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泷奈！”

　　头顶被狠抓了一把。千束疑惑又好奇地抬头，泷奈移开眼神，手仍然放在千束的头顶，掐了掐。千束明白了泷奈的意思。她挪到泷奈身边，将头靠在泷奈肩上，又扯来毯子，盖住二人。泷奈想了想，将手绕过千束的肩膀，将她按倒在怀中。

　　“泷、泷奈？”

　　千束碰上了泷奈的柔软，心跳声从后脑勺传来。砰咚砰咚，坚定而安稳，泷奈的手插进她的发丝，揉搓着，沿身侧抚到脖颈，停在千束的胸前，在心脏的位置一下一下触摸着。

　　“我想让千束也放松下来。已经没事了。”

　　“你光天化日摸人胸呢……”

　　“晚上了。这里也没有别人。”

　　晚上了。而且这里没有别人。

　　泷奈无心之言却激得千束缩了缩脚趾。朋友也会这样共处一室，露出自己脆弱的肚皮，相拥安慰，但。

　　她撑起上身，二人的眼神交汇。

　　“泷奈……”

　　千束软了声，唤着，泷奈的面庞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她感觉心脏跳得厉害，撞得胸口都疼了，呼吸也乱。。

　　前天不还试了额温吗？那时候反应都没有这么剧烈的。明明下定决心的事情，可是看着她便那样难出口，这怎么得好。

　　这颗心脏要被泷奈撞坏了可怎么得好。

　　泷奈看着眼前的千束，心中升起一股慌张。她没见过这样的千束——可靠的朋友，认真的引领者，偶尔会笑闹着和她贴贴，但从未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的嘴唇为什么看起来奇异的诱人？她的呼吸为什么比过往炽热？她的眼中为什么好像有其他情绪？那是什么？

　　“千、千束！”

　　紧张到声音都打颤了。千束被她这么一叫，仿佛突然从梦中醒来，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啊……我去洗一下咖啡杯……”

　　“等等，千束，我有事情要和你谈。”

　　泷奈突然释放的魄力将千束压回座位。看着泷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信封，千束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接过，信封上赫然写着“契约终止申请书”七个大字。

　　“这些日子，我很感谢千束。今天我已经可以在食堂找到同班朋友一起吃饭了。”泷奈语调平缓，千束却仿佛跌入冰窖。

　　“我很开心能和千束做朋友，之后我也会用千束教我的方式，去慢慢探寻，所以……”

　　所以什么？泷奈能够找到朋友了，我也没有再遇上告白，所以……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解除契约关系了吧。”

　　什么嘛。

　　原来泷奈从来没有对我有过恋爱的想法，我只是她的引导人而已。

　　千束眼前一片模糊。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好不容易决定接受的未来，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但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泷奈不需要我了，她本就是很好的孩子，已经有很好的人在她身边了，未来不用再担心交不到朋友吧。

　　只是。

　　只是，好痛。

　　从心脏剜开突至左胁下，被阳光拒绝的藤蔓刺透千束的臂膀，半边身体撕扯般的痛转为麻木，眼前应该不是泪水模糊的吧，好黑。

　　好黑。看不清她了。

　　“千束！！！”

　　她没有听见泷奈的惨呼，没有尝到泷奈落在她唇边的泪水，没有听见救护车的鸣笛，也没有看见三贺一行人匆匆赶来，在泷奈的身边默默坐下，胡桃上去拉住了泷奈的手。抢救室大门紧闭，四人盯着红灯，彻夜未眠。

契约恋人（13）

　　（13）

　　“初步判断是心律失常导致的晕厥，也有一定病毒感染迹象，结合她的心脏移植手术史，表现比较剧烈。”医生从抢救室中出来，四人立即围了上去，医生看了一圈，视线落在泷奈身上，声音放软，用安慰的语调继续，“但是她的心脏仍然在正常运作，请不用担心。在重症监护室再观察一到两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治疗了。”

　　三贺点点头道谢，跟着护士去办手续了。瑞希跑到抢救室门口，千束已经悠悠醒转，给她比了个剪刀手，瑞希又好笑又心疼，贴在玻璃上做了个口型：

　　“臭小鬼！”

　　她想叫泷奈来看看。泷奈站得远远，看瑞希招手，摇了摇头，转过身，向医院大门走去。胡桃紧跑几步拉住她的衣角。

　　“诶，等等？泷奈不去看一眼千束吗？”

　　“……我还是不去的好。”

　　没有解释原因，但胡桃识趣地放了手。泷奈的头垂得很低，余光落在紧闭的门上又逃也似地回到脚下的地面。胡桃听到她轻声的一句“对不起”。

　　“……你回去歇一歇，泷奈。千束的情况之后我发信息告诉你。”

　　“谢谢你，胡桃。”

　　“泷奈呢？”

　　“她回去了。”瑞希答了又觉得不对，向病床上的千束补充，“一晚上没合眼，我把她轰回家睡觉了。”

　　“这样啊，谢谢。”

　　千束的声音仍然疲惫，说完便又闭上了眼。面罩式吸氧器下的脸颊苍白，嘴唇只现淡粉色。胡桃纠结再三，靠上去凑在千束耳边。

　　“泷奈临走之前，看着你的手术室门口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很担心你，守了一夜，却不敢来看你。”

　　千束没有反应。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家属不得入内了，千束突然睁开眼，抓住胡桃的手。

　　“告诉泷奈，不是她的错。一定要告诉她。”

　　胡桃点了点头。门关上了。

　　重症监护室里，千束睡得很不安生。仪器一报警，护士值班医生的人立即就要跑去查看病患，纵使已经穿了软底鞋，越来越急促的报警声和打电话通知时那头的悲号都一起传进千束的耳朵。

　　啊，又有人离开了。

　　虽说这颗心脏还在正常活动，但我总有一天也会被推出那扇门吧。

　　若是泷奈没有拒绝，她看到的我，未来某一个时刻，也是白布下的一具僵硬身躯。即使不是恋人，略微想象她蹙起眉，焦急又无助地在外边等待的模样，都如此难以接受，又怎么能任她面对自己的冰冷呢。

　　果然不应该恋爱的。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想泷奈了。

　　千束闭上眼，将手挪到心脏的位置，轻轻抚触，一下一下。

　　不要再想泷奈了。她咬住嘴唇。

契约恋人（14）

　　（14）

　　“泷奈最近怎么不太出门了？”

　　“是和锦木吵架了吧……可是不是有进展了吗？”

　　“进展不知道，吵架了也没问题啊反正就解yue……”

　　“啊……？”

　　“啊，没事，她呛到了我带她去漱个口。”

　　风希拖着樱连拉带扯地出了宿舍门，樱不满地狠戳了一把风希的腰。

　　“都这种时候了，可以说吧！”

　　“小情侣有点拌嘴很正常的！别动不动扯那个契约的事？”

　　“但很明显现在就是违约状态吧，泷奈她不是恢复了之前的日程吗，看起来也没多大事，哪个谈恋爱闹崩了不是一哭二闹的……”

　　“你这段时间不是忙着赶期中ddl没怎么在宿舍吗……”风希叹口气，“怎么就知道泷奈没事了？之前她整个人状态完完全全就是恋爱少女吧，现在连吃饭都不和我们一起了，天天去静音室窝着。”

　　樱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她和我聊的时候分析得可明白了，锦木教了她什么，她如何应用，绘里香怎么帮不上忙什么的……泷奈她就是个呆子，学到东西她也是那副开心样，恋爱什么的没可能的。”

　　“喂你小子小声点……”风希皱起眉，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二人走着走着竟已经到了咖啡店门口，大门紧锁，停业指示牌除了暂停营业的字样和紧急联系电话之外，再无其他说明。

　　“怎么关门了？”樱一声哀叹，“我还想吃份团子呢——”

　　绘里香坐在泷奈身边，一边复习，一边偷瞄泷奈的侧颜。她清楚得很，泷奈一向是不说自己难过事情的性子，会默默包在心里任人闲话；但泷奈又跑神了。

　　她假装无意识将手肘伸到泷奈那边，提前躲开视线。泷奈的身体微微一抖，这才发现眼前摊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绘里香的字迹。

　　“泷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泷奈想了想。千束的心脏需要专业治疗，绘里香不是医生，她刚想提笔写“没有”，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按得发白。

　　放松，放松。她呼出一口气，搁下笔抱来水杯，让咖啡的香气涌进鼻中，突然有些酸楚。

　　好久没去咖啡店了。

　　三贺暂停了营业，守在医院中——千束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这个魁梧高大的男子精神上也承受着相当的痛苦吧。胡桃经常和瑞希一同去看望千束，每次都给泷奈发信息：

　　“千束今天同时挂了三瓶吊针，人没事，脸黑了。”

　　“千束的吸氧管撤了。给她掐着玩全是指甲印子，医生说她还傻笑。”

　　“千束今天下地了，没站稳，摔我身上了，我差点没了。”

　　“千束现在只有上午的针要打了，她晚上经常一个人出去溜达，三贺有些担心，不过我知道她在哪。世界上没有事情什么瞒得过万能的胡桃大人！”

　　她看着信息，想笑，又说不出话来。

　　千束那晚的状态，或许是自己造成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泷奈就觉得心口也像扯开了一般。不该那样直接和她说解除，不该面对主动靠近的千束心中动摇，接受了千束的帮助却成为加剧她心脏负担的存在，恩将仇报怕也不过如此吧。

　　那封解约书不知所踪，泷奈隐隐约约记得揣在了口袋中，但回得学校来就没再找见。也罢，她想，本就不该写的。

　　——只是，好后悔没有在离开医院前，再看千束一眼啊。

　　她转头看向绘里香，垂下睫。

　　“我很难过。”她写。

　　绘里香握住了她的手。泷奈抬起头看到绘里香担忧的眼神，低头继续写：

　　“我做错了事情，让千束痛苦了。我想补偿，但我没法见千束。我对不……”

　　泷奈惊讶地看绘里香一把抓过纸条，用潦草的笔迹快速写下：

　　“泷奈没必要折磨自己，你没有错，我站在你这边。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想做的事情……”泷奈低声念。绘里香深深看了她一眼。

　　“想要表达的话，如果是泷奈的心意，千束会接受的。”

　　她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写。

　　“千束很适合你。你也很在意她。”

　　她看到泷奈的眼角轻轻弯起，回了她一个寂寞的笑。泷奈回握了她的手，再次提起笔。

　　“谢谢绘里香。能和你成为朋友，我真的很开心。我很喜欢绘里香。”

　　“我会鼓起勇气去找千束的。”

　　绘里香坐在原地，看着泷奈拎起包急匆匆离开。她自嘲般苦笑着折起那张纸条，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风希？”

　　绘里香接起电话，对面是樱的声音。

　　“绘里香！有大事！！”

　　“你声音好大，我在自习室……等等……”

　　她慌慌张张向门口跑去，那边应该是风希拿过了手机：“绘里香，千束前段时间心脏病发住院了。泷奈和你说了吗？”

　　“……我知道。花火告诉我了。”

　　风希在电话那头咋舌：“你俩怎么都闷着不说呢。算了。我挂了。”

　　“等等！”

　　“嗯？怎么了？”

　　绘里香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风希，我决定了，我要去探望千束。”

　　她从书包夹层中，捏出泷奈的解约书信封。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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