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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語注意】柑橘心,2

小说: 2025-08-19 22:45 5hhhhh 4810 ℃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腻呢,尤斯塔斯当家的。”在性事的余韵中,特拉法尔加梦呓似地问他,“我真的就那么好吗?”

“你要是不想和我做,可以直接和我说。”

“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

特拉法尔加坐起身子,从床头柜里摸出了火机和烟盒。他倚着床头的光,抱着一侧的膝盖,慢悠悠地为自己点上了烟。香烟燃烧带来刺鼻的烟草和焦油味道,对于哨兵来说,更是令人作呕,就连一秒都难以忍受。但尤斯塔斯却不觉得意外,毕竟早在走进对方房间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些许残存的味道,加上对方一直在用的尼古丁贴片——啊啊,他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虽然你是我的哨兵……”特拉法尔加轻声吸气,继而呼出一缕更糟的味道,“但你也只是我的哨兵。也许你会觉得我也对你有一些感情,但说实话,尤斯塔斯当家的,和你想的截然相反……”

在床头灯橘色的灯光下,尤斯塔斯躺在床上,仰视着那双他早已看惯的金眼睛,就仿佛在眺望月亮。他不住地咳嗽,可脑子里想到的问题却是“这家伙一直这么瘦吗”。

他不知道。或许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也什么都看不透。

几秒钟后,特拉法尔加才重新开口,语调平静又柔和。

“我不在乎。”

他说。

“我只是一点也不在乎。”

4.

特拉法尔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小小数字,眉头深深拧作一团。

81.4%。

这是检测部提交给他的,他和尤斯塔斯的适配度检测数据。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把这个当作新的研究课题,但又觉得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因为就和人体的其他指标一样,哨兵和向导的适配程度也并非是完全固定的,就算有所浮动,也是正常现象。当然了,他很清楚正常的浮动范围只在2%以内,6%简直是前所未有,更何况仅最近一年就上浮了4%以上,简直是呈指数增长。而他也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尤斯塔斯在他身边待得太久,同时也太执着于用他的向导素了——他尝试过说服对方,但每次都以失败收场。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他们的适配度恐怕会在两年内就增长至90%以上,但如果想要阻止这个事态,他就得把尤斯塔斯交到别的向导手上。且不说尤斯塔斯愿意与否,这座塔——不,就算放眼所有的塔,恐怕都不会有另一个向导愿意冒险接纳他。毕竟作为哨兵来说,尤斯塔斯的服从性真的是太差了,只是体能过于优越,才迫使塔将他屡次留下。

不过就结果而言,塔的判断也是正确的。尤斯塔斯每周都能出两次任务,多的时候能跑三趟,根据善后部门的统计,他在过去四年里已经清扫了上千匹异种生物,不论是实力还是效率,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前些日子,他向上面汇报了尤斯塔斯的依赖性问题,但他们反倒觉得那是好消息,他们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要是能拴住他,那就一直拴着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气。

他不打算将检测的结果告知尤斯塔斯,不然就以那家伙的性子,之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八成还会闹出用药过量的麻烦事。不过根据规定,他也不能对哨兵有所隐瞒,只能悄悄把数据更新进档案——所幸尤斯塔斯从来就不会看。

叩叩。

玻璃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特拉法尔加抬头,见是佩金,便示意他进来。但佩金只是把门推开了条缝,探着头说:“基德找你。”

“……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要和你谈谈。”

“没说别的?”

“对,要我请他回去吗?”

“算了吧,他怎么会听你们的。”

“……你们又吵架了?”

“他看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不……好吧,他是你的哨兵,你说了算。”佩金耸耸肩膀,没走两步,又隔着玻璃补充,“但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我处理得来。”

于是几分钟后,尤斯塔斯便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就把手上的文件甩给了他。他问对方那是什么,尤斯塔斯却答非所问地说:“我想过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到底想了些什么……但是你思考的结果就是把签好名的结合协议直接丢给我?”他翻着那几张用回形针别在一起的纸,只觉得气血上涌,不可理喻,“这又是什么,你还特意签了两张白纸给我?”

“用来给你打印移交报告——省得你再来找我。”

“给你安排谁都可以?”

“对。我想过了,我想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只属于我的向导,而至于是不是你……倒是没什么关系。”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特拉法尔加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子,用力捏了一把对方那张蠢透了的脸,“但是在过来之前,你真应该先对着镜子练练。”

“……我可没有对人死缠烂打的兴趣。”

“所以你就打算逃跑?”

“我才没有逃跑!”尤斯塔斯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猛地拉向自己,同时气冲冲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勉强自己!”

“勉强什么?照顾你吗?”他冷笑到,“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尤斯塔斯当家的,你只是我工作中的诸多麻烦之一。”

“难道你愿意一直留着我?”

“我倒是也没有那么说。”

尤斯塔斯紧盯着他,过了几秒,才皱着眉头说:“反正我给了你选择。”

“如果我哪个都不选呢。”

“……那我们就像之前一样。”

好吧。他想。现在我们都知道答案了。

他看着尤斯塔斯,看着那双映着自己的橘色眼睛,就像是看着封有虫豸的琥珀,而他则是那碌碌终身的虫豸。他对尤斯塔斯真的毫无感情吗?不,在相处了长达四年之后,他还不至冷血至此。但要说他所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那就谁也说不清了——就算向导可以感知他人的情绪和思考,那也仅限于他人,他终究是无从了解自己的。

“我还以为你会更固执些,”他对他的哨兵说,“看来你真的用过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就算是我,也知道湖里的月亮是捞不上来的。”

“……真意外。”

“意外什么?”

“你的脑子里居然还有比喻。”

“我他妈又不是白痴。”

尤斯塔斯丢开他的手腕,大步绕到桌子这侧,直直将他逼到墙角,却只令他觉得好笑。他们的视线短暂相交,又各自闪躲,终究还是陷入沉默——或许就连尤斯塔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办公室里的空气因此凝固了片刻,直到尤斯塔斯再次开口,没话找话地问他,是不是换了洗发水。

“你不喜欢?”

“……不。”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别人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有?”他推开尤斯塔斯,头也不回地往门的方向走。

“你说你不在乎,”尤斯塔斯追在他的身后,“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那你怎么不对其他人也——”

不等尤斯塔斯说完,特拉法尔加便已经转过了身,继而不经任何思考地,用力挥出了一拳。而尤斯塔斯也没有躲避,甚至没有任何防御,只是直直挨了下来,任由嘴角渗出血来。

“这和你没有关系,尤斯塔斯当家的。”他看着他的哨兵,“我只是你的向导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特拉法尔加。”

尤斯塔斯嗤笑着,将他拽进自己了怀里。

“但我可不能白挨这一下。”

于是他们循着本能接吻,混着血的味道,野蛮得令人痛苦。可特拉法尔加仍旧吻得忘情,几乎什么都藏不住。

他很清楚。

但不在乎。

5.

特拉法尔加自小深知,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

不同于那些需要经过训练,才能为塔所用的向导,他的感知能力比他更早呱呱坠地,自记事起便能介入人的思绪。早在理解“向导”这个词汇之前,他就已经感受过数百份“死”:不论是死者的疼痛和不甘,还是旁人的恸哭和悲伤,全部都会像雨一样,重重落在他的身上,继而轻轻流出他的眼眶——在那个无法控制能力的年纪,他几乎无法停止哭泣。

同为向导的母亲告诉他,这是“神的礼物”,身为医生的父亲则告诉他,“死亡”并不可怕,而在拉米出生后,他更是被那份纯真无虑所救赎——在家人的陪伴下,就连这座塔也变得有些像家。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十岁那年,母亲就在任务中匆匆死去,而几个月后,父亲也在某个哨兵的失控下一睡不起。身为一般人的拉米没能和他相依为命,而是被安排了新的家庭,带着行李去了城里。但相比父母的死,这至少是一件好事:城里和平又安全,不像这里,处处都能听到人心中的哭泣。

之后负责照顾他的,便是罗西先生,一位身材高大,却十分马虎的向导。罗西先生待他温柔,就像是没有血缘的兄长,在一起生活期间,他也逐渐和对方的小队打成了一片。不过虽说是罗西先生的小队,平日里负责指挥的却往往是罗西先生的哥哥,身为哨兵的多弗朗明哥。他对这个男人曾经抱有过敬意,但在罗西先生死后,那敬意便也随之死去。

罗西先生死在他十三岁那年,死于多弗朗明哥的失控,死在了他的眼前。早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罗西先生就告诉过他,多弗朗明哥是不稳定的,但在真正看到对方那副失控的样子时,特拉法尔加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那是令人绝望的力量,不断有人受伤,也不断有人死亡,而除了罗西先生,再也没有向导能干预他的思绪——直到他偶然窥见多弗朗明哥的精神图景,才在那地狱之中保住了性命。

根据后续的检测,他和多弗朗明哥的适配高得恶心,以至于让上面的人动了心思。而十三岁的他也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接下了罗西先生的部分工作,也就是监管多弗朗明哥。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他们保持了几年一对一的关系,这对多弗朗明哥来说不算什么坏事,但对特拉法尔加来说却是纯粹的折磨。对方混乱扭曲的精神图景总能令他想起过去的那场惨剧,甚至影响到他的心绪——那几年里,他时常梦见罗西先生的死,就好像他也会那样死去。

于是他钻进图书馆、钻进治疗区、钻进研发部的实验室……他不断学习,试图摆脱这种关系,就算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也不想一辈子都和多弗朗明哥捆在一起。然后他认识了研发部的沃尔夫,结下了一段忘年的友谊,在他的医学知识和沃尔夫的技术支持下,作为向导的代替品,最初的试验药剂得以问世。但他却没能就此解脱,反倒是因此徒增了工作,越来越多的麻烦开始向他聚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成了一台处理麻烦的机器。

他开始和各种各样的哨兵接触:不稳定的、孤僻的、胆怯的、失去了一切的……他和他们一起执行任务,在最危险的区域击杀最危险的怪物。他试图理解他们、保护他们、建立起相互信赖的合作关系……但不论如何努力,死亡都还是接踵而至,而他光是要在险境之中保全自己,就已经要用尽全力。然后他意识到,塔是想以此取代处刑,让他们自生自灭的,这些不合群、不服从的哨兵,对塔来说早就和垃圾无异,而至于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在找到其他向导之前,多弗朗明哥是不会让他死的。

塔是正确的吗?塔是错误的吗?他无从分辨: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每一个来到他这里的哨兵,都曾经是犯过罪的,而他与其说是处刑者,不如说是在给他们最后的机会: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对塔仍有价值,他们便能继续活下去。苟延残喘总要好过命丧黄泉,一条活狗总是强过一头死狮子的,更何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场发生在罗西先生身上的悲剧,不会再在其他向导身上重演——每当他对自己的工作抱有罪恶,他都会这样对自己说。但在埋葬自己的哨兵时,他还是会像孩童时那样落泪,毕竟除了身为向导的他,已经不再有人能为他们哭泣了。

十八岁的时候,沃尔夫也离开了塔,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死亡,只是因为到了退休的年纪。他问沃尔夫要去哪里,沃尔夫却只是说,他不是在塔里出生的——也许他们还会再见面吧,不过那时可能就是其中一人的葬礼了。

“最好还是你来参加我的,”白发的老人站在火车上说,“可别让我再跑回来了。”

虽说那时的他已经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既不去感知多余的事物,也不会触及多余的情绪,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友人话语中的哀伤,而那哀伤有着沉重的份量。他和他的朋友隔着车窗挥手,直至火车开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但时间仍在向前流动,他被浸泡在数不清数量的死亡之中,甚至几度崩溃,几乎要被自己的能力反噬。多弗朗明哥笑他幼稚,对工作投入了太多情绪,不如考虑和他结合,至少不用操心别的。这一提议把特拉法尔加吓得倒吸凉气,痛定思痛,从此决心和哨兵划清关系。他开始吸烟,并根据学术理论调配了对哨兵来说最为刺鼻的香水,而在药物实验到达了一定的阶段后,他也就不再和哨兵们同行了。

他桌上的哨兵档案总是来去匆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但他终于逐渐麻木,变得再也不在乎了。他成为清道夫、成为刽子手、成为送葬人……成为塔的从犯,成为人们避而远之的“死神”。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如果不这样做,他就只能成为疯子,或是成为多弗朗明哥的影子——那样的他还能被算是“活着”吗?

二十岁的某天,他被紧急来电从梦中吵起,说是有个新调来的哨兵,不但攻击了自己向导,还打穿了一部份墙体,现在水管破裂,情况紧急。没有办法,他只能顶着睡意从床上爬起,去检测部做加急检测,同时硬着头皮翻阅对方的哨兵档案,以至将每一个要点都记进脑子里……毫不夸张地说,在真正见到尤斯塔斯之前,他确实是想把他杀了的。

那时的尤斯塔斯已经不剩多少孩子的样子,但眉眼之间还是透着稚气,红色的头发杂乱地垂着,多半已经被各方负责人轮流折腾过。于是他把现状介绍得简短又清晰,随之便将文件和笔推了过去,而尤斯塔斯也只是抱怨了几句,就干脆地签下了名字。

他曾经觉得,尤斯塔斯也会像自己名下的其他哨兵那样,朝生暮死,旋生旋灭,不知何时就会消失。但尤斯塔斯却一直活着,甚至比先前更旺盛地活着,整天风风火火地往污染区跑,偶尔还会给他带回几片长得稀奇的花花草草。他们不可避免地熟悉起来,以至于他只要伸出手,尤斯塔斯就知道该怎样去握,有些像是饲主和狗——那些和他相熟的同事总是会这样说。

不同于大部分哨兵的想象,“梳理”的过程其实十分具象,向导并非“展开”他们的精神图景,而是“走进”,令自己的精神流入他们的意识。而“精神图景”之所以被称之为“图景”,也是因为向导真的能“看见”:童年的光景、基于虚构作品的想象、碎片的拼接、艺术品、光斑……越是不稳定的哨兵,图景就越是混沌,比如多弗朗明哥,光是看上一次都要得光敏性癫痫。

但尤斯塔斯的精神图景却比他所想的要稳定得多:中心是一抔平静的小湖,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尤斯塔斯的精神往往会凝成一只橙色的狐狸,站在树木的阴影之中,看着他慢慢抚平湖面上的每一道涟漪,就像是一小团火,在暗处静静烧着。事实上,尤斯塔斯的暴力也并非源于失控,而是源于他与生俱来的直性子,不等大脑思考后果,身体就已经顺从了急躁的情绪。从这个角度来说,尤斯塔斯其实并不危险,至少不是哨兵层面上的危险: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只是不善控制自己的脾气。

一般来说,他会为这样的哨兵提交情况说明,并申请移交到他人名下。但因为尤斯塔斯没有更换向导的意向,他也就只好作罢,不然要是爆发冲突,甚至再次闹出恶性事件,尤斯塔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可不能明知如此,还送他去死。于是他们的合作关系就这样持续了下去,一年两年,几乎是一眨眼,尤斯塔斯就迎来了二十岁的生日。或是出于对过去的怀念,又或是出于年长一方的责任感,他心血来潮地问对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然后他便听到了那句改变了一切的话:“我想抱你,让我抱吧。”

他其实知道,自己是应该拒绝的。

可他看着尤斯塔斯,看着那双柑橘色的眼睛,到底还是点头答应。在那一刻,他甚至并不觉得尤斯塔斯是自己的哨兵,而是某种更纯粹、更野蛮的存在,像是世间最初的火,在他面前缓缓燃着。

作为向导,为了潜在的结合,特拉法尔加早在十几岁时,就已经接受过相关的教育:人与人要如何交媾、向导要如何控制哨兵、结合要如何发生……但因为长年忙于研究,他的经验其实极为有限,更不要说是和尤斯塔斯这样的哨兵——他向来是不愿和哨兵睡的。

客观来说,那并不是一次难忘的体验。尤斯塔斯既不体贴,技术也差得理所当然,把他顶得很痛,但也填得很满。他短暂地感到后悔,可又在快感中下陷,敏感的位置被磨得又肿又胀,以至腰部以下都不住脱力。他紧紧抱着尤斯塔斯,既感到欢愉,又感到恐惧,他拥抱天堂,也拥着地狱。末了,他终于感到解脱,由着对方将青涩的情欲一股脑地灌进自己的肚子里,除了高潮所带来的空虚,他的心中便没有更多情绪。

那时他趴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就算牵着手,也懒得一窥对方的心思。然后尤斯塔斯问他,他能亲他吗,他想了想说,那是在做之前就该做的事吧。于是那双橙色的眼睛便悄悄沉了下来,显得有些低落,但也没有抱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没有办法,他只好妥协,毕竟做都做了,也不差再多一个吻了。

他闭着眼睛等了很久,尤斯塔斯的嘴唇却只是贴上了他手背上的纹身。他感受到对方心中那种细小的雀跃,然后他便知道,自己可能要完蛋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在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这样维持了下去。他被占有、被享用、被侵犯,同时也被需要、被想念、被疼惜,他向对方张开双腿,换取麻醉剂般的爱意,有时他甚至隐隐会想,他也是爱尤斯塔斯的。

但是不行。

他的哨兵不曾知晓他的软弱和恐惧,不曾见过他的狼狈和哭泣,他向往的是他的皮囊、是他的向导身份、是他相对优秀的部分。与其说他爱的是他,不如说他爱的是他用于应付工作的那层完美表象,又抑或是他对他基于现实的想象。可在那些光鲜背后呢?他的生活乱作一团:乱扔的脏衣服、懒得收拾的书、几乎能被闻到的灰尘、咖啡因、尼古丁、牛磺酸……偶尔混着吗啡和酒精,还有自己随手捏的饭团。他仍被困在那些高高垒起的生命之中,困在和塔一般高耸的浓烈阴影下,就连一步都未能逃出。就算尤斯塔斯不会反感他的短处,也无所谓他的那些罪恶,他也不能让对方成为自己身边的未爆弹——人人都有一死,如今他越是在乎,届时便越会痛苦。

然后他想起尤斯塔斯的精神图景,想起自那天之后,湖岸上便越开越多的蒲公英、想起那只总是凝视着他的狐狸、想起落入湖面的星月夜、想起他曾抚平过的每一道涟漪……想起尤斯塔斯对他说,他知道湖里的月亮是捞不上来的。

啊啊,尤斯塔斯当家的——特拉法尔加独自走在污染区的林木之间,有些落寞地想——你究竟为何要爱我呢?

他听见自己长长的叹息。

但到底还是无果。

6.

在徒步数十分钟后,特拉法尔加终于在树木的阴影间找到了目标哨兵的尸体。在确认过狗牌上的身份和编码后,他熟练地将打开裹尸袋,将尸体抱了进去,不过那与其说是尸体,还不如说是异种生物的残羹剩饭,七零八落的,就像是经历过一场争夺。隔着黑色的防水布,他仍感受到些许对方骨头的形状,没能完成任务的哨兵多会落得如此,残缺的尸体轻得就像十一二岁的孩子,不用很费力气就能带回塔里。

污染区里的空气总是浑浊,越是深入,便越是充斥着某种不自然的臭气,哨兵在任务中都要戴上特殊的净化装置,不然怕是连十分钟都撑不下去。这里总是安静,只有风声,和偶尔会从远方传来的,凄厉的鸟啼。特拉法尔加的脚步很轻,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就算带着其他研究小组开发的药物,能将向导的精神能力暂时转化为哨兵的肉体能力,他也不敢贸然行事。虽说只要碰上的不是什么麻烦的东西,他都能通过干预对方的意识,或者使用药物所带来的蛮力,在危险中保全自己,但考虑到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哨兵——未知的区域里必然伏着某种他所无法想象的危机。

然后他嗅到血腥味,十分浓烈的血腥味,就像是野兽的猎场,又或是——

“……特拉法尔加?”他听见尤斯塔斯将信将疑的声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对方浑身是血,急匆匆的,从几十米外的树荫中走了过来。如此想来,尤斯塔斯的任务位置似乎就在附近,加上哨兵那敏锐的感官,就算遇上,也不算有多奇怪。

“你忙完了?”他边走边问。

“你以为我是谁?那种程度的任务,当然三两下就解决了。”

“是吗。”

“那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尤斯塔斯跟在他的身后,急切地追问到,“其他人呢?”

“看不出来吗?我是来给人收尸的。”

“给谁?”

“我的哨兵之一,这家伙叫作什么来着……算了,反正就算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

“但是什么?”他一边走,一边冷哼道,“我是向导,不是笼子里的鸟。”

“……我以为这是善后部队的工作。”

“等他们找到这些哨兵,尸体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完整的了。”

“那你也不该一个人来!”

“你担心我?”

“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向导了,而且——”

“别担心,我至少比你惜命。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在向导里,我恐怕是最熟悉这里的。”

“那有什么用?要是那些东西突然冲出来,你都没机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听着,尤斯塔斯当家的,我从十三岁起就一直被我那个该死的疯子哨兵困在当时的最前线,开始回收尸体也是在认识你之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全身而退,轮不到你来担心我。”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我只是觉得麻烦……我真该确认清楚你的任务范围。”

“……所以你以前一直都是特意避着我?”

“不,只是我平时没有这么多时间,都是晚上才过来的。”

“你他妈真的是疯了……就连哨兵也不会在深夜行动!”

“但他们是我的哨兵!”在叹息般的深呼吸后,特拉法尔加稍稍平复了语气,“总得有人带他们回去……这也是向导的职责。”

“你对这种事情倒是知道在乎。”

“我是个医生,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那如果死的是我呢?”尤斯塔斯跨步挡在他的面前,橙色的眼睛怒视着他,“难道你也会来给我收尸吗?”

“早在我留下你的时候,你就答应过我你会活着。”

“所以我要是死了,我就不是你的哨兵了?”

“对。所以我是不会来的。”

尤斯塔斯咬了咬牙,一副欲言又止,无话可说的气恼样子,到底是踩着很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而特拉法尔加也不在乎这个,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走了下去。但不过十几分钟,尤斯塔斯便又折回了他的面前,拳头紧紧攥着,显然还在怄气,可又一直瘪着个嘴,显得可怜巴巴的。

“怎么,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你甚至不愿意骗我。”

“你要是那么讨厌的话,就尽量活久一点吧。”

“我本来就不会被那些东西干掉!只是……”

“只是?”

“我看不惯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对待我的态度。”尤斯塔斯蹙着眉头,眼里燃着静谧的火,“我有时真是搞不明白,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你就不能假装自己是爱我的吗?”

“……哪怕我并不是?”

“也许我也不是。管它真的假的,是错觉、是依赖性、还是单纯在作戏呢?我不在乎,特拉法尔加,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是不想回到之前那样,那就把我交到别的向导手上,反正你和那些家伙也没什么不一样!”

“冷静点,尤斯塔斯当家的,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特拉法尔加挤出一抹微笑,继而不露声色地说,“我当然可以那样做,那又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以为……就算我是你的向导,我也不总是了解你的。”

“真的?”

“但是你得答应我,你能记住一切都是假的。”

“那不然呢?”尤斯塔斯冷哼道,“你把我当成傻子?”

“你本来就像个傻子。”

“特拉法尔加——”

“别用你那全是血的手碰我……!”

“这血早就干了。”

“我可没戴净化装置!”异种生物原始而强烈的腥臭涌入他的鼻腔,要不是还抱着裹尸袋,他非得一拳揍上尤斯塔斯的肚子。

“我还嫌这玩意碍事呢。”说完,尤斯塔斯便按下了装置侧面的开关,令口罩的部分向两边收起,继而在周遭糟糕的气味中,落下了野蛮又暧昧的一吻。没有办法,特拉法尔加只好迎合着他,微微踮起脚尖,屏着呼吸,静静闭上了眼。唇与唇,舌与舌,如交尾的蛇般相互纠缠,温暖又柔软,但由于长屏着气,随之而来的便是令人痛苦的窒息。

所幸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尤斯塔斯很快就转过了头,并背对着他开始干呕。这令特拉法尔加觉得好气又好笑,看了足足半分钟好戏,才走上前,用手肘帮对方按下开关,让净化装置的口罩重新关了回去。

“很高兴你愿意卖力证明自己是个傻子,”他悻悻地说,“希望你今晚还吃得下东西。”

“我只是……”

“想亲我?”

尤斯塔斯点头,在稍稍平复之后,便又往他身上凑。而他也懒得抵抗,由着对方靠在了自己身上,等了好几分钟,才说:“你是打算和我在这里住下吗?”

“……你真的不会来吗?”

“什么?”

“给我收尸。”

“在合作了这么久之后,你觉得我还能像对待这些人一样,把你装进袋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带回去吗?”他望着塔所在的方向,就像望着记忆中的那些悲伤,“就算再怎么不在乎,你的生命对我来说也是有重量的。”

“你还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我当然是,而且一直都是。但是相信我,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来把你捡回去。”

“要是真有什么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你就算来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死。”

“你对每个哨兵都这么说吗?”

“怎么会,我分得清什么是塔的资产,什么是我的东西。”

尤斯塔斯愣了愣,才说,你也不用演到这个份上。而特拉法尔加却只是笑笑,然后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污染区内的空气仍旧污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沿途的一切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些许风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在即将抵达接驳站的时候,尤斯塔斯若有所思地感叹,你演得就像真的爱我,但只有特拉法尔加知道,那不是演出来的。

那是演不出来的。

7.

时间在风中踱步,摇响塔前的树木,季节絮絮低语,卷走落日落月,落花落叶,也卷走徐徐飘落的十余个月。

他们的关系仍旧持续着,就像是情人,但又不及那么亲密。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剩下的便尽是肉欲,尤斯塔斯总是饥肠辘辘,而他的干渴也仿佛看不到底。他喜欢尤斯塔斯亲吻他的方式、喜欢他们拥抱时温度、喜欢身体被触碰时的感觉……他的爱情混在谎言之中,虚与委蛇,可也炙热。一切都以错误的方式保持着正确的平衡,他骗过尤斯塔斯,也骗过自己的理智——他扮演着对方理想的向导,哪怕那根本是他的本质。

尤斯塔斯仍旧执着于他的向导素,就像是当成了护身符,而他也完全放弃了劝说,在确认过试验药物确实没有成瘾性后,就随他怎么用了。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向检测部提出申请,以确保他们的适配程度仍处于安全范围,不至于意外结合。虽说塔不会反对任何向导和某位哨兵私自结合,但结合到底还是一件无异于婚姻,甚至更甚于婚姻的大事,双方的工作、晋升,甚至于未来的人生都会被绑定在一起,可谓是同生共死,是绝不能草率了事,或者是有所隐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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