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 - 2,3

小说: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 2025-08-18 08:56 5hhhhh 6600 ℃

  他俩每次带着口罩在学校里偶遇的时候,便面面相觑,眨巴着两双眼睛,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就算着急,也是徒劳的。

  封校之后的半个多月,张萌萌的家长和林灵的家长去报了警,说是孩子失踪了,警察接到报案,便立马开始了全市范围的搜查,终于在祁晓雯跳楼的一个月又八天(封校后的一个月又三天后),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张萌萌和林灵。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

  新闻震惊了全市,各种自媒体公众号对此大肆宣传,满眼尽是「震惊!花季少女惨遭非人虐待」之类的字眼,再随便放上两张网上找的女孩的头像,便是一个视频,一篇文章,好像他们关注的不是那可怜的花季少女,而是怎么吸引到更多的流量(这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在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花圈花篮淹没了校门,烧纸钱的,烧锡箔的,在校门前燃起烈火,火焰足足两三米高,散发著一股难闻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细雨里的清明节。黑色的烟蠕动着升上春日多愁善感又喜怒无常的天,好像离开了死去躯体的灵魂。

  接着,张萌萌全家老小和林灵全家老小,四十多个人,从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到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都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着横幅,白色底,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学校草菅人命」六个刺眼的字,剩下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正义公道之类的字眼,闹哄哄地,要求进入校园,要校长给他们一个说法,也为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讨个公道,场面蔚为壮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把这当做了一场游戏,相互追逐打闹,往火里添加锡箔,往空中撒着纸钱,不时地看着脸色凝重的或跪或立的大人们,他们是不懂大人的忧伤的,就好像大人也不懂他们的忧伤一样。不时经过一辆车,一定会鸣笛致敬,向死去的人表示哀悼,而每当汽车鸣笛,那跪在地上的人的哭喊声便格外地响亮。

  学校里的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在校门的里边围观这百感交集的哭喊,用手机录视频,好像在看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由内斯库的。围观学生里的大部分压根儿就不认识张萌萌或林灵,只是不知觉地成了这荒谬剧的一部分,随着众人表演悲哀。里边的学生想出来,外面的家长想进去,矮矮的校门分割开来了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各有各的不幸。

  在家长哭喊了十九个小时二十八分钟后的日落时分,五十个穿黑衣带口罩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情绪失控的张萌萌的家人和林灵的家人带走,说是带走,其实是被拖走的。在张萌萌的妈妈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还不断地有自媒体小记者不顾保安的警告,来到她的身边,拍摄她苍老的泪眼,不停地问她,您的女儿张萌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别人的苦难,可是难得的流量,博眼球的好机会。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足够让无知且傲慢的网友热闹好几天了。

  而那堆山似的纸钱,好像有了魂儿,在她被带走后竟然越烧越烈。

  10

  封校的一个多月里,最无聊的应该是崔教授了。他的教学工作已经被校长给停掉了,不用上网课,于是他就每天在教职工宿舍里,弹吉他,剩下的时间便是听听歌,读读黑格尔,读读尼采,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了。消极怠事不是崔教授的处事原则,但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有为得起来呢?正好有封校的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回忆他那五十余年充满后悔,错误和破碎梦想的人生。他曾经以为没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但现在觉得,有了理想却无法实现的人更加地悲哀,就好像是一只野猫被关在了铁笼子里。

  在无数的回忆里,他总是免不了想起自己和初恋女友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黄色潜水艇》。那段好像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回忆,就好像摩挲了十几年的油光瓦亮的核桃,时不时地便从脑子的某个角落翻出来,摩挲反刍,好像是在给流逝的青春开追悼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天真地问他为什么约翰列侬会被暗杀。他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感受着她的体温,于是欲望和理智变得模糊,满天繁星开始颤抖。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拥有让老一辈人嫉妒的资本,也拥有让晚辈们可叹而不可及的知识储备与世界观,眼前是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那个女孩一直来崔老师的乐队,听他们演出,感受到纯真的力量和直击灵魂的欢乐,那种欢乐好像白茫茫的大雪,一听便可以压盖世界上所有的肮脏,推开窗门,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那欢乐之雪下的忧伤从未离去,一直在等雪化的那一天,重新回归行人的思绪。她当时把这番话告诉崔本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的音乐像下雪。雪太绵柔,我不喜欢。」

  「那你觉得你们的音乐是什么物事?」

  「我觉得是海。」

  「海?」

  「是啊,包容万物,深沉有力,可以一扫所有的肮脏,也可以抚慰低沉的心灵。孤独着咆哮,清澈着浑浊。」

  「看你说的,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你不觉得,摇滚乐本身就很尼采么?」

  「嗯,你这么说,确实。但我还是更喜欢雪。」

  「为什么?」

  「因为雪很温柔啊,简直不是人间的阿堵物。」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雪和海总是不能共存的。后来他们分手了,一个走向雪山,一个走向大海。那个初恋,与祁晓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发型,气质,还是思想,以至于当崔老师第一次见到祁晓雯的时候,便想到了他的初恋。也许崔老师这么拼命地想帮助祁晓雯,给祁晓雯讨一个公道,也有几分对当年女友的愧疚在里边吧。

  于是,每当回忆开始泛出一片苦味的那个辰光,那个besonders Zeit,崔老师就抱起吉他,弹起自己写的歌,好像这么做,能让只有单程票的他找回自己在某一站不辞而别的青春。回忆是毒药,叫人上瘾。到了回忆的时候,什么都他妈的是甜的,这种甜不偏不倚地反衬出当下的苦闷,而与尼采的超人精神相去甚远。

  ***

  某一天的落日,崔老师在房间里照常地弹着吉他,窗外却莫名其妙地闹起来,那朦朦胧胧由远而近的喧闹里只听得两个名字,「张萌萌」和「林灵」。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且短的敲门声打断了吉他的旋律,崔老师起身开门。

  「啊,顾觉人,是你啊,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还有,外面在闹什么?出什么事了?」

  「崔老师,呼,呼,你还不知道么?那个啥,张萌萌和林灵死了。」

  「张萌萌和林灵,呃呃,啊,就是晓雯的室友?」崔老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是啊,同学们都在校门前的广场上抗议呢。」

  「抗议?」

  「嗯,抗议,大家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照片,还有什么」草菅人命「的横幅,在广场上要出学校去。」

  「呵,胡闹。」

  「不管怎么样,崔老师你也快来,我们一起去,快点。」

  「我,诶,等…..」

  没等崔老师放下吉他,气喘吁吁的顾觉人就一把拉着崔老师的手臂,崔老师便背着吉他,连拖带拽地跟着顾觉人往校门口的广场奔去。

  这时候钟楼正好敲响了六点,太阳正在下山,街上一股厨房里的油烟味。

  11

  崔老师的第一感觉是,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到这里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一的,大四的,染发的,烫发的,戴眼镜的,穿着皮鞋的,穿着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男男女女,有的手里捧着白菊花,有的手里捧着蜡烛,有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黑口罩,这架势,崔老师是见过的,有人管这叫青春。

  人群中,王军昊戴着口罩,两手插着口袋,不敢看那片土地,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个有罪的人。李奕华紧挨着谭军,装模作样地举着蜡烛,想着趁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最好是远走高飞,从此和这里一刀两断。

  顾觉人挤过密不透风的人人人,立到台阶上,喘着粗气儿,接过扩音器,振臂一呼,

  「同学们,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正义!」

  「我们要正义!」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啊!」

  「还有,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顾觉人用几近沙哑的嗓音高声对着大喇叭喊着,指了指图书馆,「给祁晓雯,祁晓雯,祁晓雯一个公道!」

  听到祁晓雯的名字,崔老师心里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有重新地烧起来,那是阔别已久的,被消磨殆尽的回忆,在勃兰登堡门前,在人民广场上,眼前又浮现出祁晓雯的脸,那张脸居然和自己初恋女友的脸一色一样。晚风在学生们的头发里打转,校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引得不少刚吃饱饭的大爷大妈围观,他妈的生活太无聊了。

  这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街灯一道亮起,晚高峰车潮汹涌。归鸟乱鸣,似乎也在回应顾觉人的话。一个多月前,祁晓雯便死在他们脚下的这片水泥地。夜晚的风吹来弄堂里油锅的气味,混合著纸钱燃烧的味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味道,而那个世界已经和学生们没有多大关系了。

  「同学们」,顾觉人接着嘶吼着,「我们不要封校。」

  「不要封校!」

  「大家一起,出去!」

  「走!」

  「出去!」

  「到外面去!」

  「上街!」

  「去区政府!」

  「去人民广场!」

  「。。。。。。」

  说着,无数双脚,穿皮鞋的,穿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由顾觉人带头,举着黑白照片,举着草菅人命,举着拳头,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举着什么都没有,举着无奈和热血,朝着校门涌去,校门的那侧,是闻讯而来的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保安,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崔老师背着吉他,在人群中,感到荒谬,被学生推着走。他看到无数条腿,无数的后脑勺,无数的口罩,在将暮未暮的天盖下攒动,没有云的天是那么高,人在天盖下是那么小。

  「我这是在做什么?」崔老师小声嘀咕。

  顾觉人到门前站定,伸出双臂,大声地嚷着,破了音,

  「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无数地学生一齐嚷起来。

  呐喊声像大海,从远端,慢慢地,慢慢地,淹没所有人;呐喊声又像大雪,从冷而高的暮色里自由落体似地掉下来,压的大伙儿都喘不过气,完了,崔老师又想到他初恋了。那时候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也是这样,年轻人如海似的喊,然后柏林墙便塌了,远处放起炮仗,分不清是纪念还是祭奠。「那时候她还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想着,崔老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好像还想闻到她身上的三十年前的香,这香味像核辐射一样,缠绕了他三十个寒暑,他也苦了三十个寒暑。

  见保安不为所动,顾觉人便踩着横栏,轻巧地爬上一人高的铁栅栏门,五六个学生冲进了门卫室,剩下的便推搡着把长了轮子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有人抢了保安的警棒,有人给了保安一巴掌,然后学生们便像决了堤的洪水,涌上黄昏的街头,有个女孩的拖鞋被踩掉了,有个男生的口罩被挤掉了,有个教授的帽子被吹掉了,警灯闪烁的车一时间围了上来,警察们在校门外的广场和大马路之间瞬间形成了一道三层人墙,密不透风,顾觉人在那堆从白天一直烧到现在的纸钱堆旁立定,感受着火的温度,后面的学生有又开始吵起来,不停地向前挤,锡箔的火光同时照亮了两拨人坚定沉默的脸,两拨人都代表了公正。

  「同学们不要吵!」

  「我们不要封控!」

  「同学们,你们要知道,这么做是……」

  「我们不要封控!」

  后面的人还不断地往前挤,崔老师在推攘中挤到了顾觉人的身后,顾觉人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紧紧抓住崔老师的手,用扩音器向人群喊着。

  「同学们,这是我们学校的崔教授,他是最关心我们学生的,让他来为我们说两句!」说完,顾觉人便把扩音器伸到崔教授嘴边。

  于是,学生,老师,警察,凑热闹的,所有眼睛一齐看向他。人群里的喧哗顿时消散,学生和警察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背着吉他穿着衬衫的哲学教授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言语。街道安静极了,好像能听到每个人心跳的声音。梧桐树叶在黄色的路灯映照下莎莎响,油锅的香气笼盖了大小街巷,上海春末夏初的夜又活了过来。顾觉人盯着崔老师的脸,握着扩音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再加上身旁的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崔老师一下满脸发烫,从脖颈一直烫到耳根,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咚咚直跳。天不热,但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前面是黑压压的荷枪实弹的警察,身后是一腔热血的年轻学生,自己成了什么呢?还在顾虑些什么呢?自己不是,早就被学校给开除了么?他想着,又想到了祁晓雯和他的初恋。

  崔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了心情,从背后取过吉他,火光照亮了他苍老疲倦的半脸,他轻轻地扫了一个小调和弦,悲伤又轻快的旋律便接二连三地辐射开去,覆盖了拥挤的人间世,钻进警察和学生粗糙的耳朵里,那曾是她口中的雪,他口中的大海。现在,那片淹没了柏林的大海又在一代人之后轻巧地回来,覆盖了另一片春末的人间世。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永久的雪花,绵柔且忧郁,不变的大海,古老且深沉,那旋律便是被诅咒的夜晚本身,兀自踟蹰在上海的大小街巷,每一步都海浪似的铿锵有力,每一步都雪花似的不留痕迹。狂躁的乐声下,忧伤到冰点的歌声一遍一遍,洗刷着这片古老且多灾多难的土地。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雨来,浇灭了燃着的锡箔,崔老师知道那不过是上帝他老人家五味杂陈的血泪。

  (第二部分完)

小说相关章节: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