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眼力劲儿还在。”老鲤这样说着，用手中的铜钱剑挡住了突然站起来的棋手。

“……”对方沉默地看着他。

“现在是我行棋，”他看向对方，“您该知道，落子无悔。”

对方的棋全在腹地对抗其他巨兽碎片，只留了零星半点在棋局边缘，偏是这一点边角叫他抓住，作了个以点破面。

“……你是从何时算起。”对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老鲤进行审判。

“我说过的，你想都别想。”老鲤平静地回他。

他做不到对方那样决绝，不会把自己分成一百多片，数目多了，他懒得管，就连眼下这五子，他也不过是稍稍诱导了一下，比起对方做局用的力气，他可谓是懒得令人发指。

他确实是懒，最敢用的，只有自己。

再者，既然他是离这棋局中心最近的人，为何不以此破局？

不需要有人深入局势腹地，因他就在台风眼中。

然而若他不将那作为棋子的糖盒给阿发现，阿就不会意识到一定要射那一针；不将槐琥和槐天裴视作棋子，就无法让他们对这棋室造成损害；不将吽携带的暗扣当做棋子，就失去了从巨兽的力量中保护他们的保险；不将棋子放在梁洵身边，就无法让他同意击坠巨兽残像这种大胆的提案——要是直接将棋子放在梁洵身上，恐怕也会因为这想法太不像他而被他自己否决吧。

一切点到为止，一切皆为算计，既是顺水推舟，也是逆浪开帆。

他不会下棋，可他有他的小聪明，和对那些人的了解。

既是以身为棋，以人行棋，那他用这识人心的方法，也算不得作弊之举。

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如此看来，是该我赢。”老鲤看向他，金绿色眼睛里是一贯的散漫与不着边际。

“你赢不了。”对方说。

那京城腹地上空的巨兽残像忽而变了动向，全向那偏僻一角涌去。

“你就是我，你哪里也不能去，”对方冷笑起来，“事到如今你还想全身而退？吃了那么多棋子，用了一样的手段，灵魂与我同样被切割，你以为你还能回到最初？”

本就没有这样好的结局，这棋局的结果无非是两个，一是“他”成为他，二是他成为“他”。

他本已做好这样的计算，老鲤现在却要将这棋室破坏，结果便是将二者彻底分离，这分明是无谋之举。

若老鲤当真这样做，那此后，世上便不会再有他，也不会再有老鲤了。

“我也说过，我没想救所有人，”老鲤试探着扯了扯手里的墨线，“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活，而若是有机缘，连你，我也想救救看呢。”

可是没有。

也罢，早知此时，不悔当初。

他没等对方再说话，用力一扯手中的墨线，棋室应声崩塌，青灰的天顶泻出光亮与风沙的气味，比画中粗糙，比画中真实。

——那是现实，是他真正活过的地方。

他最后看了那光亮一眼。

巨兽的残像从那飞出墨线的一点开始分解，变成了更小的碎片，其中的形貌越来越浑浊，无法辨识，最终消散在风中，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梁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手中的墨线紧紧地黏着他，不允许他松开。

他认得出这墨线是鲤，可这墨线是从残像中飞来，那残像的消失，意味着什么？

阿看着他手里那根墨线，忽然瞳孔微缩，摸出兜里那个糖盒一看，不再是白色，而是朴素的黄，没了光彩。

“……我们赢了。”阿说。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高兴。

“那个臭大叔。”他这样说着，声音有些断续，像在哭。

他明白了，可他终究没有哭。

“怎么了？鲤叔他不该……”槐琥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他利用了我们所有人，”阿小声说，“我们救不了他。”

不管槐琥听没听见，他只能用这点音量说话。否则，说得再大声点，他眼里就有什么东西要落到地上。

“……可他救了你们，”槐天裴顿了顿，“不，我们。”

在随风逝去的巨兽残像的灰烬中，龙满意地笑了起来。

但有些人不打算让他静静地享受最后的时刻。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对方低低地问。

这棋室已经崩塌，若是想再多看些人世，就该离开这里，与他不同，老鲤的灵魂残片没有被分得那么细，若是机缘巧合，或许还能苟活于世，虽然只是当个幽灵，但也比彻底消散好一些。

“嗯，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意从来高难问，不过鲤某不是天，也不会问，”老鲤侧过眼神看他，“既然是胜天半子，那总该把这半子留下，才算公平，您说对不对？”

“什么叫胜天半子。”

“小说里写的，你没读过，下次我……哦，没有下次了，”老鲤眯起眼睛，露出了这场对弈开局以来最放松的笑容，“下辈子吧。”

如果有机会，他确实想救所有人。

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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