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i-

正因如此，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毫不意外。

我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骏逸，背对着窗，紧闭双眼，始终难以入眠。我躺过，趴过，去卫生间洗了脸再回来睡下过，数过羊，在大脑中模拟过一片雪白，放空过大脑，睡眠却始终不愿找上我。我听说过在思维放松的前提下入睡需要十五分钟，而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偷偷计算了多少个十五分钟了。天气并不热，我也没有发烧，但即便如此疲劳的大脑仍然像是过热一般不肯停止活动。我眼睁睁看着天花板的棱角逐渐清晰，看着屋内的摆设不需要眼睛适应黑暗也能逐渐看清，看着窗帘外的光亮从黑紫色变成蓝色，随后转白，转黄。

鸟儿的叫声开始响起。

天亮了，而我彻夜未眠。

再过不久，走廊上就会响起其他学生的脚步，去晨练，去吃早餐。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我也应该结束失败的睡眠，开始迎接注定艰难的一天了。

我从床上坐起，最后看了一眼在对面熟睡着的骏逸，去卫生间洗了第不知多少遍脸，开始强迫自己像往常起床后一样打起精神。彻夜未眠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它应有的痕迹，不是尚不明显的黑眼圈，不是怎么梳理都总会凌乱地翘出来的头发，而是我明明睁大，看起来却依旧像是半眯着的眼睛里憔悴的眼神。

「小冠。」连同敲门声一起传来的是光钻的声音。

「光钻？来了吗？」我擦了擦脸，摆出能够展露出的最精神的姿态，随后去给二人开门。

「嗯。快起床吧！」门外的光钻还在假装单纯是过来叫我起床的样子。

我打开门，将二人迎进来，随后重新将门关好。走廊上果然已经有其他人的身影了，还好并没有人往房间里看。

三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我明白原因。我们三个人应该都明白。

要说为什么，二人的脸上和我一样，挂着整夜不曾合眼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那之后的记忆，反而相当模糊。

不，严格来说的话其实也清晰，毕竟那之后的应对结果可是决定了我们之后的命运。只是，事件的经过虽然记得相当清楚，我却回忆不起一丝一毫的细节，或许是由于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或许是由于当时得不到休息的大脑确实没法好好工作吧。以及，或许同样是由于我们三个人一望便知夜里谁都没能合眼，在富士舍长被叫过来听我们解释的时候她恐怕就已经清楚事情的真相了。她去通知鲁道夫会长和秋川理事长的时候也是，骏川小姐和理事长过来查看后让我们先各自联系家里的时候也是，我们草草准备的拙劣串供戏码，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最终，事件被定性为单纯的意外，当时在场的我、光钻和北部三人，连一点过失责任都没有承担。我不知道里见家与北岛家和学园进行了怎样的交涉，也不记得事后被家里人说了什么，但学园内所有的人都迅速接受了这个说法——包括骏逸她后来赶到现场时扑在床上泣不成声的姐姐和妹妹。骏逸的遗体经历固定的流程，最终在遭遇了比标准流程多出近一天的耽搁后送回了她的家中。事件本身则没有被隐瞒而是作为普通的意外事故见报，虽然一时引发了不小的讨论，也有小道消息流传，但经过几个月的自然发展，舆论最终得以平息，特雷森学园不再是风口浪尖，我们也得以回到了平时的训练和生活当中去，继续着以往的日常。

在那之后，就没有什么如同那一晚一样刻骨铭心的回忆。我只记得所有人都在告诉我，那确实是一次意外的悲剧，告诉我责任并不在我，告诉我我无需自责。富士舍长是这样和我说的，家族成员是这样和我说的，就连会长和秋川理事长——她们作为给事件定性的人——也是这样说的。或许确实如她们所说，我并不需要为自己想象中那个能够救下骏逸的、并没有发生的未来而自责。只是，尽管事实或许如此，尽管周围所有人都如此认为，强烈的负罪感还是从那时便植根在我心中，随我一路走到现在，令我不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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