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仿佛时间暂停，空气凝滞，众人愕然无法言语。

只有一把银剑，纤细一如少女清瘦的身材，在无数枪尖寒芒前脆弱得像颗一折即断的小草。

可剑芒冷冽，直指众人，不曾有过动摇。四种元素的光芒在周身盘旋，她孤身守在通向屠龙之路的阶梯前，仿佛北境孤绝矗立的长城，用身躯划下了一道分界线，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的老师。

目的显而易见。良久，雷蒙德率先回过神，怒极质问：“尤菲莉亚！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没有任何人，雷蒙德爵士。”尤菲回答，“我想这么做，这个理由不可以吗？”

任性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雷蒙德噎住了，一时无法反驳。

他不敢相信，心中只有贵族责任和家族使命的尤菲莉亚·玛赞塔，现在居然会为了恶龙而战，甚至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与整个帕雷迪亚王国为敌！

她明明很清楚，恶龙曾给王国带来多么惨重的损失！倘若她心中真的有王国，现在就应该将剑刺入安妮丝菲亚的身体，以绝后患，而不是为了恶龙，将剑刃对准她的同类！

雷蒙德冷笑一声，“您这么做，格兰兹公爵也知道？”

尤菲默然，眼里总算出现动摇，又很快掩过。她平静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父亲无关。”

“你......”

雷蒙德还想说些什么，却蓦地被尤菲莉亚打断：“爵士不用再费心劝解，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我的行径对王国而言无异于背叛，将来也许会受到法律最为严厉的惩罚，但那又怎么样？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紫色瞳眸渐渐冰冷，她再度举起剑，单薄的剑锋对准所有人。越来越多的元素光芒聚集在她身边，魔力涌入，薄烟在剑刃上飘荡流转，随后一层水流覆了上去，缓缓流淌，甚是轻柔。可水下锋芒凛冽，令人胆寒，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汹汹不可抵挡。

“你疯了！”雷蒙德忍不住大吼，“你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能不能赢，这是我该考虑的事情，不劳烦爵士费心。”尤菲冷冷道，握紧阿尔肯谢尔，眼神异常凌厉，“绝对不允许你们伤害她！”

那一刻剑上水流突然变得汹涌湍急。硝烟味弥漫，氛围一触即发，有冒险者拔出佩剑，上前几步。

雷蒙德眸色沉沉，一反常态，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卫骑士团待命。

老实说，他并不想和尤菲莉亚为敌。一来是忌惮她公爵千金的身份，她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王国宰相，倘若伤了尤菲莉亚，怕是会惹来格兰兹的怒意。

二来则是忌惮她的能力。他知道她是魔法天才，却从未见过她出手，对尤菲莉亚的了解还是太少，雷蒙德并不想麾下的骑士白白送死，于是选择按兵不动，先丢几个冒险者过去试探这位魔法天才的实力。

冒险者大多出身平民，没接触过议政厅的破事，又哪懂得爵士心中恶毒的盘算。对财富和荣誉的欲望支配了他们的内心，站在最前面的冒险者举起长剑，神情激昂，对身后的队友喊道：“没有必要废话了！我们上！她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兄弟们！快跟着我冲！让我们创下屠龙伟业，赢得英雄的荣誉和掌声！”

一呼百应，冒险者们纷纷举起武器高喊胜利，但也有部分冒险者选择暂时观望——杀死沉睡的安妮丝菲亚至少还有屠龙的理由可以支撑，但攻击孤身一人的少女，则是板上钉钉的以多欺少。

反正屠龙英雄的荣誉也是旁边那位大人的，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想过来沾点光，赚些油水罢了。

“我们冲！”

跟随领头人的步伐，冒险者们挥舞武器朝祭台冲去。可他们没迈出几步，狂风平地卷起，霎时间吹倒祭台两侧的烛台，若不是有充满魔力的精灵石保护，地宫的墙壁怕是也要跟着倒塌。

龙卷风般的猛烈势头下冒险者寸步难行，只好先停下脚步，观察对手的动向。

银发飘扬，制造出狂风的魔法使孤身站在风暴中心，横起银剑。水流兀自裹在剑上，尤菲看了眼祭台之上沉睡不醒的老师，她的安妮丝菲亚。

眸光蓦地一凝，她将魔力悉数注入阿尔肯谢尔。

风暴平息，冒险者们还没来得及稳住心跳，那把银剑便又覆上了一层魔力。奔流激涌，聚集到剑尖，伴随一声怒喝，银剑挥下，冲天巨浪般的水刃瞬间释出，涌向冲在最前面的冒险者。

水刃的冲击力和陨石坠落般的爆炎魔法没有两样，这招算得上范围魔法，根本无法躲开。惨叫划破地宫，几道身影接二连三向后飞去，重重砸到墙上。雨点淅淅沥沥降临地宫，寒气浸透全身，他们倒在地上呻吟，更有甚者直接晕厥，不省人事。

剩下的几人，虽然被漂亮的魔法震慑住了，但仍是颤颤握紧武器，鼓足勇气冲向魔法使。

冒险者是在刀尖舔血的职业，常年游走在魔物的獠牙之下，不会因为危险便停下脚步。

再怎么强大也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就不信她真的能一次性对付他们这么多人！

远处有弓箭手支援，箭矢袭来，尤菲不由分心，抬剑抵挡，与此同时她在半空展开一道火幕，烈焰滔滔，将所有趁机飞向安妮丝菲亚的箭矢烧成了灰烬。

只是火幕刚展开，下一秒冒险者的脚步已然逼近。锋芒劈下，尤菲皱眉，侧过身堪堪躲过进攻。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步，蓦然察觉有影子偷偷从身边急速掠过，她微微一怔，脸色剧变，回身惊呼：“老师！”

——是那位冒险者队长，他根本不管她，目的很明确，只有安妮丝菲亚所在的祭台。尤菲心急如焚，正欲追上去阻止，耳畔却听见弓弦紧绷的异响。

箭在弦上，方才进攻的战士也重新收拾好架势，刀锋再次逼近咽喉。三面夹击，尤菲呼吸一滞，危急关头下反倒冷静下来，大脑光速运转。

她忽然调转脚步，躲过箭矢的同时径直朝持刀战士冲去。

青筋浮上手臂，她沉吟一声，向后掷出阿尔肯谢尔。刀锋即将挥下的刹那，她脚下一沉，转起一阵狂风，凭借飞行魔法，她趁势跃到半空，让战士扑了个空，险些踉跄跌倒。

另一边，离手的银剑如离弦之箭，直直射向台阶之上，距离祭台精灵石只有几步之遥的冒险者队长。

那队长气喘吁吁，脸上露出癫狂的笑。恶龙的脑袋就在眼前，财富和名望仿佛已经成为掌中之物，他内心狂喜，一时竟忘了防备，等他注意到飞速袭来的破空之声时，已经太晚了。

鲜血浸透胸前的衣料。银剑刺穿他的胸膛，那队长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满是错愕。

他的目光在沉睡的安妮丝菲亚身上落了一瞬，旋即倒下，扑通几声，他从台阶狼狈地滚到地上，那双布满血丝又充满不甘的眼睛没有闭上，直到咽气，都还在盯着沉睡的恶龙。

见状，尤菲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愤怒到了极点。水魔法盘踞掌心，又慢慢幻化成一把水刃，剑身薄如蝉翼，虽然是柔韧的水流构成，剑刃却异常锋利。

她翻身在战士身后落下，脚尖点地的瞬间，杀意掠过眼眸，她踩着风猛地踏出一步，朝战士挺出水刃。

残影瞬息从眼前掠过，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那战士一惊，甫一转过身，少女便已冲到面前，双手将水刃送进他的胸膛。

一剑毙命。

鲜血溅满脸颊，血腥味漫了过来，尤菲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火焰烧过肺部，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年轻战士的眼眸失去光泽，摔在地上，无法再起，让第一次沾染人命鲜血的年轻魔法使有了一瞬的失神。短暂的松懈露出破绽，后方一位机灵的弓箭手抓住机会，搭箭拉弦，射出箭簇。

他的动作太过匆忙，射偏的箭矢只击中少女的右肩，没有刺中心脏。

“嘶......”尖锐的箭头撕开右肩的血肉，剧痛难忍，尤菲脸色惨白，连忙拔出钉入血肉的箭矢，捂住伤口。

鲜血汩汩，温热的血液浸湿掌心，从指缝中溢出，滴答落下，但和脚下血流满地的冒险者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是啊，他死了。

尤菲忽然笑了出来。她松开左手，指尖上泛起柔和的淡绿色光芒，魔力流入伤口，很快便止住了血。

是治愈魔法。

在后方观望的冒险者再也忍不住，拔出腰间佩剑，“怪物！她到底会多少种魔法！”

站在雷蒙德身旁的骑士握紧枪柄，语气略显惊惶，“水、火、风......还有光系的治愈魔法。”

“这就是天才吗......”雷蒙德呢喃，眼睛微微眯起。

不仅全属性的魔法适应性，尤菲莉亚甚至能将不同属性的魔法配合得十分巧妙，若不是大范围魔法需要耗费大量魔力和时间，恐怕连在远处观战的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同时她走位灵巧，下手果断狠绝，就连临场反应也十分敏捷，能在弓箭手支援、盗贼偷袭、战士进攻的情况下化解危机。雷蒙德早已听腻玛赞塔千金的天才之名，但似乎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

眼底的神色愈加凝重，尤菲莉亚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不能再观望了，必须倾尽全力，否则别说摘下恶龙的脑袋，他连尤菲莉亚的防线都无法突破！

“出枪！”雷蒙德大喝，身后的亲卫兵听命，一齐挺出长枪，摆好进攻的架势。

余下的冒险者心中一凛，跟随爵士的命令，拔出武器。

尤菲神色不变，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她知道的，敌人不仅是地宫里的这些人，外面恐怕还有艾姆罗基家族的亲卫兵，随时都有可能赶过来支援。

可她光是对付冒险者就足够吃力，如果再加上训练有素的亲卫骑士团......

胜算渺茫，几近绝望，仿佛置身于白茫茫的雪地，满目皆是苍凉景色。

风声呜咽，她身影单薄，独自在雪中行走，迎接漫天风雪。积雪压弯了背脊，几乎无法支撑，可她不能倒下，老师身边只有她了，如果连她也倒下了，安妮丝老师该怎么办？

她会被砍下脑袋，血淋淋的，会被这几个宵小之辈系在腰上，带回去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

这一幕绞碎了心脏。尤菲向后张开手掌，释出魔力，像某种感应，原本插在队长胸膛的银剑发出清鸣之声，颤动不止，随后它从血肉中拔出，又快速飞回主人手中。

鲜血沿着剑刃滴落，尤菲注入魔力，镶嵌在剑柄的精灵石再度焕发出耀眼炫目的光芒。

祭台之上，连接地下灵脉的精灵石忽然开始闪烁，几道圆形光点从石壁剥离，飞到银发少女身边萦绕盘旋。如同彩虹降临，精灵再世，她持剑立于七彩光芒中，分明是沾满鲜血的姿态，此时却宛如纤尘不染的神祇，冒险者被光芒晃了一瞬，竟想虔诚下跪，为她献上衷心的誓词。

“尤菲莉亚.......”雷蒙德低声道，恨得几乎要咬碎牙齿，“你背弃精灵，背叛王国，就不怕下地狱吗？”

尤菲只是朝他一笑。火焰裹满银剑，明亮的火光映出眼中的无畏。

她向前踏出一步，没有回头。

“前卫队！”雷蒙德抬手喝道。

一声令下，手持长枪的骑士高喊着，率先冲向银发少女。

“魔法团！”

队伍最后的魔法骑士纷纷抬起手，展开魔法灵阵。

冒险者队伍中的几位弓箭手也拉满弓弦。尤菲微微一笑，举起手，凝结魔力。

那一瞬间，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针刺悬在半空——是由风元素形成的风针魔法，和枪尖形成对立之势。胸腔传来剧痛，血液涌上喉咙，渗出嘴角，她同时使用了两种不同属性的魔法，已然超越身体所能承担的极限。

但这又如何？她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

不能让她们碰到安妮丝。

尤菲眼睛一红，悬在空中的针刺倾巢而出。

只能殊死一搏！

后来的事情，雷蒙德爵士不太记得了。

他处在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下，瞠目结舌，目睹了整场战斗。总之，他们没能突破尤菲莉亚的防线，直到玛赞塔公爵带兵前来阻止的时候，连阶梯都无法踏上。

安妮丝菲亚仍在安静沉睡。

那素来冷酷的男人带领王都骑士团冲进地宫，控制了艾姆罗基家的亲卫兵。雷蒙德回过神，这才惊觉不妙，在被王族发现之前，他们没能按计划杀死安妮丝菲亚。

失败了。年轻的爵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上前对宰相说：“格兰兹先生，我.......”

他没能说完，格兰兹快步从他面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走向大殿中央的尤菲莉亚。

血战到最后的尤菲狼狈极了，白色外袍残破不堪，银色长发凌乱散落，她浑身浴血，稚嫩的脸庞也沾满血污。银剑插入地板，她的双手伤痕累累，颤颤撑着银剑，似是战至力竭，无法站起，只能单膝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

周身有淡绿色光芒泛出，她抬起头，看见父亲，视线顿时模糊。她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格兰兹见她还能喘气，总算放下一颗心。可当他看清周围的狼藉血渍，横七竖八的尸首，眼眸不由覆上了阴影，一沉到底。

父女一句话也没说，却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无法挽回的悲惨局面。

“格兰兹先生。”雷蒙德负手走来，这次他装足了气势，盛气凌人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雷蒙德先生。”格兰兹神色照常，冷峻的目光射向年轻人，只是一眼，便让雷蒙德险些畏缩。

“国王陛下的命令，在议政厅商议的结果出来之前，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是无罪的，任何人都不准轻举妄动，雷蒙德先生，您是想违抗陛下的命令吗？”

“我是为了王国着想！”雷蒙德大喊，“龙是灾祸！是必须消灭的怪物！我是为了王国将来不被恶龙侵扰！为了永绝后患！我......”

“您想违背陛下的命令吗？”格兰兹打断他冠冕堂皇的话，又一次问道。

雷蒙德藏不住脸上的动摇，他愣了许久，才底气不足地继续辩驳：“为了王国！我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否则等恶龙醒过来，让她再度袭击王国，我们.......”

“雷蒙德·艾姆罗基！”格兰兹厉声打断，“作为贵族，您不听从陛下的命令吗？”

他只强调这一点，便彻底浇灭雷蒙德的气焰。王命不可违背，他的做法等同于亵渎王权，是大不敬之罪，就算被拖下去斩首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屠龙之举无可指摘，雷蒙德不会被判死刑，但也无话可说。王都骑士团将他的亲卫骑士团团团包围，他只得忍受屈辱，向格兰兹公爵深深鞠了一躬，带着亲卫兵灰溜溜地离开地宫。

冒险者也不会自讨没趣，再留在这里。格兰兹轻轻叹气，命令副官带骑士团到外面戒备。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父女两人站在那。

尤菲莉亚恢复了些许力气，拄着银剑，打颤着腿艰难起身。她将染血的剑刃收回鞘中，低着头走到父亲面前，一言不发。

“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的情况如何？”格兰兹询问道。

“没有生命危险。”尤菲低声应道，“只是需要休息。”

格兰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地上的尸横遍野，他问：“尤菲莉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杀人了，杀了许多王国的子民。”

“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老师。”

“可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是龙。”

“那不是她的罪过！”尤菲抬起头，陡然激动道，“背负着诅咒降生，她已经很痛苦了，她只是想活下来啊父亲！而且老师保护了王国不是吗？为什么要因为她是龙就否定她的一切！”

格兰兹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悲哀，“你知道的，王国有一套残酷的秩序，贵族的孩子生来就是贵族，平民的孩子生来就是平民，根本不讲道理，即便你再为王女殿下叫屈，但她是龙，这就是她的原罪。”

“如果是这样......”尤菲忿忿道，猩红的眼里充满恨意，“如果王国真的决意审判老师，背弃拯救它的英雄，那这样的王国.......我绝对无法原谅！”

格兰兹再度沉默，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怅然开口：“我承认我的教育方式出了点问题，但也自认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贵族。我教你忠于王国，忠于王族，作为贵族，保护王国是你的责任，要有为王国付出一切的觉悟，可你现在居然憎恨王国，甚至还用本应该保护王国的魔法，对王国的子民挥刀相向，真是.....让我觉得伤心啊。”

愧疚感涌了上来，尤菲心里一紧，喑哑道：“如果是以前的尤菲莉亚·玛赞塔，为了王国，我也许真的会选择袖手旁观。”

“但是父亲，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只是尤菲，深爱着安妮丝菲亚的尤菲，那不是谎言，父亲，我爱她，想保护她，我想看见她的笑容，想让她得到真正的幸福，我.......”

说到最后她失了声，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看来无论哪方面，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格兰兹闭上眼，认命似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的神情突转严肃，庄重道：“我明白了，尤菲莉亚，现在就宣告对你的判决。”

闻言，尤菲停住哭泣，似乎连心跳也暂停了。

“你与灾祸恶龙为伍，杀害王国众多冒险者和骑士，严重触犯王国法律，你将被褫夺贵族头衔，判处流放之刑，尤菲莉亚·玛赞塔，对此你有异议吗？”

“没有。”尤菲平静道，“我接受。”

早在双手沾上鲜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玛赞塔家族断然不能留你，我会对外宣布，与你断绝关系。”

呼吸颤了颤，尤菲抿紧唇，轻轻点头。

审判垂下定音。格兰兹颔首，眉眼逐渐舒展，他放缓语气道：“虽然说是流放，但也只是放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你不用被圈禁，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父亲？”尤菲愕然抬头。

格兰兹没有解释，嘴角扬起温和的笑，“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会留在这里陪伴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对吧？还好，这里距离王都很近。”

他上前一步，抬手抚摸女儿的头发，“以后有机会，记得多回去看看你的母亲。”

眼泪夺眶而出，尤菲不能呼吸了，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是覆水难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站在老师面前。但唯独对养育她长大的父母，尤菲深感愧疚，她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就算被父亲杀死也无话可说。

她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父亲......”

“不需要道歉，虽然在身份上断绝了关系，但在血脉上，你永远是我的女儿。你英勇战斗，保护了拯救王国的英雄，尤菲莉亚，我以你为荣。”

说完，格兰兹目光闪烁，歉然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有办法好好保护你，作为宰相，我必须优先稳定住王国的政局。”

尤菲哭着摇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事交给大人就好，在地宫发生的事我会处理好，至于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陛下与我也会妥善处理。”

尤菲抽了口气，颤声询问：“老师她......”

格兰兹苦笑，“大概会和你一样，被流放到外面自生自灭吧。”

“可是......”

“我知道，这对王女殿下来说非常不公平，但她是龙，这点真的太致命了，现在能够让王女殿下在外面自生自灭，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尤菲不再说话，悄然握紧拳头。

“另外，王女殿下的两位侍女，以及库拉雷特家的千金，这几位现在都在亚尔加德大人的保护之下，但要她们不被牵连，也是一件难事。”格兰兹为难道，“我会尽力庇护她们，至少，会让她们平安来到这座别馆。”

“我知道了，请您务必保护好她们，父亲。”尤菲深深鞠躬，“真的很谢谢您。”

“不用道谢，现在你应该好好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格兰兹搭上她的肩膀，“王城现在很混乱，我必须先离开了，待会我会派骑士团会过来处理地宫的尸体。”

“还有，国王和王后正为了灾后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王储阁下也在和贵族们周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会亲自过来拜访。对了，王后还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谢谢你，保护了她的女儿。”

尤菲怔住了，只觉心痛如绞。她目送父亲离开，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尤菲捂着胸口，像是陷入无边无际的寂寥深海，内心只余下无限怅惘。

她望向老师，犹如在海上瞥见一盏明灯，她眼眸一亮，朝她走去。

还好，她没事。

没有被大殿发生的血战影响，她的老师睡得十分安稳。尤菲莞尔，低头落下一吻。

两个人都是满身血污。

她握住安妮丝的手，打趣道：“这么大的动静都无法将您吵醒，未免太能睡了。不过没关系，您不要睁开眼睛，不要去听世人对您的审判，那不过是偏见和傲慢，我不认，也绝不妥协。”

“现在就好好休息吧，老师，过去的人生太痛苦了，您就在梦中的世界好好享受，等您玩得痛快了，那个时候再回来也没关系。”

“在您醒来之前，我会处理好一切的。”她在精灵石前单膝跪地，轻轻在安妮丝的手背落下一吻，“睡吧，安妮丝老师，我发誓我会一直在这里，守护您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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