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就是没有追问，这反而让执行官小姐憋坏了。

试问，哪有人会在半夜三更操来绳索，去绑架身边人？

等自己回过神时，不仅已处在衣柜当中，连双手都被绳索交叉在身后。莫斯提马就这样居高临下、面带笑意的把衣柜门合上，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

“是该履行承诺的时候喽~”

自那之后，任凭执行官如何挣扎呼救，始终未闻脚步声拉近。这身绳索，这个衣柜，彻底化作了独属自己的囚笼！

失算了……

作为公证所的执行官，也是处理这起堕天事件的主要负责人，出于律法，自己有义务给予当事人一定程度的生活保障。

那个在地牢里不停摇曳的身影，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自己绑了她，也她蒙受了三日的牢狱之灾。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便向着那位刚保释的莫斯提马小姐主动提出，在不影响他人与律法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的对自己发泄心里的不满。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

哪怕是在地牢里时，见菲亚梅塔小姐告退了，自己有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的上前陪伴，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比如在街上偶遇了菲亚梅塔小姐时，见她购买了捆绑相关书籍这一琐事。

就算保释以后，莫斯提马想上街时，自己都帮忙精心挑选衣服，做好充分的准备，形影不离的跟在身后；就连和商贩的对话，自己也是竖起耳朵旁听，以免她将一些信息说漏嘴……

可是，可是……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同吃同住……

她居然恩将仇报！？

那个时候，气急败坏之余执行官只想在脱缚后，把这莫斯提马一系列越界的行为通通上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手臂也因绳索皮带长时间的拘束从而出现勒痛时，那个冲动的想法不禁动摇起来。

仔细想想，加入公证所以来，自己便衷心的履行起该有的职责。哪怕是对付极为个例的“堕天”事件，也严阵以待。不仅按照要求掌握了多种限制手法，而且在编制绳结的时候，也能在绳索间保证微妙的平衡，保证被缚者的四肢最大程度的不受伤害。

——只是，没想到当这身算不上严密的拘束降临在自己头上时，那份苦楚，竟会如此难熬。

搁在身后的双臂只是轻轻横移摆动，手腕处便传来钻心的痛觉；蜷缩的身体根本无从伸展开来，并拢的双脚直接抵住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胸腔骨的压迫感自弱到强，随即又渐渐消退。

若非萨科塔的光环给予了最后一丝光明，她敢相信，否则那暗无天日的衣柜，差点让自己为之崩溃！只是看到归看到，这具四肢被拘束、被迫蜷缩的身体，又怎么可能摆脱的了这个狭小的囚笼！？

继续的晃动手臂，却始终连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在衣柜里大肆挣扎，能闻到的只有自己卑微的“呜呜”声。

等身体精疲力尽了，喉咙开始作痛了，周边又只剩下死亡般的寂静。反而是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下来……

她又不由自主的同情起来，那个为了挽救伙伴，而不得不向着同族扣下扳机的堕天使小姐。她身上的束缚，可比自己严苛了好几倍。

虽说是遵循了律法要求，但那个时候的愧疚感，却始终烙印在了心中。

——好在，那个难熬的夜晚已经过去。在看到莫斯提马如此狼狈的模样后，此前的积怨，虽不算烟消云散，但至少好上许多……

“那你以后……准备一生和莫斯提马生活在一起吗？一生给她擦屁股？”

或许是忍受不住周遭这叫人站立不安的气氛，菲亚梅塔终究还是开了口。

执行官小姐瞥了瞥眼，显然是对这个措辞极为不满。

“这是我的职责。在找到下一个负责人之前，我都会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下一个负责人？”

“这个状态，她生活是无法自理的。如果在出发前，还是找不到的话……就先由我来担当这个同行的监管人。”

说到这里，执行官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但菲亚梅塔却把重心放在了其他词汇上。

“出发前……？你们准备去哪里？”

“她难道不是为了和你道别才……？”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掩藏各自的疑惑。

“莫斯提马小姐……难道没有向你明说她日后的打算吗？”

菲亚梅塔摇了摇头。

“她说……”

执行官小姐迟疑片刻，继续说道：

“她说，她要去做一名万国信使。”

——————————————

伫立在修道院中央，菲亚梅塔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向涂着洁白石灰的高墙。

那里还竖着一个凉亭，目光顺着树叶斑驳的影子游走，还可见一片绚丽多彩的花海。看的出来，每朵花都有经过精心呵护，赏心悦目。

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连花的种类都没换过。

“还真是一点没变……”

“我吗？难得你知道嘴甜一下。”

突然附和的声音有些苍老，语气却幽默到有些反差。

一道高大的身影随即走入了修道院。只见他身着铳骑的标配盔甲，全副武装到了牙齿。

“不，我说的是修道院。您带着头盔呢，帕特里奇昂阁下。”

“而且……您应该还在执勤期间吧？”

“执勤就不能来见自己亲爱的孙女了？谬论！”

“我没记错的话……”

菲亚梅塔长呼一口气，无奈的回应道：

“算了，特意把我叫过来是什么事？”

“爷孙见面，必要整的这么风风火火吗？”

帕特里奇昂还是一副和气模样，用手示意着墙边的凉亭后，便招呼着菲亚梅塔在那边坐下。

他本想在石墩上再加上两块坐垫，却发现菲亚梅塔径直坐下后，已有半个身子超过石桌。

“唉~长大了长大了。以前你还只有这么点高，简直比个豌豆大不了多少……”

“我见到您的时候已经七岁了。”

“还记得我手把手教你怎么打靶，怎么射击，怎么计算弹道，好像就是去年的事……”

“那时候你还缠着我想要学会怎么用铳器，哈，然后把自己炸得哇哇大哭！”

过去的糗事被翻出，菲亚梅塔多多少少还是能感觉到尴尬。于是，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您找我，是想说我退出公证所这件事吗？很抱歉……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没能及时通知您。”

“呵呵……”

帕特里奇昂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但在头盔下的双眼却已眯起：

“听说你申请了莫斯提马的监护工作？”

菲亚梅塔不加掩藏的点点头。

“小菲啊……就算特勤小队不在了，也不至于就此退出吧？队伍的话……日后，一定还有人能组建起来的吧？”

“您说得对。我也希望阁下能单刀直入，毕竟……您这边掌握的信息，只会比我了解的更加全面。”

“我总觉得阴阳怪气我。算啦，我也直说了吧！”

帕特里奇昂收敛了笑意。

“是因为莫斯提马吧？她决定去做一名万国信使，你就屁颠屁颠的想跟上去？”

菲亚梅塔没有回答，但游离的视线早已将她的心思出卖。帕特里奇昂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选择的生活将会毫无意义。”

“……您没有权利评判我的选择。”

“我有。”

他的语气更加语重心长。

“我是你的院长，你的导师，你的监护人，我知道你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就任由辜负吗？”

菲亚梅塔保持了沉默，甚至低下头，不再对视。

“嗯……游历这片大地，有的时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是对你而言，这实在太过浪费。”

“莫斯提马……她需要我的帮助。”

菲亚梅塔本想挣扎几句，却被帕特里奇昂一语塞住：

“小菲，不是莫斯提马需要你，是你需要她，需要把跟着她当做借口而已。”

“是的，她触犯了禁忌，对同族扣下了扳机。但这不代表她就此堕落，也只是偶尔的时候，需要人帮忙解开束缚罢了！那个人，不一定是你。”

“再说，你信不信，不用一年半载，你就会看到那小子光凭双脚也能在墙壁、屋顶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帕特里奇昂顿了顿，继续说道：

“……她可是莫斯提马。”

“我知道……”

菲亚梅塔的声音愈发低沉，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帕特里奇昂说的一点也没错。自己本以为堕天以后，她会自暴自弃，会被逼的失去理智。但却出乎意料的顶着那身拘束走上街，还是能笑得如此随意。

不，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她可是……莫斯提马啊……

“反倒是你。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前程，去做一个谁都可以做的开锁工？帮人穿衣戴帽？”

帕特里奇昂的言语从未有过的犀利，像把尖刀刺在菲亚梅塔胸口。为了稳住身子，她不得不将双手撑在膝盖上。

“你只会每日虚度光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更糟糕的是，你会风餐露宿，甚至无法享受生活。”

“帕特里奇昂！你……！”

菲亚梅塔忍不住拍案而起，可盘踞在面前的钢铁巨山依旧不为所动。

“生气了？还算有点骨气。一直以来，我可都对你给予厚望。你可是……是第一个有可能成为教宗骑士的黎博利。”

他将语气放缓：

“你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

“小菲，你有才能，你有经验，你应该慎重考虑，拉特兰需要你。”

一只无形的手臂，仿佛在此刻压住了菲亚梅塔的肩膀。尽管并未使劲，却依然让她重新坐了下去。

菲亚梅塔当然知道自己此刻的选择是有多么愚蠢，也多么的冲动。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但是……

她捂住胸口，心脏的跳动依旧，但总有种空落落的痛。

良久的沉默，菲亚梅塔突然抬起了头：

“但我不想当什么教宗骑士，阁下。”

她的嘴角向上翘起，显出肉眼可见的弯弧。

老实交代，连菲亚梅塔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己为何如此冲动？单纯的愧疚？还是觉得安多恩总有一天会找上莫斯提马，自己也能跟着让那家伙付出代价？又或者说……是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种更加无言表达的情绪……

“可是也不至于去做莫斯提马的小跟班。你要知道……”

“我知道……”

她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变了，像是自嘲。

“是啊……她可是莫斯提马。”

“小菲，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铳骑的会议厅里不介意多一把椅子。”

帕特里奇昂的声音开始颤抖，喉结快速滑动两下，分明说道：

“我甚至可以命令你留下。”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帕特里奇昂。”

她撵着五指，终于再次抬起头直视。

那双赤红的双眸中，依旧是无法掩盖的迷茫。作为她的导师，她的监护人，帕特里奇昂有义务阻止。可刚阻止好的话语，竟化作一块老痰，卡在了喉咙。

无言的沉默随之扩散开来，几乎要将整座修道院吞没。最终又在帕特里奇昂悠长、沉重的叹息声中落下帷幕。

“是啊……”

“因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体力仿佛被抽走了大半，他将身子一仰，径直倚在后面的石柱上。

“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人老了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小菲。”

“我能感觉到自己一天天都在走下坡路，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比前一天更衰朽，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离我远去……”

“说得这么惨，每天不都有修士陪着你吗？”

帕特里奇昂隔着头盔搔了搔头，道：

“那道也是……”

“我劝不住你，至少目前是的。”

“唉……罢了罢了。但愿沿途的风景……能为你一路的旅途，增添些许色彩。然后啊……也记得帮我这个过了时的老头子，稍上一点蓝卡坞的最新电影。”

“若是日后，你回心转意的话。随时随地可以来找我。”

或许帕特里奇昂已感慨着闭上了眼，只是隔着头盔，菲亚梅塔无从得知。

她从石墩上站起，重重的鞠了一躬。

“时间不早了。”

“嗯……”

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声敷衍的鼻音。菲亚梅塔前脚刚走，却又被叫住。

“小菲……”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没什么。唉，走你的吧！”

“那么——帕特里奇昂阁下，容我告退。”

“再会。静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

那是那间熟悉的静室，拉开窗帘，析入的阳光霎时房间照的敞亮；连大理石地板析出的湿气也随之退去。

床头花瓶里的鸢尾花挂着晶莹的水珠，仰躺在床上的粉发萨科塔……还是一如既往的长眠不起。

菲亚梅塔没做过多停留，便匆匆告别离开。

路过医院楼下的甜品店，她也不再踌躇，径直推门而入。

一切都悉如往日，生活仿佛回归了正规。但只有菲亚梅塔自己知道，一切都变了……

从今日开始，自己便不再是公证所的一员，不仅背离了至亲之人的期待……走上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

事到如今，菲亚梅塔也无法评价自己的选择。她不断的叩心自问，真的不会后悔吗？离开这片好不容易寻得的乐土，走向纷乱世间……

帕特里奇昂语重心长的劝导仍在刺痛着菲亚梅塔的心，可自己却义无反顾……以至于攥着纸袋的手指都不自觉用力。

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近，菲亚梅塔赶忙摇了摇头，将一切的思绪抛之脑后，加快了脚步。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前辈，菲亚梅塔前辈！”

——是帕蒂亚，自己曾在戍卫队时期的后辈。这段最浑浑噩噩的时间，也受了人家不少关照。

只见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菲亚梅塔面前停住后，小小的胸脯还在上下起伏。

“帕蒂亚……发生什么事情了？”

“哈……哈……前辈才是！”

“为什么……？”

那是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帕蒂亚撑着膝盖的手臂都绷得笔直。

菲亚梅塔顿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显然是自己退出公证所的事情已被帕蒂亚得知，便急忙拉着她来到巷子角落。

“前辈，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退出公证所……”

帕蒂亚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菲亚梅塔的视线不自觉闪躲开来。

“是……是莫斯提马的事情吧！？”

别说了……

“她要去做一名万国信使，然后就指名道姓的让前辈去做跟班？”

不是这样的，别说下去……

“怎么可以这样？前辈可是……！？”

真的，不要再说了！

如果说，帕特里奇昂的劝诫让菲亚梅塔感到心痛的话……那么帕蒂亚胡乱的猜测以及不假思索的发言，反而加重了内心的烦闷。

她赶忙抵住帕蒂亚的肩膀，拉开了距离。

“这是我自己的决意。”

“前辈……”

“不要再说你……我不是被驱逐了，会回到拉特兰的。”

“可是，可是……”

帕蒂亚愈发着急，反而抓住了菲亚梅塔的手。

“前辈……前辈。是公证所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不要这样……我一直都是前辈的同伴啊……”

“你知道的，我一直，一直都很憧憬着前辈。”

“前辈教会了我许多许多……我也一直相信着，前辈总有一天能成为万人憧憬的教宗骑士的！自那之前，里面有的只是萨科塔啊！”

“不要走！留在公证所吧！或者回来戍卫队也行！”

她的声音、手臂都在颤抖。语无伦次的模样也让菲亚梅塔感到难过。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的决定，又怎么可能会改变？

于是，她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

“帕蒂亚……”

“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抱了什么样的期待，但是可以的话……请你忘记吧。”

“为什么……？”

那只小手，仿佛突然抽搐一下。帕蒂亚空洞的眼里，也满是惊愕。

“为什么要让我忘记？”

“我们以前关系明明这么好……”

“前辈，我们是，我们都是……黎博利呀！我做梦都想看到……能有我们黎博利位列在教宗骑士当中。为什么一定要去做萨科塔的跟班？去照顾一个堕天使？这也太奇怪了吗？换做其他人去做，也可以的吧？”

“帕蒂亚……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菲亚梅塔正容亢色起来，赶忙将帕蒂亚拉入更深的小巷。

“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前辈当白月光看待的！要是，要是黎博利中能有一位教宗骑士的话……！”

“没人拜托你这么想！”

“不要再这么的执迷不悟了！”

菲亚梅塔突然打断了帕蒂亚的发言。眼瞅时限将至，她不想继续追究，转身便走。

“等一下！”

——然而手臂却被更大的力气直接拽住，身后也传来一声“咚”的闷响。

接着余光，菲亚梅塔惊讶的发现，帕蒂亚俨然跪在了地上。

标准的双膝跪地。是自己拽得太用力了？还是她主动跪下的？菲亚梅塔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只让菲亚梅塔感到发毛。

“不要走！我真的……真的很珍视前辈，也很喜欢前辈。”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啜泣。

“不要……！求求你！要是没有前辈在的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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