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

明明早已无人居住的公寓却散发着生物的气息。

白色的垃圾袋装着腐烂到无法分辨的、曾经“有用”的东西。斑驳的天花板似乎随时会有齑粉从头顶上方落下，生锈的管道不知要延伸到何处，无机物轻轻地呼吸着，空气中的微尘看似毫无规则的飘散粒子，实际上却是这座空间的守护者——一旦有陌生人闯入，便会汇集成足以让人打喷嚏的漩涡。

——结界。

虽然看似和咒术无关，但这种情况通常已经和结界并无任何区别。

这个空间已经和外界隔离了起来。如果里面有生物，那么它将永远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出到外面去——和眼前的一切融为一体，成为诸多被主人遗忘和丢弃的东西之一，比起垃圾，更接近的词义是废品。

如果不是出发前反复确认过报告，就算见到也很难相信，接下来要处理的咒灵就是这座屋子本身。

虽然咒灵的形态没有确切的规矩或者限制，但受各种神话及传说影响，至少咒术师和一部分人类所能见到的妖怪也好、咒灵也罢，又或者是其他魑魅魍魉山精地灵，它们的“身体”特征多半有据可考，又或者从某种共识中演化而生。

而另一类则是大家熟悉的都市传说。那些诸如裂口女、无脸男之类的想象中的怪物，经由大众恐怖意识的聚集和传递，终究变成了某种固定形态的诅咒之物。

而我们眼前这栋“凶宅”也基本属于上述类型。因为是最近在网上流传甚广的“网红”凶宅，出于某种尚待查清的理由，变成了具有“旧屋”这一外形的、据说“会吃人”的“房子咒灵”。

太阳在一瞬间落到了另一侧。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异常”——诡异的、不合常理的，通常被人们认为是由妖怪或是幽灵一类引起的超自然现象。

我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上方的窗户。

这是一栋被改造过的旧式住宅。一楼虽然现在已经可以随意进出，但据说原本正门是被锁住的，主人通常都会从后门出来，而那里的门上装着已经很难见到的老式门栓，不过似乎只是个装饰，因为并没有太多的使用痕迹，并且生锈严重。

诡异感是从二楼传来的。于是和夏油分头调查之后，我独自来到了楼上。木楼梯因为受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光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变换了角度——循着那明显非自然的现象望去，我得出了这座建筑曾出于某种目的被人精心改建的结论。

二楼的屋顶非常高，如果我没估算错的话那原本是三楼的顶部——因为二楼被拆到仅剩下承重的部分并且巧妙地隐蔽了起来，所以会误以为这是一幢二层楼的屋子也不足为奇。

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

应该说原本应该有窗户的地方被填充成了墙体的一部分，只在房顶倾斜的某处开了一个很小的天窗。

因为刚才有云飘过，所以导致这间屋子的光线瞬间变幻了——异样感的来源便是这个。

尽管大部分家具已经被搬空——报告书并没有记录此事，所以究竟是原主人自己清理掉的，还是被外面的人进来拿走的，又或者是被公安之类的处理掉的，全都不得而知。这一点也很怪异，因为楼下明明仍有很多杂物堆积着，家具也留了不少。

而这一层似乎什么都没有。

除了气息。

某种我熟悉的，充满了腐朽与怨念，如枯枝般衰败却又泥泞不堪的本该属于虚空的异变物质。

诅咒。

无比强烈的，诅咒的味道，遍布在这空间的每一寸。

“傑，你那结束的话先别上来。”

我对着楼下喊了一声，但是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包括我发出的声音，虽然自己听得很清楚，但是微妙地有一种被墙壁吸收了的感觉，和平时听到的本人的说话声不太一样。就好像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只是我内心的默念而已。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我已经进入了异界——这个已经化为诅咒的屋子的内部。

“哎。”我叹了一口气。

并没有恐惧的感觉。虽然这里的光线很暗，但毕竟我们是在白天进来的，就算所站之处已属于异界，实际上并不会有什么幻觉一类的场景代替原本的房屋。屋子只是屋子，墙壁永远是墙壁，诅咒归诅咒，这里不存在幻术，只是咒的浓度把空间隔离了开来，导致我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事实上此刻令我觉得麻烦的是，万一楼下的夏油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多半会来询问我这边的进度。但现在的我多半是接收不到他的信息的，往好了想，他有50%的概率会上楼看看情况。但根据我们一贯的调查方法和习惯，他的选择只会是原地等我，或是直接离开。

这多少也得怪我曾经没少偷懒，从现场一声不吭地溜掉，等夏油差不多搞完之后再装模作样地回去的事确实做过不止一次。虽然如今为了避免和对方小学生一般地吵架，就算无聊到想跑也会和对方先打个招呼，但毕竟是自己曾经干过的事，留下坏印象也不奇怪——也就是说，万一我没搭理他，那个人就很有可能自己回去了。

夏油今天也习惯性地没带手机，这件事我在和他来的路上就知道了。

而我同样习惯性地没带钱包。没有他我连回去的车票都买不起，甚至连学生证都没带在身上，就算到了车站也毫无办法吧——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用车站电话打回学校让人来接我回去的事我早就做过了。

只能赶紧解决了。

办法并不是没有，不如说要破除诅咒的话其实很简单。但这次派我和夏油来就是因为说这宅子的男主人原本是公安内部的人，算不上高层也是个干部了，结果人突然失踪不说，房子还成了凶宅，一有人靠近就会听到诡异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目击了幽灵和怪物。最后一起事故说的是几个学生为了探险跑进宅子里结果一去不复返，家里人报了案之后隔了一个礼拜才在离这好几公里的垃圾场被找到，并且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也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于是这才引起了重视，兜兜转转，麻烦的事情又落到了我们咒术师的身上。

既然是要交上去的调查，除了要写详细的报告并附上各种证据和说明，就这次的任务而言，肯定是不能把房子拆了。

这才是最令我发愁的地方。

既然是我主动踏入诅咒之中，无论我是咒术师也好，是一般人也罢，就像是进入了领域一样，所有生物都必须遵循这个世界的法则，没有例外。而要脱离只有几种方法，除去主动撤销的情况，要么就是弄清原理找到出口，要么就只能用暴力解除——这种类似于要和诅咒进行电波式交流的事，一直都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要是傑在就好了——我忍不住这样想。

平时总在说些无聊的正论，却在“推”导那些诅咒之“理”的时候特别管用，早知就不要什么分工，把他一起叫上楼就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和友人的分别竟是如此残酷。

我恨不得立刻发明出心灵感应的咒术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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