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奈听到千束的吞咽声。店门响了，有人来了，她呼吸微微乱了，但千束的胸口在她的身后起伏，不知不觉间，她又回到了和千束一模一样的呼吸频率。店内来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所以放轻声了？泷奈迷迷糊糊地想。

　　“她睡着了？”

　　一个小小的女孩不知何时坐到了二人身边，扎着发带，穿着袖子长过头的大号卫衣，千束将目光移过去，脖子一动不动。

　　“胡桃你今天起得真早。”

　　“我也好奇千束的对象嘛。比想象里还要可爱。”

　　“嘿嘿，是吧。”

　　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触碰着脸颊。泷奈感觉到了。但是好舒服。她有些起不来，只迷糊糊地哼了声，想偏开头，额不知撞上了什么，一声轻轻的呼痛在头顶响起，随后是无奈又带了点宠溺的声音，唤她的名字：

　　“泷奈？你要上课了哦？”

　　泷奈一激灵，弹坐起身，看向店内的钟表。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在睡梦中过去了，周边的座位上出现了好几个人，有些是学生模样，也有似乎是自由工作者的人，键盘哒哒钢笔刷刷隐藏在舒缓的音乐中，没有人出声打扰睡得香甜的她，也没有人多加在意。

　　泷奈伸手揉揉千束的下巴。她想，她明白了千束要教给她的是什么。

　　“千束，要不我们的时间限制就解除吧？”

　　“诶？”

　　“我觉得，或许放松一点，随心所欲一点，会更舒服。”

　　千束轻笑出声。

　　“好。”

契约恋人（6）

　　（6）“风希！！快来快来，你看这个。”

　　“干啥啊樱，鬼鬼祟祟的——那不是泷奈的速写本？别乱动别人东西。”

　　“哎呀我就是想抄个高数作业……咳咳不是，关键是这页！你看！！”

　　风希接过速写本，翻看着，皱起眉：“……什么玩意？恋人协定书？”字迹倒确实是泷奈的，看看条款也能明白，只是这实在有些新奇了。“你告诉绘里香了吗？”

　　樱疯狂摇头：“我觉得先不让她知道比较好！但这真的好有意思啊，是什么新式play吗！风希懂这个吗！”

　　“懂个屁啊又不是什么正式文本……”风希说到一半，想起之前给泷奈看过的一些文件格式，心中有些复杂。

　　一直都那么认真的泷奈，只是一次聊天翻出的作为聊资的零碎玩意，她居然也记下了还用上了吗。风希有些没来由的烦躁，想起四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泷奈是第一个到寝室的。风希暑假提前申请了学院的志愿岗位，先去和辅导员老师做了交接，再回到寝室收拾时，泷奈已经收拾停当，下铺的绘里香想和她搭话，却总是接不下去。

　　“井之上同学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一起？”

　　“我还没想。”

　　“井之上同学头发真好看，怎么保养的？”

　　“没保养过。”

　　嘶……

　　风希本就性子急，这对话听得她一股子无名火直往上噌，加上泷奈刚来时几乎面无表情，风希对她没什么好感，没过三天就吵起架了：

　　“你就不会和我提前说一句要出门吗？明知道我门卡出了问题，还说走就走不留一句话，害我今天迟到扣了平时分。”

　　“我和绘里香前天约好了出门，当时你在场。”

　　“还甩锅？哪有你这样的！”

　　绘里香拉不住发怒的风希，越说越气，风希冲着泷奈大喊：

　　“就你这种人，不可能交得到朋友！”

　　摔宿舍门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说那么绝吧，风希想，但自尊心让她怎么也低不下这个头来。又气又烦地围着学校跑了一整圈，风希再推开宿舍门，看到的是静静坐在书桌前预习的泷奈。

　　她想装作无所谓，穿过泷奈身旁走去洗漱间，不料路过泷奈身后，突然被泷奈拽住了衣角。

　　“……干什么？”

　　“我一定会交到朋友的。”

　　话音里听不出赌气，也听不出敌意，甚至有些低落，但泷奈抬起头，望着风希：

　　“我会交到朋友的。”

　　“……随便你。”

　　“你们宿舍的那个井之上，是不是有点脑子不清醒？”

　　“听说会强行在食堂里抱着餐盘坐在一堆人中间，敲隔壁宿舍问‘能不能做我朋友’？”

　　一直到花火将泷奈想利用校内广播征友的事情告诉青梅竹马的绘里香后，宿舍三人才反应过来。

　　“所以说，泷奈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绘里香最先开了口。她不顾风希还在赌气，继续坚持和泷奈交谈，拉她出入，教她如何与人来往。

　　“我们一起去买沐浴露吧！一起走走！”

　　“可以多提问题，这样就可以参与聊天了。”

　　“不要担心，遇到麻烦就说出来，大家会帮你的。”

　　樱虽然对绘里香这副样子不感冒，但也没对泷奈有什么意见，风希和泷奈那一架她跟着骂了几句人，次日该问泷奈的数学题还是颠儿颠跑去搭话。风希经常觉得，樱这家伙每天脑子都和清空了一般，不记今日事也不记隔夜仇，乐呵呵的。像只傻狗，但也挺好。她有时候甚至也不由自主地羡慕樱。

　　“我知道了，我喜欢泷奈。”

　　绘里香的一句话在宿舍里丢下一颗重磅炮弹。

　　“我喜欢她，我想帮泷奈交到朋友，她很温柔也善良。可以的话，也请你们来帮帮她！”

　　风希不置可否。毕竟这年头了，各式各样的喜欢都有。樱坐在旁边倒是吐槽了一句：“你把泷奈当女儿养呢。”

　　绘里香完全想不到，要带领暗恋的乖顺认真却又呆板执着的室友交朋友，竟然是这样难的事情。

　　她带泷奈去参加集体活动，泷奈尝试着加入话题，却总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抛接最终被排除在外；她将泷奈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她只是不善言辞，真的！”

　　真的只是不善言辞吗？绘里香想不明白。

　　绘里香今天在教室里碰到了泷奈和她的女友，千束。她看见泷奈趴在桌面上——她从未见过泷奈在教室里这样趴着，记忆中的泷奈似乎一直腰肢笔挺，奋笔疾书；但此刻泷奈趴在桌面上假寐。千束在一旁翻看一本杂志，手机震动响了，泷奈爬起身，看了一眼千束，千束揉揉她的额发，泷奈眯起眼接受了。这时教室门口进来一个女生，拿着稿纸有些匆忙的模样，见千束和泷奈二人，扬起手挥了挥。没等千束动作，泷奈已经举起了手，但似乎又有点局促地在空中抓了抓。她身旁的千束则高高挥起手来，比划了一下，女生坐到了千束身边，跨过千束和泷奈搭了两句话，泷奈很自然地接上话茬，女生随后又和千束商量什么去了。

　　绘里香沮丧地钉在原地。她想，还是不去坐泷奈旁边了吧。

契约恋人（7）

　　（7）

　　“泷奈，早啊。”

　　“啊，胡桃，你醒了。”

　　大打着哈欠，胡桃环视一眼店内，不见千束的影子。泷奈刚送出了两份芭菲，脚步匆匆，见胡桃走出来，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泷奈——帮忙接一下单——”

　　瑞希的声音从后厨传来，三贺也探出头：

　　“泷奈，你来帮忙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客流量突然增加了。”

　　幸好这孩子学得快做事也利落，三贺欣慰地想。他有时候担心千束那种性格会不会招来一堆奇奇怪怪的人，但接触下来几天，他意识到，泷奈是真的好孩子；而千束也是真的很喜欢泷奈。

　　“没事的，也多亏胡桃帮忙升级系统。千束还没回来，我搭把手也是可以的。”

　　三贺看着泷奈在桌间穿行。她仍然有些拘束，不怎么和客人搭话，但是千束和她说过“服务业笑容是必需的哦！”，她便也带上了乖顺可爱的笑，招待客人的常用语说上几回她也熟练地举一反三了。瑞希不知从哪掏出一件蓝色店服，大家一合计，就给泷奈套上了，怪合身的。

　　……不对。

　　该给她开工资了吧！

　　“啊，这是……”

　　“是老师让我转交你的！我们去约会吧！”

　　“契约内容包含约会吗？”

　　千束眼珠一转，一拍泷奈的肩膀：“是这样的！人类呢是视觉动物，首次见面时穿搭也能体现出性格，帮助别人更好认识泷奈。我们呢可以拿约会当幌子，帮泷奈去买一些适合未来交朋友时候的衣服！”

　　不出千束所料，泷奈点了点头，就去更衣室了。

　　“泷奈泷奈！！试试这个！！”

　　“第几套了……”

　　“求求你了泷奈再一套！！就这一套！！”

　　泷奈接过千束手里的衣服。看起来好正式，她想着，但还是换上了。整理好袖口和胸前的系扣，拉拉外套，泷奈一边起手拨出领子里的乌发，一边拉开试衣间的帘子，看向外面的千束——

　　“啊啊啊啊泷奈！”

　　还没等她站定，千束直直冲来，两人一起摔进了试衣间，泷奈跌坐在椅子上，千束扎在她怀里，怎么也不起来。

　　“千束？千束你没事吧？”

　　泷奈慌得不行。千束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几乎强硬地卡住千束的腰，将她打横翻转过来放在大腿上，钳住腕将千束的手拉到头顶，按在更衣室的墙上；另一只手则拨开千束沾在脸上的碎发，见千束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果汁直溢到耳后和脖颈。

　　“泷泷泷奈你干什么！”

　　“怕你有个万一……”

　　“我没事！！放我下来！！别管我！！”

　　“好的……？”

　　看着千束落荒而逃的模样，泷奈诧异地歪了歪头。

　　——只是想看看千束怎么回事，为什么脸红成那样？

　　想要大叫。

　　千束不顾店员的眼神，拿头撞着服装店的沙发背。

　　搞什么啊我！！

　　为什么要突发奇想让她试西装啊！

　　平时包在简陋T恤和宽松长裤中的高挑身材经笔挺西装一修饰，少女本就优雅的气质更是显得出尘，拉开帘幕有些不安地探出脑袋的模样却多添一份娇憨，她挑起长发，千束看到嫩白的耳尖，胸口竟生了份冲动——

　　不行，不能给别人看见！

　　——当然她飞扑向前碰到泷奈领带的瞬间就后悔了。

　　脸像要烧起来，头也晕晕乎乎的，心脏还能撑住吗？她听到泷奈不安的呼唤，抬头也不是，继续埋着也不是，正纠结，泷奈将她的身体一翻，欺身上来查看，长发落在千束的耳际。

　　太近了。太近了。更衣室里呼吸声变得浓郁，明明第一次见面在静音舱里也能听到她的小动静，但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呼唤名字的气息温暖地打在她唇上，泷奈刚刚试过护肤品的手在颊边留下滑腻的触感，锁住双腕的那只手太过坚定以至于忘记了反抗——而且，昏黄的灯下，泷奈的眼担忧地、只映着她，千束。

　　泷奈你……

　　谁要担心你交不到朋友的事啊！

　　她听见泷奈的脚步声朝收银台去了。

　　不行不行，我可是要引导泷奈的，这副样子也太丢人了。

　　千束又砸了几次脑袋，拍了几下脸，感觉缓过劲了，扶着沙发后边慢慢起来，不想第一眼就是小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一眨一眨看着她缩成球球的泷奈。她跪坐沙发上，手里勾着购物袋，见千束终于冒了头，眼睛一亮立起上身。

　　千束唰的一下又蹲回去。

　　“不要管我”……那就，等等她吧？

　　泷奈不知所措地看着呜嘤的千束，但还是耐心等了。好一会，一只手从沙发后伸上来，泷奈一把捏住了她的指节。

　　“我们走吧。”千束夹住泷奈的手指，拽一拽。

契约恋人（8）

　　（8）

　　“朋友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和带她去吃甜点。”

　　泷奈写完笔记，将小本子塞回口袋，看向坐在身边，吃得一脸幸福世界都变成芒果颜色的千束。刚才在服装店里还是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吃到甜点就变开心了，泷奈想起樱玩的游戏小人脑壳顶上蹦的hp+50。

　　她点了碗意面，又配上一份罗宋汤——看着汤的颜色，总想起千束那红得溢出的脸颊。泷奈移了一下腿的位置，服装袋在腿上簌簌作响。不知为何就买下了那套西装，连领带也一并带走了，泷奈伸手按住袋子，似乎还有千束的余温残留在布料上。

　　错误，今天天气热而已，是阳光的温度。不是所有事都和千束有关系的。

　　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奇怪，迅速更正成了更正常的理解。

　　水族馆的游鱼从二人身边溜过，泷奈四处张望，看见一个水箱里金黄色花园鳗正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她伸出手指，举在眼前，摆动食指。

　　chi~a~na~go~

　　在做什么幼稚的事情呢。被千束饶有兴趣地盯着，意识到时她赶紧放下了手。

　　“泷奈在看花园鳗呢？”

　　“嗯。没想到它也是鱼。”

　　“喔！是吗。”

　　“是啊。好奇妙的形状。”

　　千束想了想，伸勺子了泷奈盘里的一根意面，将那一小段夹到自己盘中的奶油上，立起来。

　　“泷奈你看！花园鳗！”

　　“幼稚鬼。”

　　“嘿嘿。花园鳗~花园鳗~”

　　千束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儿，开始将意面一小截一小截往奶油上插。有些倒了有些歪歪站着，泷奈看她自顾自地玩儿。

　　“千束？”

　　“之前说的，养父……”

　　千束挑眉看泷奈，换了一副怪笑的表情：“怎么，泷奈对我的私事有兴趣啦？小心别喜欢上我哦。”

　　“没有，只是你比这个面条鱼还是有意思点。”

　　“喔~谢谢夸奖！”

　　“没夸你呢。”

　　千束扭过头，望向游鱼。

　　“我是孤儿。”她缓缓开口。

　　“我出生就患有先天心脏病，出生后三年内做了三次手术，六岁时又突发心肌炎，现在使用的是移植的心脏。不过泷奈你放心，我排异反应意外的不严重，该吃的药物也有在吃，现在非常健康啦！”

　　千束伸手拍拍胸口。

　　“这颗心脏是一个已经不在的人送给我的，如果不好好使用它，带着它开开心心的，那我岂不是亏了？所以就吃想吃的，玩想玩的，和喜欢的人一起分享时光啦！”

　　“还以为你要说出什么更忧伤的事情来。”泷奈笑。

　　“怎么啦，不行？”

　　“都可以。”

　　“我的信条就是，想做的事情最优先哦！”

　　“和我成为契约恋人也是想做的事情吗？”

　　“那当然！”

　　“千束还真是奇怪。”

　　“奇怪也是魅力点呢！”

　　“服了你啦……”

　　千束咯咯笑着，从衣领中拉出一只金色的小挂坠：“泷奈你看，这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

　　“他们……生下我后，不知哪天就突然消失啦。但是我不怨他们，能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已经很感谢了。所以如果还能再见面，我还是想当面说一句谢谢。”

　　“医院没有记录吗？”

　　“是一家私人诊所，我父母可能是偷渡者。”千束抖抖自己的金发，“现在已经被遣送回世界的哪个角落了也说不定。”

　　她的眼睛里映着深蓝色的游鱼。泷奈看着千束忧郁的侧颜，想了想，将用勺子将桌上的团子捏一捏。

　　“千束，你看，鱼——”

　　有点腼腆的声音，餐盘被推到了千束面前。千束低头一看，一只团子被挤出了三角形，另一只团子则被拉长，拼在一起，竟真是一条小鱼的形状。

　　“喔喔！！sa~ka~na！！”

　　千束一拍掌笑起来。泷奈见她展颜，担忧的心情也减了大半。千束用勺子挖起鱼身，伸到泷奈的嘴边。

　　“泷奈还没有吃甜品吧，来来来！”

　　“那是千束点的，我没有付钱……而且今天摄入的热量有些高了。”

　　“哎呀现在先不管那些了，张嘴，啊……”

　　团子已经碰到了泷奈的嘴唇，泷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张开嘴。舌头碰到金属餐勺，又被团子的弹软压上，她将食物勾进嘴中，掩口慢慢咀嚼。

　　“好吃吗？”

　　“……好吃。”

　　“好耶！——那接下来我们就去……”

　　千束擦擦嘴，刚要起身，泷奈拉住了她，手伸进了衣领。

　　“喂喂喂大庭广众之下的你干什么？”

　　泷奈已经将千束的挂坠掏了出来，拿在手里摩挲着。“这个，可以不用藏起来哦。”

　　“哦……？”

　　她轻轻笑了。千束看泷奈的眼神上移，二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泷奈的话语仿佛也要和她温柔的眸一般，印在千束的视网膜上。

　　“因为，很可爱呀。”

　　“……你这家伙！再闹赶不上看小企鹅啦！”

　　千束恼羞地锤了泷奈的肩，拉她起身，蹦蹦跳跳向企鹅岛跑去。

契约恋人（9）

　　（9）

　　乙女樱觉得自己要给憋死了。

　　“那个契约的事你别问啊。”风希思考良久，“再观察观察。”

　　你风希说不问我就不问啊！

　　但站在赶作业的泷奈身后，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何问起。

　　“泷奈？”

　　“等我十五分钟，这个作业中午十二点前要交。”

　　乖学生泷奈居然也会有踩ddl的一天，樱暗自称奇。最近泷奈经常往外边跑，回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很松弛，昨晚甚至给宿舍其他三人都送了一个小企鹅挂件。

　　“泷奈出去玩啦？”

　　“嗯！”泷奈一边收拾衣柜，一边回答，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和千束去了水族馆。”

　　樱看着绘里香表情复杂地拿着小企鹅，在手心团来团去，终于下决心挂在包上，早上又默默拆下来了。

　　恋爱好难啊。单恋更难啊。

　　“樱？”泷奈已经完成了作业，在樱眼前挥挥手：“有什么事吗？”

　　“哦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和锦木的进展。”

　　“进展……”泷奈掰起手指来，“嗯，放松，进行简单对话，穿合适的衣服，适当开玩笑，分享美食……感觉现在好很多了。”

　　还真是在学啊，樱暗想。换做其他人听泷奈这个说法估计会一头雾水吧。她想起绘里香得知泷奈“恋情”那句“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不该拦在中间”。

　　“那为什么绘里香不行？”

　　“嗯？”

　　“啊，我是说，绘里香之前也带泷奈去交朋友了吧？为什么那时候不行啊。”

　　泷奈歪了歪头，看向屋角，仔细思考了一阵，回答道：“可能是绘里香没有教我放松？在千束旁边会觉得，很安心。做什么都不会害怕，只要看到她在身边笑着，就会觉得，和其他人打交道是同样无需顾虑的事情。”

　　“绘里香明明也是个很让人舒服的性格呀！”

　　“绘里香她，好像觉得亏欠我吧。”

　　樱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挠了挠耳朵：“之前我们四个大吵一架的事？”

　　“对。”泷奈回答，“因为是绘里香喊我出门，结果害我和风希吵起来了，她好像是这么想的。绘里香很努力在帮我，但也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锦木那个人确实，就挺没心没肺的。”

　　“你才没资格说她。”

　　进门随即吐槽的是风希。樱嘿嘿笑着打哈哈去爬床，被风希一把抓住脚腕子拉了下来。

　　“哦，对了，泷奈，我刚才在四教碰到千束了。她让我问你今天中午还要不要一起吃饭，如果你还在赶作业就算了。”

　　“写完了。我给她发条信息，这就去。”泷奈简单收拾了包，抓起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出了门 。风希和樱看着她的背影。

　　“这已经是恋人了吧。”风希叹气。

　　“没有的事~就是契约啦。”樱坐在床上抖腿。

　　“你不懂。”

　　“反正泷奈觉得可以就行吧？”

　　风希撇了撇嘴。“算了，说得也对。”

契约恋人（10）

　　（10）

　　瑞希咂着嘴，看着走在身边的泷奈。这次的外送单有点多，店内客人其他人足够应付，她们一合计，干脆抓起了校内单的纸袋，二人三下五除二派送完，享受着日光走回去。一路上，附属幼儿园的孩子，留学生公寓口齿不清的外国学生，甚至职工院凶神恶煞的大叔，都有和泷奈打招呼的，泷奈也笑着回应他们。瑞希觉得奇怪，问她。

　　“是千束带着我认识的。志愿工作的时候孩子们很喜欢听我讲数学，讲着讲着都乖乖睡着了。”

　　“那叫喜欢吗……”

　　瑞希吐槽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泷奈真的很受欢迎啊。”她看向天空，“这么多朋友，不像我还没有足够大的鱼池钓我的金龟婿……”

　　“诶？朋友？”

　　瑞希耸耸肩：“是啊。”

　　泷奈疑惑地眯起眼睛：“打招呼算朋友吗？”

　　换瑞希疑惑了：“算啊。朋友有很多种的，见面打招呼的朋友，一起吃饭的朋友，分享快乐的朋友，支撑你渡过难关的朋友，甚至还有见面就吵架的朋友呢。”

　　泷奈掰着手指。嗯，和佐藤同学与那位记者同学后来一起吃了饭，和樱会分享快乐，绘里香过去帮助过我，和风希吵过架……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我一直都有朋友在身边吗……

　　“怎么了，泷奈？”

　　泷奈摇摇头。“没什么。谢谢瑞希姐。”

　　瑞希皱了眉，最后什么也没说。二人回到咖啡厅，千束正在招待客人，见泷奈回来，急忙招手：“泷奈！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我们居然是一个高中的！上周才认识，今天她第一次来咖啡店……”

　　泷奈站在门口。她看着千束雀跃地在那位客人身边，倾身交谈。

　　千束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必帮助我。

　　我只是因为不清楚状况，擅自咨询了她，她也像做志愿工作一样，习惯性帮助了我。

　　泷奈拉住自己的衣领，她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千束仍然在和客人交谈，眼里亮闪闪的。

　　再说，换成任何人做千束的契约恋人，都可以帮她抵挡表白吧？

　　但这些芜杂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因为千束跑到了她的身边，端详她的脸。

　　“脸色发白耶，泷奈……是不是这个时候出去中暑了？”

　　泷奈摇摇头，刚要开口，千束的额忽然贴上她的额头。两个女孩的呼吸咫尺之间，千束的手搭在泷奈肩头。

　　“不烫……应该还好。”千束说着，松开泷奈，拽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坐垫上。瑞希正喊人帮忙，千束朝泷奈挥了挥手：“你在这里休息一会！”跑去后厨了。

　　泷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良久，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往常的坚定。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契约恋人的关系，没有必要存续了。

契约恋人（11）

　　（11）

　　　“难怪你会看上泷奈啊。”胡桃仰天玩着平板，“蛮配的你俩。”

　　“是吧~！”像一块璞玉，捧在手心里轻柔打磨，除去附着其上的外部杂质，逐渐显露出的玲珑少女。千束回想着那细腻发丝在掌下的触感，忍不住露出一脸笑来。

　　“和你一样很受人欢迎啊。瑞希说昨天出门好多男人和她打招呼。”

　　“……什么？”

　　两句的温度差太大，胡桃脊背一凉，平板啪地一声摔脸上，她捂着鼻子滚去抓回平板，再起身看到的，是千束凝重的表情。

　　“喂喂，这都醋到了啊？这么喜欢她啊。”

　　“……”

　　胡桃看着千束一把抓起背包，头也不回去赶下午的课，疑惑地耸耸肩，回到游戏中去了。

　　听不进去。

　　“这么喜欢她啊。”

　　千束敲着笔，抄下“关系和主体间性”几个大字，又开始跑神。

　　——说到底，为什么在静音室，第一次和泷奈交谈时，就头脑发热提出做契约恋人呢？

　　——明明不用所谓契约，不用借恋人名号，也可以帮助泷奈不是吗？

　　——难道我……

　　手术结束，睁眼看到三贺担忧泛泪光的眼神时，千束就想，失去深爱之物的痛苦，我不希望其他人也经历了。

　　失去生命，失去爱人，无论哪一桩，都衷心不希望其他人经历了。

　　所以不想开始，因为不想看到结局。

　　反正即使不是心脏病发作而死，人也迟早要死的，对吧？

　　可如今这一切，明明就是我主动开始的。

　　最近，心口不适，呼吸不畅的情况，增多了。

　　更衣室里被泷奈按住的时候，蹲在沙发背后刚缓过神站起来又看见泷奈的时候，看着小鱼团子碰在泷奈唇上的时候，额头相贴闻到泷奈的香气的时候。

　　在帮助泷奈交到朋友的同时，也一步步陷了如此深。怎么会这样呢，千束摇摇头，按住心口。

　　如果它是一颗健康的心脏就好了。

　　它如果更健康，我或许就不会在意生命长短，或许就可以直接和泷奈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了。

　　——或者它再不健康些？不健康到我只有两个月的余命，那此刻的我，就会坚决地否定对泷奈的喜欢，远远离开，也不用苦恼不已了。

　　但我现在还活着呢。

　　千束摊开手，阳光落在她的掌心。

　　一旦欲望得到了生长的空间，再如何控制，它都如藤蔓般逃离黑暗，蓬勃地冲到阳光下。千束知道，那里有泷奈在。想要攀附她，缠绕她，将柔软的身躯用自己的颜色吞没，让她的紫色染尽欲望之红。

　　要怎么做，锦木千束？

　　她走出教室，掏出手机。

　　“喂？泷奈，是我。”

契约恋人（12）

　　（12）

　　“要和朋友建立更亲密的，永不分离的关系，关键就在于！创造一些二人独有的记忆，一起进入更深层的领域——这可是千束姐姐的撒手锏哦！”千束转了一个圈，得意地对着泷奈笑。

　　“所以你把我带回家了？”

　　泷奈环顾房间，询问道。她将包挂在门口，摸出一封信，塞进口袋。

　　千束不住在学生宿舍——泷奈一小时前才知道这回事。这人每次都能简简单单逃过门禁跑到宿舍门口来找泷奈，因此千束突然一个电话约她出门吃饭，饭后折腾半天欲言又止，在她逼问下才扭扭捏捏说“泷奈今晚去我房间里可以吗”，她也想着学生宿舍的那点空间，脱口而出：“床太小，挤不下。”

　　然后她看着千束脸又是泼油漆似的上了红色。最近这人很容易脸红，怎么回事。

　　“我……我可以睡沙发的……”

　　——等等。

　　“宿舍里有沙发吗？”她补上疑问。千束这才恍然大悟。

　　“喔！不是！我的意思是……”

　　少女蹭到她耳边，带了点奇妙的笑意，邀请声和平时听到的活泼音色都不同。那声音中含了什么？泷奈不太明白，但她觉得耳后一阵酥麻。

　　“泷奈，跟我回家吧？”

　　虽然不知不觉就跟着千束踏进了家门，但一想到决定今晚和千束商量的事情，泷奈便感局促不安。千束也觉察到泷奈的惶然神色，她手脚也有些不知往哪放，但为了泷奈玩得开心还是强打笑容。泷奈看着千束的神情，叹了口气，想，先一起度过最后的这一夜吧。

　　家里的东西不多，茶几上摆着一大袋零食，怎么看都是垃圾食品。这种东西吃了真的不会囤积脂肪吗，泷奈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又看看千束。好像囤点也没事。

　　“泷~奈~来看电影吗~”

　　千束炫耀似的在她面前摊开一叠光盘。

　　“我也不知道该看什么，千束选吧。”

　　“不嘛不嘛，来，泷奈抽一张！”

　　看着千束兴奋的表情，泷奈苦笑地耸了耸肩，随意摸出了一张电影。千束看着碟片封面，愣住了。

　　“这张……”

　　“可以吗？”

　　千束点了点头。

　　“啊……”

　　泷奈叹出一口气。男主自杀未遂，女主只剩下十年的生命，她虽然知道这是电影并非现实，但看着身边表情凝重的千束，泷奈不由得也思绪万千。

　　樱花飘落，相碰的双手触动心弦；因余命不足而放开，又再次重逢，一同编织时光；记忆铭刻在相机中，茉莉哭着倚在母亲肩上说出“不想死”的瞬间，千束也吸了吸鼻子。

　　泷奈意识到这也许是千束的过往。

　　六岁的千束是如何苦苦支撑着，等到那颗救命的心脏的呢？她有没有和遗弃她的父母哭着说过一次“我不想死”呢？她会不会也因为这颗仍然有风险的心脏，推开过同样重要的人呢？

　　泷奈从未想过电影能让她思考这样多。她曾觉得，电影只是虚幻的或者其他人的生活，但此刻她意识到，那也许是喜怒哀乐在另一个世界的映照。她看向千束，桌上为她泡的咖啡飘散热气，泷奈想起咖啡店中在千束怀里的安稳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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