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千束從昏睡當中醒來，恍惚之間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她翻過身尋找身旁的暖意卻撲了空，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緩緩爬起身朝四處張望了一陣，沒有瞧見心裡頭的那個人。

她愣愣地坐在原處，牆上時鐘滴答滴答，隨著時間流逝把頭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唔哇……」千束害臊地摀住臉，喃喃自語道：「我這是，做了春夢嗎？」

千束紅著臉掀開被子，心想還好瀧奈不在，要不她這滿臉通紅的模樣肯定得露了馬腳，到時她會羞愧而死的。

她可還沒有向瀧奈告白，居然就做了那麼不可描述的春夢，內褲還濕了一大片。

千束長嘆口氣，正欲下床，眼角餘光若有似無瞥見一抹嬌小的黑色身影，她猛地扭過頭，冷不防與窗邊的黑貓對上視線。

那只貓，瞳孔是極少見的深紫色……

「不、不會吧……」彷彿再從頭走過一遭似地，千束立即回想起夢境的所有細節與內容，試探性地喊了聲：「……瀧、瀧奈？」

「喵──」

黑貓長叫一聲，突然跳下窗台，雙腿一蹬跳進千束懷裡，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

「瀧、瀧奈……妳怎麼……」千束不敢置信地望著在懷裡撒嬌的黑貓，做了件在夢裡沒能真正施行出來的舉動──

千束用力擰了自己的臉頰一把。

「呀啊──好痛！」千束疼得眼眶泛淚，一方面怨自己怎麼不手軟，一方面也感激自己在一開始就確認了虛實。

「怎麼辦啊……為什麼會變成貓……哎……哎哎哎？」

等等。

對著一隻貓傾訴情意，似乎比較讓人不那麼難以為情。

對呀！反正都是瀧奈，肯定也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吧！千束似乎發現了新大陸，興沖沖地抱住黑貓的腋下，然而一舉到自己眼前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瀧瀧瀧奈……我我我……喜……喜喜喜歡……歡……」

爭點氣啊，錦木千束！妳好歹也是堂堂的首席吧！

千束在心裡不停給自己加油打氣，驀地心一橫，猛地閉上雙眼一股腦兒喊了出來──

「瀧奈！我喜歡──」

「抱著一隻野貓在幹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清冷聲線截斷了千束視死如歸的告白，她狠狠一愣，僵硬轉過身迎上那雙如星辰大海般的正牌紫眸。

「千束，午餐準備好了喔。」

千束微開著嘴不知該做何反應，既希望她聽見，又希望她不是打自一開始就聽到了結尾，羞赧的情緒如火山爆發滾滾而上，轟地一聲，將她的羞恥心炸成了漫天煙花。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她剛剛說得很小聲，瀧奈不會聽見的──

「對了，妳剛剛說喜歡什麼？」

呀啊！這不是聽得一清二楚嗎！千束在心裡兀自爆炸，任懷裡的黑貓伸手撥弄自己的紅色髮帶，多想抱著的是一隻土撥鼠，幫她挖個洞好讓她鑽進去躲……

「千束。」

見千束沒有任何反應，瀧奈不自然地撇開視線，還好她低著頭不敢望過來，否則臉上的害臊將一覽無遺。

「難得放假……吃飽飯後，我們到附近去走走吧。」

*

瀧奈精心挑選的地點，正是兩人初見時的公園。

她們並肩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欣賞著同一片百花齊放，粉色的櫻花隨風飛揚，目光所及之處人聲鼎沸，落英繽紛。

那是千束帶給她的第一個春天，從此照亮她非黑即白的灰色世界。

「好久沒來了呀……」千束將雙臂枕在後方長椅上，輕輕吐出一口氣。

「去年千束逃跑了，所以沒來呢。」瀧奈端正地坐著，平淡地回應她。

「哈……哈哈……我有在反省了……」

瀧奈微微勾起了唇角。

「吶，千束。」

「嗯？」

「妳記不記得……初見面的那天，妳送了我什麼？」

「喔、喔……」千束突然正襟危坐起來，呼吸都透露著緊張。「記……記得啊。」

「那個時候……為什麼送我彼岸花？」

「唔嗯……不、不覺得很漂亮嗎？」千束視線飄移，「那可是我的顏色喔。」

漂亮是漂亮，但拿來當理由未免太牽強。瀧奈輕笑一聲，「只是因為顏色漂亮的話，應該還有更多的選擇吧。」

聞言千束把頭垂得更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出聲，瀧奈沒有催促她，因為往後，她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呀。

許久，千束才緩緩開口：「傳說……聞過紅色彼岸花的人，會想起前世的記憶。」

「……聞？」瀧奈挑起眉揶揄她：「彼岸花是有毒的植物吧，會拉肚子喔？」

千束紅了臉，尷尬地笑了笑，「別說這麼不解風情的話啦……」

「所以，前世的記憶怎麼了？」瀧奈輕輕呼出一口氣，「上輩子，我們也有遇見彼此嗎？」

「……不曉得呢。」

兩人之間落下了緩衝的沉默，是千束將話題延續了下去。

「不管上輩子怎麼樣，這輩子……要試著交往看看嗎？」

暖風徐徐吹來，捲起的花瓣氤氳了瀧奈的視線，她忽然想起當初那個朝自己伸出手的17歲少女臉上的笑靨，是那麼樣地風光明媚。

「哎？」

瀧奈是真的愣住了，但頭一轉瞧見身旁的人脹紅了臉，竟比自己還羞赧，頓時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

「唔嗯……為、為什麼要笑啊！」

瀧奈加深嘴角的笑，笑意沁入眼底。「原來當時是告白啊，明明才認識沒多久？」

「唔……」千束又羞又惱，狼狽地把頭撇向另一側，「瀧、瀧奈不也在我的房間裡擺滿了櫻花嗎？那個是要送給我的吧……」

除了當季的新鮮花卉，更多的是被製成乾燥壓花的各類擺飾，散落在屋裡的每一個角落──大門推開映入眼簾的地方、玄關、走廊、樓梯、吧檯、餐桌、沙發、電視機旁、落地窗下──彷彿是想讓家的主人不論何時回來，都不至於迷失方向。

「剛回來看到的時候真的嚇死我了……雖然很漂亮，但我想肯定不只是因為這樣。」說著說著，千束又把頭扭向身旁的人。「這次該由瀧奈說明了吧？給我老實招來呀──為什麼送我櫻……」

瀧奈驀地傾前，以一股不容分說的氣勢封住了那尚未說完的話語。

幾秒的間隔過後，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離。

「這個，是瑞希小姐教我的。」略顯低啞的聲線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瀧奈盡可能不讓緊張的情緒衝破胸膛，嚇著眼前的人。「她說，要是到了關鍵時刻千束還是劈哩啪啦說個不停的話，就這麼做吧。」

「這種時候不要提到瑞希啦……」千束抓緊瀧奈的袖子，被臉上的羞赧與激動壓低了肩膀，抬不起頭。

嘴裡還殘有對方的氣味，餘韻彷若一簇簇火苗，燎起了點點星火，將她腦裡的氧幾乎燒光。

「……瀧奈。」千束艱難地開了口：「再一次……」

瀧奈隨即一愣。「……哎？」

「再一次……一次就好。」

一次過後，千束又厚臉皮地拉著瀧奈練習了不知多少次。後來兩人牽著手回到了咖啡廳，伴隨著在往常記憶裡不絕於耳的清脆銀鈴聲，迅速匯集的目光將門口處硬是生出了個聚光燈，照在不知所措的兩人身上。

是誰先開始的？某個常客揚聲詰問。

一片屏息凝神下，千束低著頭，害羞地舉起了手。

所有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紛紛上前調侃，其實都心知肚明。

就把千束一人蒙在鼓裡吧，誰讓她隨心所欲了這麼長一段時間？

瞞著什麼？自然是瀧奈在那段櫻花飛舞的日子裡，對千束日以繼夜的真情告白──

生命，以及等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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