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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鲤】同游人,1

[db:作者] 2025-08-16 17:35 5hhhhh 6880 ℃

对付故弄玄虚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装疯卖傻。

因而老鲤并不抗拒陪对方下棋,尽管他知道对方也不是每次都只是在“下棋”。梦中所见是黑白对弈,也许现实中早已血流成河,可他在棋局里也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子,影响不了大局,最多耍些花招。

但如今局势也与早前不同。在尚蜀时,对方可以和罗德岛的干员下棋,也可以同梁洵、宁辞秋下棋,而现在,在老鲤的梦中,与对方对弈的只有他自己。

他曾想问“为什么是我”,又心知对方不会回答。

或许每个被对方选中的棋子都会像这样在梦中陪他下棋,只是那些棋子有的死了,有的被对方的意识同化,像老鲤这样还能维持自我意识的不算很多——这当然不是对方自己说的,是老鲤推断出来的。

有时下着下着,棋盘上的棋子会突然少一颗,对方也不以为意,甚至心情好起来,还会抚掌轻叹。

老鲤多少也猜得出,那不单单是棋子,在棋盘之外,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在这梦境之外,真正与对方以大炎的天下为棋盘、以大炎的命运为赌注的人,恐怕也不是他。

他是被对方“请”来的旁观者……至少在他变成对方,或对方变成他之前,都会保持现状。

然而话虽如此,他自认不是一个棋手,自然也不会守对方的规矩。

他确实愿意陪对方下棋,可没说过自己不会做别的手脚。虽说小手段耍多了,迟早会被对方看出来,因此他做得很谨慎——又或者,不那么谨慎。

至少客观看来,他已经十分明目张胆地在做不该做的事,墨线时常在棋盘上一闪而逝,一枚棋子就这样被墨线带走,若说这是“小手段”,也未免做得太嚣张。对方却没有点破,反倒像是在观察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即使如此,这本就是不公平的棋局,他做再多手脚也不过能在一局之中救下寥寥数子。幸而只要不动对方的大局,对方就不会发难,倒不如说在对方面前最好不要使用某些对凡人而言过于精巧的手段,反正瞒不过,索性不要让对方觉得他有想瞒的意思。

这是取巧,亦是示弱,老鲤对此心知肚明。

他对天下万民没有梁洵那般的感情,可大炎是他的家,此处有他在意的人,有事务所那三个小孩在意的人,有梁洵、槐天裴……有他在意的人所在意的,更多更多的人。

大炎朝廷讲究公私分明,维护江山社稷,而他只想护住那一点东西。

就这点目的,本不该让他如此辛苦。

但事已至此,无路可退。

他又抽去一子,突然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头晕目眩。

这是第几枚?他没有数过,也许是二十,也许是三十,总归数目不过半,尽管他们下了这么多局棋,可即使对方再托大,也不敢让他将一百余枚棋子全部调换。

那么,也许是到了会让对方发怒的数?可他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仍很平静,微微勾起的嘴角甚至还显示出一些惬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将要发怒的样子。

他想到这儿,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呜,”他遏制了那股呕吐感,抬眼看向对方,“您这是做什么?”

既然此处是对方的棋室,那这种呕吐感自然不会是他的生理反应,只能是对方干的。

“你这手脚是不太干净,”对方答非所问,只是看向他,像是在微笑,眼底却全无笑意,“偷吃几子了?”

“您比我有数。”老鲤吞咽了一下,用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点唾沫,喉咙里还残留着怪异的甜味,伴随铁锈气味泛上鼻腔。

如果他刚才真吐了,也不知吐出来的到底是晚餐还是血,又或者对方的趣味再恶劣点,想让他失去哪块内脏也说不定。

他对这梦境本就没多少控制权,而随着他调换的棋子越来越多,对方获得的控制权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也对,所谓的棋子正是“对方”本身的象征,他获取的棋子越多,也就意味着他被对方同化越深……到最后,恐怕无论是这梦境,还是这具身体,都不会再是“他”的了。

“你救下那些人,不过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而已,又是何必。”

对方漫不经心一般落下一子,话里的内容好像是在关心老鲤,语气却是十足十的淡然,甚至于冷漠。

“不救也不见得安全,”老鲤没思考太久,也落下一子,反正赢不了,他也不着眼于在棋盘上赢过对方,“倒不如做些我能做的。”

“为天下苍生?”那状似平和的语调里突然掺上了一点讥笑意思。

“为一点私心。”老鲤也笑了起来。

对方对着他的笑容沉默一会儿,又落一子。

“你这心,倒是挺大的。”

一局对罢,照例是黑胜白负。

也许是不能再由着老鲤乱换他的棋子,自此之后,对方邀请他进棋室的频率低了很多,反倒有时会突然侵入现实,在老鲤的耳边说话,偶尔轻笑,让龙以为是幻听。

然而,想要让老鲤不能再调换他的棋子明明有许多种方法,他却选了最没有威慑力的这一个,属实让人搞不懂对方想干什么。

老鲤坐在摇椅上摆摆尾巴,准备拿点茶叶出来沏一沏,对方之前那么搞,让他都没法好好喝茶,现下可得享受点才行。

不然这些茶叶也不知要留给谁喝。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没有太多伤感,他迟早是要死的,不是现在,就是以后,尽管现状可能会让他死得比寻常状况更早……反正他都这岁数了,又不是他家三个员工那样的大好年华,想来也确实没所谓。

大概是因为他的态度实在过于平静,连那罪魁祸首都问他:“你在乎的那些人,可曾在乎过你?”

你既是为救他们而死,他们不会因为你的死难过么?

“像你妹妹说的,我是普通人,普通人么,迟早是会死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而且,我以为你的立场和我一样,”老鲤挑出半块茶饼,慢条斯理地开始拆它,干燥的茶叶逐渐分崩离析,变成碎块,“你可想过你那些兄弟姐妹是如何担心你的?”

“与你无关。”

“至少他们是真心待你,”老鲤把剩下的茶饼重新封好,塞回橱里,哼出两声愉快的鼻音,“你总不会连这也否认。”

“……是他们太天真。”

对方的尾音很低,仿佛一声叹息,又在这叹息之后陷入了沉默。

老鲤不以为意,自顾自泡茶,闻闻香气,呷一口茶水,把热乎乎的清香咽入喉中,觉得挺舒坦。

现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调换了那么多棋子之后,对方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或者至少也该采取一些更过激的手段。可对方现在却由着他在这儿悠闲饮茶,甚至还能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儿,这和对方此前对他自己、对那些棋子做的事比起来,未免太温和了些。

若是寻常人,他也不是不能去猜测一番,可对方是个惯会故弄玄虚的,他就莫名地不想动用自己那点洞察人心的本事。

他放弃了揣摩,伸手去兜里摸糖棒,却在糖棒盒子旁边摸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他口袋里的东西。

老鲤皱着眉把那些东西从兜里掏出来看,是五枚棋子,不知是何材质,白得晶莹剔透。

他认得出来,这是那棋室里的东西,不该出现在现实里,可它现在就是出现了。

而且,为什么是五枚?

他思考片刻,眉头越皱越紧,额上的鳞片沾了冷汗,似是微微翘起,让他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变低了。

对方没有回答他。

“我不会用他们……不,我不会用任何人,”老鲤盯着那五枚白子说,“你想都别想。”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低哑的笑声。

“你只在乎这些。”对方笃定地说,语句里还混杂着笑声。

于是老鲤确信了,现下他所有的软肋都在他掌心里,事务所的三个孩子,那两个结义兄弟,不多不少,正好五枚。

对方似乎是存心要激怒他。

“不能只有一方想赢,你说对不对,”脑海中的声音低低地笑着,“你应当有这个权利……所以,我先还给你一些。”

老鲤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柱窜上来,他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意思。那五枚棋子本质上是原本被对方夺去的“他”,而对方要让他用这些棋子将更多人拉入局中。

这种做法无疑是把双方放置于平等的位置上。

原本不公平的棋局到此为止,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不再是被对方拉入棋局的看客,而是被允许对弈的对手——此身为棋,天下为局,对方要给他与自己相同的权利,只为了让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尽管此前对方也说过“我就是你”之类的话,但现下的态度显然与之前不同,显得更加急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老鲤不难猜到是什么改变了对方。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他垂眼,仍旧盯着那五枚白棋。

对方不答,只有一声似笑的鼻音。

那就是默认了,老鲤想。

那些被他“偷走”的棋子暂且不论,对方手上那些棋子恐怕都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还活着、保有自我意识的,只有他了。

“……原先那与你下棋的人如何了。”既然龙门仍旧风平浪静,大炎的局势应该还没那么糟糕。

“负隅顽抗。”对方冷笑起来。

老鲤沉默了,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就还不算满盘皆输,可事情终究已经到这步田地,单凭他一条过江鳞,不见得能翻出生天来。

除非,试上一试。

但他不想试。一是代价太大,若不成功他便会失去所有;二是没有必要,他已看淡生死,不想与对方纠缠胜负。

“你不接这局,也不见得能保住他们。”对方慢悠悠地说道。

老鲤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三个孩子倒好说,罗德岛上什么神仙没有,总顾得住,可梁洵和槐天裴……虽说他二位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老鲤希望他们活着,而不是在对方的谋划中死去。

“赢了,就能保住他们,输了,也算你努力过,有何不可?”

“……”

“你说过的,做你能做的事,”对方依然低声地笑着,透露出一些癫狂,又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哀愁,“这不正如你所愿?”

“……你很想激怒我?”

“呵,顺势而为罢了。”

老鲤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猜得出,自己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年轻时搏过很多东西,少年心气高,可攀青天长夜,眼下却畏缩不前,不想,亦不愿,要是被那些个故人瞧见,大抵是会笑他的。

他沉默了很久,对方也没有催促,直等到夕照落了满室,桌上棋子蕴了晚霞的颜色,他才开口说:

“行。”

这就算是接下了。

于是,他陷入了长久的梦境之中。

而从罗德岛回到事务所的三个员工看见所长倒在地上,桌上只有一杯凉透的茶,但阿不认为这是中毒事件——茶水很正常,可老鲤也不像是睡着了,他显然在地上躺了好几天,鳞片都变得干燥起来。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回到龙门的第二个小时再次回到罗德岛本舰,寻求帮助,并给所长挂个水,以免他在饿死之前因脱水而死。

“鲤叔他什么时候能醒?”槐琥问。

阿摇摇头:“不知道,这好像……不是医学能解决的问题。”

他说后半句话时有些迟疑,然而这是医疗部得出的结论,不会被他个人的见解推翻。

老鲤的昏迷并不是药物、病症造成的,体检结果显示他非常健康,除了有点短期睡眠不足——可他分明已经躺在那里那么久,又怎么会睡眠不足?

这不对劲,阿察觉得出,可他说不清哪里不对,思维像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吽呢?”

“我拜托他去重装干员那儿问问看,有没有了解这种状况的人,”槐琥叹了口气,“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吽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的却不是其他重装干员,而是令。

“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了。”她看着病床上的老鲤。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问。

他的语气不算好,槐琥刚想道歉,却被令打断了:“没事,真要说起来,这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那,您有办法吗……?”

槐琥看向令,眼里的光随着对方的沉默黯淡了一些。

“事已至此,”令说,“只能信他了。”

“信谁?”

“信……人定胜天,”岁兽的碎片看向那条似是昏迷的龙,突然笑了笑,“看来也不是全无胜算。”

等到她走了,阿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些人怎么天天神神叨叨的。”

“现在也只能信她了。”吽说。

重装干员们和医疗部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不是靠医学能解决的问题。

在一片愁云之中,第一个出面安慰他们的人居然是乌有:“鲤兄大概是不会有事的,他可算个能人呢。”

“一个天天偷懒的中年大爷,你倒说得他像有什么本事似的。”阿撇撇嘴,寻思要不先往老鲤身上扎几剂药,反正现在人都这样了,不扎白不扎。

“哈哈,小兄弟有所不知,在尚蜀那时候……”

而后,听了蓝发黎博利添油加醋拖泥带水的叙事,非但没能让三人放下心来,反而让他们的神色愈发凝重。

“他都没跟我们提过。”槐琥皱起了眉毛。

“也许他是有什么原因吧。”吽这样说着,可表情也明摆着不认同这种做法。

“还把咱们当小孩儿呢。”阿打了个哈欠,晃着手中的药剂枪,眼看是要向无知无觉的老鲤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可算被吽摁住了。

乌有摆了摆手:“嘛嘛,我想鲤兄自然有他的考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尽管乌有这么说,但阿还是耐不住烦,一下站起来,吓得吽和乌有以为他终究还是要给老鲤打几针,可黑色头发的菲林只是走到那件被挂起来的外套旁边,从老鲤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那盒糖棒,臭着脸拿了一根。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叼的,我真搞不懂他。”他含着糖棒,说的话含糊不清。

槐琥终于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盒子原来是白色的吗?”

“啊?是白色的吧?”阿看看手里的盒子,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就是个白色的糖盒,却被做得像个烟盒,大概是什么“做戏做全套”的老鲤式侦探守则,可大炎也不流行用铁盒装香烟……

他突然想起来,这盒子原本确实不是白色的。

“那盒子本来是黄色的吧,鲤先生当时骗我说这是黄鹤楼呢。”吽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不成他还有心思换新盒子?”阿吸吸鼻子,似乎有些嫌弃。

“哼哼,依在下所见,此中应有更深的秘密,”乌有摸摸下巴,“说不定,正与鲤兄现在的状况有关。”

他猜得不错,但老鲤的对手并不赞同这种战略。

“拐弯抹角,”他笑着说,“你可知他们越晚发现,留给你的时间就越少。”

尽管他们现下是在这虚实之间对峙,时间似乎不会流逝,但实际上,这局对弈仍是有时间限制的——至少,在这漫长的梦境将老鲤的躯壳彻底拖垮之前,必须分出胜负。

“你总不会认为在这里耗死自己就能救所有人。”

“没有能救所有人的办法,”老鲤不知在看哪里,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我也不会那么天真。”

“正是如此,”对方说得很轻快,“该你落子了。”

第一枚黑子早已落下,正是老鲤自身。

他被对方拈在指间,似乎任凭摆布,对方又像挑衅似的,把“他”落在棋盘最中间。

寓意似乎太多,不好一一明说,老鲤垂眼,落下一子。

“——大炎局势不稳,司岁台要求罗德岛交还岁兽碎片,”博士坐在桌后,“就当是去出个外勤吧。”

“你说得倒轻松,”年极为夸张地叹了口气,话里的情绪倒比她的表情积极得多,“回来我要吃顿好的。”

如果还能回来。

“尽我所能。”

“你?你连个毛肚都烫不明白,”年摆摆手,“说什么尽你所能,不如给我多搞点人手噻。”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能不经额外手续入境大炎的干员都被塞进了编队里。被临时召集入境的干员们倒没觉得什么,罗德岛面对的紧急情况太多,现在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可混在里面的鲤氏侦探事务所成员们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大炎……据说这次事件的源头就是把鲤叔变成那样的人。”槐琥握了握拳。

令懒得跟他们说她那二哥,年却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尤其在她觉得这不算秘密的情况下,也幸亏如此,他们才知道了老鲤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去治治那家伙吧。”阿这么说着,露出个笑容来。

“……以自身安全为优先。”吽总结道。

他们决定去给那罪魁祸首来一剂狠药,一小半是为了大炎,一大半是为了某条不着调的龙。

可等他们赶到京城,在庞大的移动都市上看见的却不是什么“人”。

巨大的残像,无数巨兽的虚影碎片在天空中时隐时现,风声中夹杂着咆哮,震耳欲聋。

“那就是全部了?”年眯起眼睛,审视着天空中那些碎片,尽管碎片的数量很多,但浮现在碎片中的样貌却是一致的,有一点像他们的曾经,却又不完全是,而是一种更虚幻而疯狂的存在。

“比预想中少,”令喝了口酒,“有人在帮我们。”

重岳已先一步抵达城下,但眼下这局面似乎并不是她们的大哥做的——碎片的数量与那臭棋篓子所说的数不符,她们与重岳确认过后也是如此。

比预想中少了太多。

看来她当时的判断没错,令想着。

——看来也不是全无胜算。

而在那小小的棋室里,对弈仍在继续,现实虽已洪水滔天,梦境依然静水长流。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棋盘上却仍然只有寥寥数子。执黑者允许老鲤长考,毕竟时间拖延越久,对老鲤而言越是不利,但老鲤本人倒不在意,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好似如果状况允许,他还乐意起身去沏一壶茶,甚至顺路烘一炉枣糕。

当然,棋室里没有那么多让他摸鱼的空间,对方也不会允许他在这里找旁的事情做。

他在这里是为了对弈,也只能对弈。

他对着棋盘沉默良久,落下一子。

不算妙手,只能稳住局面。

眼下无法冒进,与之前那些允许他做手脚的棋局不同,对方此次确实是动了真格,这棋盘看似只是普通棋盘,实际上则与现实保持着微妙的同步,有时棋盘上大雾弥漫,下一刻云雾散去,诸棋便已换了位置。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对方的手笔,可老鲤看得出这并非对方所为,这样执拗而偏激的人,不可能在他唯一的胜法上作弊。

对方想赢,且要胜得彻底,让这天下再起不了波澜。

这样的人,必然是骄傲的。

若不是现在这种状况,老鲤或许还会欣赏对方,敬那执拗而坚韧的稻杆,敬那黑白分明的棋。

可现状如此,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怎么在这儿。”槐琥看向那个熟悉的背影。

“宗师叫我来。”她的父亲回答道。

“他已经不是宗师了,”槐琥这样说道,下一刻又别过头去,看着那天上的诸多碎片,“要怎么做?”

武人的拳脚再厉害,也到不了天那么高的地方,再加上事态异常,似乎只能交给那几位巨兽碎片来解决。

可她就是为了这点事来的,不能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

“你想打败那东西?”槐天裴也看了看天上,“倒有些志气,可那东西也没什么值得斗的。”

若不是重岳让他来,他恐怕不会来,巨兽与武人不同,他不感兴趣。而且这天上的东西不知为何总让他觉得孱弱,好似某些拥有庞大架构却容易被从一点击穿的沙堡,沉重,却不堪一击。

然而槐琥的回答却和他预想得不大一致:“不是打败,我是要给那家伙一拳。”

“最好再来一针狠的。”阿补充道。他第一次见到槐琥的父亲,不是很见外,反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吽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槐天裴也没打算做自我介绍,只是思索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槐琥问道:“你鲤叔怎么没来?”

“他最近……”槐琥拿不准该不该如实说,首先要向槐天裴说明这一切实在有些困难,其次她也无法判断在知道了全部之后,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鲤先生来不了,”吽终于开口说话,又在槐天裴把视线转向他时不自觉站直了身子,“我也是鲤氏侦探事务所的员工。”

“也,”槐天裴重复了这个字,似乎是琢磨了一下意思,又转头看向天上那些影子,“他倒是做了点像他会做的事。可惜他如今不在这里……现在这状况,最适合他来解决。”

在他眼里,老鲤算不上一个顶聪明的人,但若是有什么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寻常事还是怪诞事,只要找他,他就会有办法。

可他不在这儿。

他身在那青灰色的棋室之中,听得那棋室主人一声哼笑:“呵,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迷雾再次散开,四颗白子连成一线。

“我们有说过下什么棋吗?”老鲤挑起了一边眉毛。

“小聪明,”对方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听不出太多不满,仍旧像是一潭死水,水底是不知哪年倒映在中的月色,陈旧而尖锐,“随你喜欢吧。”

反正你赢不了,对方大概是这么想的。

可是天意从来高难问,谁又能断言此中胜负呢。

老鲤这样想着,嘴角勾起笑来。

既然对方以天下为局,那变数自然也不止在棋盘之上。

“既然拳脚到不了那地方,那就让他坠落。”宁辞秋说。

她虽不是司岁台中人,但也见多了这种场面,思路清晰,阐述简洁。

“若那东西坠落在地,想必会对城中……”梁洵似乎有些疑虑。

他被临时委派接管这片区域,此处在京城算不得重地,没有天师与朝中要臣,全凭他这临时官指挥。可他一个没打过仗的人,总归有些束手束脚,更何况此时不是寻常战争,更像是“与天斗”,更叫人不知从何下手。

“城内百姓早已疏散,至于留下的人,”宁辞秋扫视一圈,“你总不会让他们袖手旁观。”

因为你自己也不会。

“……”

梁洵叹了口气。

那些愿意在此时此刻留在此地,甚至身在城下的人,哪个不是愿意为了大炎付出生命的,他真忍心让他们把大炎的命运全交给巨兽的碎片么?

可是,热血与生命,他深知何者更为重要。

若是鲤在这里,也许会有更好的法子……他总说他是个木头脑袋。

“人生一世,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宁辞秋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是一点敛不住的锐气,“放手一场吧,梁大人。”

她这话说得激进了点,似乎不太像她,不过眼下这般时局,稍有些激动也不算错。

然而,若是梁洵再细心一些,也许他会发现对方发间那片在这危难关头显得颇不着调的白色花瓣。

“我以为你会把棋子放在他身上。”执黑的棋手说。

“你又没指定我要用谁,”老鲤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连这点事也要管么?”

他说的倒不是“把棋子放在谁身上”的事,而是“梁洵被心上人吃得死死的”这件事,但很显然,对方是理解不出这言外之意的。

不是对方不够敏锐,而是对方不够愚钝,知大局而不见小节。

凡人那点心思,在对方看来多半无关紧要,可是总得有人在乎这点小事,神明观天地大,怜草木青,而人们则往往自顾不暇。

且这世上诸多事,有得是一次也错不得的,对方不在乎,输一次便是一甲子,可他是凡人,知晓一招落错,满盘皆输。

他是赢不了,可他输不得。

云开雾散,五子连珠。

“既然如此,就……去做能做的事吧。”梁洵说罢,突然失笑。

怪事,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人说这样的话。

“你竟也会在这种时候笑了。”槐天裴面无表情地惊讶道。

“大叔,你看木头脑袋也会开花的是吧。”阿老神在在地说,仿佛他很有经验似的。

“好,战术确定了吧,”槐琥挥了两下拳头,“就这么办。”

“——这不是就有办法了么。”老鲤在棋盘前眯起了眼睛。

“我们下的可不是五子棋,”对方看着那五枚连在一起的白子说,“再者,他们不过在局势边缘,你仍不愿让他们深入腹地,如何能动摇这大势分毫?”

“你话变多了。”

“怕你当真儿戏。”对方学着他的表情笑起来,却显得很是僵硬。

“可我们确实也没说过下大炎围棋,”老鲤摸摸自己的下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胜负并不在你我之间。”

至少,并不仅仅在你我之间。

“把那东西轰下来!”阿难得高兴,虽然没人听他指挥,但还是乐得喊号子。

用什么让那巨兽的影子落地?方法不多,无非是用源石技艺,这京城边缘虽没有大炎的天师,却有罗德岛的干员。

幸而博士派来的人够多,愿意留在此处的大炎民众也够多,一个人做不到的,十个人总能做得到,再不济,便是百人,千人。

尽管人人不过萤火之光,然而这众生之能,足以让神的残躯坠落。

“虽然没办法直接打败,但我们成功让他坠落了,”阿对着通讯器说,“谢了,博士。”

他知道现在信号不好,对方多半是听不到的,而且既然博士本人都没到场,恐怕是根本没预料到这事端有这么大。

想到这里,阿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哎哎,果然博士和他是一样的人——无可救药。

他这样想着,抬起手,扣动药剂枪的扳机,对那坠落在地上的巨兽残像射出了一针。

对人用的药多半对这种对象起不了太大作用,所以他没控制稀释量,可即使如此,恐怕效力也不会太强。但又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射中,一切就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大炎会获救?还是老鲤会醒来?阿不知道,他现在只想着要给那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因而他也没注意到,在他射出那一针的瞬间,随身携带的老鲤的糖盒突然又变回了黄色,朴实灿烂,像没有麦芒的小麦。

那一针确实射中了,槐琥紧随其后,像是嫌那一针不够似的,往那针剂上又补了狠狠的一拳。

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老鲤听着那声响,又看向棋盘对面的那人,那人的表情仍未有变化,只是似乎更阴沉了一些。

“你在她身上放了白子?”对方问。

何时?何地?

“她和槐武痴一样,会自己走认为正确的道,”老鲤慢条斯理地说,“不需要我来左右他们,当然,也左右不了。”

要是他真试图这么干,恐怕那两人会直接察觉,然后把他当成那让他昏迷的罪魁祸首,反倒误事。

他没把白子放在那父女二人身上,是他们自己走到了他落子的位置。

“……”

“至于吽……”老鲤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实我那糖盒有个暗扣。”

那暗扣本来是他用来在糖盒里藏几根真烟的,结果被吽发现了,严厉地指责了他的行为,并没收了那个精巧的暗扣,直到他戒烟成功也没还给他。

不过老鲤也没想到吽一直把那东西带在身上,想来是这孩子太不信任他了。

但结局看来,吽也算做对了。

高大的佩洛用盾接住了一次那巨兽残像的轰击,只觉得整条手臂乃至于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反观那巨兽残像,吃了一剂药剂和槐琥的冲拳,竟毫无反应,甚至还有要再次升空的趋势。

“你还是赢不了。”黑棋如是说。

“我看是不会输。”白棋回答道。

槐天裴动手了,将那巨兽残像猛地再次击坠。

“你不是说这东西不值得打么?”槐琥跟上了攻势,在后方远程单位用于掩护他们的枪林弹雨之中问道。

“还有别的东西值得。”她的父亲说。

“对了,世道正是如此。”老鲤坐在棋盘前看着这一幕,笑得更深了些。

棋室已经维持不住青灰的色调,窗外潦草的月光逐渐暗了颜色,天际渐白,长夜将明。

“那又如何。”对方冷冷地说。

他们不知何时停止了落子与长考,只在这里旁观那人世中的种种,对方越是满意于这人间剧目,他越是觉得无趣乏味。

如果结局是这般,那便算不上对方或他的胜利,这就不是棋局,而是人世间演过千万遍的儿戏。

无趣至极。

“别这么说嘛,你看。”老鲤抬抬眼睛,袖中飞出一根墨线,穿入棋室天顶的裂痕之中。

那是刚刚被槐琥的一拳打出的裂痕,现在又被槐天裴扩大了,墨线也得以穿过。

对方看得出他的意图,却不以为然。

“你那线又能落到哪里去呢。”他嗤笑道。

“嗯?我以为您该知道,”老鲤的语气非常愉快,“这世上有人信我。”

若是那人不信他,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见,那巨兽残像之中突然穿出一根金色的线,直向阵线后方射去,无数源石技艺与箭矢炮火都无法将其拦截,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向——

“是你。”梁洵抬手,那墨线的末端稳稳落在他手中,甚至没让他的手心出现一点红痕,像是本来就该被他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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