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起挑選戒指，一起穿漂亮的婚紗，舉辦最棒的婚禮。

她還記得那個水星女孩終於坦承的願望。

還記得當時聽著那懇切真摯的嗓音，帶著些許期盼、信任和執著，希望她選擇自己作為伴侶共度餘生的剖白。

若然問她至今最遺憾，最後悔莫及的事情，那大概是那時候狠心拋棄了這些美好的願望。

蘇萊塔描繪的藍圖，她都牢牢記在腦海中，縱然如今憶起也會五味雜陳，聽到那番宛如求婚的話語，心底仍覺得暖意滿盈。

往事無法被改寫，未來也是沒辦法掌控的。

過去她差點永遠失去愛人，在虛無漆黑的宇宙漂浮，力竭聲嘶呼喊卻遲遲得不到回應，胸中一陣銳痛，那跌墮進萬丈深淵的悲愴，至今仍使她懼怕。

愛人憧憬的情境畫面，她記得，也很想讓那些美好的願望成真。

可是她等不及了，不能再冒險了。

過去主動放手誘發連串悲劇，甚至差點陰陽相隔——所以必須抓緊現在，得來不易的，她們還能相伴的當下。

米奧琳涅看著手裡的幾頁文件，敲了敲門。

話音剛落，房門便自動敞開，因為她早已登記成探病常客。

病榻上躺著的紅髮駕駛員顯然注意到來訪者，隨即扭頭看向米奧琳涅，揚起燦爛的笑容，但身體其餘部分絲毫未動。

彷彿沒聽見對方滿心歡喜地喊米奧琳涅さん，她三併兩步急忙來到床沿，直接把文件遞到綠眸跟前，拿著紙張的手接近得還幾乎打到愛人的鼻子，嚇得後者反射性閉眼閃躲——雖然現階段依然動彈不得。

這、這是怎麼回事？⋯⋯蘇萊塔眨眨眼，對眼前太接近的文件困惑不已，試著重新聚焦，閱讀文件的內容。

「簽名吧，我幫妳在這裡按一下就好。」

米奧琳涅指了指文件底部的空白位置，接著迅速拎起愛人的右手，順勢又掏出了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墨水。

「簽名？米奧琳涅さん，這、這個是⋯⋯」

婚姻登記書？

嗯嗯嗯嗯？！

好不容易終於看清文件上的小字，蘇萊塔不禁瞪大眼睛，眼睛追著不斷晃動的紙張再次確認。

憑著非凡的動態視力，確實看到的是婚姻登記書。

跟重要的人正式結為伴侶的證明。

她夢寐以求的未來。

「我、我不要！！！」

忽然的大聲抗議令米奧琳涅愕然不已，頓時停下動作。

「哈——！？」

大概做夢也不曾想過會聽見蘇萊塔說這句話。

從沒想過那個總是心心念念要結婚，說會努力讓自己幸福的大笨蛋，她的新郎，會在一起經歷生死難關之後拒絕自己。

被毫無緣由拒絕之際，米奧琳涅旋即扭頭盯著蘇萊塔，銀灰瞳仁裡充斥鼓譟和不滿。

「我、我想跟米奧琳涅さん一起買戒指，一起走進教堂！⋯⋯」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現在先簽名登記再說——」

該死，水星居然連居民的指紋和簽名都沒記錄，現在還得用古板的方法打指模當署名，麻煩死了！

藉著紅髮駕駛員現在依然處於四肢嚴重乏力的狀態，米奧琳涅繼續抓住麥色的大手，奮力試圖讓對方的拇指沾上墨水。

「我、我不要！米奧琳涅さん請快點停下來！」

人類總是在危機關頭被激發潛能。

她們都沒料到終日臥床的蘇萊塔，此刻居然能拼命抵抗——費九牛二虎之力不斷挪動右手臂，硬是不順銀髮少女的意思，如此糾纏著，簽不了文件。

若然就此放棄，那可不是世人所認識的米奧琳涅・連布蘭。

她的新娘可是不管摔倒撞倒都會窮追不捨的女人。

「給我乖乖聽話——」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米奧琳涅さん快住手！⋯⋯」

一個窮追猛打的新娘，一個頑固又不服輸的新郎。

於是她們便展開了幼稚的角力。

對自身的行動力有自知之明，蘇萊塔直接把手臂甩到另一邊來迴避米奧琳涅的箝制，而後者為了盡快結束無謂的鬥爭，直接撲倒在愛人身上，直接用上半身壓住對方的右臂。

她們彼此都東歪西倒，原本整齊的床舖被單也被無辜波及，弄出許多皺摺。

身材嬌小的她已經整個人橫伏在蘇萊塔身上，因此雙腿離地，無法進也無法退，猶如上岸後無力擺動著卻無法脫困的魚，這個畫面實在太滑稽，令人哭笑不得。

真是的，到底在做什麼啊？

米奧琳涅緊握著蘇萊塔的手，又氣又無奈地嘆息。

「聽著，就算沒有戒指、婚紗和婚禮甚麼的我都不介意，而且之後再補也可以。還有我已經十七歲可以結婚了，還是說妳不想負責任？」

世上有許多令人難以招架的事情，蘇萊塔認為未婚妻的咄咄逼人是最難應付的難題之首。

直覺告訴她，誠實是唯一的答案。

「當然會負責任的！」蘇萊塔略為緊張地深呼吸。

「只是⋯⋯」

僵硬的手指微微彎曲，試著回握白皙纖幼的手。

「這是一生裡最重要的事情，我想讓它成為最美好的回憶，想親自替米奧琳涅さん戴上戒指，想用這雙腿走進教堂⋯⋯我想給米奧琳涅さん最幸福最好的婚禮。」

蘇萊塔看著還是不利索的手，眉頭低垂，苦笑。

現在的自己還沒辦法給予這份美好。

確實很想跟喜歡的人共結連理，之前偷偷盼望著銀髮少女十七歲生日快點來臨，甚至屢次夢見對方穿著與髮色相映的漂亮婚紗。

每天期待著，每天都為此更咬緊牙關進行復健。

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她的狀態還無法給予更多，只要再等等就好，她一定帶著更多的幸福，追上米奧琳涅的步伐。

「真的是笨蛋呢。」

米奧琳涅輕聲嘆息，偏頭挨著修長的手臂，凝望愛人。

「發生了很多事，也錯過了很多，還差點失去妳。」

臉龐悄悄貼上溫暖寬厚的掌心，銀灰眼眸一直凝視著愛人，僅僅注視著命定之人。

「誰知道明天會發生甚麼事呢？我不想再等了，不想錯過，不想之後餘生一直在後悔，我們能抓緊的只有現在，對吧？」

說不定明天突然世界末日了，或許明天自己得病了，又或許明天又發生甚麼荒唐的事情。

等待未知的將來，等待更美好的明天，是很激勵人心的想法——但此時此刻，更想捉緊她們的「現在」，兩者並不衝突。

「⋯⋯可、可是這也太突然了，一定得這麼急嗎？」

沉思片刻，蘇萊塔用眼神看向散落床上的文件示意。

她的新娘說得沒錯，「盡現在所能去努力」，這也是讓她走到現在的信念——理解是理解了，但還稍欠一點心理準備⋯⋯畢竟此前她們根本沒談及過結婚相關的話題。

忽然拋出婚姻登記書令人有點不知所措。

「因為啊，只有法律承認的家屬才能更清楚妳的情況，能隨時隨地來探望妳，還有可以合法保障伴侶權益。」

啊⋯⋯蘇萊塔不自覺發出呆然的音節。

在貧瘠落後的水星，每天為了生存疲於奔命，連人命也那麼輕易逝去，法律和權益甚麼的根本與他們無關。

每當聽到這些陌生的資訊和文化，反觀懵然的自己，蘇萊塔也不禁覺得米奧琳涅真的很聰明很厲害。

具體會有甚麼改變，其實還是一竅不通。

心中忽然有一點失落。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焦躁感。

「別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感覺到紅髮駕駛員難掩落寞的視線，米奧琳涅把臉更加埋入對方的掌心，似是要徹底遮蓋自己的表情。

「⋯還有我等不及了，現在就想結婚，想跟妳結婚⋯。」

話語越後面越小聲，最後幾乎能被風吹散那麼輕，米奧琳涅感覺臉龐滾燙得炙手。

強烈的羞恥感湧上心頭，灼熱感甚至燃燒至耳朵，銀髮少女這難得一見的害羞模樣被蘇萊塔盡收眼底。

如果身體恢復了，肯定會忍不住緊緊抱住這個女孩，現在只能輕輕握手。

該怎麼辦？未婚妻太可愛了，對心臟不好。

「我也是，每天每天都想著跟米奧琳涅さん結婚呢。」

「那剛才就不該拒絕了啊笨蛋。」

聽出字裡行間裡的小脾氣，蘇萊塔臉上的笑意更甚。

「如果不介意『現在』的我⋯⋯那麼我願意。」

聞言，米奧琳涅抬頭看向愛人，看著那雙總是柔得似是湖水的墨綠色眼眸，在清澄純粹的靈魂之窗裡，看見洋溢的愛意，始終支撐著她、相信著她的愛。

唇角牽起好看的弧度。

「不是早就選擇了妳嗎，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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