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知道妈妈给周老师送过礼物，自己得到这样的特别关照也是理所应当，但他只是露出一个面具般的微笑，点点头乖巧的回答道:“我知道了，谢谢周老师。”

“嗯，要是那些小兔崽子也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从来不打架不犯事，哈哈。”老周这时也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挥挥手目送金芒离开办公室。

“听话，懂事...呵呵。”金芒想起这些话语，他从来就不为此感到高兴或是得意，类似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从各种亲戚或是爸妈的同事嘴里听过了无数遍。

这分明是一种夸奖，可又如同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外壳上，只会让其下的灵魂显得更加畏缩与不安。

——那个懦弱而自卑的灵魂。

成绩好又如何？性格乖巧又如何？他有时觉得自己太过正常，甚至不像是一个学生真正该有的样子，因为那和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入学一年多以来，人家早就都混熟了，金芒却例外。

别人都有自己的好友，可以每天互相招呼着，打闹聊天，发自肺腑的纯真的笑容似乎从未从那些人的脸上消失过。

由于性格有些孤僻，金芒没有好朋友，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许他的交际关系中只有家人，同学，老师这三类，再无法继续细分。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些同学跟他搭话，但他往往也会使聊天陷入冷场，除了默默听着对方说话什么也做不了，也许更多的人单纯只是把他当个树洞来倾倒一些多余的情绪。

若是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那倒也还好，但生活总会出现一些不谐的音符，发出令人心神震慑的响声，无法避免的去面对意外的到来。

烦恼与苦闷总是郁积在心里默默咀嚼，不宁的心事几乎每天都萦绕在金芒身上，他一时间恍了神，直到撞了人，才猛地惊醒过来。

“啊！”

发出这声大叫的鬣狗满脸怒容，他“啪”的一下把手里的半碗汤拍在桌上，“哈麻批，你没长眼睛？”

金芒面色一僵，小声道歉:“对不起...”

“给老子揩了。”鬣狗冷哼一声，指着自己沾上了汤汁的运动鞋:“现在立刻马上。”

金芒从裤兜里摸出卫生纸，默默蹲下身子，然而他知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鬣狗低头看着他说道:“跪着擦。”

“...什么？”金芒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直视对方的眼睛。

鬣狗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重复了一遍:“我他妈让你跪着擦。”

金芒脸色微变，他站起身来，迟迟没有动静。

“快点，我数三个数。”鬣狗冷冷的说道。

“赵桂，你不要太过分...”金芒开了口，声音却小得如同蚊子叫。

“三，二...”鬣狗像是没听见一般的继续倒数起来。

“...”金芒咬着牙，他半跪在地上，拿纸巾将对方鞋上的汤渍擦拭干净，此刻仿佛有一千斤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似乎周围有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金芒根本无暇去顾及，他强迫着自己不要抬起头来，假装只要看不见就没有人在注意这边。

赵桂并不满意，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姿势，区区单腿跪地还远不够达成羞辱的目的，这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心里对这愚蠢的金毛小狗的恶意？

他最是看不惯这小狗天天板着臭脸，还被老师表扬，拿来和他做对比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憎恨。

不过，正当他准备继续刁难金芒的时候，突然看到老周不知怎么突然来了食堂，还跟旁边的几个班上的学生挥手打招呼。

“周老师好！”几个声音一齐喊道。

穿着花纹短袖的白虎老师笑着给他们拍了几张照，“慢慢吃，今天下午还有活动，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知道了。”

当老周走过来时，赵桂不慌不忙的抬脚踢了金芒一下，示意对方赶紧滚开。

这一下差点将金芒踹翻在地，金芒忙不迭站起来走到一旁的位子上坐下，随后看到赵桂笑眯眯的朝老周的镜头比出一个“耶”的手势。

金芒低下头，沉默着坐在角落的位子上，自始至终没有再往那边瞧一眼。

他不会为此就对周阎产生半点的感激，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运气好又逃了一次罢了。

这样的欺凌，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并且接下来的每天都还会继续上演。

在第一次的时候，金芒反抗了，换来的是一阵暴打。

他的身体发育像是从小学开始就进入了迟滞一般，完全没有大型犬族兽人应有的体格，一直维持在矮小瘦弱的状态，连一只寻常的鬣狗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强行按住他的双手压在地上，任意施拳。

一年前，他不过是走在路上被赵桂使坏绊了一跤，起来和对方理论了两句，就被抓着衣领按在墙上狠揍了一顿，那种嘴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金毛崽子，你娃的脑壳遭犒过蛮？丁点儿小的个子，哈哈哈。”

“小杂皮，滚一边去。”

“你干啥子，老子给你两哈，小瓜皮。”

自那以后，这样的辱骂以及伴随而来的拳脚攻击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尤其是在他取得了优异成绩，被当众表扬之后。

从那些人的眼神里他能读出来很明显的嫉妒: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成绩好就有用？还不是乖乖给老子们磕头！

尽管没有给他身上留下什么严重的伤痕，但在学校的每一日，他的身心都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这种摧残，尤其是在宿舍中。

再后来，他有了一个固定的绰号:瘟猪。

金芒明白，自己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弱小”，在这个以弱肉强食为规则的世界里，他是天生的输家。

告诉老师？——这是金芒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甚至厌恶老周，亦或是别的老师在课堂上对他的表扬，每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又惹得谁看不顺眼了，赵桂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不...细想下来，他们看谁不顺眼根本不需要理由，因为不顺眼就是不顺眼，这不过是他们释放内心恶魔的一个无所谓的借口而已。

如果不想迎来更严重的报复，那就只有乖乖闭嘴，忍气吞声，而这样做的下场则是让施暴者变本加厉，愈加满足内心的邪念，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这是在整个世界都存在着的一抹流动的灰色，它如梦魇般隐藏于数不清的校园中的阴暗角落，随时都在悄无声息的涌现出来，扼住弱小者的喉咙，令他们几欲窒息。

这是一道无解的枷锁，弱者永远无法用自己的反抗来打破这无形的囚笼，只能自舔伤疤，期盼着每一日快点结束，这样就能蜷缩在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称之为庇护所的“家”之中——因为不是每个父母都有闲心去关心他们孩子的现状，他们永远更关心成绩。

金芒勉强咽下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他起身回到了宿舍。

午休时间之前，金芒打开自己的衣柜，准备拿一盒牛奶喝。

他不喜欢喝牛奶，但妈妈总是在他周日返校时往他手里塞上一整提的牛奶，让他每天都喝。

“牛奶挺贵的，我每次都是给你买的最好的有机奶，你还不稀罕。乖乖喝了，听到没有？”妈妈总是这样反复叮嘱。

金芒拿起一盒牛奶，正要关上衣柜，却听到门被“砰”的一脚踹开，赵桂和齐天宇就走了进来。

“哟，小金毛，在喝奶哇？不给兄弟们分点儿？”灰豹说着，就直接伸手往金芒的柜子里探去。

“齐天宇，你干什么！”金芒试图关上柜门，但赵桂立即将他一把拉开:“干哈子，你那么多牛奶喝又喝球不完，老子们喝点咋个了嘛。”

说着他们两人就分别拿了一盒走，插上吸管就喝了起来。

金芒脸色铁青的关上柜门，瞪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怒火在心里不断的燃烧着，太阳穴都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他不想打架。准确来说是害怕挨打。

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到。

另外四个室友有的坐在床上看修仙小说，有的躺着休息，甚至没人投来一丝目光，对于两人的行为已经视若无睹。

金芒并不指望有谁站出来替他维护公道，那些人没有跟着叫他瘟猪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就在这一刻，金芒突然回想起他小学三年级时，班上的一个和他一般瘦小的鼠族兽人同学。

那个孩子由于种族原因天生就矮小，比金芒还要矮上好大一截，瘦的跟骨架似的身子好像随便一折就会断掉一般。偏偏那孩子又有些智力问题，所有人都叫他小傻子，甚至连当时的班主任也这样叫他。

金芒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老鼠被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孩子们整日欺负殴打辱骂着，那不堪入目的字眼令人难以想象小学生的素质可以低下到这种程度。

那时，一个同学指着那个小老鼠，笑嘻嘻的对金芒说道:“你看，他真的好蠢，连自己的作业本去哪了都不晓得。”

“那他的作业本哪去了？”金芒问道。

“被他们丢厕所坑里了呗，他们还叫他去捡回来，我猜他真的会去捡，因为他是傻子。”

“......”

而之后，那鼠族的孩子也真的就去厕所里把作业本捡了回来，他拿着沾满屎尿的作业本回到教室时，所有人都惊呆了，班主任连声怒骂，叫他赶紧把作业本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去。

放学后，老师已经直接拎包走人，金芒看见那鼠族的同学又被五六个人围在教室的角落狠狠的拳打脚踢，耳光和口水不断，连衣服都被扒光了，只剩下一条内裤。

“啊！啊！”那孩子惨叫着，却不作挣扎，因为根本毫无意义。

金芒清晰的记得，一些围观的孩子发出“啧啧”的声音，亦或是冷眼旁观，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

“丑八怪，叫你妈逼！”

“臭老鼠，呕！”

“真是个傻子，怎么打都不还手。”

金芒看着这一幕，听着污言秽语在耳中流窜，他为那个孩子感到愤怒，想大吼一声住手，可他没有这个勇气，因为所有人都只是看着。

孩童在世俗的眼中总是代表着天真与无邪，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越是年幼的孩子，在周围没有大人看着的情况下时，越会丝毫不加掩饰的向弱者释放心中最原初最本能的恶意。

当那鼠族的孩子向他们这些看客们投来求救般的目光时，也无人回应他。金芒从那眼神里看见了委屈，看见了不解，也看见了悲愤。

“要不要去叫老师来？”金芒向着他自以为已经是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问道。

他的伙伴只是淡淡的回答:“管他干什么，他就是个傻子，老师也不喜欢他。”

“......”

金芒想伸出手去援助，但他心里却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并不是那个同学得到保护，而是自己连同对方一起成为受害者。

于是金芒选择了沉默。

或许有人会善良到牺牲自己也要去拯救他人，但金芒不在此列，他只祈祷有一天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像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一般，在进入初中后，他终于成为了自己当初所可怜的那个影子。

......

在床上躺下后，金芒很快闻到一股脚臭味，那是睡在自己隔壁床的赵桂直接将脚爪故意伸了过来，搭在金芒床头的矮栏杆上。

“赵桂，你干什么。”

“闹啥子闹，老子磕哈脚磕不得？”

金芒默默把枕头移到另一边，又听到“啪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上铺落了下来，笔直的打在了他的拖鞋上。

金芒一看，那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沾在自己鞋上，顿时一阵恶心和反胃，差点把午饭吐出来，尽管他午饭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齐天宇，你吐的痰又掉在我鞋上了。”

“哦。”灰豹只是这样应了一声，“抱歉。”

比起赵桂，至少齐天宇显得更有礼貌——金芒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心里很清楚对方压根没有在意这种事，下一次也还是会一样的再犯，不管不顾的乱吐痰。

金芒拿纸擦干净了自己的拖鞋，面无表情的躺下，这又将是一个睡不着的中午。

从上初中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有一天是真正午睡过的，赵桂等人在旁边发出震天的呼噜响时，金芒仅仅是闭着眼睛养神，脑海里思索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金芒刻意不想入睡，免得打铃后万一自己睡得太死，赵桂他们必然故意不会叫醒他，把他留在宿舍等上课的时候看笑话。

“砰砰。”寝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哪个？”赵桂正要睡着，被吵醒后不耐烦的囔了一声，“瘟猪，开一哈门。”

金芒很想无视这句话，因为他不叫瘟猪。

但他知道，他不去开，也没有人会去开，所以他还是起身去打开了门。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却是吃了一惊。

“哟，金芒。”身材高壮的黑狼站在他面前，笑着说道:“我来找你的。”

“找我？”金芒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准确来说是周阎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会画画，这次黑板报由你负责，现在就去教室画吧，趁着午休时间，每天弄一点，早点搞定。”敖云说道。

“这样啊...好，我现在就去。”金芒毫不犹豫的点头，本来他就不打算午睡，巴不得离开寝室，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

“我陪你一块儿去。”敖云又说道。

“啊？你不午休吗？”金芒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敖云跟着去的理由是什么。

“不用。”

“那...那走吧。”金芒点了点头。

出了宿舍门，正午的阳光格外的炙热，外面一片金灿灿，操场路边的树叶上都在映着发亮的油光，晃得金芒有些睁不开眼。

黑狼没有走在前面，而是和金芒一起慢悠悠的并排走着，金芒有些不自在。

“好球热啊。”他听到身旁的黑狼抱怨了一句。

金芒发现，这位敖云同学平常和他的好哥们说话时永远是一口夹着脏字的本地方言，但和他交流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别扭的普通话，显得格外拘谨。

听惯了蜀城话，这种用普通话来说出本地方言的语气，反倒显得有点可爱。

可能是因为我只说普通话，他觉得这样更好跟我交流吧...金芒心想。

“你跟我去教室干嘛呢？”金芒又问道。

“不晓得，你猜。”

“...猜个屁啊。”

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金芒不知道说什么好，敖云也没有再开口。

细想下来，这么久了，自己和这只黑狼说话的次数似乎屈指可数。

这毫不奇怪，毕竟敖云那样开朗，身边并不缺朋友，金芒深知自己孤僻至极的性子，要是能和这家伙混熟就怪了，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他看到敖云突然来他的寝室里找他时会感到格外惊讶。

到了教室里，敖云打了个哈欠，似是有些困了，他一向如此。

“你要是困就睡吧，不用管我。”金芒拿起粉笔和尺子，对着教室后方的黑板规划了一下，又打开讲台上的电脑主机，准备搜索一些素材。

“我可以帮忙。”敖云说。

金芒抬起头来盯着黑狼看，他很少有这样近距离观察对方的机会，此刻他连这只黑狼吻部处的几根白色的胡须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我干嘛？我是不会画画，那我可以写字啊，你那黑板报上总不能只有画吧，是吧？”敖云见对方这副眼神，还以为是金芒看不起自己又不便明说，有些悻悻的说道。

金芒闻言，回忆起在收发作业时看到的敖云作业本上的名字，嘴角抽了抽，“你的字...我不敢恭维，让周老师看到了恐怕我们两个都要挨骂。”

黑狼不满的哼了一声，虽说他对自己的狗爬字有点数，但是金芒这样拒绝他，让他很是不舒服。

不就做个破黑板报...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敖云趴在桌上，打算直接睡一会儿。

见那黑狼没动静了，金芒松了口气，走到教室后方拿起粉笔开始画画。

他很不喜欢这种只有两个人待在一起的环境...总让他觉得格外尴尬，尤其是此刻和他待在一起的还是那个家伙。

——倒不是因为讨厌敖云，而是因为金芒觉得，这人和那些拉帮结派的男同学一样，跟自己这样的怪胎自然是难以相处。

印象里这人总是把笑容挂在那有些凶悍的狼脸上，让人摸不透心思。

但有一点是肯定不会错的，这人的脾气确实是不好惹，因为其打架的事迹早已不是一两次了，甚至和其他班的人都打过，此前还挨过一次记过处分，那天周老师大发雷霆，当众训了这只黑狼足足半小时。

记过处分...金芒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得到这种级别的“嘉奖”，他从不犯事，不惹事，逆来顺受。

金芒总是偷偷的注视着对方，他觉得敖云的样貌比其他雄性都要好看，明明狼族都长差不多的样，但他觉得敖云就是要帅气一些，尤其是那震慑心魂的红色眼瞳，每被瞪一眼，金芒就有些害怕，好像要被硬生生抓着撕碎了一般。

因此，和这家伙交流的时候，金芒也总是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心里胡思乱想着，直到过去了好几分钟，金芒才发现自己一笔也没动。

“干什么呢...”他皱起眉头，责备了两句自己的走神，专心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

排版完成得很快，接下来是添加一些图案，最后才是加上文字。

金芒抬头望着高处的空位，他的身高太矮，根本够不到那种地方，如果是敖云来倒不成问题，可惜敖云并不会画画，即便画出来也是丑到不堪入目的程度。

于是金芒搬来自己的凳子，决定踩在上面作画。敖云被他拖凳子的声音惊动了，索性又凑过来，问道:“小金毛，你够得着吗？要不我来？”

“不用，我踩凳子就行了。”金芒果断回绝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

敖云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的看着金芒踩上凳子，然后在黑板上面画画。

金芒卷起的犬尾在身后轻轻摇曳，敖云盯着那尾巴看了半天，心头莫名的有些发痒。

他突然用脚轻踹了一下金芒的凳子腿，让这凳子偏离了几公分的角度。

“啊！”金芒正专注于面前的事情，哪里料到凳子突然出现这种动静，顿时惊叫一声，重心一个不稳，就摔了下来。

不过他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旁边的身影及时的接住了，双脚缓缓落在地上，上身却还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前。

“吓我一跳。”金芒有些惊魂未定的说道，连忙从敖云的怀里钻出来，他脸上有点发热。

“小心点嘛，我就说该让我来吧，不然你就遭球咯。”敖云说。

“等等，刚刚你是不是踢了我凳子一下？”金芒想了想说道。

“没有啊。”敖云摊着双手，一脸无辜。

“好吧，那是我不小心了。”金芒叹口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凳子，反复确认没有什么螺丝的松动。

“谢谢你，敖云。”

“小事，我还帮你打了桶水来，你等下往上面涂颜料应该要用吧？”敖云指了指旁边的颜料盒和水桶，这些都是班上公费购买的东西。

“对的，谢了哈。”金芒再次道谢，然后重新站上凳子，“那麻烦你帮我把白色颜料弄一点到调色盘上，记得笔先不要碰水。”

“好嘞。”敖云心想自己终于帮上了忙，于是非常愉快的照金芒的要求开始弄了起来。

窗外蝉鸣阵阵，不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空旷的教学楼此刻格外安静。

在画画的间隙，金芒不时偷偷朝敖云瞥去，又害怕被对方发现，赶忙收回目光。

一中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等午休结束的时候，黑板报已经完成了可观的一部分内容。

“这效率挺快的，两个人一起搞，确实比我一个人快点。”金芒满意的看着进度，冲敖云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莫得事。”敖云摆摆手。

“对了...”他突然又不经意似的说道，“那我明后天中午也来帮你，你看要得不？”

金芒注视着那赤红的狼眸，不知道为何，明明敖云只是这样随口问了一句，他却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拒绝，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

“没问题。”金芒说。

“好嘞。”

敖云笑着回答，似乎显得很高兴，金芒看到黑狼身后的尾巴都在轻轻晃动。

虽然他不知道这黑狼抽了什么疯非要不睡觉跑来教室跟他一起做黑板报，但跟敖云这样大大咧咧的家伙在一起，那种淡淡的隔阂感倒是开始在无形之中悄然消融，两人时不时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和对方相处的时光已经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某个间隙，金芒再度偷朝着敖云投去目光。

这家伙咋一看长得是挺凶，但是看久了还真是还挺帅的。

而且也很热心，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

这天之后，以往没有什么交流的两人变得稍微熟悉了一些，因为敖云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坚持没有午休，来教室帮金芒做黑板报。

由于不会画画，字也写的不好看，于是敖云的工作就基本上是在讲台的主机上帮着金芒搜集文案和参考图片素材。

这自然也花不了太久时间，因此他还顺便偷偷点开一些在线网页小游戏打了几关，以作消遣。

金芒对此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任对方捣腾，反正中午也不会有什么老师经过教室外的走廊。

而敖云的瞌睡也愈加严重，下午的课基本都趴在桌上补觉，各科老师五颜六色的粉笔头一天之内能命中他的脑袋好几次，而每当他迷糊的醒来看见科任老师的怒容时，全班就会哄堂大笑。

这时候金芒不会跟着笑出来，他只觉得有些对不住敖云，这黑狼实在太嗜睡，自己还耽误人家休息的时间...虽然是这家伙自己要来的。

他有一次决定和敖云说希望对方中午留在宿舍好好午睡时，黑狼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莫得事，莫得事，你不用管。”

金芒听到此言，也只好作罢。

虽然嘴上说着希望敖云能好好休息，不用来帮他，但他每天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看到敖云的身影准时出现时，也还是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第四天的傍晚，金芒正准备去吃晚饭，突然被齐天宇叫住。

“金芒，帮我做一下值日，我拉肚子了，等会有人来检查，搞快，不然扣了分要遭训。”说着，灰豹就把扫帚和拖把一起丢给了金芒，然后急匆匆出去了。

金芒看着那人离去，“啧”了一声。

也就这种时候，他不会被叫“瘟猪”了。

可接下来的打扫任务就要交给他了，要是哪里没扫干净扣了分，害得齐天宇被周老师训斥的话，恐怕金芒一回宿舍又要被找麻烦。

他心烦无比的扫起地来，等到二十多分钟过去终于把教室打扫干净时，也不见齐天宇回来。

金芒一路小跑到食堂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还留在这里吃饭，果不其然打饭的窗口都只剩下最后一点残羹剩菜，看着就没有胃口，和自家做的饭菜完全没法比，他一向不喜欢吃学校里的饭菜。

于是他顿时没有了吃晚饭的打算，直接回了教室。

上完第一节晚课后的课间，学校每天晚上会给各班分发一袋加餐零食，基本都是切好的小块蛋糕和小盒的酸奶，每人可以领到一份。

金芒的肚子由于饥饿一直在发出咕咕的响声，但不巧的是，今天他也没能领到属于他的那一份蛋糕，想来又是班长分发的时候谁偷偷从袋子里多拿了一块，总有人会领不到蛋糕。

酸奶放到金芒桌上，金芒刚准备拿起来，又被路过的赵桂随手顺走。

“还给我！”金芒恼怒无比，他抓住了赵桂的衣服，但那鬣狗只是笑了笑，然后就把酸奶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直接扔进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哟嚯，三分球！”

“......”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不差这一回，再继续忍忍就好了，可金芒这一次到底还是失控了。

他一拳朝赵桂脸上打去，可对方反应极快，似乎早料到金芒可能会动手一般，直接按住了金芒的手，二话不说就把这金毛小狗往地上摔去，“哎哟哟，来脾气了？你想咋个嘛？”

金芒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发闷，他的喉咙被对方给死死扼住了，连说话都有些勉强，只能在地上挣扎着，扑腾四肢。

周围的同学顿时都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

“打架了！打架了！”

“哦嚯！是我们滴小金毛！他啷个敢跟赵桂打的哦？”

“小桂子，有点欺负人哈！”这不咸不淡的声音是齐天宇发出来的。

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叫老师来，或者是出手制止，在这无趣而沉闷的学习生活里，突然间有人打架这种事对于这群学生而言堪称是一大乐趣，在了解详细的起因经过矛盾之后，精彩程度甚至不亚于一场电影。

金芒脸色铁青的盯着鬣狗的脸，眼中的仇恨几乎化为了实质。

“你想咋子嘛，安？说话噻？”赵桂冷笑着说道，像欣赏挣扎的猎物一样嘲讽道。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劝诫起来:“赵桂，算了算了。”

“差不多就行了，莫给他整出什么毛病来。”

“小心金芒告诉我们周老师，让周阎来整你哈。”有人笑着说道。

敖云哼着小调走进教室，他刚从厕所回来，看到众人围在一起，有些疑惑，于是也凑了过来。

而黑狼的目光看到地上被按着的金芒时，顿时眼睛微微一眯。

“爬开些！”

大家吓了一跳，给敖云让出位置来。

伴随着这声雷霆怒吼，赵桂扭头看了一眼来人，脸色微微一变，也终于放开了钳制着金芒的手。

只见敖云三两步走过来，把金芒从地上扶起来:“没伤到起吧？”

“没有，谢谢。”金芒连忙调整呼吸，轻轻摇头。

“都散了，看啥子看！”敖云朝旁边的看客们也吼了一句。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也在此时响了起来，那些人顿时像是被驱赶的鸭子似的都溜回座位上。

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还在窃窃私语着:“管子哥有点哈人哦...”

敖云盯着赵桂的身影，皱着眉头，但看到负责今晚看守晚自习的化学老师已经进了教室，也只好和金芒各自回到位子上。

不过，他立即看到金芒朝他这边投来感激的目光。

黑狼的耳朵抖了抖，明明前一秒还强势无比的他，此刻看到金芒的微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下头，强迫自己阅读了一行练习册上宛如天书的数学公式，好像自己是个正在把知识学爆的好学生一样。

......

晚自习放学后，金芒和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但没有急着离开。

“管子哥，咋不走哇？”

“你们走嘛，我有点事。”敖云朝着几个他的好哥们说道，然后来到金芒旁边。

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金芒的尴尬症一下子又犯了起来。

“敖云，你怎么不回去？”他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那你怎么也不回去？”敖云笑道。

“我...呃...”金芒干咳一声，他总不能说是想跟敖云一起走吧？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敖云突然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

“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黑狼神秘兮兮的说着，从裤兜里摸出几张折好的纸条来。

“这什么？”金芒接过来打开一看，眉毛一挑，“离校条？你上哪搞的这么多？”

离校条上没有盖红章以及班主任签名的话，是无效的，可这些显然都是有效的纸条，上面有着这两样清晰的证明，那笔迹也是周阎本人所写，敖云是不可能模仿得来的。

金芒知道周阎平常会提前给一些离校条签上名字，盖上章，方便随时取用，但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在敖云手里？

“从办公室偷的呗。”敖云比出一个“嘘”的手势，“你莫跟其他人说哈，就几个人晓得这事儿，万一让周阎晓得了，老子要遭惨。”

金芒有些佩服这家伙的胆子。

“那你现在拿出来是要干什么...”

“跟我去后街逛逛呗。”

“什么？现在？学校后门外面那条街吗？”

“嗯。”

“这么晚了，你疯了是吧！还去外面！”

“来嘛来嘛。”敖云不以为意的说着，就出了教室，示意金芒跟上。

金芒犹豫了几秒钟，他在和内心循规蹈矩的天使做出斗争。

这场斗争约莫在敖云离开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就分出了结果，金芒叹口气，毅然抛弃了长期以来自己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形象，决定跟上那个成绩稀烂还整日睡大觉的小混混。

权当是为了感谢他今天替自己解围...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那金毛小狗乖乖跟了上来，敖云轻快的打了个响指，领着金芒一路走到学校后门，向门卫直接出示了离校条。

学校后门的门卫是一个老头，在值班室里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老头子正泡好一杯枸杞茶，就见窗口上突然冒出一张漆黑的毛脸来，笑嘻嘻的递给他两张纸条:“叔叔，我们出去一趟哈。”

门卫狐疑的接过纸条检查了一下上面的印章和签字，目光扫过敖云和其身后低着脑袋的金芒，“那么晚了，你们出去干哈子？”

以往没少出现过大晚上想偷偷溜出去的学生，门卫早就很有经验，自然没那么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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