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岞從麵店追著孫紹跑到人來人往的夜市，一不留神，孫紹跟丟，土狗也不見了。但夜市比平常更加熱鬧，很多穿著奇裝異服的怪人與他差肩而過，街道也比印象中的鄉下夜市更加熱鬧鮮豔。

　　「小哥…小哥…」清幽的女聲在攤販之間呼喊著。

　　劉岞轉頭去看，一位年輕女士的東西掉在路旁水溝，需要有人幫忙。

　　「我來幫妳吧！」劉岞往女人前進，正彎下腰，突然被人一把抱住，往後拖拉！

　　劉岞嚇了一大跳，自己身高有180公分，平常還有練籃球校隊，體格健壯，居然就這麼輕鬆被人拖起！他警覺轉頭一看，阻止他靠近女人的傢伙，有一張不輸女人的臉孔，俊美秀麗，飽讀詩書的文雅氣質，雖然是個30多歲樣貌的成年人，但細皮嫩肉臉孔蒼白，感覺比劉岞還要年輕。

　　「找你的人是我。」男人對劉岞淺笑，那笑起來的動作感覺跟孫紹有點相像，但男人是真心誠意微笑，跟孫紹有點苦味的自嘲笑容不同。

　　「但是這個女人…」

　　「不要緊，她平常都用這種手段騙不知情的人，有很多人上當，這裡龍蛇混雜，你當心一點。」孫耀一邊說一邊把劉岞拖到街上才鬆手：「我叫做孫耀，有人要我替你做媒，之前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是個好日子，就來找你了。」

　　孫耀說得話過於跳動，害得劉岞不知怎麼反應，但仔細想想立刻覺得不對勁。

　　「你也是一個值得堤防的人，別以為報上名，我就得跟著你走！」

　　「你就得跟我走，除此之外，你沒有別條路可選。」孫耀稍微勾起手指，劉岞的雙腳就自己行動了起來。

　　「等一下！你對我做了甚麼？」劉岞氣急敗壞，想要抵抗卻沒有任何辦法。

　　「順從我，你要是一直抵抗可能會受傷。」

　　劉岞剛剛還覺得這個人跟孫紹有點相似之處，其實完全不像！

　　這個男人是絕對不准他人質疑自己的決定。

　　既然身體不能自己控制，但他總得要知道男人的目的。

　　「你是婚姻仲介？還是我家裡長輩的意思？」

　　「是我家小姐對你有份情意，她從你小時候就注意你了。」孫耀說得十分輕巧，還有點愉快。

　　「我…我是外貿協會，不夠漂亮我看不上眼；我衛生習慣很差，上廁所不擦屁股；我討厭小孩，聽到小孩哭我就很煩，想要揍人…」劉岞從來沒有要在16歲放棄學業、步入婚姻的打算，他想盡辦法給予男人壞印象，好讓對方打消這個念頭。

　　「不要那麼心急，其實呢…這媒約是我孫女一手促成的，她對我家小姐提到你這個人，我就對你產生好奇了，常常偷偷觀察你，嘿…結果我發現你真的非常優秀，在同年紀的人裡面有大將之風，而且又很有正義感，我家小姐最喜歡有正義感的人了！我就很希望你能跟我家小姐聯姻。」

　　「所以，你家小姐並沒有看上我，是你單方面決定的！」

　　劉岞覺得過於荒謬了！他們根本沒見過面，突然就要聯姻！

　　「我發現我家小姐競爭者太多，要不趕快下手，被其他人搶走就大事不好了！」孫耀握上劉岞的手臂，拉著他遠離鬧區。

　　劉岞看著四周，這不是要往孫紹家的城隍廟嗎？　

　　但是那裏只剩下孫紹一人還住著！不妙！這個男人會是孫家遺族還是妖魔鬼怪之物？

　　他得想辦法逃走。

　　「我要廁所！我很急！」

　　「男人不要說自己很急，為了我家小姐，你最好給我忍著。」

　　「那我就在你家小姐面前大號！破壞這場媒說！」

　　「你不會！你現在真正的身體躺得好好！」

　　「聽聽看你說的！你根本不是人類吧！」

　　「小鬼！我決定就是決定了！我這輩子除了孫子以外，還沒人能反抗我的決定！」孫耀往後一轉頭，兩指往劉岞眼睛戳進！

　　劉岞痛到想要在地上打滾，但眼睛視力卻非常清晰，沒有半點損傷。

　　「喂！大叔，我該不會是死了吧！」

　　孫耀冷笑。

　　「死是還沒有，只不過是靈魂脫離到幽世罷了！」

　　「孫耀你這無情無義的混帳家伙，今天不是我們大喜之日，結果你給我躲去哪了？」子寋氣沖沖地跑下石階！

　　「這是我家小姐，子寋。」孫耀轉頭對劉岞微笑。

　　來人一頭烏黑長髮，樣貌不輸孫耀美麗，但有著剛毅氣息，即使是在這種地形，跑步起來卻有種從容優雅，是習武過的身段體格。

　　但重點是…

　　「甚麼小姐！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你當我眼瞎！」

　　劉岞氣到想揍人，但身體還被孫耀控制著！

　　「混帳孫耀！你當我癡呆嗎！隨便抓個小鬼頭就想取代你！我不是說我非你不娶！」

　　「我要保持清白之身，這輩子除了妻子誰都別想碰我。」

　　「我們訂婚了，你也從小就入籍了。」

　　「喔！這就是你不對了！因為你從我小時候就一直在夢裡威脅我，說我死後不嫁給你，你就要我活著的時候娶不到老婆！」孫耀抓抓耳朵：「誰知道鬼差死後不會輪迴轉世？」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我威脅才答應我？」

　　「答案正確。」孫耀認真直視子寋。

　　子寋顫抖地想要拔起腰間的劍，五指放在劍柄上然後又鬆手了。

　　如果要跟鬼差孫耀一比法力和武力，他這城隍也有可能失利，而最大機率就是兩敗俱傷！　他從小看著孫耀長大，他能不知道孫耀的脾氣？　

　　孫耀決定的事，從來沒有人可以改變，只有在打算除掉孫紹那次，反被孫紹所殺。

　　「你回去你的五芒星之墓…」子寋轉過頭，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把寫有自己和孫耀八字的入籍符撕成碎片。

　　「這個小鬼屬於你了。」孫耀提醒子寋。

　　「我不需要，帶他回去。」子寋往張燈結綵的城隍廟走去，不敢再回頭去看孫耀。

　　現在到底是怎樣？

　　劉岞決定跟隨孫耀離開，孫耀卻拍拍他的肩膀，控制他跟在子寋後頭，孫耀就像一陣煙霧，飄渺消去身影。

　　2.

　　劉岞一踏進城隍廟，他第一次看見這間城隍廟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大家圍桌大吃大喝，還有舞群伴奏，一副喜慶模樣。

　　劉岞特地倒回門口一看，貼在牆上的紅紙上頭寫著『恭賀孫耀入籍城隍』。

　　劉岞不懂那是甚麼意思，他還想抓個人問問，前方就有一位男人朝他過來，並喊他的名字。

　　「劉岞同學。」男人遞出一張名片：「我是神差之長，我叫雲永光。」

　　劉岞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為何這裡的人都認識自己，而自己卻甚麼都不知道。

　　但他看著雲永光的派頭，就是一身簡單便裝，但是有種親切誠懇的氣息，至少比剛剛那個叫做孫耀的傢伙還好吧？

　　「『神差』是甚麼？」

　　「我們是替神明辦事的人。」雲永光輕鬆真摯的回覆。

　　「那剛剛那個叫做孫耀的大叔…」

　　「他是你同學孫紹的爺爺，他們是孫氏『鬼差』。」雲永光想要對劉岞精簡說個明白：「我們屬於不同系統的組織，但平常都做些幫人驅邪避凶的工作。」

　　劉岞腦袋有點轉不動，畢竟突然之間接受了超現實的資訊。

　　「我在夢遊？」

　　「就當是這樣吧！」雲永光溫和淺笑：「其實我跟你搭話，是希望你能完成孫玖安排的任務，代替孫耀入籍城隍。」

　　「等一下，『入籍城隍』是要幹嘛？」

　　「當前一任城隍爺神格進化準備升天，就必須選出一個人入籍城隍，成為下一任城隍爺。」

　　「那為什麼要搞得像婚禮一樣？」

　　「為了讓下任城隍擁有法力和知識，必須有個入籍儀式，這個儀式跟婚禮是差不多的。」

　　「難不成還要進入洞房？」劉岞反應太快，雲永光只笑不答。

　　該死！看雲永光的反應他就知道！難怪剛剛那個大叔死活不要！　

　　劉岞暗叫不妙，他才沒那麼傻！

　　「如果你辦到了，我願意代替孫耀送你回去。」雲永光笑容有些狡詐：「既然你那麼聰明，你應該一下就猜到了，這個世界跟人間有很大的不同，你要是待得太久就回不去了。」

　　混帳！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陷害他？

　　「我憑甚麼要答應這種事？就算是神明也要聽從信徒的意願吧？」

　　「你小時候體弱多病，是孫玖治好你的吧？」雲永光談起故人特別哀傷：「這就是那時候孫玖跟神明談的條件，『延期歸入神籍』，如果你不選擇子寋也無所謂，但是天領會讓你在人間的壽命變得短暫。」

　　「你也是個喜歡威脅人的混帳阿…」

　　劉岞真是撞鬼了！每個人都在威脅他答應這個無理的要求！

　　「我會跟那個叫做子寋的城隍爺好好談談，但是我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會答應。」

　　3.

　　但是子寋的城隍廟比人間的城隍廟還大上五倍！

　　況且原本要辦的喜事沒有被取消，到處都是鬼神，劉岞根本不知道去哪裡找子寋。

　　「喂！小鬼頭，你還沒走啊？」

　　劉岞被從窗戶裡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叫住。

　　是子寋沒錯！

　　「所有人都要我代替孫耀入籍城隍，他們說我沒有答應就不放我走。」

　　「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放你回去！畢竟除了孫耀以外，我也不想讓其他人碰我！」

　　「你真的那麼喜歡孫耀嗎？人家有老婆，有小孩，連孫子都有了！」

　　「也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信賴的問題，在認識的那麼多人裡，真的要挑人接下城隍的工作比起喜歡的人，還是信賴的人更好。」

　　「所以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是啊！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子寋吹著幽世涼爽的微風向劉岞淡笑：「孫耀他…是我從小帶大的，我還以為他絕對不會拒絕我，沒想到他根本不想答應。」

　　「虧他之前去南洋從軍，我還跟著他的屁股一起坐船…」

　　「你還陪他打仗啊？」

　　劉岞突然對子寋說的話很感興趣。

　　「也沒甚麼，只不過那傢伙帶著我的平安符一起去南洋，我僅僅只是在旁邊當他說話的夥伴而已，那傢伙是不可能被戰爭殺死的，結果卻被自己的孫子給…活該！報應！」

　　子寋說到這裡已經醉得不清了，含糊說些甚麼。

　　劉岞繞了一個圈，才找到路，走進子寋的房間， 這裡大概是辦公的書房，一堆書籍和櫃子，子寋趴在窗台，劉岞拿起旁邊的毛大衣，給子寋蓋上。

　　看到有人傷心成這樣，就算自己是個還對愛情懵懂無知的少年，他也覺得有點於心不忍。

　　「子寋先生，雖然我很想回家，但是你要是想抱怨一下，我可以在這裡聽你說完。」

　　「胡說甚麼呢？你一個小鬼哪能了解甚麼？」子寋哈哈大笑：「在孫紹之前，那間城隍廟都是由我支撐起來的，我一直照顧鬼差世世代代，尤其是孫耀那傢伙，雖然長著一張孫隖的臉，卻是跟我最投緣的傢伙！」子寋捶下手中的酒杯，瓷器就這樣碎裂，手掌割傷，一下子又因為神力復原，讓劉岞下了一跳。

　　「可惜，那沒軟蛋的小子，因為愛上自己妹妹才自願當兵，抱著會死的想法躲去南洋。」

　　「可是他健健康康的回來了？」

　　「『健康』我是不知道，人倒是有點成長了，再說…那傢伙非常容易適應戰爭，他就跟孫隖如出一轍，是個在混亂中能活出自己的人才…」

　　「所以他回國的時候我心裡五味雜陳，我很擔心他在和平的年代會顯得過於瘋狂，幸好我教育的還不錯，沒有創造出孫隖那種瘋子，然後他跟妹妹結婚，生下孫紹的母親。」

　　「妹妹是指童養媳嗎？」

　　「怎麼可能？鬼差的血統無法外傳，如果跟外族結婚通常生不出有食鬼之力的孩子，而且像是詛咒一樣，他們每代食鬼之人，都會跟親人生下後代，幾乎每一代都會因為這場畸戀發生悲劇，孫耀和他妹妹算是幸運又幸福的傢伙，反觀孫紹…」

　　「那不就是近親亂倫？神明能允許這種事情？」

　　「他們算不算是『人』我也不懂，神明對人的約束在鬼差之中是不存在的，畢竟，鬼差是用『那種方法』生出來的。」

　　是啊…原來是這樣！

　　他雖然在鬼差裡跟孫耀最投緣，但是孫耀長著孫隖的臉，讓他厭惡和排斥，他擔憂孫耀會做出跟孫隖一樣殘忍暴虐的決定，他…害怕這群鬼差，是否成長跟孫隖一樣的怪物，他甚至要到孫耀死後，才能確定孫耀的人格和人品。

　　子寋根本沒有信賴過他！

　　「真討厭啊…孫耀那傢伙…」

　　「子寋先生，說得討厭大概是最喜歡的意思啊！」劉岞也拿起桌上的磁杯替自己倒上酒，他也喜歡喝酒，看著子寋自己一個人喝，自己也嘴饞：「子寋也說說自己的事啊！我想聽子寋先生的事情。」劉岞臉上有超乎年紀的成熟，似乎早就看透人間冷暖。

　　「我的事有甚麼好說的？」

　　「那子寋先生為什麼要在這間城隍廟當城隍爺？」

　　「為什麼…」

　　「子寋先生，明明要逃跑、要捨棄都那麼容易，為什麼還是留在這間城隍廟，看著孫家人世世代代？」

　　子寋不記得是鬼差的第幾任城隍爺選擇墮魔歸化地獄，天帝才親自找上門給予他這項任務：「我大概就是想要親眼目睹孫氏鬼差滅亡…我就是害怕孫氏鬼差的存在，那樣與天領背道而馳的存在…」

　　「但同時這些孩子也充實我的生命，我視為家人的存在…」

　　子寋邊說邊流下了淚，這些年的陪伴對孫耀而言到底算甚麼？

　　就算他厭惡孫耀那張孫隖的臉，但是他確確實實被孫耀吸引，那個男人跟被食鬼之力掩沒情緒的孫紹不同，他隨時保持理智，即使在戰爭奪取人命，他也知道自己必須背負罪孽還債，記住每個敵人和戰友的名字，刻在城隍廟的捐獻名牌上。

　　「混帳孫耀！居然給我這種難堪！」

　　連對敵人都可以如此溫柔，為何對他這麼殘忍？

　　你們孫氏鬼差一堆負心漢！

　　劉岞環住子寋的肩膀，讓傷心之人哭個過癮。

　　諷刺的是，這是子寋鎮守孫家城隍廟以來，第一次體會人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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