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攻，介意慎入

*参考原作世界观

*有捏造NPC且对角色(雪)产生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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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战舰停泊于柯洛斯滕。程立雪拖着24寸拉杆箱离舰，气息将冬日黑夜染上一片白茫。从停泊港一路往东愈发抵达城镇中心，只余孤星的天空闪烁起点点灯火，将黯淡夜空装饰成璀璨暖色。

圣诞前夕，节日氛围笼罩柯洛斯滕每处。街道两旁挂满彩灯，集市中心屹立巨型圣诞树，喷泉边潺潺水花伴随钟声绵延。可惜她返程太晚，瞧不见孩童嬉戏打闹，闻不到小摊烤板栗醇香，听不见教堂乐师班颂唱。路上行人早已归家，燃起炉火，点上烛光，团聚于各自微小又质朴的幸福。

几小时前繁华喧闹的集市如今只剩零星店家，卷帘放下大半，玻璃门上小木牌扣好，室内灯光微弱，已然将近打烊。红茶屋、咖啡馆、面包店，程立雪穿梭在集市巷道，余光瞟见十字路口前那家西点屋。

第一百零一次。

她在第一百零一次于十字路口等候信号灯时看向西点屋橱窗。欧式玻璃柜里陈列着款式众多的西式蛋糕模型，中央是圣诞特别款，最为经典的草莓奶油蛋糕。奶油雪白，塑型良好，尝起来想必口感轻盈而清淡；草莓饱满，透明糖衣下泛着诱人红润，一口咬开定然汁甜肉嫩。程立雪目光注视信号灯倒计时，身旁一对母女推开西点屋木门，清脆的铃铛声摇荡出屋内暖气，也将独属于蛋糕的香气毫无保留带进她鼻腔。她从身前告示栏的反射中看见那对母女倒影，母亲牵住女儿手心，将小小手掌拉进自己暖和的羽绒服口袋里。她们从店员那儿接过装好蛋糕的方盒，母亲俯下身，出门前整理好女儿快要散开的围巾。

信号灯在她们再次推门时由红转绿。红是圣·尼古拉斯乘驾驯鹿飞过天空，绿是道格拉斯云杉承载圣诞星扎根泥土，红与绿在她眼前来回闪烁，携带过往一百次驻足的记忆将她吞没。是平安夜、是复活节、是瓦伦丁、是新年夜，是她生日，是那人诞辰，是一切她求而不得。

那对母女手牵手从她身旁经过，留她一人与告示栏倒映的自己对视着。她看见信号灯又由绿转红，倒计时一步一步逼近她驻足的第一百零一，她的人生如同这信号灯毫无变化地循环，她的遗憾却随之日复一日囤积。遗憾如今日未降之雪，堆在心底令心湖冻结。于是她如寻求庇护般转身，朝那处温暖推门而入。

冷藏柜里躺着最后一块蛋糕，约莫十寸，雪白的奶油上缀满草莓。店员微笑着看向她，贴心帮她接过手里拉杆箱，顺势呈上杯热红茶。对方对她抱有超乎寻常的热情，明显认出她是雪狼小队里鼎鼎有名的寒霜剑客。程立雪啜一口红茶，向店员道谢，收获对方一脸激动神情。那表情令她想起她唯一指导过的学生安。三小时前她们在大洋洲支部的战舰停泊港分别，三个月前她前往大洋洲支部出差，是她与安的初见。

02

雪狼小队一行六人在主教办公室进行每月例行汇报，散会前奥托说这届女武神入伍考核正巧结束，大洋洲支部表现优异，我打算派人去给新兵做点培训。接着，意料之外叫了程立雪的名。在场所有人里就她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也最没可能当别人老师。以往这种任务会指派给塞西莉亚或者时雨绮罗，乃至是可能教坏学生的帕特里克。奥托这次任务分配反常，却没一个人询问原因，毕竟她们默认程立雪会起首否决。时雨绮罗和帕特里克打赌程立雪会拒接任务，于是有幸包揽对方一整年酒水钱。

程立雪在队友乃至主教的一脸微妙中登舰，心道训练新兵这事她在总部也做过，无非理论指导、实战训练。她是讲台与训练场上的焦点，只需在无数后辈注视下把独角戏上演。但当舰船抵达大洋洲支部、当训练场上只有一名新兵，程立雪才理解当初众人惊诧的含义。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是这届考核第一，各项指标优异，支部将她视为未来新星。少女单名一个安字，此时站在程立雪身边滔滔不绝介绍自己。程立雪摆手阻止她的喋喋不休，从终端调取对方履历。少女祖籍神州，被天命教会所属孤儿院收养，因憧憬女武神作战的英勇身姿加入其中。她已作为C级女武神参与教会工作数年，昨天通过考核正式晋升为B级女武神，取得上前线资格。

初次见面她们聊得不多，或者只是安单方面在同程立雪交谈。之后大洋洲支部负责人来找她，领她前往住所，她才终于得以逃离对方的聒噪。

奥托派她指导新人，可无论是总部主教还是支部负责人，对于以何种形式提供指导这事只字未提。她过去上演独角戏的经验已然不可取，才入伍时指导她的前辈又是帕特里克，不可能当作参照。于是记忆追溯到更早以前，久远到她还没从神州远渡重洋，久远到她还没有背负上女武神名号，她看见自己脑海中浮现的那处家，看见推开门映入眼的那个人。

程立雪于深夜猛然睁开眼睛。察觉心底泛起的异样。

这份异样在她任务结束当天来得更为明显。起初是奥托给她发来通讯，说服她即使任务结束也可适当与大洋洲保持联系，一字一句无不表露避免北美支部事件重蹈覆辙之意。然后是大洋洲支部负责人单独约她见面，在这三个月里不知第几次向她表示谢意，说幸得大主教与指挥官垂青，支部定不负所望，竭尽全力为主教培养出A级精英，也好让作为她老师的您春风得意。言语无一不试图拉近彼此关系。

最后，最后是她唯一亲力亲为指导的学生，安。这三个月里程立雪带她奔赴前线，为她讲解作战要点，在切磋中向她指明体术改进空间。而对方的回报，是在程立雪结束指导任务的最后一天，邀请她一同前往大洋州支部所在城市的中心商业圈。

在程立雪原本的规划中，任务最后一天是她们两人点到即止的对决。接着她会在支部负责人邀请下与众人共进晚餐，然后踏上返回总部的战舰。奈何对决结束后对方执意邀约，甚至说服支部长取消掉晚餐安排。她拗不过，何况那处目的地不远处就可停靠舰桥。程立雪说服自己就当一场道别，对于共处三个月的学生，她于情于理应纵容对方无足轻重的请求。

即便此刻程立雪尚未意识这一结论依据何种经验产生。

03

她上一次不带任何公务目的地前往某座城市的中心商圈，还是帕特里克作为自己指导前辈的最后一天。那时帕特里克一脸哭丧地感慨也许这就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人生聚散如浮萍，今晚咱们不醉不归！顺理成章把信以为真的程立雪诓进右手边酒吧里。直到第二天程立雪在自己编队名单上看见帕特里克名字，才意识到昨日种种只是对方单纯想喝酒的借口。

安还在她身前说话，程立雪下意识微微点头回应，脑袋里思考着别的事，被对方拽进一家西点屋。安笑着跟店员说来取昨天订的蛋糕，程立雪静静看着店员把蛋糕装进透明方盒，系上红绿相间的丝带。蛋糕约莫六寸，雪白的奶油上缀满沾染糖衣的草莓。店员将方盒递给安，顺势附赠两张红绿配色贺卡，说，两位女士，圣诞快乐。

程立雪从店员那里领过一张，贺卡内页画着棵圣诞树。她这才后知后觉，商场里背景音乐正唱着Merry Christmas，日历上这一天是Christmas Eve。

她们并排着从商场的高楼里出来，此时正巧傍晚。广场上有孩童嬉戏打闹，街边小摊上烤板栗散发醇香，不远处的教堂中，乐师班将圣诞颂歌轻轻吟唱。程立雪穿梭在人群里，所要前往的是舰桥停泊的方向。不久后她将登舰返回总部，若无公务安排，此生大概再不会来这地方。

老师，不坐下来歇会儿吗？安在身后叫住她，程立雪看见对方停在一处音乐喷泉。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程立雪当然不必步履匆忙。但事实却是她在一点一点加快脚步，一点一点将安甩在身后，一点一点企图逃离对方。程立雪意识到了，想必安也对此了然于心，但谁也没有开口言明。

程立雪转身望向已经驻足的安，年轻的女武神注视着她，一如这三个月来的每分每秒。她平静且无言地与对方对视，直到安深吸一口气，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饱含怯意，问她，今天之后我是不是就不必叫你老师？

程立雪点头，我们的指导关系自今日结束，之后若有机会见面，你可以叫我的军衔，或者称呼代理指挥官。

安陷入一阵沉默，笑容在她脸上浅浅凝固，明明还在笑着，笑得却像在哭。过了一阵，这位年轻女武神才重新看看提在手里的蛋糕盒，说，老师，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程立雪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方才她们一同去西点屋买的蛋糕。柯洛斯滕也有这家西点屋，这几年她零零散散路过很多次，对橱窗里展品的每个细节熟稔于心，能流畅念出每一款蛋糕华丽又拗口的名字，却一次不曾推开那扇木门。雪白的、点缀上赤红的蛋糕，这是这家西点屋的圣诞特别款。通常推出的大小在六寸，正好适合两人分食。

她目光依然停留那块蛋糕，听见安局促地开口，说，我自知这很逾越……但老师，今天之后，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字？

程立雪视线甚至没有移动分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不，您明白的。安逐步靠近她。正因为您明白所以才拒绝。

程立雪像是被逗乐，我尚未回答，又何来拒绝一说？

安摇了摇头，在愈发靠近的距离中愈发确信程立雪的回避。我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

程立雪冷静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安，叹一口气，知道一切没有挽回余地。

下一秒，也正如她预感那样，她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告白。

04

加入天命的前几年，程立雪住所的邮箱总是塞满莫名其妙的粉红信件。她将它们无一例外扔进垃圾桶，对来自他人的爱慕没有任何动容。后来她发现帕特里克闲暇里会写侦探小说，出任务时同她分享读者来信，换来程立雪一脸鄙夷说信里描述这人完全不是你。帕特里克向来习惯程立雪近乎泼冷水的调侃，重新开一罐生啤，心平气和说是你没发现我的隐藏特质，而读者通过文字将之构造出来。

就像昨天抓的间谍，知人知面不知心？程立雪揉揉眉心，那场漫长又无聊的审讯光是回想就令她心烦。她没注意到帕特里克被她无意的吐槽呛了一口，只觉先前对方所言确有几分在理，决定之后好好拜读业余侦探的著作。

此刻程立雪坐在舰船柔软的座椅上，前来接应的后勤部队贴心为她准备了富有圣诞氛围的机上晚餐。她在圣诞快乐的4D影音环绕中闭眼小憩，途中奥托打来电话，说明天我放假陪孙女，工作汇报可以现在简单说说。程立雪思考了半秒钟奥托说这句话时的敷衍语气，配合彼此背景音中唱着的圣诞快乐歌谣，说详细内容刚刚已发给琥珀，不过我猜你想听我亲口汇报，一小时前我从对方手里收到一封情书。

电话那头的主教被程立雪少见的幽默逗笑，说你什么时候跟你师父学了读心。换来程立雪毫无感情的回复，这一切从一开始不就是你的刻意安排？

不不不，我怎么会奢侈到拿代理指挥官三个月宝贵时间开玩笑？奥托听出程立雪平静下的微愠，连连摆手。我只是更早得知一些事情，又默许或促使其发生。他在电话那头悠闲翘起二郎腿，说到底，做选择的是你。奥托轻笑着，语气一如往日欠揍。不过做选择的或许不只有你，他轻轻补上一句，毕竟选择是双向结果。

程立雪察觉奥托意有所指。许多疑惑她也未能从自告白后就缄默不言的安那里得到解答。她将目光定格在对方最后递交给自己的红色信件上。红色的封壳缠绕上绿色丝带，一封情书披上圣诞祝福的伪装。

她知道信件里写有安未曾对她说出口的话，又或许如帕特里克的书迷那样，安的笔下将描绘一个全然陌生的她。可她的疑惑也好，对方的遗憾也罢，程立雪对此并无兴趣。她食指摆弄系在信封上的蝴蝶结，丝绒质感的蝴蝶挺拔而对称，边沿用蜡烛轻轻烫过，放置再久也不会产生毛边。

程立雪没来由地想起自己为符华系上的第一个蝴蝶结。年幼的她从对方手里接过黑色发绳，一只手束起对方青灰色后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将发绳缠绕发间。缎带交错三次，最后在后发正中心系上蝴蝶结。她总要重复很多次才能把蝴蝶结系得均匀，完美到足以匹配她心中对方的形象。符华会在那时透过镜子看她，看她稚嫩又较真的一张脸，嘴角渐渐浮现笑意，然后转过身，伸手轻轻拂她额头。

如今程立雪将另一个人的心意捏在指尖，既可冷漠置之不理，又能残酷轻易毁去。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高高在上忽视过多少人心意，也第一次隐隐觉察一直以来她不愿戳破的东西。

05

她终还是拆开了信。

现实中的安活泼得聒噪，信中的安细腻得静谧。程立雪这时才知对方认识神州文字，甚至深谙神州遣词。信中对方详略得当阐述过一切始末，正如奥托先前所言，这段关系谈不上他刻意安排，他只是默许其发生，并将所有选择权利交予一切当事人。

每一届拔得头筹的女武神都有机会获得雪狼小队成员亲自授课。在六人中选择程立雪的是安。对方说憧憬女武神作战的英勇身姿，那句形容实际是对程立雪特指。

你一直都是我憧憬的对象。她看见对方信纸中流露的真情，纯粹而天真，就像是孩童时期的某个梦想包裹在水晶球里，用尽所有力量小心翼翼去呵护，生怕成长所带来的繁杂思绪戳破这脆弱的泡泡。

程立雪觉得自己内心某处被微妙触动着。她看着安写给她的文字，从字里行间看到某份共通的感情，一如这三个月来她不断觉察的某种异样，被他人心血铸成的笔墨一一证实。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老师。程立雪想起安在分别前一天午后与她的谈话。那个时候她轻轻看向少女的笑脸盈盈，异常平淡地反问一句，所以在你看来，我对你很特殊？

安没有听出她话语里隐含的否定，只点点头，说当然。您很照顾我，会在战场上关心我的安危，会在节日里为我送上祝福。这是我同伴们未曾拥有之物，因此在我看来可称特殊。

程立雪清晰记得自己当初的回复，我毕竟是你指导教师。换言之，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出于责任。

安在听见她回答后依然笑着，程立雪此时才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像是褪了色。女孩在微笑中喃喃自语，说老师，在我面前，你似乎从来都不笑。而她那时木讷又冷漠，说我生性不爱笑，倒是你，活波开朗，在我面前似乎一直笑着。

程立雪被自己的话语刺痛着。那份萦绕脑海的异样就快让她意识到什么。她将安写给她的信继续往下读，一边浏览一边祈祷，妄图从后文中证实如今萦绕在她心头的疼痛是一种错觉。可事与愿违。

她看见安在信中与自己告别，与今日自告奋勇的告白截然不同，信中的安已然知晓这份感情将无疾而终。于是书信的内容从陈述少女年幼时对前辈单纯的憧憬、相处中对老师逐渐攀升的复杂情愫，变成为她们这三个月的相处寻找一个恰当的定义。

程立雪在心头默念，不要妄图寻找定义。

但少女始终有在称呼她老师。

程立雪在内心祈祷，不要尝试建立联系。

但少女明显找到更符合这层牵绊的关系。

那是程立雪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是她从最初察觉便熟视无睹的存在，是她想要逃离对方的根本。

她看见安的文字印在红色信纸，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她不愿承认的字。

程立雪忽然想起，在她初来乍到、与安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在她翻看档案、对方喋喋不休的那个午后，她们彼此问候时，程立雪向安伸出手，说你好，接下来三个月将由我指导，期间不必叫我军衔，只用称呼一句老师。

而安果断回握住她的手，朝她绽放一个笑容，兴奋地点点头，说，既然彼此都有神州血统，不如学着古时神州师生那样，用一个更加确切的词语描述。

程立雪始终低垂的眸子像是顿时预感到什么。于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悲伤与恐惧爬上她心头，让她瞬间失聪。

她看见眼前少女的口型一张一合，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中似有似无又分毫不差听见安说，请让我唤您一声——

06

师父。

这道称呼像是利刃从她心脏穿过。程立雪回神，身旁哪里有安，发出声音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身处柯洛斯滕中心集市的西点屋，店员三分钟前递给她一杯温热红茶，如今茶水在她的惊乍中撒了满身。

程立雪以一种无比窘迫的样貌站在符华身前，看见对方朝自己微笑着，轻轻说一句，立雪，圣诞快乐，红色围巾上还零零散散躺着未散雪花。

她此刻仍然呆滞，仿佛在充满暖气的小屋里被风雪灌满一身。直到符华轻轻握住她的手，用纸巾擦拭她沾染茶渍的指尖，她才像从寒冬中解冻，在心底传来的阵阵悸动中，忙乱去抓对方手里的纸巾，满脸恛惶无措。

店员从冷藏柜里取出最后一块草莓奶油蛋糕，打包进透明的方形包装，在系上红绿相间的丝绒缎带后交给符华。

她们一同从已经货架空空的西点屋里走出来，符华在天命的住所离这里不算太远，程立雪跟在她师父身边，一路走到对方家门口。她知道符华在天命有这么一处歇脚之地，可正如对方从来没去过她在浮空岛的女武神住所，程立雪也从未踏入符华如今的家。她在对方门前停下，看着屋檐边那盏复古马灯于风中吱吱呀呀。

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打在程立雪脸上，她在忽明忽暗的夜空中看向符华，说师父，圣诞快乐。今日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符华转动门锁的动作微微停顿，听出对方一字一句写满不多叨扰。她转身去看自己徒弟，风中摇曳的灯光将彼此推得若即若离。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手把蛋糕盒塞进程立雪怀里。

回家一起吃。符华推开门，玄关暖黄的照灯从天顶投下来，明亮到足以笼罩程立雪全身。她在静谧的夜里听见符华温柔的声音，说风雪将至，今晚不如在这儿歇息。

程立雪在这种一如往日的轻松氛围中一如既往地拘谨着，看向符华的眼神诚恳又小心翼翼。被她抱在怀中的蛋糕盒沉沉甸甸，是她一直以来可望不可求的东西。对方过去的不辞而别被她视作一种疏离，从那以后程立雪不敢再将自己归属对方领域。正如她们再也没有回到拂云观那处共同的家，在天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训练基地里，结束训练的彼此也各自返回浮空岛或柯洛斯滕的住地。但对方今晚毫无征兆地向她发出邀请，将她所有的蓄谋已久颠覆成一场偶然。她们偶然在西点屋相遇，一如过去两人偶然于神州初逢、偶然在天命重聚。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很多事不像她以为那样命中注定。

07

暖气，热红茶，橙黄色灯光。

程立雪从符华手中接过茶杯，看着对方把蛋糕均匀分成好几瓣，说没想到师父也过圣诞，眼神指指茶几上的草莓蛋糕，又指指符华脖颈间的红色围巾。她原以为自己能借此引出一个相对温馨的话题，却没想符华听她说完，诚实地摇摇头，说这不过是几日前与教会那些孩子们的约定。我从她们那里获赠了这条围巾，作为交换，要给她们买圣诞蛋糕。她目光看向墙上挂钟，时针与分针正好重逢。

可惜执行任务太晚，这个时间点院长应已让她们入睡。

程立雪听符华毫无保留地道出因果，双手捧住茶杯，心被烫得冰凉。

天命教会所属福利院，是奥托以慈善名义开设的福利事业机构，专门收养那些在崩坏灾变中幸存的小孩。雪狼小队在过去任务中也救下不少，大多数时候这些孩子会交由后勤部队，偶尔也会由她们直接经手。程立雪通常负责驾驶车辆，落座于后排的孩子会由塞西莉亚队长和时雨绮罗领去教堂。有时她会摇下车窗目送，视线一路延伸至教堂内，注视同伴与孩子们的玩闹；另一些时候她会收起目光，紧闭车窗，听副驾驶位上帕特里克侃侃而谈。

帕特里克在不知第几次被程立雪主动搭话后察觉端倪，最终耐不住好奇问她为什么一反常态没话找话。业余侦探小说家敏锐捕捉到程立雪眼神闪躲，说你与我在这里的每一次聊天，都像是刻意转移自己注意。

教堂里仿佛有什么你不敢注视的东西。可明明别的时候你又能很自然看着队长她们与孩子嬉戏，脸上甚至不自觉浮现笑意。

程立雪过分心虚，以致没发觉帕特里克始终观察自己。她无法跟帕特里克道明原因，任由对方一直纠缠询问下去。直到某次塞西莉亚返程，朝后排几人示意挪出空间，说她有位朋友今天要搭个便车。那天尼古拉斯刚重新考完驾照，拉着莎乐美占据了平时属于程立雪和帕特里克的位置。于是坐在后排的程立雪清楚看见站在队长身旁的符华。她师父一改平日着装，愿赌服输般着一身教会修女服，十字架挂在胸前，头巾浅浅遮住些许发丝。程立雪目光与符华对视，下一秒飞速闪开。她余光瞥见她师父落座自己身边，甚至令帕特里克主动让位。队友们和平日里一样在车里聊天，而程立雪也如往常一般沉默着。一切似乎并未因谁的到来发生改变，至少从表面来看如此。

只有程立雪知晓自己内心的焦灼。在旁人眼中符华是塞西莉亚友人，与其余队员形同陌路，却唯独她与对方知晓彼此并非素昧平生。程立雪透过对面的车玻璃去看身边师父的倒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对方穿天命教会制式的服装，不用想便知幕后推手是主教奥托。但她无暇顾及两人间究竟发生什么，只觉从客观上评价，对方今日打扮的确比平日更令自己悸动。

她的师父一如天命神话中那圣洁的母亲，端庄、美丽、娴雅、高洁，目空一切却又慈悲着注视万物，超然物外却固执着普度众生；如一团冰凉的火，似一道寒冷的光，令她在不寒而栗中心驰神往。如今，她的师父、她的母亲、她的神，正坐在自己身旁，在这个平日她满脑子公务的地方、在这处她隶属雪狼一员的场景下。程立雪悄悄注视车玻璃倒影中的符华，在漫长又短暂的注视中，察觉到一些独属于自己私人时光的东西悄然渗透进来了，并随着时间流逝，于这狭小空间一点一点滋生萌发。

程立雪心道不妙，在情愫彻底发酵前猛然闭上双眼。

于是更加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尼古拉斯一个急刹车令本就神不守舍的她差点撞上前排座椅，幸好符华眼疾手快擒住她肩膀，避免了这堪称人生污点的工伤。

程立雪小心翼翼向符华道谢，下意识把对符华的敬称脱口而出。她唇齿微张，师父二字还未出口，符华食指触上她嘴唇，轻嘘一声，用眼神提醒她保密。

真是糟糕透了，程立雪想。她注视抵达目的地后符华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方才唇瓣传来的柔软感触，以及那缠绵耳边的低沉嗓音，在满脸滚烫中暗骂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会觉得她和师父的举动像是在偷情。

帕特里克注意到程立雪的异常暴躁，于是好心如她不忘火上浇油，说今天我算是有点明白你为什么总想转移注意。程立雪狠狠瞪她一眼，顺势给对方一记肘击，妄图终结这个话题。

奈何帕特里克临危不惧，强忍着痛也不忘把话说得顿挫分明。

她说，用你们神州人的话来讲，你这种状态，叫“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08

业余侦探小说家终究只猜对一半原因。而另一半让程立雪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理由，从她在圣诞夜听见符华谈论有关福利院孩子们的话题后，那凝固在脸上的笑容中不言而喻。

我在嫉妒吗？程立雪想，觉得自己想法荒唐可笑。她想起教会福利院里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符华，从不拒绝她们请求，对那些小孩温柔到近乎纵容。那时她第一次透过车窗望教堂里的师父，看见师父的宽厚手掌牢牢握住另一只更加娇小的手，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她第二次透过车窗看花岗岩筑起的教堂，师父坐在长凳上，任由身后孩子们把头发编成麻花辫，深知此幕似曾相识。终于她第三次透过车窗注视圣母塑像旁的人群，师父慢慢抬起手臂，用手掌轻轻抚摸孩子们额头，彻底明白积攒心头的悸痛。

这哪里是嫉妒，她宁可这是嫉妒。嫉妒只叫人心里发酸，却从不让人眼角发涩。程立雪透过镜子看自己糊在脸上摇摇欲坠的笑容，笑得像在哭，笑得要褪色。她在这陌生的笑容里想起自己唯一的教导过的学生安，想起对方笑脸盈盈时自己那句异常平淡的反问：

所以在你看来，我对你很特殊？

那明明是程立雪自己在发问，脑海中的声音却愈发像是她师父。

可她不愿承认、可她不该承认、可她不能承认。

因为她一旦承认这种早已被自己清晰意识到的既视感、一旦接受那个安妄图加之在她身上的称呼、一旦坦白她从自身话语里感知到的刺痛，便再也无法回避某个她始终不愿面对的事实。

那个积压在她心底的、被她深知又刻意无视的事实。

——名为程立雪的个体，不过是对符华而言芸芸众生中的其一。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出于责任而已。

她亲口给安的答复像是一道箭矢，环绕半个地球，最后精准射中名为自己的靶心。

她被彻底击穿，再也无法否定，符华给予她的感情不具备任何排他性。而她截然相反，不知从何时起，符华已成为她倾注亲情与爱的唯一。

一切都糟糕至极。

09

立雪？

符华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程立雪转头，泡在浴缸看门边的师父。对方看向她的神情带上隐隐担忧，似乎是因为程立雪在浴池泡太久。

今天是圣诞前夜，五个小时前她被倾慕者告白，两个小时前她的倾慕对象邀她留宿。她被夹在两份感情间惶恐无助，越是觉察被安告白后自己内心的平无波澜、越是理解长辈出于责任施与后辈的纵容，便越是透过自己仿佛将符华看穿，从她师父那无限流露的善意与温情中读出一种平凡，印证着过往她自以为是的特殊不过一种错觉。

可那真的是错觉吗？程立雪看着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的符华，在一次次笃定中再度怀疑。对方没有得到她回应，径直走到她身边，手掌触上额间。程立雪半眯着眼在热水蒸腾的一片雾气中悄悄打量符华，听见对方说她额头发烫，许是在热水里泡太久导致供血不足，让她快些出来。而她听话地扶住浴池边缘，看向符华仍然注视她的一双眼，鬼使神差回答一句，师父，我使不上力。

于是程立雪得偿所愿，被符华双手环在双肩。对方轻柔的声音萦绕耳边，问她可还有些微力气，不妨双手攀附自己后颈方便借力。程立雪顺从地将手缠上去，手臂带起一阵水花，沾染在符华先前换好的睡衣上，素雅衣衫绽开朵朵鲜花。她双手环在符华后脖颈，携带水珠打湿对方头发，又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流进薄衫下的皮肤。

师父……您不介意吗？程立雪看着自己一身湿漉漉愈发将符华浸染，声音有些难为情，眼神又像在试探。她环在对方脖颈的手指似有似无摆弄对方垂散的发丝，听见符华摇头说无妨，觉得自己又被纵容了。她在这份纵容中持续质疑着，又在同样的质疑中恃宠而骄。她赤裸的上半身被拥得近乎贴紧在对方衣衫上，水渍透过布料浸湿符华胸口，让程立雪清晰触碰到对方的心跳。她的心在符华依旧平稳的心脏跳动中愈发悸动着，埋首符华颈间的一呼一吸都被对方残留发间的香气烫得颤抖。程立雪轻轻蹭着脑袋，被符华环在后背的手掌顺了顺头。

此时她鼻尖近乎抵上符华耳垂，在符华毫无抗拒又仿若安抚的抚顺中，心想对方还在纵容她。但这份纵容存在界限吗？谁都可以，还是只针对她？程立雪嘴唇轻轻凑上符华耳朵，不经意衔住几缕头发，她想，还远远不够。不足以明确对象，更不足以抵达容忍边界。她需要一些更加确凿的证明，用一些更加逾越的举动印证她的质疑，消抹她的不安，带给她一份她于符华而言的确特殊的渺茫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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