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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KL小話-01.1,3

小说:ステクラ 2025-08-19 13:45 5hhhhh 7860 ℃

*女裝

雷歐納德.沃奇看著床尾堆成一團的毛毯,空隙間隱約可見修長的褐色手臂及意外柔順的銀髮,沿著被褥倒向地板。羽絨被於肩頭牢牢阻擋著深秋清晨的冷空氣:這應該是狹窄的套房裡最值錢的東西,搞不好比他剩下的家當全加起來還貴。但為了好好安眠,雷歐納德早決定不去查價格。

繼續與身上的暖意纏綿幾回,他將視線落向幾步外的矮桌,備用毛毯整齊地疊在桌沿,旁邊還有張便條壓在只剩半瓶的汽水下。從雷歐納德的位置看不清上頭寫了些什麼,但不需要啟動義眼也猜得到內容如何:傑特每逢週末固定會去公園表演,客群是清早運動的人們及傍晚散步遊憩的家庭。別於那品性低劣的師兄,半魚人的同事在與他熟識之後依舊有禮,昨晚能獨享棉被至天明也是傑特的功勞;要是只有札布留宿,他會不會凍死在自己床上還很難說。

雷歐納德又掙扎了好幾秒,終於不敵膀胱越趨緊湊的警告信號,抽過一旁的外套,以不亞於音速猿的俐落動作穿上,順手將被子折成差強人意的歪斜豆腐磚。跨過毛毯前他特意先觀察了會兒地形,深怕誤踩到札布、惹來一頓折騰。

從洗手間出來時,床鋪周邊依舊維持著同副模樣;假若沒遇上特殊危機,要銀髮男子一路睡到審判日來臨也不成問題。雷歐納德搔了搔後腦勺,俯身細讀桌上的便箋:傑特簡單說明了今早的行程,句末則加註會帶早餐回來,要兩人別急著出外覓食。他瞄向床頭,對著多出來的空間搜索一陣,發現鬧鐘不知何時滾到了牆角,跟散落一旁的電視遊樂器搖桿相倚。還好指針仍在運作。雷歐納德拾起鬧鐘,猶豫著現在沖咖啡會不會太早、來不及等早餐上門,接連打了幾個呵欠後,才決定第一要務是補充咖啡因。

在自家手動磨豆雖然不算是件苦差事,但早先他總甘於毫無技術門檻的即溶包,流理台下方一定備有庫存,讓吉爾貝爾特養大胃口後,現在則變成了應急用的備用糧食、不再是每日必需品。雷歐納德在咖啡豆應聲碎裂的清響中持續轉著握柄,動作不如之前克勞斯做時那樣輕鬆,然而裝置本身比他用過的所有款式都來得順手。此生他不打算去追查價格的項目清單又添上一筆。

自從上回因為房東中了區劃籤大樂透、突然被趕出家門後,雷歐納德便竭力控制自己的購物習慣,將家中物品維持在兩三個紙箱就能打發的程度。他本來就沒有餘裕亂買東西,真正重要的寶物們也還遠在大陸對側的老家裡,這個規矩原本實踐起來很容易;然而現在雷歐納德不得不繼續騰出空間,收進更多他捨不得放手的新事物。

「陰毛頭,我也要一杯咖啡。」

「…你醒來第一個詞就是這個嗎。」

往聲源方向看去,札布赤裸的上半身自毛毯探出,仍是一臉睡眼惺忪。不吉的回憶閃過雷歐納德腦海:銀髮男子似乎習慣裸睡。晚點他得把毛毯徹底消毒個遍。

「咖—啡—」

「好啦知道了。等等再一起沖。」

「有吃的嗎?我餓了。」

「你真的把這兒當自己家耶…傑特說會帶早餐回來。」

「不愧是魚類、真貼心。」

驚覺對方準備起身,雷歐納德倉皇將臉轉回流理台,手心不自覺地多出了幾分力,哼哼唧唧地產出更多褐色粉末。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漸漸停歇,回過神時札布已無聲無息地站到他斜後方,鼻翼翕動的模樣像隻好奇的野貓。

「你買了挺高級的豆子嘛。」

「是克勞斯先生買的。」

「老闆?只買給你?太奸詐了吧!」

「這是他上次來玩時的伴手禮。你知道一般人去別人家作客都會帶吧?」

「老闆又不是一般人…噢所以棉被跟磨豆機也都是他買的,對吧?想說怎麼只有這幾樣看起來特別不搭嘎。」

有瞬間雷歐納德差點以為對方是刻意避開「窮酸」兩字,但幾秒後他便拋棄了那個假說。這人可沒那麼纖細。

「可是送棉被嘛…感覺有點奇怪。」

原來你也知道伴手禮該怎麼買。雷歐納德斜眼瞧向札布,在等水煮開期間斟酌了會兒,慢慢開口解釋。

「那是上次克勞斯先生來玩時帶的,只是之後他就沒空再通宵打電動了。我說要先還回去,他也不肯收。」

他還清楚記得克勞斯眼睛閃閃發光的神情,彷彿自己提了環遊世界等級的豪華行程,而不是單純邀對方來這又窄又舊的公寓、擠在一塊兒吃些垃圾食物。那晚紅髮男子如即將進入冬眠的熊一般,蓋著被子蜷縮在雷歐納德床邊,對他蹩腳地控制遊戲主角跳上跳下的模樣目不轉睛。許久後雷歐納德終於過了關,轉過頭時克勞斯已時雙眼半閉,迷濛地在鏡片後朝他笑;他以為對方會把那當作夢的片段、微不足道,然而隔天早上克勞斯認真地分析完整段流程,給出更簡便的攻略方法,而他也親身驗證了那真的有效。

「老闆最近沒有特別忙吧,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上個月。有次你招惹到熬了好幾天通宵的史蒂芬先生、到中午都還被冰在牆上,克勞斯先生就是在那前一晚來的。」

白銀瀏海下的細眉倏地蹙起,湛藍色瞳孔自瞇成一線的眼眶裡打量雷歐納德,眼神越來越苦大仇深。

「…你欠我一頓飯啊,不長眼的陰毛頭。」

「啊?」

「我要吃世界樹車站那家拉麵。特大碗。」

「才不要咧,為什麼我得請你吃東西啊?」

札布瞄準他分心的空檔,抽過剛沖好的咖啡,左手一伸便將雷歐納德齜牙咧嘴的抵抗牢牢擋住,大剌剌地享受不勞而獲的成果。他忿恨地瞪了對方幾眼,直到銀髮男子放下馬克杯,以無賴的笑回應後才徹底死心,乖乖動手再泡一份。

在雷歐納德準備濾紙時札布走回了套房對側,順手撿起搖桿,再次啟動遊戲畫面。雷歐納德在熟悉的電子音樂裡反芻稍早的對話,想找出個論點反駁,回憶途中卻也漸漸意識到了盲點。點與點逐刻連成線,他愕然開口。

「噢。」

銀髮男子盤腿坐在地板上,全神貫注地連打著圓形按鈕,對雷歐納德頓悟那瞬間毫無反應;他倒也不在意,沈浸在令人震驚的事實裡,搖搖晃晃地端著咖啡,走近札布身旁。

「…噢。」

按鍵喀噠作響間,雷歐納德緩緩坐下,兩人肩並著肩、各自沈浸在不同世界裡,直到電視螢幕裡的主角被造型奇特的怪物吞噬。札布對著讀檔畫面罵罵咧咧一陣,好不容易消停下來,才轉過臉,向他茫然的神情揚起眉。

「…可是克勞斯先生那時候說沒關係,反正史蒂芬先生趕他先回去、決定要一個人留著加班就好啊。」

「老闆就算了,怎麼連你也把那個人的話照單全收啊。」

黑髮上司滿是皺摺的襯衫浮現眼前:史蒂芬斜對著西裝筆挺如常的克勞斯擺了擺手,將紅髮男子釘在幾步之外,距離恰巧足夠掩蓋因出油而凌亂垂下的瀏海與鬍渣。

「———原來人過了三十歲就會變得那麼彆扭嗎。」

札布無言打了個哆嗦,重新按下確定鍵,繼續指揮二頭身的角色們在迷宮內穿梭。

◆◆◆

剛出爐不久的可頌表皮入口即化,糖衣與奶油的香氣自舌尖前端散開,於是雷歐納德不再去想冰箱裡那罐果醬———他本想等好好塗上抹醬再享用、優雅地吃頓早餐,但最後決定寧願野蠻一點,也別讓傑特好意帶回來的美食進了札布肚裡。先塞進嘴巴才最保險:雷歐納德從來不是睚眥必報的人,然而稍早咖啡被搶的教訓他可沒那麽快忘懷。斗流師兄弟在桌子對側席地而坐,沈浸於美食餘韻的神情極其相似;他們幾個禮拜以來遲遲買不到的珍饈,果真值得在冷風中早起排隊。

雷歐納德嚼著麵包,將傑特順手帶上樓的信逐一分類,腳邊迅速多了一小座廣告傳單的丘陵,最後留在手裡的是個牛皮紙袋。來自老家的郵件約略是A4大小,沒什麼重量,從外面也摸不出來裡頭裝什麼,他微側著頭,謹慎地自角落撕開信封。陌生的筆跡將熟悉的語氣串連在信紙上,托比選擇以手寫而非打字,保留米榭拉話語間的溫度:他們得決定婚紗款式了。隨信附上的幾張照片各自夾著透明小塑膠套,裡邊裝有相對應的布料樣本,雷歐納德小心翼翼地將指尖伸進其中一個袋子,於絲滑的緞面流連許久才放下照片。

「幹嘛愁眉苦臉的,這明明是好事啊,陰毛頭。」

札布話還沒說完便腰脊一震、隨即往半魚人的方向拍了拍,師兄弟兩人幼稚的交鋒逐漸隱沒在桌下,然而他此刻實在沒心情上前阻止。

「米榭拉她一直很期待要選新娘禮服,現在卻只能靠這個想像。」

雷歐納德將手伸向另一張照片,畫面中的米榭拉穿著純白色禮服,蕾絲的繁複紋樣自領口蜿蜒至裙擺,相紙後方也夾著樣本,擷取了新娘胸前最引人注目的圖案。隔著塑膠膜,他撫過精緻的布料,纖維的高低起伏此刻不再明瞭,近似雷歐納德胸口難以名狀、如霧的壓迫感。

「就算她視力正常,還是會跟你徵詢意見吧。這是本來就該發生的事,所以你不要浪費時間想些有的沒的,認真回答她。等她眼睛恢復了,想再補拍幾次婚紗都行啊。」

「———你偶爾也會講些好話呢。」

「魚類你閉嘴。」

斗流的同門鬩牆這次改在檯面上進行,兩造都描準了對手的太陽穴,以肉眼幾乎跟不上的速度來回攻防。戰火雖然熾烈,倒沒有波及他的跡象。雷歐納德將相片一字排開,再把對應的布料放成平行的另一列,這次他閉上了眼睛;即使褪去顏色與光澤等資訊,漆黑的世界裡仍留有豐富的景物,目不可見又真實存在。

雷歐納德知道了妹妹屬意的款式是哪一件。

「…我明天問問K.K小姐還有什麼建議,確認完就打電話給米榭拉。」

他依舊闔著雙眼,卻清楚捕捉了對面兩個人同時露出微笑那瞬間。

◆◆◆

「我也喜歡蕾絲那款!小雷歐你得記得提醒她穿脫時要特別小心、免得勾紗了。」

「原來大姐妳真的有穿過禮服…噢天啊是我不好、請您不要計較啊!」

「K.K的婚紗很漂亮呢,可惜沒有宴客。」

「我光是要請假飛回去登記就折騰了那麼久,哪有時間弄那些。還不都是你調度失敗的問題嗎,傷疤臉。」

「真是抱歉啊,K.K。」

「如果當時能再多替妳分擔一點…抱歉這都是我能力不足導致的,K.K。」

「小克勞你別想那麼多啦,總之都是這傢伙的錯。結案。」

年長的三人圍著辦公桌你來我往,離茶几稍近的珍則仍是眼神專注,久久不曾自面前的相片移開。

「我覺得這套裙擺太長了,推輪椅的時候怕會被輪子夾到。」

對方眼睛微睜,反芻了雷歐納德的評語幾刻才開口。

「…這看起來像公主一樣呢。」

「完全不適合妳這種粗魯人穿啊。」

札布在新開的戰場裡暫居上風,打帶跑地與珍繞著事務所跳上跳下,期間甚至還有餘裕避開路徑上的幾座盆栽。他對這習以為常的風景沒多加留意,只是靜靜想著方才珍說過的話,昨晚形容不上來的彆扭感終於有了解答。對比其他相片,這兒的米榭拉離鏡頭遠了點,快門自她裙擺前方向上傾斜,無數精心擺放的玫瑰與光線隨著絲綢蜿蜒,繽紛簇擁著新娘;誠如人狼所言,觀景窗前的米榭拉就像童話中的公主,華美而遙不可及。那不像是雷歐納德記憶中的妹妹,不像會和他一起躺在地上塗鴉、或隨意套著運動服看球賽的米榭拉,而雷歐納德的公主沒那麼高不可攀,隨時都願意接納弱小騎士的吻手禮。

「———姊姊她也喜歡特別長的裙擺,和珍一樣,都說那比較像公主。」

「欸?我記得最後她穿的是別種款式呀?」

「大家最後終於說服了小姐,改穿傳家的禮服出席。」

「凱瑟琳修改衣服的手藝是一流的。」

金髮美女似乎也插不進史蒂芬與萊茵赫茲主從的對話,挑著眉,目光掃過豎直了耳朵的他與傑特。於是雷歐納德清了清嗓子,試圖將話題拉回大家都能跟上的方向。

「萊茵赫茲家的新娘都固定穿同一套結婚禮服嗎?」

「嗯,雖然中間有變更過剪裁,但好幾代前就有這個傳統了。」

「換作是我,也會想穿更流行點的款式呢…」

克勞斯對K.K的心得緩緩壓低眼瞼,似乎正在瀏覽某段回憶。

「她最初也是那麼想。但是哥哥說傳統本身即有意義…能把這個家經歷過的喜悅傳承下去。」

「禮服這種東西要收要保管不都很麻煩嗎,趁早賣了反而還能喊個好價錢。」

兩位女性成員紛紛臉帶鄙夷,對札布毫無共情成分的感想無言撻伐一陣。他自個兒的五官肯定也是同樣皺成了一臉嫌棄,但紅髮男子僅是微微苦笑。

「也許…也許費心照護的過程,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吧。」

雷歐納德忽然想到了家裡幾週前刻意留的紙箱,高度正好塞得進床底,體積也夠換季時把羽絨被整個打包進去。那個箱子現在只放了涼被和幾條浴巾,然而此刻腦海裡瓦愣紙板卻裝著純白色的新娘禮服,而玫瑰絨毯般地平鋪其上。幻想轉瞬即逝,但不知怎地,他知道在花蕾與裙擺下方有著作工繁複的蕾絲圖樣。

◆◆◆

傑特房裡的空調與事務所是同個系統,可獨立運作,效能也同樣出色。室內暖氣溫度適中,水槽亦起了加濕效果,待上大半天也不至於喉嚨不舒服。雷歐納德懶洋洋地又抓了把洋芋片,鋁箔包裡殘存的盡是些碎屑,一口還塞不滿,於是他意猶未盡地吸了吸指頭。身旁的半魚人咬著牛肉乾,姿態遠比雷歐納德端正,眼睛直直盯著電視螢幕,沈浸在這週上映的第四部愛情喜劇裡。整個下午他們都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影,然而即便不事生產,時間到了人還是會肚子餓。

嚴格來說他倆是還有點資格偷閒片刻;前幾天萊布拉長達兩週的盯哨終於圓滿收尾,該抓的犯人和贓物已全數上繳給警方,今早兩人也分別把報告書提給了史蒂芬彙整。唯一稱得上匹漏的,是札布某任女友不巧也在當晚來到他們待機的扮裝俱樂部,把原訂的開場行動硬生生換成了巴掌與酒杯齊飛的鬧劇,至今仍未落幕。雷歐納德對銀髮男子雜亂的男女關係早已見怪不怪,事到如今他對這事的感想跟看到糾結在排水口上的落髮差不多:等到真的不得不出手再處理就好。

雷歐納德用沒沾上油漬的小指滑了下手機螢幕:離克勞斯過來幫盆栽澆水只剩半個多小時,他還能再忍一會兒,等等約紅髮上司一道出門吃晚餐。

將手裡乾癟的包裝紙粗略對折、塞進影碟空盒下,雷歐納德把視線轉向僅剩樂音的螢光幕,男主角正拿著大字報,向已嫁做人婦的女主角表白。他從沒弄懂為什麼許多人選擇在聖誕夜看這部片;複習小朋友如何獨自與竊賊鬥智才是沃奇家的傳統。過節就該快樂一點。

上週徵詢完同事們的意見後,當晚雷歐納德便打了電話回老家。如他所想,米榭拉屬意的正是那件鑲滿蕾絲的禮服,妹妹聲調間微妙的如釋重負與歡欣,令雷歐納德心裡有些複雜:米榭拉個性溫婉,但並非事事都會向家人徵詢意見,面臨重大抉擇時還較他果斷許多,特地請哥哥出主意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代表她對無法以外觀挑選婚紗一事終究有點不安,而雷歐納德除了安慰自己至少沒回錯話,也沒有能讓彼此更寬慰些的方法。

不曉得是否察覺了他幽微的情緒低落,在那之後K.K與珍各帶了好幾部婚禮相關的喜劇片來,跟著傑特接連幾天看著看著,心情有沒有變好還說不大準,倒是兩個與戀愛幾乎無緣的人並肩盯著電視裡的情侶卿卿我我,畫面肯定稱得上悲涼。雷歐納德撇了撇嘴,又瞄向話不多的同事:傑特仍舊叼著肉乾,不知不覺間已停下咀嚼,凝視著新一輪登場的角色們。他盯著半魚人的側臉許久,在時間堆積到能被稱作失禮前別開了視線。目光在房裡梭巡一陣,最終於牆角的行李箱面定錨。

傑特所有的家當都在那只撿來的皮箱裡,加加總總甚至還裝不到半滿;斗流師兄弟慣於以天地為家,札布亦是隨時都能啟程的類型,不離身的只有皮夾與打火機。然而兩者間有著細小而扎實的差異:銀髮男子活在當下,對那些如細沙自指縫流逝的人事物並不抱惋惜,偶爾回頭瞧瞧身後留下的沙丘、對隨風不停變換的地景樂在其中就行。然而半魚人帶蹼的手裡卻僅有突風,而傑特亦不執著於留下足跡———至少到前些日子仍是如此。對方超然而疏離的人生觀讓雷歐納德放不寬心,總覺得該做點什麼;他知道了看似永不改變的景色也隨時可能崩塌,於是更不敢自那些纖細脆弱的事物移開雙眼。不知不覺間,那張虛居酒會的傳單被貼上水槽外牆,不久又再被轉黏到行李箱內蓋裡;這是少數他對自己雞婆的個性感到自豪的時刻。那些他堅持的、渺小的羈絆,正慢慢地留下痕跡。

「…我覺得這有點複雜,但很有趣。」

工作人員名單自下而上流過螢幕,倒映在傑特表層接近半透明的臉龐,成為以文字匯聚的河。早先斜吊在嘴邊的肉乾已不見蹤影,只剩包裝紙還在半魚人手裡,被縮小成厚而無法再對折的矩形。雷歐納德眨了眨眼,幾秒後才推斷出話間遺漏的主詞是哪一個。

「戀愛總是不理性的嘛。看不到又摸不著,搞不好只是錯覺的部分還佔比較多。」

要是換成札布,鐵定會大大嘲諷他這佐證稀薄的結論,但半魚人選擇對此仔細推敲。

「因為無法用肉眼確認,才執著於有形的事物嗎。」

雷歐納德在腦裡搜刮起各式話題,想延續這瞎子摸象的問禪,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毫不相干的事。

「———我想把米榭拉試穿過的婚紗都買下來,等她視力恢復後再慢慢挑。」

傑特默默看著他,眼底不帶批判地等待,一如往常。於是那些壓在雷歐納德喉間不上不下的話語,轉瞬掙脫了他的自制心、一股腦兒地傾瀉而出。

「我想讓她走上紅毯時,不用再想會不會有哪邊的顏色不搭、會不會看起來很突兀。然而我沒有辦法把眼睛還她,連買婚紗的錢也沒有…!」

鼻腔內側漸趨緊繃的感觸讓雷歐納德即時噤口;他還是想給自己留點面子,即使已所剩無多。緊盯住自己膝頭,他莫名緊張地聆聽對方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我覺得物質慾望並不是件壞事,也不能由價格定義。渴望某樣東西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傑特回覆間亦帶著謹慎,但似乎是另個種類、更接近自問自答一點。

「伯爵有一部留聲機…我只看過他用那個轉錄電影配樂幾次,但他偶爾會把機器帶去其他房間,也許他還錄過別的…也許曾經對著它朗誦過詩歌。」

半魚人指尖把玩著幾經折疊的包裝紙,薄薄的塑膠膜在微微透光的蹼膜間忽隱忽現。

「師父帶我離開時把整個宅邸都給燒了。而我———我不知道現在的我,還能不能認出伯爵的聲音。於是最近我常常想起那台留聲機…雖然它早就熔成了一團廢鐵。」

「…搞不好等到米榭拉眼睛復原,她已經穿不下那些禮服了。」

「搞不好那台留聲機其實什麼也沒錄到。」

「但我還是想把那些婚紗買下來。」

「我也常常會想:如果當時請師父讓我帶走那個,也許我會聽見伯爵跟著音樂哼上幾句。那個人雖然喜歡音樂,卻從來不唱歌;我猜他其實有躲起來練習。」

梗在雷歐納德體內的刺悄悄消散,他看向傑特,滿意地發現這段奇妙的告解對彼此都起了作用。螢光幕已跳回最初的選單畫面,不過兩人都不急著起身,讓樂聲主宰屋內好一陣子才被敲門聲取代。

將應門的工作交給房間主人,雷歐納德走向電視機,收起影碟。

「您好,克勞斯先生———您受傷了嗎?」

「沒事的、只是有點破皮而已。」

「今早史蒂芬先生也是左手纏著紗布呢…請您等等澆花時小心點,別碰到水。」

「…嗯。謝謝你,傑特。」

乍聽之下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寒暄,但有某個地方牽動了神經;他轉過身向克勞斯打招呼,紅髮男子耳根新增的薄紅色不須啟動義眼也能清晰瞧見。假說在雷歐納德思緒底層迅速成形,他望向傑特;半魚人對此隻字未提,表情也毫無變化,但肯定沒漏看克勞斯的反應。

雷歐納德在意外令人安心、近似共犯者之間的獨有氛圍下拋出邀請。

「等等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餐吧,克勞斯先生。」

◆◆◆

史蒂芬.A.史塔菲斯目光在鏡台前方流連一陣,最後決定放棄慣用的古龍水跟髮油,用手簡單撥了撥剛吹乾、還算服貼的髮梢便罷。寫在行事曆的下個行程還遠在十二小時之外,不到天明估計是不會踏出家門,但他依舊換上了西裝,還是特地保留給婚宴或酒會時的那一套。仔細想這實在有點滑稽,然而這兒可是他家,史蒂芬想幹嘛可輪不到外人說嘴…好吧克勞斯其實有權利提出異議,等等不管被怎麼數落,都是他活該。

踩著刷毛質地的室內拖,史蒂芬推開門,走出浴室。

克勞斯已換上他指定的禮服,在床前反覆折著浴袍,異常執著地把布料邊角拉得筆直,一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模樣。純白色絲綢隨對方微彎的腰於背側收緊,卻未顯得難以行動,蕾絲也自然包覆著鍛鍊有成的手臂,由前胸綿延至袖口,完全依照紅髮男子的尺寸裁剪。那間扮裝俱樂部合作的修改師傅意外專業,他得好好留著聯絡方式,日後或許還用的著。

「讓你久等啦。」

戀人終於放下已平整無瑕的浴袍,默默轉身面向史蒂芬,眉頭皺成了八字形。

「有哪邊太緊嗎?」

「是沒有…」

「這做工比我當初想的精緻多了,難怪那家店生意那麼好。」

克勞斯照著他的手勢轉向左、轉向右,表情疑惑與無奈各半,倒也沒打算阻止史蒂芬,在他伸手拉整面紗時還乖乖跟著低下頭。

「你覺得怎麼樣?」

對方眉間又緊縮幾分,幾秒後突然眼睛微睜,重新檢視了遍身上的白色婚紗。

「———這跟家裡那套好像。」

「那太好了。我手邊沒留當時的相片,本來還有點擔心會差太多呢。」

史蒂芬把手搭上戀人頸後,慢慢讓彼此唇瓣相接,動作莊重而不帶肉慾,與每個在神前進行的誓約之吻無異。克勞斯拘謹地回吻,眼底的心不在焉卻異常清晰。

「怎麼了?」

拇指輕輕滑過對方右頰,他低聲開口。克勞斯垂著眼睛,猶豫了會兒才接話。

「…你明明知道什麼樣的人才適合穿這個。」

抑揚頓挫被壓在最低限,每當克勞斯準備說些彼此都不待見的話都會這麼做,而這次史蒂芬也不例外地立即反駁。

「我們談過很多次了,克勞斯。我想看你穿,跟性別身材都沒有關係。」

他們其實沒有真正討論過這點。與克勞斯的關係改變後,史蒂芬仍舊圈養著獨自的情報網,不過一切公事公辦,偶爾犧牲色相或說點言不由衷的話,在他看來跟運用血凍道戰鬥並無分別;史蒂芬對克勞斯這麼講,而紅髮男子點了頭。僅此而已。

無論他好說歹說,克勞斯總是不願將異界戰旗自情報源清單剔除,於是史蒂芬必須緊抓那些線人不放,在戀人主動站上賭桌前確定怎麽佈局。兩人間的微小疙瘩與這相比微不足道———這些都是真心話,然而他沒即刻和曖昧對象們斷得乾乾淨淨,底下還有其他動機:史蒂芬對異界戰旗的理解僅止於遊戲規則,但他聽過無數人形容那過程像是腦子直接被攻擊、無處可躲。遇上實力懸殊的對手不消多久便能讓參加者全身癱軟,而克勞斯總是大把大把地押注時間。在那扭曲的時空裡,史蒂芬的戀人不再專屬於他,轉而將支配權交給另個怪物競價。那遠超過他的底線。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下次換我穿也行。有什麼想看的都儘管說。」

克勞斯對突如其來的提議抬起視線,史蒂芬能瞧見翠綠瞳孔裡的光影,跟著對方思緒偏移的軌跡閃爍。看來這個話題終於結束了。

「想到什麼了?」

他將雙手自兩側覆上戀人頸項,前臂下緣與有著繁複刺繡的領口輕貼。雖是相對莊重的款式,禮服前襟仍留有一道延伸至胸骨中央的空隙,襟口的雕花被克勞斯豐滿的胸肌左右撐起,半透明陰影於邊緣成排落下。

「克勞斯。」

「…禮服雖然都是同一套,但是萊茵赫茲家的新娘會各自訂做新鞋。」

「那選十二公分高的細跟款?」

「那會很難走路。」

「以前修行的時候我穿過更折騰人的呢。簡直像刑具。」

「還是普通一點———你喜歡的就好。」

「我想知道你喜歡的款式,克勞斯。」

「…我只想像得到你穿白皮鞋的樣子。」

「那就穿白皮鞋。」

史蒂芬墊起腳尖,嘴唇輕點對方鼻頭。克勞斯嘴角淺淺的笑落進視野邊緣,他重新站直身子。

「掀起來。」

一吋一吋地,克勞斯撩起禮服下緣,視線因著別於早先的理由再度垂下。婚紗後方的裙擺落地後還會拖曳數尺,於是紅髮男子僅拉高了正面較短的那側,但已足夠讓史蒂芬看見裡邊高及大腿中央的高筒襪與絲質內褲,與襪帶皆繡上了同款風格的裝飾紋樣。

「噢,忘了跟你說吊襪帶要先穿。」

克勞斯眨了眨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反正不全部脫掉的話也沒什麼影響,不要緊。」

他沒等對方回答,直接將手伸進戀人裙內;高衩設計的貼身衣物即便選了最大的尺碼,布料也僅足夠包覆克勞斯尚未起反應的陰莖,恥骨上方大半的皮膚皆裸露在外。史蒂芬指尖自對方結實的小腹滑過,隔著絲綢描繪肌理起伏,在性器前端與會陰之間逗留一陣後,他對指腹下漸趨明顯的水氣勾起嘴角,倏地跪下。克勞斯反射性地收緊了雙腿,但史蒂芬早一步將緩緩勃起的陽物含進嘴裡,以舌尖將濡濕的絲綢推進戀人微張的鈴口。克勞斯在他頭頂含糊不清地抗議,語調隨布料摩擦粘膜的頻率不時拔尖。

「西裝會皺掉、」

「橫豎都是要送洗的。」

薄薄的底褲被撐至極限,史蒂芬的左手只能勉強按上對方後庭外緣,無法再繼續深入,他試了幾次後終於放棄,改從腿側的蕾絲下方探進手指。克勞斯在腸壁被撐開時悶哼了聲,緊貼史蒂芬前額的小腹隨之顫動,但依舊維持著站姿。戀人事前已稍微做過擴張,於是他肆無忌憚地插進另個指節,頂向對方的前列腺。一遍、兩遍,史蒂芬指腹第三度壓過微微突起的內壁時,層層絲綢沿著他背脊落下,視野僅剩一片漆黑,然而史蒂芬毫不在意,持續吸吮戀人被布片緊緊束縛住的性器。

「———停下來、史蒂芬。」

克勞斯的語調介於命令與懇求之間,而他從善如流。上回史蒂芬鑽出誰的裙擺已是十幾年前,他還只是個青黃不接的小鬼,想來倒有點好笑。起身時綠色眼珠正不滿地瞪著史蒂芬,似乎錯讀了他的笑;史蒂芬自知如實解釋只會越描越黑,便僅是吻上對方的唇。等到克勞斯終於張開嘴,他緩步向前,輕輕推著紅髮男子精壯的腰線,示意要戀人在床沿坐下。

「不想弄髒裙子?」

「…嗯。」

「那你得幫我提著它。」

「這樣還是會髒掉、」

「內襯的話無所謂吧。」

兩人在揉合成一塊兒的吐息間討價還價,史蒂芬擅自下了結論,拉過裙角、隨意塞向對方掌心後,雙手立刻搭向克勞斯膝蓋裡側,大腿順勢將戀人的腰往前抬起。克勞斯兩膝不安定地懸在胸前,對這毫無防備的姿勢漲紅了臉,手卻還是老實地緊抓裙擺,完整露出了腰際的吊襪帶。他的手這回改由對方側腰出發,沿著雕花紋樣鉤起指尖,讓克勞斯接近完全勃起的性器裸露在空氣中。史蒂芬持續扯著濡濕一片的蕾絲內褲,直到被吊襪帶下方的夾具擋住去路才停歇,轉而去解自己的皮帶與拉鍊。

他重新愛撫起戀人的前列腺,並以相同的節奏自慰。克勞斯開口乞求時史蒂芬已完全硬挺,沒給對方時間喘口氣,他抽回手、對著仍在無意識收縮的穴口沉下腰。克勞斯慌亂地搖著頭,性器隨史蒂芬頂向腹側的動作逐刻湧出精液,揪著裙擺的指頭紛紛沒了血色。

戀人在他說出許可那瞬間彈起了腰;史蒂芬放任自己跟隨內壁蠕動的感觸動作,指甲在克勞斯仍斷續吐著白濁體液的前端來回刮擦,讓溫熱的粘膜進一步收縮,不久也跟著射精。

「襪子…」

「嗯?」

兩人的呼吸都還有些紊亂,史蒂芬前額慵懶地靠在對方肋骨下方,只有視線跟著移動。克勞斯左腿的高筒襪不知何時被勾破了:頂端的蕾絲完好如初,膝頭上緣卻多了個大洞。

「…報銷了呢。」

「絲襪本來就是消耗品吧。」

對著戀人五味雜陳的表情,他緩緩後退,潦草擦了擦克勞斯下身斑駁的情事痕跡。還卡在對方腿間的女用內褲倒是安然無恙;史蒂芬輕柔拉著小巧的布料,將克勞斯疲軟的性器再次收進蕾絲內側後,小心翼翼地拉著對方起身。

別於裡邊狼藉的水漬,婚紗外層仍是乾乾淨淨,僅稍微看得出摺痕。他替戀人整理汗濕的紅髮,確認完沒有多餘的髮絲黏在臉上,才滿意地捧起克勞斯寬大的手掌。

史蒂芬先吻上對方左手的無名指根部,許久後又轉向另一側;這次他微張著嘴,犬齒壓過皮膚表面,力道卻不足以留下痕跡。史蒂芬沿著克勞斯指節的弧度將下顎收緊、鬆開,循環幾次後終於完成了無形的圓。史蒂芬抬起臉,對著默許了這一切的戀人咧嘴而笑,莫名覺得此刻比今晚哪個時候都來得滑稽。

克勞斯凝視著他的眼睛,慢慢將左手抵向史蒂芬下唇。

「———我比較希望你咬這一邊。可以的話,我也想對你那麼做。」

音節在語尾糊成一團,克勞斯耳根紅得發紫、彷彿即將要冒出蒸汽,但視線仍牢牢地釘向史蒂芬。他知道自己肯定也是同個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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