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呢？或许我永远也搞不懂，只是意识到眼前的光时就已经脱口而出。意识到时，我才发现，从我口中吐出的文字，竟是如此狠毒，我竟从不曾原谅她吗？

眼前的面容一动不动，眼前的嘴唇一言不发。

“可你说你还爱她，可你说从未忘记过爱她，可你说牺牲过一切只是为了爱她。你说你只是害怕，只是害怕......”我无力地松开了双手。原本白皙的脖颈上浮现出血红的勒痕，是我加之于眼前身影的，美丽的颜色，如朦胧中看到的火团一样美丽。

即使不能呼吸，也不曾展露痛苦的双眉下，眼睛缓缓睁开，那是红色的眼眸，华恋那样的眼眸。

她只是微笑着，即使那样痛苦，她只是微笑着。或许即便我真的就这样将她掐死，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她包容着我的任性，我的恶毒，我的一切。

“光恋......为什么......”

“对，咳咳......对不起，露崎阿姨。可是，我好爱你......”

爱是催生一切的种子，我懂。

“我想要你，就这样注视着我。”她哽咽着。

我知道自己为她付出了许多，从小到大。可让我为之付出的那个“她”，我明白那并不是光恋，而是某个过去的影子，从我爱而不得的心中萌生出的幻人。“她”是谁？是华恋和光的孩子，是小时候的华恋，是另一个能够让我全身心地爱的华恋，是能够让我抛开负担去讨厌的光，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身份吗？可我却忘了，最重要的是，她是光恋，是她自己。一个独立的人格，一个不从属于任何人也并非任何人的仿制品的人。我从未正眼注视过她，不论是比赛得奖还是舞台演出，甚至是入学圣翔，那些在我眼里似乎都是理所当然，那些都是我们曾一步步走过的路，她只是将华恋走过的道路重新走过一遍罢了。毕竟那是华恋的孩子嘛，这些成就自然不在话下。

明明摘星的罪该惩罚的是我，却将她也带上了摘星的歧路。是我沉湎于已烟消云散的时光不愿抬头，让我们之间萌生了这样畸形的爱。

“即使你眼中的我是别的某个人......”

不，不该这样。光恋不该成为任何一个“其他人”，光恋就是光恋。

明明我甚至都未曾注视过真正的她，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爱着我，即使明知道这可能是一场不会有结果的爱恋。眼前人，多么勇敢，多么耀眼。

可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将自己的光芒紧锁于心，有多痛苦，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的光恋，就像曾经那个我一样，将无可救药的恋情抑制，独自承受着寂寞，仿佛摘下自己的心脏。

我看着那梨花带雨的面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啊，果然，我还是不忍心看见这样的眼神，不管是她还是华恋。

“至少现在，不要抛下我，求求你再让我抱一抱，求求你......”

怀中的孩子依偎着，哭累了，安逸地睡着了。和十多年前一样，仿佛时钟从来不曾转动过。

4.“你不是华恋。”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事情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可我没想到竟如此之快。是我哪里疏忽了吗？不对啊，今天的配比和昨天调的是一样的啊。

她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你是......光。”

应该庆幸呢，还是该难过呢，两种情绪揉捏在一起，扰乱了我的心。“至少她没认出来”，我当然想这样骗自己，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都这样还没认出来，她的心里真的有你吗”。

在她的心里，华恋妈妈的分量独占八斗，我当然不可能让她不再去爱华恋妈妈，但我以为至少我能够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这并非是我的自以为是，只是即使是与石头朝夕相处十多年，也该有感情了。可她说出口的却不是我，而是光妈妈。

华恋妈妈，光妈妈，她们是舞台的top star，她们只用做自己的事，却永远都会有人记挂着她们，所有的目光都会看向她们。像我这样，一直拼命地希望得到某个人的注视，却从未如愿，像我这样的人，多羡慕啊。至少有一次，我也想成为她们。

“嗯，我是。”

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直到最后，我不也是因为这样才铤而走险，对露崎阿姨做了肮脏的事吗。

温热的手锁住了我的喉咙，压得我呼吸困难。眼前人想要掐死我。

那双手，昨夜还是那样轻柔，那样脆弱。这是我犯下的罪孽，来找我还债了。我妄自摘下的星，蒙蔽了我的眼，最终还是让我坠入了深渊。

于是我闭上了眼，由着地球的重力将我拉向深渊。

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感激，毕竟，哪有罪过能够用一死了之就能简单赎清？童年窥见的死灰的心？我倾注的不该有的爱？还是我对露崎阿姨做的不伦之事？不论哪个，用死来还清也太便宜我了。

而且还是被眼前的她杀死。有人说，若是被自己所爱之人杀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心中的天使将我带往地狱，或许也算正常吧。

喉咙上的手更用力了，耳边传来嗡鸣声，我似乎看见了星星的光芒。

“为什么......你这，魔鬼......”耳中的语句已经被耳膜变为纯粹的音调起伏，她那样哽咽着，叫喊着，是在细数谁的罪过呢？应该不是我的，是光妈妈的吧。如果在临死的时候还能让露崎阿姨把对光妈妈的怨气发泄出来，也算做了好事一件吧。

我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她却兀自松开了手。

“光恋......为什么......”最终还是被认出来了啊。明明是件坏事，我却感到高兴。她的眼睛里，至少还有我的名字。

我迫切地想告诉她，却被刚开始通畅的气管呛到。

“对，咳咳......对不起，露崎阿姨。可是，我好爱你......”“爱”字一旦说出口，长久以来的情感便再也无法抑制，可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心底涌上一股冲动，想要将自己全部的倾慕说给她听，想要将每一件与她共同经历过的事的心情告诉她，想要将自己的每一个对不起都诉之于她。可能是大量溢出的言语卡住了喉咙，我终究还是未能说出来。我已经伤害露崎阿姨太多了，若是将爱恋倾诉，怕是只会让她徒增负担。

唯有现在，露崎阿姨依然还带着酒的醉意，才会像这样纵容着我的任性吧。或许今日之后我就得蹲大牢了，露崎阿姨永远也不会再将“我”映入自己的眼眸了。至少在最后的与她一起的时间里，我想再稍微任性一些。

“我想要你，就这样注视着我。”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即使你眼中的我是别的某个人......”现在再说她对我的情感都是苛求了，只要她还愿意让我爱她，不论我是哪个我不知道的某某某，就算现在她再把我当成是华恋妈妈或者光妈妈，我也不会再有一丝怨言了。

“至少现在，不要抛下我，求求你再让我抱一抱，求求你......”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读过的书，是个怪诞的童话故事。故事里的小女孩在森林中玩耍时，见到一个大铁笼子里锁着一只美丽的精灵，小女孩发疯地爱上了精灵，想要救她出来。精灵说只有十八岁少女纯洁的爱才能解放她，于是小女孩便等。日复一日与精灵朝夕相处，小女孩长大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向精灵献上了自己的爱，笼子开了，小女孩却变成了下一任精灵被牢笼锁住，而重获自由的精灵为了追寻上一任永远离开了。这是个诅咒，唯有让逃脱的精灵再次献上自己对笼中之物的爱，才能破除，可是从来没人做到。

小时候读到这里时，只感觉好笑。十多年的陪伴，精灵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无视那股善意，破除诅咒似乎轻而易举，怎么可能没人做到。现在想来，或许也说得通。将她人十多年的爱意与自己更久的爱恋比权量力，能够舍弃自己珍藏的心意的人，的确世所罕有。重新献上爱，就是对自己多年感情的背叛，就是对自己陪伴所爱之人的时光的抹杀。如果那是我，我想我也做不到。

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令人怀念的天花板。多少年没见过这景象了呢，已经数不清了。唯有幼时的记忆告诉我我曾存在于这里，那是我还和露崎阿姨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

这里是露崎阿姨的房间。

枕头似乎硬硬的，我侧过身去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惊人的事实——我正枕在露崎阿姨的手臂上。更令我震惊的是，露崎阿姨正一丝不挂地搂着一丝不挂的我，仿佛先前那些都是我被掐之后的幻觉，露崎阿姨其实并没有认出来。

感觉到我的动静，露崎阿姨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带着惺忪的呢喃道：“怎么了，光恋？”

这下就算没被发现也该发现了。

“露，露崎阿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明知该说些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露崎阿姨笑了，对着我笑了。“早上好。”自然得就像我本就该在她身边醒来，对她道一声早上好。

“早，早上好。”压下心中的疑惑和紧张，我还是道了声早。

“昨天.......你说的爱我，是真的吗？”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我已经做好准备，不论我最终会受到怎样的处罚都心甘情愿。只是，为什么露崎阿姨最先提出的问题是这个？

“对，我，我喜欢露崎阿姨，好久好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我支起身子，伴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表白出来。

露崎阿姨轻轻一笑，将食指抵住我的嘴唇，带着些刚睡醒的妩媚说道：

“那，可以试着和我交往吗？”

诶？

竟然不是责骂不是惩罚不是报警？为什么？明明我都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明明让我去代替西西弗斯干活都不为过？

“诶？为什么？”

“不行吗？”

“啊，不是不是，啊，额，好。”我现在大概羞红了脸吧，不知露崎阿姨看到现在的我会作何感想。

她笑着，将双臂伸向我，前几天干的那些事告诉我，那是她想要抱住我。

我迎着双臂扑进她的怀中。“最喜欢露崎阿姨了！”我们的肌肤再次触碰在一起，激荡起的不是情欲，而是纯粹的爱。

“啊，不对，应该叫真昼吗，可以吗？”既然开始交往了，还叫姓的话多少有点生分了。

“诶？唔......好为难......”现在轮到她愣神了，看来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或许不该叫真昼？毕竟用我这幅脸说出这个称呼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我成了两位妈妈一样，况且还有辈分之类的，总之觉得很别扭。

“那......真昼阿姨？”

“......嗯。”真昼阿姨的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感觉红到能够渗出血来。

“真昼阿姨，不要怪我贪心。我想知道，从小到大，除开两位母亲的部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的影子，哪怕一点点。”我果然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安，我想知道真昼阿姨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我不知道，”听到了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虽然并非我想听到的，但是是令人安心的真心话。毕竟哪有人能够把自己心中深藏的情感拎清？我毕竟不是和两位妈妈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是现在应该是有了，而且我想会越来越多。”

“曾经我以为，华恋让我沉醉，让我痛苦，让我的心缺了一块，只有她才能修补，只有她才能让我的心完整。可到头来，空缺的心却被你完完全全地承受了，还正被你一点点地修复。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抑制着自己不去索求她的爱，我怕我会被自己逼疯，却又一直期盼着华恋能够给予我一点爱意，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像你之前假装的那样。可是我发现，我无视了自己身边的善意，忽视了你。所以，意识到之后，我想要爱你。”她的眼里闪闪发亮，那是星的光芒，那是她的闪耀。

......

就这样抱了多久呢，我不清楚，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当下每一秒对我而言都是永恒的幸福。

直到听见突兀的门铃声，我们才从彼此怀抱中分开。

赶忙穿上衣服后跑去玄关，摄像头里出现的是两位妈妈的身影。

“光恋？真昼？有人在吗？”华恋妈妈把眼睛怼着镜头，似乎能从摄像头里看见房子里的情况。

“来了！”我赶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吗’！光恋，你都三天没有回家了的说。”华恋妈妈气鼓鼓地说道。

“明明家就在旁边。”光妈妈也一脸不解。

“进来坐坐吧，站在外面说话多累啊。”真昼阿姨面带笑容地招呼着，替我转移了话题。

“怎么感觉真昼今天这么开心？”

......

“光恋，这是新国立的录用通知，恭喜。”

“真是的，明明成年了都，马上都要去新国立了都不知道，还在和你的露崎阿姨腻歪呢。舞台少女可是每天都要进化的哦。”

“诶？光恋也要去新国立剧团了吗？”本来想给真昼阿姨一个惊喜来着，忘了和她说这回事了。

“嗯！这样就能和真昼阿姨一直待在一块了。”

“真昼......”

“......阿姨？”

我望向真昼阿姨，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真昼阿姨也脸红地看着我，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如果不是那两根跳动的小辫子，我差点未能察觉她的点头。

“那个，华恋妈妈，光妈妈，我想要说一件事。”虽然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对面二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猛地抱住真昼阿姨的手臂，脸蹭到她的肩上。“我和真昼阿姨，开始交往了！”

“......”

“诶？”

“啊？”

“诶——！？”

幸福的日子依然平淡地流逝着，但愿那篇童话的诅咒会被善良的精灵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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