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丝无法入睡。

和尤菲同床共枕是件对心脏不好的事情，无法平静的内心甚至让她萌生了去伊利亚房间过夜的想法。只是这番举动过于刻意，一个不小心还会伤到尤菲的心，安妮丝思索再三，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她暗忖，为了心脏着想，以后一定要在房间里多放张床，或者专门为尤菲整理间客房出来。

烛火熄去，深夜的寂静最容易引人胡思乱想。安妮丝躺在床上，背对着尤菲，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几次。末了，她似是忍受不了身后的热意，干涩地开口：“那个......尤菲，你是不是抱得太紧了？”

沉默须臾，尤菲又抱紧了些，额头靠着她的背脊，淡然道：“对不起，老师，但是今天有点冷。”

“现在已经快五月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尤菲抿了抿唇，回答：“我比较怕冷。”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借口，安妮丝被逗笑了，她挣脱开尤菲的怀抱，转过身子面对她，“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只是单纯地想靠近老师，不行吗？”尤菲握住安妮丝的手，“老师不是说过，对您，我可以任性吗？”

“我是有说过啦.....”安妮丝无措了一瞬，“不是说你不能任性，只是觉得奇怪，尤菲很少会向我撒娇吧。”

应该说根本没有。玛赞塔千金自有教养，贵族礼仪是刻进骨子里的信条，她主动要求到既为王女又为师长的安妮丝的宿舍过夜，已经是足够反常的行为，现在又要主动撒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尤菲默然片刻。酸味翻滚的内心无法缓和，她仍握着安妮丝的手，说：“抱歉，让老师担心了，我只是心情有点糟糕。”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

含糊的回答，安妮丝欲言又止。每个人都会有不愿向别人倾述的心事，安妮丝也有，比如那个从提亚王国远道而来的柏格王子，就让她烦得要命。

她思索片刻，没有选择追问，只道：“如果有烦恼，尤菲随时都可以和我商量。”

“老师会帮我吗？”尤菲试探性地问，“即使我的烦恼龌龊不堪？”

“龌龊不堪？”安妮丝不可思议，“这么严重？”

“我想，是的.....”尤菲垂下眼眸，“非常令人不齿。”

她在觊觎她的老师，她想独占安妮丝老师，一点也不愿和别人分享；她在嫉恨来自远方国度的尊贵客人，哪怕安妮丝只是出于礼节才和他来往，她仍旧希望柏格王子能尽快滚回他的王国。

精灵保佑，这样的想法难道还不够阴暗吗？她原来是嫉妒心如此强烈的人吗？

明明那是不可触碰之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要管了。”安妮丝话锋突转。学生的思想出现异常，作为老师，她应当给予疏导，“好了，快如实招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安妮丝的强硬让尤菲感到惶恐，忙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如果老师真的担心我，只要允许我向您撒娇就好了。”

安妮丝愣住了。有时候温暖的怀抱比任何安慰都有效，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回想起尤菲充满爱意的眼神，又无法立刻答应，害怕一旦开了口，有些事情会脱离她的掌控。

即使现在已经摇摇欲坠。

“安妮丝老师。”尤菲靠了过来，紫色瞳眸盈满让人无法拒绝的哀求，她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真的不行吗？”

理智像玻璃一样易碎，安妮丝妥协了，乖乖张开双臂，将尤菲揽进怀抱。身躯紧贴，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她面红耳赤。

“老师。”往贪恋的怀抱中缩了缩，尤菲小声道，“下个礼拜就是成人礼了。”

“嗯，我知道。”

“老实说，我很害怕长大。”

“诶？为什么？”安妮丝讶异地看着她。

“一旦长大，就要承担起很多责任。”尤菲平静说出残酷的事实，“像我，未来大概会和某个贵族联姻，辅佐他的事业，以此维护家族的荣誉，并将优秀的魔法才能通过血脉的形式延续下去。”

这是她作为玛赞塔家族长女，作为贵族千金的责任和义务。王女殿下联姻的传闻虽假，惹人生气，但也点醒了她。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你在烦恼这件事啊。”安妮丝失笑，不懂这有什么不堪的，“尤菲，这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尤菲抿唇不语。在以前，她或许会安分守己地走上这条既定的道路，但是现在安妮丝的怀抱太温暖了，她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我不想这样。”她回答道。

“那就好了。”安妮丝放缓语气，“安心吧，只要我还是你的老师，就会一直管着你，绝对不会让人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尤菲的才能明明那么出色，没有必要依附某个.....”

安妮丝顿住了，脸色倏然凝重——血脉观念深入人心，在制度森严的父权社会面前，尤菲莉亚·玛赞塔两条纤细的手臂，也许无法与其抗衡。

除非她足够强大，名望高到无人能指摘的程度。

安妮丝眸光一凝，她抱紧怀中纤弱的身躯，轻拍她的背脊，一字一顿道：“不用担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谢谢您，安妮丝老师。”

她的话语让人无比心安，尤菲却在其中尝到了些许苦味。环住安妮丝的手臂不由收拢，她将脸深埋进老师的肩颈，呢喃，“请您一定要一直管着我，有您在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我答应您，会一直做个好学生的。”

绝对不会像上次，再有半分让人困扰的逾越。

说完，她认命似地闭上眼睛，在老师怀里沉沉睡去。

安妮丝还是无法入睡。

**

暖阳和煦，微风拂面，倒是个适合举办茶会的好天气。

花园凉亭树荫环绕，安妮丝坐在藤条编织的靠椅上，面无表情，似是百无聊赖，只盯着眼前香味浓郁的红茶，直到热气散去，她也没想着尝上一口。

“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就这么让您感到厌烦吗？”

“不要明知故问。”她嫌恶地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长得倒是极为英俊，拥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鬈发，但眉眼间总有一股冰冷的阴戾，像条毒蛇，令人感到不快。

即便如此，他仍旧露出儒雅的笑容，问：“之前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需要考虑吗？”安妮丝冷冷道，“我不是拒绝得很明白了？难道非要我的巴掌扇到柏格先生脸上，您才会知道我很讨厌您，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和您结婚的吗？”

“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柏格也不恼，笑道，“好歹我也是一国王子，帕雷迪亚王国的客人，您这样说话，不怕引起外交事件吗？”

“要不是害怕引起外交事件，你的脑袋早就开花了。”

安妮丝瞪了他一眼。她实在不擅长和傲慢的王族或贵族打交道，就连曲意迎逢也做不到。这种事尤菲比较擅长，要不是这个混蛋王子突然向她求婚，她死也会把尤菲拽过来陪她。

“看来您真的很讨厌我啊。”柏格苦恼道，食指揉着太阳穴，“我之前可能没说明白，安妮丝菲亚小姐，我很欣赏您，也很喜欢您。您是最闪亮的星星，是如此的优秀，您在史书上应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腐朽的帕雷迪亚王国配不上这样的您，魔学明明是可以颠覆世界的伟大学说，那些贵族制度下的吸血虫却因为担心失去权力，极力反对您的思想。”

“您在帕雷迪亚王国是绝对无法施展手脚的，提亚王国才是能让您肆意飞翔的舞台。”柏格倾身靠近，眼神真挚，“嫁给我，安妮丝菲亚小姐，我保证您在提亚王国能够得到最大的支持，我发誓会用一生的时光爱护您，尊重您，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英俊的王子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热烈的情话，安妮丝听了，内心毫无波澜。双腿交叠，她冷冷询问：“可我的父王绝对不会同意让我嫁到外国。”

“我知道安妮丝菲亚小姐是不受规则拘束的王女殿下。”柏格深情道，“只要您愿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带您离开，就算得罪整个帕雷迪亚王室也没关系。”

安妮丝的目光渐渐冰冷，“你应该知道，在这个社会，私奔这种事，女性受到的苛责会比男性更严重。”

更何况是一国王女，一旦出事，绝对是桩惊天丑闻，王室颜面扫地，她的父王和母后也会饱受非议。

柏格满不在乎道：“不过是流言蜚语，到了提亚王国，您会是尊贵的王子妃，您......”

“好了！闭嘴！”安妮丝一挥手，只觉得反胃，“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傲慢的公子哥。”

自以为爱情和鲜花能打动女孩的心，只可惜这里没有爱神，她也不是盲目的美狄亚。

柏格以为她不懂吗？他分明是想借助魔学的力量扩张自身势力，至于安妮丝菲亚这个人，因为私奔被唾弃也好，背叛国家被轻蔑也好，全都无所谓，他只要得到魔学就好了。

对权力赤裸裸的欲望，扑面而来的臭味熏得她恶心想吐。

“真是令人火大，柏格先生，敢向我求婚，谁给你的胆子？不怕灭国吗？”安妮丝腾地起身，一刻也不想和他待下去，“听好，我不是你用甜言蜜语就可以哄骗的小公主，我是帕雷迪亚王国的第一王女，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国家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的支持，更不需要你的爱护，所以收起你的念想，否则我会忍不住闹出外交事件，届时后果请你自己承担！”

说罢，她转身欲走，柏格王子却忽然喊住她：“您可以再回去考虑一下，我不着急您的答案。”

“那你就继续等着吧！”

柏格笑了笑，似是真的不着急，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红茶，慢条斯理道：“另外，再过几天就是学院的成人礼，我也会参加，安妮丝菲亚小姐应该会同意作为我的女伴，出席这场宴会吧。”

又来了！明知故问！她的任务是接待柏格王子，按照礼仪，自然要作为他的女伴，出席各种宴会。柏格故意提着一嘴，八成是恶趣心作祟，想听到她亲口承认。耐心撑到极限，安妮丝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忍住向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知道了。”

简单四个字如同朔朔寒风，身旁服侍的女仆已然瑟缩起肩膀，柏格却面不改色，仍旧保持微笑，“我很期待成人礼的到来，安妮丝菲亚小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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