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呢？”

春天的午日阳光明媚，高挂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盛情歌唱，湛蓝的碧天流云随微风挪动脚步，步行街上嘈杂散乱的人群拥挤在一起，当舰长发现那纤细的身影顿在了一家店外旁，看里面的什么东西看得出神时，便好奇地询问。

“啊...没看什么，只是些精致的小饰品和漂亮的服装而已。”

回过神的少女扭过头来，看了看身边高大的男人，露出笑容如此解释后那着迷的目光重回玻璃柜里面。

“小饰品和衣服啊......琪亚娜想要吗？”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室内颇有种古典风格的店面装潢，不远处就是那挂着小管灯的玻璃柜内的闪闪发光的耳坠项链等一系列小玩意，不过虽说是闪闪发光而且做工精细，但从立在木台旁的折扣牌和店主正在搬运货物的行为来看，总体价格并不贵。况且这家店已经贴上了‘转让’的告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改头换面。

“想啊...但大姨妈给我的零花钱我已经花光了。”

话音刚落，舰长就捕捉到懊恼的神情从琪亚娜白皙的俏脸上一闪而过，虽然德莉莎平日给她的零花钱并不多，但她似乎还是在自问自己为什么要把钱花的那么快。

“是这样吗...”

“是啊，早知道就省着点花了。”

“......那要进去看看吗？”

“啊？”

闻言的男人思忖几秒，拉起琪亚娜的手便往店内走，尚未从遗憾感中反应过来的少女就这么被他拉了进去。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徒然包围了她令少女脸红起来，但舰长却不作在意地把店长喊了过来问他是否有适合琪亚娜的手环后项链什么的首饰。

“嗯...关于这些，您自己挑便是，毕竟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嘛。”

那瘦弱的中年人说完，重新打理自己的事务了。而舰长在看了看躺在展示柜里的东西，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小东西用‘首饰’来形容似乎有点夸张了，但他没说什么，斜眼望着身边正在专心致志浏览商品的少女，问：“有相中的吗？”

琪亚娜叹了口气：“说是这样，但让舰长来破费实在是过意不去。”

舰长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这小妮子好像内涵了自己一下。虽然是知道这些东西不贵，但也没想象里的便宜，买的一多钱包怕不是要爆炸。但身为男人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在陪女人购物的时候退缩，所以舰长想都没想，大手一挥，信誓旦旦道：“没关系，想买什么就买，钱管够。”

“吼~~是嘛，那......本小姐我就不客气啦。”说罢，狡诈的笑容在琪亚娜脸上浮现，仿佛是阴谋得逞般，语气是那么轻快，一闪身没了影。过不一会儿的功夫，堆积起来的小包小包的东西就摞成高塔，即便不知道参差的价钱，用不着猜，不过光看数量估算的价格就能使舰长浑身颤栗，面部肌肉几近扭成一团。

“...你买那么多，能用几个啊？”

他颤颤巍巍地这么问，换来少女得意洋洋的灿笑。琪亚娜在男人忙乱的注视下把那些玩意放到柜台上，指关节敲了敲，传来阵阵空荡的音色让舰长明白那些东西不过是空盒子而已。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强装镇定，幽幽地问：“你是故意的吧。”

少女眉头一挑，嬉笑道：“是舰长自己说可以随便拿的啊，那我要这么多盒子用来装自己没地方放的衣服也是可以的对吧？”

“狡猾的猫咪。”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的舰长像个傲娇似的撇过头去愤愤地嘟囔，见状的少女不住地一阵苦笑，轻盈跃起蹦跳到男人身边，扑进他的怀里，而他当然没推脱。少女享受着欲拒还迎的感觉，喉咙里发出舰长口中猫儿般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讨好的模样甚是可爱，令男人慌了手脚。

“这样总行了吧，舰长真是个小孩子。”

他没说话。而她本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可视线不自觉捕捉到的来自耳朵的绯红又叫琪亚娜的内心泛起挑逗的冲动。笑意浮上，一记轻薄的吐息扑到舰长耳朵，点点酥麻感令他身体止不住颤抖一下，他赶忙推开她丰润的娇躯，撞进她明润的眸子：“现在，舰长还生气？”

“......不生气了。”

她如愿以偿地笑了：“那就好。”

过分的成长给舰长的内心感受并不好，相较于此刻得心应手地对付自己孩子般恼人别扭的行为，他更喜欢过去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的慌张模样。他不禁叹了口气，绕过琪亚娜的注视，问；“所以，想好要买什么了吗？”

“这个啊......”她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佯装一副思考的样子。静默中，那双犹如大海般湛蓝的双眸掠过店中的一切，精准地落到了男人手边的一对手环上，似是欢欣雀跃，她指着那副配对，言：“如果舰长执意要送的话，那就舰长手边的那副手环吧。”

他舒展着身体，有点诧异的问：“两个？”

“另一个送给舰长。当然，钱我会还的。”

“这就不需要了，全当是我送你的喽。”

男人摆摆手推辞，可她倒是分外认真地反驳起来：“不行，我不想再欠舰长任何东西了。”

见琪亚娜难得严肃，男人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会意道；“嘛...我是无所谓了。”

如此，她才安稳地微笑起来，送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以示感谢，以示他一直以来的对自己的关心。同时理所当然的，早已羽化的少女的回报她自己都不觉得只有这么点儿：“谢谢你舰长，最喜欢你了！”

“真是，措不及防的告白啊琪亚娜小姐。”

柔软的身体，渗入心脏的体温，迷乱的香味和被风亲吻的触感在舰长内心作乱着，裹挟了脑海的画面，男人本能地回以拥抱，沉浸这短暂而难得的安逸气氛里，纵使这份温软的触感被窗外匆匆掠过的行人们尽收眼底，那难以消散的香气与温度仍持续到了少女索求他的那时。

“舰长，心跳得好快啊。”

虽说语气挺是平稳，但脸上的深深晕红貌似并没有说‘淡然’。舰长忍不住轻笑一声，应接道：“毕竟是琪亚娜嘛，跳得当然快了。”

透露着赞许意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总感觉怪别扭，琪亚娜正欲鼓起脸颊质问舰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时，后者先行一步把老板喊了过来，走开的那一刻还不忘对她抛个挑衅意味的笑抛个媚眼，顿时把琪亚娜气得血压高。

“老板~~麻烦帮我把这个打包一下。”

随后，时间如水流，在两人欢声笑语中被落在身后。暮霭残阳将天空染透，靓丽的绯红占据整个视野，携有温度的微风拂过面庞，背后是人潮山海，行人们不同的踏脚声将整个世界吵得喧嚣。倚压在栅栏上的两人眺望着远处落日缓缓坠入地平线，惬意的风声逐渐平静，肌肤感受到了凉意。舰长闭着眼，细细体会着春日生机的活力，那轻巧得宛如精灵般的温风吻住他，包裹他，令他感受到了不同于往日任何一刻的舒适。又豁然的，他感觉到了来自胳臂的重量，扭过头去，便看见她那在暧昧的傍晚下，泛着微光的眼眸，和不语的笑意：“琪亚娜小姐，是刚才没吃饱饭吗？”

“...所以在舰长的印象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啊。”

她无奈的问，本是随意的一句话男人倒在这时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起来。稍许沉默后，给出的答案和过去她与她同样站在这里的时候如出一辙。他饶有兴趣地笑了出来，笑声把她带回了自己和他敷衍而苍白地分别的那刻：

“一个笨蛋吧？”

她轻问：“真的？”

“真的。”

不知何时，月光高挂枝头，海边白鸥的啼鸣飘进耳畔，微凉的夜风从两人身边静静走过；直到舰长迟来的困倦将他绑架，天生的敏锐神经依旧记着她的话语，闷闷的哼声从鼻子喷出，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于是一声笑，一声自嘲的笑作为结束，作为一切的终焉，她结束了话题，这个永恒的话题：“我身边的太多人因我而死，现在...全部都过去，我也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空荡荡的。”

那个伪装坚定，比谁都更在意亲人朋友的少女声音颤抖，嗫嚅着，苦难的日子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具有魔力般，叫人哭泣。男人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的、慢慢的、带着温热从身后抱住她，就想她那时从正面扑进自己怀里一样，没有一丝污秽的想法，怀揣纯粹的，守护美好的心情，温暖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别哭了，诚如你，诚如我们经历过的所有人说的那样，没有谁的牺牲是无意义的。没有他们，就不会成就现在的和平。”她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那般惹人怜爱，那般楚楚动人而脆弱无比。她炙热的心脏，从容面对所有苦暗的坚毅，她独自一人的感伤和怀揣热情的模样，哪一处都能让他的心脏痉挛，酸楚的悸动。舰长小声说着，握紧她的手，为她分担那份辛辣的苦楚。

“你没必要独自承担，也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否则我这个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怎么跟那位醉酒大姐交代？”

她没说话，但身体仍然颤抖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始料未及的疼痛顺着舰长指尖淌进他的身体里，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是她豆粒大的泪珠，温热而湿濡，将月亮裹在这小小的、虚无短暂的眼泪里。那般清醒，那般晰明，好像夜空里最闪耀的那颗繁星，海边忧伤啜泣的海鸥。

月光清澈，如潮水般吞没阴影，躲藏在建筑物后的黑暗伺机而动，但绝对伤不到他们，碰不到他们。

不知过去多久，回过神来只感周围全都凝滞了，不论时间、空气、高大的楼宇还是匆匆慢慢的路人，都没了动静。舰长的耳边，唯有已经平稳情绪的，体温不断升高的少女，那羞涩温软的话语：“舰长...抱得太紧了。”

“啊啊...不，不好意思......”

被她一提醒，舰长才意识到自己用得力气确实有点大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开她，琪亚娜娇润的身躯就如彼时倾诉心底的压抑那般一股脑地往舰长怀里钻，像是流浪者寻找自己最后一处的避风港：“琪亚娜小姐？”

“别动舰长。”她说，轻嗅男人散发的气息，无声命令道：“就让我这么，保持一会儿吧。”

“......嗯。”

此时此刻，明润的弯月照亮海湾到点的货轮，浑厚的汽笛声响彻熟睡的城市，像是在一场永不醒来的冬天中，升起的一束火苗。温暖、耀眼，正如琪亚娜的状态般，洁白的长发被风扬起，降不下来的体温是那么烫人，好似要把他融化，在不知是否可以被称作‘爱慕’的感情中融化。

等到回来时，冰凉的雨丝从阴暗的天空坠落。钢铁色的机械像是被赋予人情味儿般，四下寂静无人，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作响，给人某种熟睡的安逸。男人跟少女说过‘明天见，晚安’的话语，便应个人兴趣独自在走廊中散起步来，鞋底踩踏水洼的声音盖过散漫的雨声，轻快而短促的音色让舰长想起琪亚娜发烧时的喘息，那般虚弱、无助，亦如此刻升腾的迷蒙不清的水汽一般，看不清眼前的虚实。

雨根本不大，细如银针，冰凉感如苍白的人情世故。男人沉默着，不时吐出一口浊气哀怨心中的不快，而头上的凉意似乎是随着夜的深入和他的叹息般渐渐浓郁。舰长禁不住哆嗦了两下，厌骂了一句“讨厌的雨。”那头显眼的红发在不清醒的昏暗中好像一曲红绡，被缓缓埋没，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另一面中无可挽回。

“……想吸烟了啊。”

他仰望着被风改变轨迹的蒙蒙细雨，轻声喃喃。摩挲着没刮干净的胡茬，在风雨中笑叹自己老成的年龄着实有种意想不到的韵味儿。他笑了起来，在杂乱凄哀的氛围中尤为突兀。而又是徒然的，身边升高的温度裹挟了那头利落的金发，那抹热情的余温从眼前散去，舰长扭过头，迎上那人的目光:时常的好奇，和平淡。

“哟，大晚上一个人在风里雨里等人呢？”

宛如明净和谐的乐声，却要比那好听太多，窈窕的身段，白皙的脸庞上抹有淡淡红晕，一丝不苟的语气倒颇有种关怀的感觉，褪下运动装换上便服的幽兰戴尔比平常看起来要容易亲近不少，虽然她本人算不上喜欢跟人说话，但到了舰长这里不知为何就成了挑话题的那方。

“没，单纯的赏雨罢了。”

他微笑着回答道，同时目光忍不住细细打量起了眼前样貌和年龄严重不符的女性: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只是眼神比从前更加锐利，秀丽的面容比那时柔和不少。她还是那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如既往地按时作息，等待一如既往的新的一天，其严谨程度让舰长都害怕。

“怎么有这种闲心了？平常这个时候舰长早就睡得跟头猪一样了吧？”

“别挖苦了我，只是被雨吵的睡不着而已。”

她在他旁边坐下，望风伴着雨的节奏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中破碎，不知因何来了兴致，伸出手去令雨水滴落手掌，渗进指缝，淌过手背，再掉下去。幽兰戴尔微微一笑，冰凉的感觉和压抑的空气在这时显得温柔了好多。她转过脸看他，发现他在看自己。于是本能的心跳加快，扑通扑通的声音震撼着天空的雨，水汽漫进，漫过他们头顶，然后裹住、搂紧。

“我也是啊，莫名其妙的就想来转转，看看这靓丽的学院是否还是和白天一样，洋溢生机活力。”

“可就结果而言，这场雨把你说的那些都埋没到黑暗中了。”

凌厉的大风姗姗来迟，携着雨丝给人带来一股冷意，眨眼间又被独有钟情的温热给取代了。

“是啊……”幽兰戴尔拉长语调，放松下来的身体向后倒去，双手撑着。她注视着它、它们，一阵悸动浮上心头，叫她久违地回味了时代的云雾，和它留下的种种事迹:“一切都变了，明明为这个理念奋斗一生的所有人度过的时间都一望无际的漫长，可这样的景象却是仿佛一眨眼的事情。”她咽了口气，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说:“到了以后，会有多少人记得我们呢，我们这样桀骜、孤单、历经千辛万苦换来这样美好的无民之辈。”

“当然会记得。”他说，握住她的一只手，眼神里的坚定不容置疑:“我会记得，德丽莎会记得，在这里上学的学生们，那些亲眼目睹女武神们战斗时的英姿的所有人都会记得，英雄不可能被遗忘。”

“那只是你的愿景。”

“这是事实。”

话语落地，她与他四目相对，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感慨过去敌对的时光。暧昧的气息近在咫尺，薄薄的温热和着浅浅的逸香碰撞到一起。等舰长和幽兰戴尔意识到的时候，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他们将视线撇过去，大大的、不易被觉察地呼吸两口，视线又撞到一起时干笑了两下，动作同步得叫人尴尬。

“舰长……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挺好的。至少和那时相比，是遥遥无期的幸福。”

“是吗……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徒劳无功啊。”

“肯定不是。”

紧接着是沉默，但很短暂。舰长像是为了缓解这种不明不白的气氛似的搔了搔额头，哈哈傻笑了起来，那像是双簧管的声音续续断断，听得幽兰戴尔在内心不住苦笑。她刚要拍拍他的后背以示一种无声安慰，男人左手腕上的绳环就先一步抓住少女的注意力，她微微蹙眉，疑惑比开导先一步吐出口:“舰长手上的手绳是今天出门时买的？”

“啊…这个啊，和琪亚娜上街时她送我的，说是给我平时照顾她的补偿。”

“是这样啊……”幽兰戴尔自言自语道，宛如浮冰碎裂的眼眸蒙一层薄雾，一层理性的薄雾:“不难看出来，舰长是要对我妹妹下手了？”

“她只是单纯的表示感谢啦，更何况这这对手环都是我买的。”

“这对？”

“是两个啊。”

不知何时，蒙蒙雨已经停了，雨后的清新空气和着夜间枙子花的芬芳，飘进两人鼻腔。那么浓郁，就好像一架摆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比耳边一切繁乱的声响都要晰明。幽兰戴尔沉默半晌，就这半晌的静默中，舰长感觉到了有种无形的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悄无声息、迅速又熟练:“…舰长，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跟我出去逛逛街？”

他挠挠头，说不出什么推辞的话，只得连声应答:“如果你不在意我的钱包的话。”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幽兰戴尔无奈地叹道，对男人不时脱线的思想表示不解。但一码归一码地说，他既然都已经答应了，那自己也没有再咄咄逼人要这要那的必要。虽说得不到舰长亲手送的东西挺感觉不太痛快，而且自己也没有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的勇气，可总而言之地讲，似乎也没那个必要:诚实的生活方式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按照自己的身体意愿行事，没必要在自己的心意面前犹豫不定…纵使在感情路上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友或亲人。

“那么……就明…今天了，上午十点，我们上次汇合的老地方。毕竟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嘛。”她说着，站起身，在男人略显疑惑注视下，像是强调般，那袭老成的黑色便装让舰长想起了和琪亚娜分别时的情景:“晚安舰长，祝你一夜好梦。然后……别失约啊。”

他摆摆手道:“怎么可能，上司给我白批的假日不要白不要。”

幽兰戴尔扬起嘴角，风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微凉夜风中是那般，甜美而矜持，少女揶揄道“那等明天给你工作量加倍。”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他苦笑道，橘红眸子在少女心中映得深刻。

而事实上是且清晰地说明了，舰长那晚并没有进入安稳的梦乡:他梦到，他通过模糊不清的纱玻璃看见了窗外纷纷扬扬的滂沱大雨，蛰伏在阴云后的白蛰总是闪现得恰到好处，将整个房间点亮一瞬，而这个房间安逸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让舰长想起来自己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儿，少女的气味儿。

它潮热，不节制，强烈忠实自己的欲望。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被这浓郁的香味儿压倒，即将被开膛破肚般，五脏六腑都要被那只手血淋淋地掏出，被饕餮般的胃口吞食殆尽，不留一点血肉。

当然，这只会是个荒诞的梦，不会足立足现实，出现在任何人身边。然而在那天，和幽兰戴尔出去逛街的那时，男人豁然感觉这样的梦似乎并不是什么荒唐的黑童话，而是真真切切的被感情杀戮的体验:

刚出门不一会儿天空就变得阴沉，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很不舒服，不难看出即将有场暴雨倾泻而下。舰长提前半小时达到了约定的位置，结果幽兰戴尔却比自己还要早的先行一步。男人尴尬的笑了笑，只感觉让女士等待的感觉跟头顶这片天一样很不好受，但她并不在意:“舰长来的很早呢。”

“幽兰戴尔小姐比我来的更早不是吗。”

“没，我也才刚到几分钟而已。”

象征的客套几句后，两人连话都没说就径直走向一家咖啡厅，共有的习惯把他们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近。舰长和幽兰戴尔各要了一杯黑咖啡，趁着等待的时机百无聊赖的对话不知不觉从僵硬地寒暄升温成了那场梦境的实现:

“今天不忙吗？”

“你不是给我批假了吗，这么仓促地把我叫出来是要干嘛？”

“也算不上仓促吧，只是觉得想让一个人陪陪自己了。”

舰长挑了挑眉，注视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从眼前掠过，室内古典的唱片机播放着不知哪个作家的宽厚音乐。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突然来袭，舰长又朝店里望了望，那木讷的眼神使幽兰戴尔读不懂他在想着什么，

“感到孤单了，就找个自己觉得好的男人去撒娇啊。。”

她轻笑一声:“舰长是在说自己吗？”

他正视她。重新打量起了彼时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的少女独特的穿着，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便装整天一身黑的缘故，靓丽的青春的少女现在的穿着跟平常的自己几乎没区别:照旧往常的乱落的垂腰长发，耀眼的金色光泽在熏黄的灯光下仿佛沁着汗珠，白皙的皮肤和纯黑的衣着的对比是那般明显，衬托出少女华丽的身体曲线，卫衣把她的身体紧紧裹住，红润的面颊像是苹果般诱人，娇润的嬗口喷薄朦胧雾气，双眼盈满水润的羞涩，耳垂上的破天荒的耳坠在这幅着装下看起来很是不协调，让舰长有点想发笑。有点保守的妩媚，天生的英气是那么震撼，而她真正的强大自然不必言讲，是混沌中的启明星。

舰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各种意义上的对比着，理所应当的推辞道:“算了吧，我可不觉得我配得上你。”

“舰长意外的有点自卑啊。”她说，这时咖啡刚好端上来了。幽兰戴尔轻轻吹口气，苦涩溢满舰长腔鼻，让他揉了揉鼻子。少女小抿一口，攒攒嘴，笑道:“我倒觉得你把胡子刮干净，打理一下头发，换身精神点的衣服，就是我心中的好男人了。”

“那您的要求未免太低了点。”

“这已经不能再高了，毕竟舰长这样的人世界上估计找不出第二个。”

“哦？”他突然来了兴致，眉头挑得更高，声调拉长，手边的咖啡放置一边。托住腮，饶有兴趣地问:“在幽兰戴尔心中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愿意为别人出生入死的家伙，不是笨蛋就是英雄。而像舰长这样的奇怪的，愿意为别人牺牲性命。肆意娇纵身边的每个人，给予她们应得的的鼓励和安慰，以及一堆我不想列举的叫我心跳加速的优点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会是受人瞩目的英雄？”

毫无疑问，他被她诚实坦荡的心里话吓到了。心里、周身、耳边能听到的一切都回响着，散漫的浓烈苦香变得甜丝丝的。舰长嗅着这股气息，视线落在幽兰戴尔朱红的唇瓣上，不知是被她感染还是怎么着自己的心跳也加速起来，快要跳出情感的极限。

男人沉默半晌，干笑起来想把刚才听到的一切抛诸脑后，可摆在眼前的真心实意让他避无可避:“这个…这种热情的赞美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幽兰戴尔小姐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呢。”

而她不说话，因羞耻心完全说不出什么话。空白的大脑拼命回忆刚才自己想都没想的真心话，但既然已经将它诉出于口，那再怎么逃避也是无效的。少女红着脸，像极了人们口中经常形容的熟透的苹果，身躯微微颤抖，声音微微颤抖:“……笨蛋，你到底让我说了些什么话啊？！”

他看着她，看少女涨红的，噙着羞赧的泪花的脸颊，戏谑的心态浮了上来，占据了心头:“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居然还怪别人。而且配合刚才的那些话…难不成幽兰戴尔小姐对鄙人……”

“没有！绝对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么着急否定干嘛。”他悻悻地笑说道，扭过视线不看少女的表情。因为他害怕她那火山般的情绪一股脑地宣泄而出，然后把自己损得体无完肤。

沉默不语的时间过后，天空还是没有要放晴的意思。舰长和幽兰戴尔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并不担心脾气无常的雨季会不会突然暴怒然后下起蓬勃大雨来，毕竟这附近哪里都是能躲雨的地方。两人心照不宣地走着，在战场上的默契在日常中依然适用，眼睛扫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面，不论是卖衣服卖事务卖家具还是那种卖情趣的无人店都没能让他们因好奇或别的什么理由停下脚步，熙攘人潮脚底踩在路砖的声响催促阴云的摇晃。

舰长总感觉有好多好多视线从自己身上越过跳跃到身边的人的身上，行人们的目光短暂的、聚精会神的、匆匆忙忙的还是慌慌张张的，都无不在这位金发美人身上停留一刹，因为她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

出于男人的尊严或是什么其他脸面，舰长总觉得自己的熟人被陌生人看来看去很不是滋味，于是一伸手，手掌扣住少女纤细的胳臂，毫不费力地就把她安抚进自己身边。

“舰长？”

霎时，她优秀女人的气味，她急促的心跳，高热的体温和那沁着点点香汗的肌肤，有如炸弹轰然爆炸，强有力地晃荡男人的心房。有那么失神的一瞬间，舰长发现自己竟然怀恋起幽兰戴尔因兴致来潮而穿上那身缀有蓝玫瑰的无暇婚纱的时刻，她正喁喁走来，朝自己走来。那么优雅，那么文淑，强烈地占据着他的心脏。

而反应过来的幽兰戴尔只是惊讶地看了看他，默不作声地顺着他的意，挽起舰长的手臂，脚步变得轻缓起来，似是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多持续一会儿、一小会儿。

脚步声更加嘈杂，但怎么都渗不进舰长和幽兰戴尔的耳内，因为他们耳边的声音，只有彼此怦怦跳的心脏，和因这份稀薄的触感而略微不满的喘息，以及携着潮热的朦胧雾。

“…忘了说了，今天的幽兰戴尔小姐……很迷人呢。”

待到他们走出那条嘈杂幸福的商店街时，他就如此向她解释，始料未及的夸赞引得这佳人脸红心跳，幽兰戴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他们继续走着，微凉的风在沉压压的气氛下很是喧嚣，亦如这亘古不变的大千世界一般，人们花了几百年造就它，后人却要比他们花上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时间去摧毁它，带着岁月磨灭的踪迹，在历史的风尘中化作一行墨迹。

“不…没……只是，普通的打扮了一下而已。”

“可你平常压根不在意妆容不是吗，我每次在早晨看见你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跟平常看起来大径相庭。”

“所以，舰长是想叫我在大众面前出丑嘛？”

他笑着摇摇头。明确地否定。紧接着又是一路无言，但她仍旧挽着他的手臂，即便察觉到了男人难为情的暗示也没撒手，而是用更羞怯的表情回应他，令他无法自拔，话语没了动静:天气还是没有要放晴的意思，阴云密布，压迫着在每个人心中窸窸窣窣。

这和昨夜同样充斥冷意的雨丝起先是轻缓地垂落，在刚刚风干好的花绿墙壁上肆意染上自己的颜色，然后是五六根一起，坠落在行人们的脑袋上，点点凉意给予脑袋点点清醒，他们摸了摸头顶，知道要下雨了，感觉要下上个五六小时。渐渐的，雨幕绵密起来，铺天盖地的淋湿了整个城市，从窗户滑落的水珠沾染在幽兰戴尔长发上，为她增添种忧郁气质。至于舰长，对幽兰戴尔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这种衬托，其人就已经够阴暗而愚笨了。

平静的淅淅沥沥的小雨里，站在顶棚下的两人仰望着冰凉的雨丝，不自觉的回忆起了过去浴血奋杀的日子: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尸体像血液般四溅，一望无际的雪白原野，鲜红的液体已经凝胶，伤痕累累幽兰戴尔和濒临极限的舰长，还有虚弱脱力的大家一同坐在回家的运输机上，昏昏欲睡。他们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怀，也许是因为那天那时的景象和现在相差无几，都是这么破败不堪。

“雨…没点儿时间不会停了啊。”

舰长伸出手去接顺流而下的雨水，透明的重量在手中是那么沉痛，男人抿抿嘴唇，落寞地笑了。

“而且越下越大了。我们就一直干站着也不是办法，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幽兰戴尔闭着眼睛，敏感的神经接收着雨珠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仿佛听到了自己拳头打在崩坏兽上的声音，那种干脆的触感，那种深恶痛绝的憎恨:“我总有种预感，这雨得下很长时间。”

“那么…还等什么，走啊。”

说着，他抓起少女的手趁着雨势还算不上渤大的机会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模糊不清的视野内，高耸的楼宇遮蔽漫天，灯红酒绿的光线里，堆积水洼的沥青马路上，打着雨伞的行人和拥堵的汽车声以及急匆匆的汽笛声作乱一团响个不停，舰长和幽兰戴尔默契地笑了笑，笑这个一成不变的繁华城市，笑这个标新立异的先进城邦。

莫名其妙的，一种强烈而明晰的情感在少女心头满开，她大声笑了出来，笑得那么自由，无拘无束；那么快乐，雀跃不已:“呵呵…哈哈，哈哈哈……舰长，今天…从终焉被我们消灭以来，我头一次感觉这么快乐。”

他撇过头看她，表现在脸上的表情虽是惊诧，却也没意识的，嘴角抹上笑容，感同身受:“是啊…淋雨的快乐，放纵的快乐，一切皆成过往的快乐。”说完，他也笑了出声:“真的很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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