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塔……」

「嗯，乖……没事，没事的……姐姐会保护你……」

说着故作坚强的说话，此刻脸庞上流着眼泪的，却是乌塔她自己。在这狭窄而闷热的小空间里，乌塔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赛薇，令她紧闭的双眸中流出的泪水与汗水一起，湿透了她的衬衫，还有此时埋在她胸口的赛薇那可爱的脸庞。

在这如此近的距离，感受着随时可能被治安司的士兵找到的恐惧，感受着车子突然被震停的冲击，那两个强者拼斗时所爆发的杀意和恐怖，乌塔抱紧面前这位更弱小的生命，却是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根将她的精神吊起而不至于崩溃的救命稻草。

任凭外面的那可怖的声音如何地轰鸣，乌塔此刻只能谨记和无数次地回忆起，阿拉莎在之前离开这个集装箱前的那个逐渐变得苍老和佝偻的背影，以及她曾嘱咐过她的话：

「我去打发那些狗，马上回来。乌塔，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保护好那个小丫头。直到我喊你们出来为止。」

「嗯，好的，我会的，我会的，保护好，保护好妹妹……」

乌塔重复地细声念叨着这些话，就好像那在半夜时分，惧怕着那潜藏于黑暗中的「妖怪」的孩子，此刻正缩在被窝里，抱着自己的玩具熊，念着驱散妖怪的神奇咒语一般。

「乌塔，姐姐……」

或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英雄」亦有的脆弱一面，也或者是对面前这个无助的少女所产生的共情。还未理解此刻到底发生着什么事情的赛薇，只是感受着乌塔此时极度恐惧和不安的情绪，赛薇的内心也不禁地焦急和忧虑了起来。

在这样令她内心泛起酸楚与痛苦的迷茫中，赛薇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已回忆起了那段，或许不存在的往事，每当记忆中的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那记忆中的「妈妈」，便会轻抚着她的头，一边笑微笑着安慰着她，为她唱起那轻柔而温情的歌，而在那时，她不安的心绪，也会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于是，赛薇将她那柔软而细小的手掌抚在了乌塔的头上，脸庞也从乌塔的胸前挪开，将口凑到乌塔的耳边，轻轻地哼唱起了她也不知歌词意思的歌谣。

漫长的时光，温暖的心绪，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心连心。

艰难的旅途，愿前方有你，

和你一起，永不分离。

在轻柔的旋律之中，乌塔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感受着从赛薇身上传来的气息，原本已经挤成一团的五官此时再度舒展，尽管眼眶仍然因为泪水而通红，但乌塔的精神状态此时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她看着面前赛薇那溢着忧虑与关心的瞳，自身的眼神也不住地软了下来，这回，轮到她将自己的脸庞埋在赛薇的胸口，用她那还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说道：

「抱歉，赛薇……」

「好些了吗，乌塔。」

「嗯，我没事。我，我只是想保护你，想得太过用力了。」

「是这样啊……赛薇，好开心。」

赛薇的面上一下子一下就露出了喜悦和感动的笑。只是这笑容，虽然乌塔并不能直接看到，但她依然可以从乌塔的声音与触感中感觉得到。只是，明明这喜悦能将自己也感染的时候，不知为何，乌塔心里却依然漫着无法言说的悲伤与空洞？

是艾米，自己的亲妹妹，乌塔在这一刻便想到了她。而后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自己目前连自己的妹妹也无法保护，只能自顾自地逃跑的悲哀现状。一时，那悲伤的情绪又再一度如那奔涌的海浪一样拍打在她灵魂的海岸上，侵蚀着她本就在沉没边缘的那座孤岛。

「乌塔……」

而感受到了乌塔情绪又一次地低沉下去，赛薇又再一次地隐隐感到了担忧。只是这次，乌塔却将头抬了起来，将视线再度与赛薇的眼眸齐平，抢先地，似是转移话题，却装成是不经意间所说的话似的地说道：「赛薇，你怎么会唱这种，像是很早以前的动画片尾曲会唱的歌了？」

「妈妈，唱给我听的……」

「嗯，很好听呢。」

「只是，妈妈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赛薇的语气中稍微带着一点失落，她的眼神撇到一边，泪珠也不禁地在她的眼里打转。

看到赛薇的这样的神情，这回轮到了乌塔有些慌了，仓促地，乌塔赶忙安慰道：「那，我以后一起去找你妈妈怎么样？等这些破事都结束了之后。」

「真的？」赛薇听到这话，眼眸中又突然多了几分的光彩，她用充满了希望的眼神直视着乌塔的眼睛，问道。

「嗯，真的。」常年习惯了对上司撒谎的乌塔，已经可以做到明知这是谎话，却能够用着最为真诚的语气说出。她如是承诺着说道。

「一言为定！」赛薇转眼间破涕为笑，令乌塔也不禁感叹小孩子的情绪转变得真快。而乌塔则是用如之前一般笃定的语气，回应道：

「一言为……」

「轰————————！！！！！」

一声剧烈的炸响直接打断了乌塔的说话，下意识地，乌塔赶忙把赛薇护在自己胸前，只是这次，随着这声剧烈的爆炸掀飞的不只是四周的铁皮墙壁和垃圾，还有正抱在一起的乌塔和赛薇。不过还好，乌塔的无意之举，便已用自己的些许不动筋骨的伤来保护住了这，她刚才视作如自己妹妹一般的女孩。

而此刻，一切的掩体都已被这一击化作了碎片，就仿佛从那只有一线光亮的洞穴中突然走出一般的豁然开朗，凉爽的清风也轻轻地拂过乌塔那被汗水浸透的后背。

同时，乌塔这才抬起头往方才爆炸声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卡车的后方已经整个爆裂，完全看不出其在未成碎片之前所能拼成的整体。而站在远方的那个，是战意正浓，脸上正挂着癫狂的笑意的阿拉莎，而近处的……

看到这里，乌塔只觉得肺腔一阵寒意，而那本应放松的深呼吸此时却成了一种折磨。

站在她们身前的，正是在不久之前，要将她们置于死地的战衣天使，「岚刃」。

但或许是因为她们此时正处在岚刃的视线死角，也或许是岚刃方才恢复自己受损的身躯而力量大弱，而又或许只是此时她正专注于与阿拉莎的决战。总之，岚刃便未能察觉此刻就在自己身后的，因恐惧而发抖着的乌塔，还有那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的赛薇。

「阿拉莎，来，来给我受死吧！」

「好啊，你他妈的小婊子，就来尝试着杀我吧。」

就在阿拉莎话音刚落之时，乌塔只见岚刃骤然往前冲去，就在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岚刃就已到了阿拉莎的身前，而就在乌塔试图理解现状，顿时她便感到眼前一黑……不，不只是眼前，是四周的环境，原本就阳光不足只能透过地面漏下的阳光的地下町，此刻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原是岚刃这刀之快，竟能把光线也给夺去。毫不留情，这最强的一击，此刻正朝着阿拉莎头顶斩去。

而也就在同时，阿拉莎竟不闪不避，而是选择了一个任何长了眼睛的人看到都会觉得非常不智的选择，那就是拿双臂硬接这击。只是被岚刃迫至下风的阿拉莎，此刻脸上却没有任何失败者应该有的沮丧表情，一如既往地，她的神色都是那么的自信，热烈，和癫狂。

而就在这时，就连乌塔和赛薇都未能料想到的，阿拉莎如是高喊道：

「乌塔，动手！」

一句话，就让包括乌塔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只是，当清晰地记得自己昨晚上拥有的力量之时，乌塔也该明白，这句话的合理性以及阿拉莎这样判断的正确性。这本就是关乎生死的战斗，自然也不会去计较什么光明正大还是卑鄙无耻，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只是，乌塔此时仍然不确定自己在之前迸发出的力量，是否还能在此刻再现，而推动这力量的方法，乌塔此时也并不知晓。但无论如何，乌塔此刻便如听到了命令的猎犬一般地，条件反射地朝着岚刃冲了过去。

而岚刃也是大惊失色，之前被乌塔那一击重拳打在胸口的触感此刻依然在隐隐作痛。下意识地，岚刃赶忙将斩向阿拉莎的刀招转向，试图用作格挡用途。

只是，阿拉莎却不能令岚刃如愿，她交叉的双臂紧锁着岚刃斩下的刀刃，一脸鱼儿上钩以后，渔者所露出的满意表情。

「哼，想逃？」

眼看乌塔已然冲到自己身前，岚刃只得放开刀柄，转而扎稳脚跟，双手用尽全力护在身前。在她的构想中，只剩三成力量的自己，也只有这么做，才能在乌塔那势大力沉的一击中勉强活命……

「喀拉——」

当骨裂的声音从岚刃的耳中传来，在计算过所有的可能性都可能指向自己被重伤的准备下，那疼痛感觉却并未如预想地从岚刃的身前出现，会否是连自己的痛觉神经也被打断？不，一种在岚刃计算之外的事情正确实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

惨嚎响彻了整个地下町，而这声惨嚎的主人却并非是岚刃，而是乌塔。

只见她的右臂此时已经扭曲变形，白骨插出肌肉，鲜血伴随着她被震飞的躯体喷射着染红了大地，而她原本是拳头的地方，此时也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肉泥，手指的骨头碎成了数十块，连同所有的肌肉和组织结构混在了一起，就好像被屠户细细剁成臊子的猪肉排骨。

再看乌塔的面庞，此刻已经因为极端的痛苦扭曲成了常人难以做到的表情，就连双目也变得麻木和失焦，而那声惨嚎也不过是下意识发出的生理反应而已。

而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岚刃，在下一刻，侧方又遭到了一记猛烈的冲击，只是这击并不能对她造成多大伤害，因为方才抵挡她全力一击的那个阿拉莎，此时力量也已经严重消耗，而无法谷出她最强的状态矣。

「不知所谓的小丑。阿拉莎，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吗？」岚刃的脸上怒笑交加，她再一挥手，将试图趁此机会再度袭击的阿拉莎击退而去，随后右手再伸向不远处插在地上的自己的佩刀，大喝一声：「黑金岚刃，回来！」

这一声过后，就好像真的听得到自己主人的号令一般，那漆黑的长刀立刻拔地而起，飞回了自己主人的手中。而随便挥舞几下方才回到自己手上刀刃，岚刃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者将果实握在手中的自信：「来，阿拉莎，再来！今天就他妈跟我岚刃战个痛快！」

「谁他妈跟你再来呀？傻逼！」

却见方才被那一击给击飞的阿拉莎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尽管那笑中还带着些许不甘和怒意。但无论如何，当阿拉莎已抱起在为乌塔受伤而哭泣的赛薇，以及在皮开肉裂骨头也碎开的痛楚中疼得几乎晕厥的乌塔站在那仍然保存着些许残骸的卡车顶部时，岚刃便已知阿拉莎要干什么了：

「对对对，你赢了，岚刃。只是老子却不想吃他妈的眼前亏，嘿，咱们以后再战也不迟呀。」

「妈的，别跑！」

不过，岚刃说什么都已迟了，就在阿拉莎方才说着这话的同时，她便已经将她的机械身躯与那卡车的残骸融为了一体，将乌塔和赛薇包裹进去，而很快地，那与阿拉莎融合的东西便已然成了一个造型奇特，却完全和它的原型「卡车」大相径庭的玩意。

那，是一台造型有些丑陋和扭曲，却一眼能看得出其功能是的，飞行器。

而就在岚刃正欲追上去时，那由阿拉莎化成的飞行器已经飞上了半空，随后一个急转，朝着大空洞的下方俯冲而去。

不过，即便如此，岚刃亦有追上的可能性，所以她此刻亦不再犹疑，亦朝着大空洞自由落体地冲去，势要在下到防疫司和大多数战衣天使都不敢下到的最下层之前，就把这临时改造而成的飞行器给拦截，再把其中的东西给揪出来。

然而，不知是否真如阿拉莎所料，抑或是阿拉莎那计划的百密一疏。只是当岚刃正试图追上阿拉莎之时，一个巨大的身影骤然地出现，直接把坠落的岚刃与阿拉莎所造之「飞行器」阻绝。

见到这巨大而不祥的身影，强如岚刃也只得飞速调转方向，停滞于大空洞之绝壁之上而不敢继续往下，只得暂时作罢地离去，因为这已非她这已经只剩不到三成状态的战衣天使所能全身而退的区域。

也就是伏行在这连漏下的阳光也无法触及的，称为「深层」的，潜藏于教国这一国家的国土之下的，地下世界。

是的，就是在进入这大空洞之入口的那一刹，那阿拉莎所化作的飞行器的俯冲速度骤然放缓，虽然仍呈自由落体的样态，但很明显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着一样，被一团粘稠的魔力所编织的大网就此显现。

像是知晓大事不妙，阿拉莎赶忙显现出身形，从那「飞行器」中赶忙地脱出，以及将那飞行器中的乌塔和赛薇放出，尽力减少损失而已。

只是，这仍旧迟了一步。

那匍匐在阴影之中，那八只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得可怖的眼睛就好像镜子一样地映射出了猎物的踪迹，那就连教国也畏惧而不敢招惹的，被称为大空洞之守护者的强大生命体，在自己隐匿的黑暗中，于毫无助跑的情况下，骤然已出将身躯毫无征兆地加速到了极致地一扑，将这些自投罗网的「飞虫」，那已经悬停半空的阿拉莎，给吞入了口中。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就连断臂的痛楚也已然被掩盖了过去，乌塔的双眸极致收缩，但她首先想到的却并非是对失去阿拉莎这个同伴的悲痛，以及对于保护赛薇的执念，而是一段奇怪的回忆，是自己上中学时的生物课，自己在台下打瞌睡时，老师所讲到的知识点。

说来奇怪，明明那时的自己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按道理来说，应当是一个字都未能听进去才对。但此刻的她，却清晰得记得住，记得住面前这东西，在中学二年级的生物课本的第34页，这用魔力织成的大网，这从暗处扑袭的习性，不正是那……

「渊口巨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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