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總凝視著搖曳的營火，它扭曲著、舞蹈著，在雨夜中展現自我。

潮濕的腳步聲，泠總已經等候許久。

少年挪了挪屁股，讓出身邊的座位

男人的皮靴停下邁進，他選擇坐在少年的正對面。

「上次見面，雖然對我而言是昨天的事情，但對你來說應該過了很久了吧?」

「也並沒有這麼久。」

拜塞倫端詳少年的臉，雖然並沒有甚麼具體變化，卻感覺蒼老不少。

他拿起酒囊，拔開軟木塞

「喝嗎?會暖和一點的。」

少年接過酒囊，啜飲一口。

苦澀與辛辣的味道順著喉嚨向下，一抹果香充盈原本只有血腥味的口腔。

「不好喝，但確實感覺好了很多。」

「哈哈，是嗎?」

拜塞倫伸手替他擦掉臉頰上的污漬

「很遺憾，我沒有看見你的那個她。也許精靈和矮人去的地方不一樣呢。」

「這個嘛，凱莉只有一半是矮人，所以可能去了人類的天堂也說不定。說不定她為了和我去同一個地方而在天堂門口大發雷霆也說不定呢。」

「這句話你不怕我轉告她嗎?」

「稍微吧。」

泠總聽著洞窟外逐漸微弱的雨勢

「……我讀了她還沒寄出的信，知道了她的身體狀況。」

「你認為，她是因為自己時日無多才鼓起勇氣的嗎?」

「不如說，正是因為時日無多，才更珍惜所剩不多的時光不是嗎?然而，她卻用寶貴的二十一個月替我爭取了懦弱的三秒鐘。」

「……你能如此不帶迷茫，或許並非好事呢。」

拜塞倫大哥拿回酒囊，把剩下的分喝完

「雨停了，你好像該再度啟程了。下次再聊吧。」

無色的天空沉寂的令人不安，天空中一絲陽光都沒有透出來。

拜塞倫大哥走回洞穴深處，而勇者少年往濕潤的草地出發。

他不斷地走著、不斷地走著，走到時間失去意義、走到現實追上他緩慢的逃避……

泠總從逝去的夢中醒來，天還矇矇亮。

「泠公子？需要小女子為您盥洗更衣嗎？」

「……不用……」

自己，居然還在和趙蝶同床共枕，還真是無恥。

為了獲得力量、為了不讓任何人在眼前死去。

自己還要以修行為名，侮辱凱莉的真心多少次呢？

「泠公子，對“我們“而言是沒有區別的。」

趙蝶起床披上衣服，她訴說著少年所不能理解的真實。

「我們、我，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所以說……」

「請不要為我的錯誤找藉口。」

泠總的傷勢尚未完全痊癒，再加上，相比起過去潔淨纖細的身體，因為拚命鍛鍊而精實許多。

幾乎認不出這個背景屬於之前的那個少年。

他背對著魚人少女，扣上襯衫的第一顆鈕扣。

以此種赤裸裸的背叛得到的每一分力量，都伴隨著罪惡與愧疚沉澱在骯髒的勇者體內。

莫昂他又變強了

只靠普通的劍術和體能鍛鍊就能夠取勝嗎？

難道不是難看的被打倒在地，膽小的讓她挺身而出嗎？

也難說這不是自己發洩慾望的藉口，畢竟自己是如此懦弱無能。

只是，如果妳允許的話，凱莉。

以這不配與妳再見面的，墮落之軀請求。

讓我獲得勇氣。

「泠公子，小女子難道不能替代赫姑娘在你心中的地位嗎？」

以平時的她而言，這個問題顯得何其唐突。

以至於無法給出像樣的語言進行回覆，又或者是因為懦弱而一再逃避。

「妳是我最重要的夥伴，但是……」

這種病態的關係，還真是不像樣。

明知如此，卻一再從中攫取力量，以此為生的孱弱存在。否則便沒有勇氣與自信配得上拯救世界的名號。

清晨的日出，似乎被陰雲遮蓋不少。

凱莉的葬禮如期舉行，在皮拉爾王的通融下，遊說團短暫的停留在鐵騎領，順便補給物資。

泠總也不確定出席是否正當，但如果他缺席了，想必凱莉會生氣的。

就好像她還緊緊抱住自己一樣，身體內部隱隱作痛。這是什麼樣的錯覺呢？

凱莉·珍娜·赫帝烈，她年輕的靈魂長眠於此。

如世人所願，她並非勇者的妻子。

而是一位名為泠總的普通少年真摯的伴侶，即使死亡將兩人分離。

這段話刻在凱莉的墓碑上，而墓穴中空無一物。

實際上，凱莉的死亡相當“方便”，勇者的混血未婚妻消失、教會的醜聞，兩相致使聖女教自治區的兵力和財力完全收歸勇者名下。

好吧，實際上是皮拉爾王名下。

騎士團的潰敗以及勇者的活躍，甚至讓個人戰鬥力成為談判桌上的籌碼之一，至少讓新亞人同盟多少有了一點不一樣的聲音。

但也就只有這點程度，關於LLL黨、地下奴隸販賣、兒童色情產業並沒有進一步調查，頂多是教會發言人的空口擔保而已。

基於以上種種情勢，這個國家還在繼續沉淪，只是少了名叫“凱莉·赫帝烈”的絆腳石而已。

葬禮的與會人士，幾乎涵蓋王國議院所有派別。

不出意外的話，沒有一個人是為了弔唁凱莉而來。只是戴著哀傷惋惜的面具竊笑罷了。

「……然後，魔王動手了。您的女兒為了保護我而死。」

泠總交代完事件始末，並將凱莉的信送交到男爵手上，他跪在這個悲傷的男人面前。

卡泰哈·赫帝烈以顫抖的手翻開信紙，凱莉浮躁潦草的字跡上，沾染了少年幾日前滴落的淚水。

「一切都是我太過懦弱導致的，凱莉她命不該絕……」

卡泰哈·赫帝烈男爵伸出拳頭時，克拉拉便警覺的握上劍柄。

然而，這本能在一毫秒內達成的攻擊，卻被少年一把抓住。

這位父親悲傷的拳頭幾乎粉碎泠總的顴骨。

即使他稚氣未脫的臉頰被打到紫腫，身體向下偏轉。

克拉拉的手仍舊被泠總死死按住，拔不出劍來。

「小凱莉是我的一切。」

出奇的冷靜，彷彿出手毆打勇者頭銜的高貴之人是審慎思考後的選擇。

不，就是吧。

就算被護衛當場斬首也有所覺悟的，一夜間失去一切的父親。

在沉澱憤怒後給出義務性的攻擊。

「你拯救了許多平民的性命，你是人類的希望，這一點我絕不否認。我會以貴族以及軍人的身份支持你、尊敬你，但是！」

赫帝烈男爵伸手抓起這個本會是他女婿的少年，他的身上還纏繞著許多繃帶，深可見骨的傷勢象徵他挺身而出的義舉。

「但是我！無法原諒你！」

冷靜被悲與憤撕扯開來，男爵等待著身邊的王屬近衛騎士一擁而上。

沒有動靜

「我也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

男爵放開了手，騎士們依舊沒有動作。

「是嗎？因為如果他有意，能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提前一步斬殺我，所以沒必要嗎？那種像是憐憫一樣的、施捨一樣的讓我擊中，是提前說好的嗎……」

「我果然打從心底無法原諒你。」

撂下這句話，悲傷的父親快步遠離這個異常者。

空氣中有某種東西被壓抑住了，大氣中似乎隱隱流竄著無聲的吶喊。

泠總鬆開遏止克拉拉的手

「我們走吧，婆婆。下一站是獸人部落聯合吧。在路上我有很多劍術的問題想請教。」

「……小伙子……」

「聽說獸人有尊敬並順從強者的風氣，可不能被看扁了。啊，還要學習獸人的禮儀和方言。」

「喂……適可而止吧。」

「適可而止？這可不行，因為我是勇者。」

泠總徑直離開，陰鬱的雲層彷彿將永遠不見陽光。

「因為我是勇者。」

克拉拉只能無奈的跟上。

那小子最近，一睜眼就急著鍛鍊。

雖說這些日子受訓的是泠總，但最疲憊的卻是身為師傅的自己。

「唉，老身風濕發作，扶一下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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