為連布蘭家的繼承人？」戴林格冰冷的問著。

「哼，我的覺悟才沒有那麼脆弱。」米奧琳涅忍住淚水，故作堅強的開口：「然後呢？媽媽成立慈善機構安尼斯朵拉，是為了緩和你所造成的戰爭傷害？」

「簡單說就是如此。」戴林格小聲的補充一句：「我反對過，但是妳知道她的個性⋯⋯」

　　戴林格嘆口氣，他抱緊手臂，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他準備進入最難受的話題。

「接著，告訴妳⋯⋯在月球發生的事吧。」

「等等，老爸。」

「？」

「提爾整理出月球的事件概要給我了，我說給你聽，你只要補充細節，或是幫我訂正內容。」

「⋯⋯好吧。」

　　米奧琳涅的對應出乎預料，戴林格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不需親自說出當年的悲劇，戴林格在心中鬆了口氣。

　　他看著米奧琳涅從蘇萊塔手中接過平板電腦，然後簡略的唸出內容。

「貝納里特集團總裁戴林格・連布蘭，帶著妻子諾特蕾特，以及年幼女兒米奧琳涅一同前往月球的開採基地巡視。宇宙船中另外搬運出一台巨大的管風琴，傳聞是戴林格總裁將進行小型演奏會，慰勞高階職員。」

「是『寂靜零號』的秘密測試，顧及對人體可能造成傷害，只挑選出幾位職員參加測試。」戴林格補充說明：「妳需要關於『寂靜零號』的詳細？」

「不用，關於『寂靜零號』的事，妮卡有跟我報告詳細了。」

「繼續。」

「了解。」

　　米奧琳涅繼續用平淡無奇的語調說出內容。她謹慎的不帶入任何感情，以免刺激戴林格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

「小型演奏會的準備期間，開採基地深處，靠近礦脈的帕梅特勘查現場發生爆炸，事後調查結果，確定是反宇宙居民組織『弗德黎明』的所作所為，他們為了製造月球的魔女，故意讓勘查現場附近的開採系統負荷超載，間接造成多處區域引爆。而那場連鎖爆炸造成了帕梅特礦脈發生異常，毀滅性的共鳴爆發出大量的帕梅特，開採基地完全失去控制，大多數的職員遭受帕梅特污染。」

　　米奧琳涅稍作停頓，她偷偷地瞄向戴林格——戴林格面對鋼琴，沈默不語，看起來沒有太多反應。

　　她繼續開口。

「諾特蕾特夫人熟知開採基地，自告奮勇前往勘查現場，她破壞了負荷超載的系統，成功中斷帕梅特礦脈的毀滅性共鳴。隨後，開採基地各處傳出管風琴的莊重樂聲，遭受帕梅特污染而精神受創的人們恢復了意識⋯⋯」

　　月球事故的這一片段，米奧琳涅記得很清楚——當時她就坐在戴林格的大腿上，全身緊繃、使勁抓緊戴林格的上衣，而戴林格專注於彈奏管風琴，幾滴水珠滑落，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實驗成功了。」戴林格平淡的補充說明：「『寂靜零號』也超過負荷而故障。」

「嗯。」

「繼續。」

「嗯。」

　　米奧琳涅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先和身旁的蘇萊塔互瞄一眼，得到勇氣之後繼續開口。

「危機解除之後，救援活動立即展開，勘查現場的職員由於遭受高濃度的帕梅特輻射直擊，幾乎是當場死亡，唯獨諾特蕾特夫人處於瀕死狀況，經過急救之後保住一命。事後，諾特蕾特夫人出現幻聽、幻覺的症狀，胡言亂語，偶爾會發出疑似帕梅特頻率的尖叫，魔女研究部門推測，諾特蕾特夫人是蛻變失敗的半成品魔女。以上。」

　　貴賓室陷入了一片沈默。

　　蘇萊塔的視線來往於連布蘭父女之間，她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在她打算說些冷笑話的時候，戴林格開口了。

「我的體內，裝著初代GUND內臟，所以我無法碰觸月球的帕梅特。」戴林格稍微闔上雙眼，喃喃自語似的說著：「諾特蕾特穿上防護服，前去阻止帕梅特礦脈的暴走。而我，使用『寂靜零號』去平息混亂⋯那台管風琴構造相當獨特，只有我知道如何演奏出正確的帕梅特頻率。」

　　粗糙大手再次彈奏出樂曲，這次是明亮又輕快的曲風，是戴林格為愛妻編寫出的曲子。

「諾特蕾特⋯⋯她在醫院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有多少人需要幫助？』」戴林格說著，他繼續彈奏鋼琴：「她知道自己成為蛻變失敗的半成品魔女，可是，她很開心能和帕梅特對話。她重複告訴我，水星誕生出了被囚禁的魔女，重生了被祝福的魔女，還有，被扭曲的復仇的魔女，當時，我很快聯想到瓦納迪斯機構的倖存者——埃爾諾拉・薩瑪雅，以及她的女兒艾莉特克・薩瑪雅。」

　　戴林格稍微瞄向蘇萊塔，繼續開口。

「瓦納迪斯機構事變的四年後，憔悴的她曾經持槍來找我過，而我告訴她進行武力鎮壓的理由，說服她返回水星軌道基地，與精神被困在魔靈鋼彈的女兒度過餘生。」

「但是⋯她卻成為了復仇的魔女，還改變了外貌⋯⋯」米奧琳涅問著：「老爸，你聽到媽媽說的事之後，有去找她們嗎？」

「不，諾特蕾特倒下之後，我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一轉眼就過了數年。諾特蕾特往生的時候，我忙到連喪禮都無法參加。」

　　戴林格在心中反省著——他為了自己與妻子的理想而埋首於事業之中，因而冷漠了米奧琳涅，直到在聖堂的審判廳中、對蘇萊塔進行審判的時候，看見米奧琳涅闖進會場，並且為了蘇萊塔而要求再次決鬥，那時候，戴林格才察覺到女兒突然長大了。

　　現在的米奧琳涅已經足以承擔重責大任，魔女蘇萊塔也死心塌地的愛著米奧琳涅，那麼，不需要再繼續隱瞞了。

　　戴林格中斷演奏，他張大雙眼，嚴肅認真的望向身旁的兩人。

「米奧琳涅，蘇萊塔。屬於魔女們的空間『魔女的聚會』，存在著渴望破壞這片宇宙的魔女，而九芒星是連結兩個空間的門，九芒星會因為巨大能量的衝擊而開啟。而復仇的魔女普洛斯佩拉（埃爾諾拉）恐怕被魔女們利用，失去魔女蘇萊塔與風靈的現在，她極有可能去奎達工廠竊取異靈鋼彈，用之開啟九芒星，必須要設法阻止她。」

「咦？媽媽？」蘇萊塔錯愕的望向米奧琳涅：「但是，米奧琳涅⋯妳跟我說過，媽媽的目的是破壞『魔女的聚會』。」

「嗯⋯⋯」

　　米奧琳涅稍作思考，然後向戴林格說明。

「老爸，普洛斯佩拉女士向我表明過目的，她要破壞『魔女的聚會』，讓我們存在的宇宙獨立，並且透過正確的歌聲瓦解仇恨情緒，讓戰爭完全消失。」

「哼⋯原來如此。開啟九芒星，直接發動攻擊⋯⋯似乎可行。」

「老爸。」米奧琳涅加重語氣，警告戴林格別認同普洛斯佩拉的極端選擇：「那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嚴重悲劇。」

「我知道，我會阻止她。」

「話說回來⋯⋯」米奧琳涅說著：「異靈鋼彈藏在奎達工廠？嗯，真巧，我們下星期就要去奎達工廠⋯⋯好吧，工廠的安排是由普洛斯佩拉女士負責，我似乎看出她想趁機搶回蘇萊塔和風靈，失敗的話就偷走異靈鋼彈的計畫。」

　　米奧琳涅與身旁的蘇萊塔對望，無奈的開口。

「蘇萊塔⋯可以的話，我不想和妳的媽媽發生爭執。」

「嗯⋯」蘇萊塔為難的搔搔臉：「我也⋯不想和媽媽吵架，我希望⋯媽媽還有理事長，都能出席我們的婚禮⋯⋯」

「我們得設法說服普洛斯佩拉女士放棄復仇⋯⋯」

　　米奧琳涅將視線轉回戴林格身上，繼續對話。

「總之，我們得優先從宇宙議會聯合手中搶走異靈鋼彈？」

「是破壞。」戴林格說著：「計畫已經擬定完畢，人手也潛伏完畢，在妳們抵達奎達工廠之後的第五天，我會以視察的名義前去，計畫在那時候實行，到時候需要妳們鋼彈公司的配合。」

「計畫詳細呢？」

「晚點給妳。」

「知道了。」

　　米奧琳涅瞄向鋼琴，她伸出白皙手指，在琴鍵上簡單的彈出幾個音階。她趁機將提爾告知的問題提出來。

「老爸，關於慈善機構安尼斯朵拉的營運問題⋯」

「啊啊⋯那件事的主謀是宇宙議會聯合。」戴林格伸出手指，也在琴鍵上彈出音階。

「又是宇宙議會聯合？真煩。你有辦法解決嗎？」

「少了諾特蕾特，那機構現在是漏洞百出，瓦解是遲早的事，得找到新的幕後管理者。但是現在沒有適合的人選能頂替。」

「他們似乎需要能露面的管理者去穩定情況。」

「不需要露面，我認為⋯」

　　他們父女兩人都沒察覺，現在一起彈琴的互動，是以前戴林格教米奧琳涅彈奏鋼琴時常見的畫面，而且藉由共同彈琴，父女兩人正順暢的進行對話。

　　蘇萊塔面露笑容，安靜的在旁觀看兩人討論如何解決問題。

　　過了一會兒，米奧琳涅的學生手冊傳出來電通知。

「啊⋯是馬爾丹，應該是工作的事。老爸，等我一下。」米奧琳涅走到附近的酒吧台，用學生手冊和馬爾丹對話。

「蘇萊塔。」

「？」蘇萊塔望向戴林格。

　　戴林格從自己的西裝外套拿出一個小盒子，將之遞給蘇萊塔。

「交給妳了。」

「這是⋯⋯」蘇萊塔記得這小盒子，也知道裝在裡頭的東西：「是我和米奧琳涅的婚戒。但是，理事長，你說過要等米奧琳涅十七歲生日⋯⋯」

「我改變想法了，今天交給妳。」

「啊，這就是米奧琳涅說的雙重標準⋯」

「哈啊？」戴林格瞬間釋放出霸王殺氣，嚇得蘇萊塔繃緊身、慌張的別過頭。

「對不起！！我什麼都沒說！！」

　　幾秒過去，蘇萊塔察覺到殺氣退去，她小心謹慎的瞄向戴林格。

「——米奧琳涅⋯我的獨生女，託付給妳了。」戴林格沒有看向蘇萊塔，只是閉著眼，沉靜的坐在鋼琴前。

　　戴林格的表情一如往常沈著嚴肅，臉上的皺紋勾勒出歲月的痕跡，也展現出他經歷過的風霜。他的坐姿穩重而安詳，彷彿靜靜等待著一場不可避免的風暴。

　　這位老父親雖然不言不語，但是肢體語言流露出一份深沉而難以言喻的情感——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去，至少要讓女兒得到幸福。

「理事長。」

「⋯」

「我會和米奧琳涅白頭偕老，一同珍惜各種大小幸福。」蘇萊塔將小盒子抱在懷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戴林格望著她，然後，勾起嘴角，第一次對蘇萊塔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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