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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作者] 2025-08-14 21:55 5hhhhh 1790 ℃

《尾聲》

  聽到敲門聲,從打開的門縫中看到垂著腦袋的男人,剛想招呼,男人注意到門敞開的當下立即抬起頭退離門口一步,京太未出口的招呼瞬間吞回腹中。

  京太察覺男人的渾身帶著股熱氣且呼吸聲沉重,看樣子對方是小跑著趕來,他從門後退開,側過身讓男人進到房內放置行李。

  灰色調的雙人房在男人進入後顯得擁擠,但視為性交場所來說尚可,底部加厚的一次性室內拖走在防水木紋地貼上不停製造出塑膠擠壓的噪音,傻裡傻氣的腳步聲太適合這種廉價賓館令人發噱。男人似乎受不了那個聲響,脫下鞋襪便赤腳踩在地上。

  京太催促男人進浴室沖洗身體,無法繼續使用浴室的他便坐在床側對著窗戶倒影擦拭自己又濕又塌黑髮,為男人開門時他來不及處理濕髮,任由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浴袍上,沿路走沿路滴,滴在防水地貼上更是令他介懷,最後還是拿房間附的紙巾擦掉。

  吹風機送出的熱風,讓他想起剛開門時皮膚短暫感覺到的那股燥熱,入房後男人與京太保持著距離,連為臨時延宕而道歉時仍遠遠地注視他;兩人的對話如同間隔張辦公桌的長度,和過去在公司時相同,京太眼中的男人親切卻冷漠,擅自親近擅自疏離。京太有時覺得男人跟自己週邊的人是不同物種,每當跟這隻捉摸不定的生物一起行動時,總是不明就理地膽怯緊張,奇怪的是京太不擔心這生物會傷害自己,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說不通,至今依然搞不懂究竟害怕些什麼。

  京太將吹風機拋在床上,房裡僅有的窗口向著另一側建物的牆壁,放眼望去除去壁磚管線外沒什麼值得一看的風景,瞄了眼床邊櫃上的電子鐘,從他進入房間到現在已經二十來分鐘,聽到男人因工作耽擱時,還以為得等更久。京太不介意男人晚到,畢竟他打一開始就對這三小時能產生什麼結果毫無期待,說不定所有事前準備都是多餘的行為。他懶洋洋地向後一躺,踩在地上的雙腳將輕飄飄的拖鞋踢到牆邊疊著,長長地伸展雙臂後不由自主地打起哈欠,上班的幹勁褪去,洗過澡後精神依然渙散,甚至不停發送差不多該睡的訊號;京太明知下班後總是想睡,就是不願多費個假日擔心晚上不出幾小時的行程,某種義務感推著他行動,倘若能在今晚結束就好,他死命撐著眼皮對著牆上幾何造型的裝飾燈發呆。

  離開浴室的男人拿起吹風機前,伸手拉扯京太的浴袍下擺,突然的碰觸讓昏昏欲睡的京太反射性坐起身,他困惑地檢查下擺邊緣是否沾黏髒污。

  「掀開了。」男人如是說。

  「哈?等一下馬上得脫掉的東西,介意什麼啊。」

  撩起下擺,京太心想這東西都蓋到小腿肚了掀開來是能看到什麼,膝蓋嗎?

  沒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吹風機的聲音蓋過京太的意見,他也懶得繼續抓著下擺話題不放,眼前隨便吹吹就打算收起吹風機的行為更讓他受不了。

  「喂!中本,根本沒吹乾啊。」

  男人毫不掩飾地露出深感麻煩的表情:「反正已經不滴水了,剩下的吹吹風自然乾就好。」

  「這房裡哪來的自然風?」指著完全封死的狹長型玻璃窗,現在到外頭只會碰上冷到結霜的寒風,京太搶過吹風機。「我不喜歡皮膚接觸到別人濕淋淋的頭髮。坐下……床墊太高了,你給我坐地上。」

  理直氣壯地強迫男人席地而坐,背向自己,京太就著桌燈仔細地吹乾男人的頭髮,男人的頭髮比自己的還柔軟容易吸附水分,儘管頭髮短卻不容易吹乾,他大致明白男人偷懶的理由。半途中,男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被吹風機干擾,乾脆地放棄對話。

  等到京太把風力調小後,男人打破沉默。

  「使你改變做法的原因是什麼?」發現京太不明白意思,男人補充:「我知道你原本打算慢慢拖到我放棄追求,有別的事情讓你改變念頭吧?」

  京太停下動作,男人敏銳得惹人討厭,他轉動手上的梳子,大言不慚地說道:「沒有為什麼,打擾我三次還嫌不夠嘛。最近我開始覺得應付你很乏味……就像電話裡說好的那樣,這次之後就別出現在我面前了。」

  男人缺席的那天,京太從周圍的反應意識到原本的策略比他所預期的成效更差連帶產生外部成本,不論是對自己抑或男人。平時話題老在足球員腿上打轉的酒友輕巧的一句「你總霸佔著那個人」嚇得京太魂不守舍,更別提他當時座位旁正放著打算順道還給男人的圍巾,禁不起揶揄的他將裝著圍巾的紙袋藏在椅子後邊靠外套遮掩,一面擔心自己歸還的行動造成其他人更深的誤解。整個晚上提心吊膽,他等的人沒出現,倒是捉到通風報信出賣自己的混帳們,遭人誤解的心虛與被放鴿子的怨氣通通發洩在他們身上,那晚喝得越多心情越差。有形的東西藏起來不難,丟臉的心情倒是一點都藏不住,那天沒人敢再多提一句關於男人的話題。

  男人回頭盯著京太,被看得渾身不對勁的京太幼稚地轉動吹風機朝男人的臉直吹,男人一臉莫可奈何地轉回對窗的方向,直到結束吹髮,男人才再次開口:「你話說到這份上,至少今晚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京太答應男人的要求,羞辱性的詭異稱呼他碰得多了,直接叫名字根本不成問題;日常生活拒絕叫名字只是基於習慣,畢竟對青梅竹馬的朋友們都不是以名字稱呼,平日也不以綽號叫人,對公司的同事直呼名字光想都讓他渾身不對勁。

  坐在地上的男人接著提出第二項要求,男人回過身手肘撐在床邊支起半身,嚴肅地向京太索取親吻。

  「現在?這個狀態下?」京太困惑地看著幾乎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男人給予他肯定的答覆,他心想這種狀態的吻比起熱情、親暱,說沉重更加適當,儘管頭皮發麻,他依然一口答應男人的要求,俯身給予男人嘗試性質的吻。

  比惡作劇長些,比玄關那淡些,兩人的口中是旅館廉價牙膏的薄荷味,京太輕輕離開男人的唇,低頭觀察著男人此刻的表情,那是張猶豫不決的面孔,京太的心沉了幾分。

  男人握起京太托在他臉上的手,猶豫數秒最終苦著臉坦承不曉得現在該從哪著手,他只和女性交往過,語末附上尷尬的微笑。

  簡直像面對難解的計算題,如臨大敵的樣子令京太訝異,連帶勾起自己第一次接觸女性赤裸的身體時的回憶,當時的他用嚇壞了形容也不為過,明明平常情侶交往互動都能正常進行,怎麼都沒料到會在最重要的一刻恐懼得動彈不得渾身顫抖,當時的愧疚感殘留在他往後每一次擁抱同性後的餘韻。

  京太難得溫和地說道:「沒關係,我遇過其他沒經驗的對象。你不介意花時間的話,我可以先講解一些比較麻煩的注意事項,潤滑液跟保險套都先放在床邊櫃上了。如果覺得牴觸,過程中不插入也可以;想要插入行為的話,還是由我作為被插入方吧。雖然我這塊經驗比較少,要求你臨時做那種準備太不現實,反正中途都可以再溝通——」

  講解的過程中,男人跪坐在地上,表情越來越嚴肅,眉間皺得快擠出鮮明的川字,視線隨著時間越來越低,最後根本死釘在地上。

  注意到男人視線不在自己身上,京太收回比劃到一半的手撐在床邊,前傾上身歪著頭窺視男人神色;若男人意願消退,現在得找個台階讓兩人都能輕鬆離開舞台,他刻意輕鬆的搭話:「今天很累嗎?現在還來得及回家好好睡一覺,不用硬著頭皮接受這個條件,你要求見面的目標已經達成了,沒有非做不可的必要。要是做到一半臨時發現自己硬不起來,屆時不只你尷尬,我也挺困擾。」

  京太將雙腳收到床上,心想男人若是放棄的話,他打算直接睡到櫃檯催房。男人右掌壓在眉骨上若有所思,呻吟般說出「等我消化一下」便陷入苦思,見狀京太無奈地考慮自己是否該直接把人趕出門,或乾脆勸男人一塊打盹達到房盡其用。

  再次抬起頭的男人恢復成平常的態度,隨手放下窗簾,對京太的關切簡單回以「調整完心態了」,彷彿在說面對不同性別的對象只需要撥動某個的開關就可以輕鬆應對,京太不禁懷疑自己缺少很多必要的開關,他如果能做到同樣的事就不需要煩惱這麼多年。

  京太的肩上厚實的手掌隨著男人起身的動作緩緩使力,身軀逐漸傾倒,突然彷彿有顆大石懸在胸口令京太喘不上氣,剎那間他意識到那是名為恐懼的情緒,沒來由的恐懼短暫竄過背脊。京太搭住男人的手臂制止目前的動作,臨時拉過大枕頭靠在背後,為拖時間的行為製造藉口,他對自己的害怕感到惱怒。

  男人親吻的方式很淺,京太不確定是刻意為之或無意識的習慣,猶如打招呼的碰觸,基於禮貌輕輕擦過額頭、臉頰、嘴唇,輕柔的碰觸使京太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羞恥感,他偏過頭試圖抓住空白的腦子裡殘留的思緒,吻順著頸子滑向鎖骨,男人解開京太浴袍腰帶的結。

  「中……正志,伯父肩膀的傷恢復得怎麼樣?」

  伏在京太身上的男人一個激靈,昂首愕然瞪著京太,低聲埋怨:「一般誰會在這時候提其他男人,內容居然還是問候家長?你真的想做嗎?」

  「剛好想到,反正現在閒著也是閒著,順口問一下而已,少反應過度。」京太沒好氣地彈了下男人的額頭,逼退逐漸接近的臉孔,迴避與那雙眼睛對視。

  「下一次看醫生應該就可以拿下三角巾了,雖說還不能提重物及長時間使用,光拆掉三角巾在生活上就方便很多。」男人按著額頭歎息。

  「太好了。」

  京太乾澀地吐出相當表面的回應,他同樣後悔開啟這個話題,注意到的男人沉默地拍了拍京太的肩。

  之後的過程兩人不再交談,好幾次都是京太單向告知感受好壞,男人像進行工作一般,以京太的回饋調整方式節奏,缺乏對話,剩下的僅僅是生理性的喘息與呻吟。遊走在皮膚的碰觸謹慎而溫和,透過行動模式京太知道男人全程保持理性,冷靜得宛如整個過程毫無刺激,性交不過是與慢跑沒兩樣的暖身運動。京太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恐怕明天連肌肉痠痛的機會都不存在,快感消退後僅剩疲憊感殘留,稍稍令京太感到迷惘,他尋思再放個幾年也許能釀成獨特的回憶。

  §

  京太披上浴袍懶散地癱在床上,揣著微濕的枕頭表明自己需要休息,並催促男人離開房間。已經沖過澡的男人換上原本的外衣,不請自來地坐回床邊吃了京太幾腳逐客令,苦笑著抓住京太的腳踝拉近兩人距離。

  愛——附在耳邊的男人編織出的話語中似乎使用了這個詞,京太不以為然地抽回腿將身體挪到床頭,無視男人的告白。

  「我要怎麼說你才願意相信?」男人鍥而不捨地朝床頭逼近。

  不願繼續淌渾水的京太換了顆乾淨的枕頭靠在背後,剛將腿滑入被子下,便被男人攔阻,他不耐煩地反問:「怎麼相信?我們今天才第五次見面吧。」

  「五次?你是以什麼……為什麼從那晚開始算?」

  「不然呢?在那之前你一次都沒有聯絡,難道不是因為同事對你來說就是可有可無的角色。我從那天開始算何錯之有?」京太曲起腿,下巴靠著膝上的棉被,蓬鬆的質地讓他心情明亮少許。

  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那傢伙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對於上司的無心之言,不知道聯絡方式的京太只是一個勁的陪笑。男人從未透漏過私人的聯絡方式,就連跟他熟稔的京太也時常找不到人,同在一間公司時好歹可以去對方的辦公桌或機房賭賭運氣;男人離開後沒有留給任何人聯絡方式,偶然在公車站碰到自然不能出現什麼變化,他們從來不在彼此的生活圈中,當時京太覺得這關係斷了也罷。運氣讓他們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再次碰面,嘴上說著喜歡他,卻從未要求增加接觸機會,只在酒吧見面,那和當初在公司時有什麼不一樣?京太搞不懂男人口中的喜歡到底是什麼,遑論更為抽象的愛。

  「你說的確實沒錯,我並不覺得公司同事對我的生活有多重要,離職當時滿腦子都是開業跟婚事籌劃就忙不過來,其他的事都可有可無。」突如其來的怒氣讓男人瑟縮,卻依然坦率承認話中的指責。「我確實是個凡事自我中心的人,只要重要性稍低的事物就可能棄之不顧,但你口中所謂五次對我來說是接續五年累積之下的結果,五年來我從來沒有敷衍跟你有關的事。」

  京太並不相信那五年能打下什麼基礎,並非敷衍到頭來證明的僅僅成了合理的不告知行為,與不重視並無二致。他知道男人本性不壞,遇到旁人求援時就算不在工作範疇,男人仍會提供幫助,哪天看到男人遲到的理由是扶老人過馬路,他必然深信不疑;然而男人給他的援助或忠告全建立在未來離開後的基礎上,於此京太無法坦率地依賴男人,儘管時常陪伴對方閒聊或支援,他們之間連「交情」兩個字是否存在都很難說,他不想依靠一個隨時可能轉身就走的人;男人甚至拒絕了餞別,悄無聲息地離開公司,留給他們的只有清空的座位與那袋可笑的薄荷糖。

  「重視之外的全是無所謂的瑣事,就是因為這想法才老是隨意缺席啊……你身邊的人都是這個作風嗎?」京太環著腿靜靜地望著男人,或許誰都沒錯,他們各自以自己的方式立足在社會上都不成問題。

  「我朋友大多習慣各過各,」男人撓撓腦袋,伸出手指數到:「大家對臨時缺席都習慣了,頂多損個幾句;優子那事後解釋清楚就不會生氣;我爸反而比較難接受,訓話常演變成吵架,但他其實更常失約。」

  聽見男人前任女友的名字,京太猛然抽離原本的負面情緒,對著男人論愛的定義根本搞錯方向,早就知道他們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自尋煩惱。

  「你前女友人挺好,跟你的價值觀也挺合拍,你要是願意回頭,說不定有機會破鏡重圓,你還喜歡她吧。」兩個人間穩定的氛圍是曾經在京太人生藍圖上的理想姿態,自然且親密地並肩而行的畫面令人羡慕,即使明白託付自己無法達成的事於他人身上毫無道理,他仍下意識對男人不去爭取感到遺憾。

  他無法克服自身的排斥反應與異性建立關係,然而他亦無法對同性產生戀慕之情;無法去愛,無法生情,哪方他都滿足不了,盡製造出無法彌補的傷害,於是早早放棄結下長期關係的想法,純粹以肌膚之親為目的,出現在酒吧便是那些偶爾需要他人體溫的日子。

  男人睨了京太一眼,或許是碰到逆鱗,他顯然不是很樂意聽建議。

  「你不是當事人,別擅自為我們感到惋惜。」

  「我不是當事人,看過僅僅是你們交往時的樣子,不知道你們分開的緣由,就我的觀點你們很適合。」京太聳聳肩,身體陷入蓬鬆的枕頭中,縱使令男人反感,他的實際感受便是如此。

  「身上有一兩項彼此磨合後的特質,不代表能一起走下去。我跟她的目標不同,分開才不會妨礙到彼此追求的目標。」

  京太不禁苦笑,儘管分開仍是令人羨慕的關係。他以手指在床鋪上做出走路的動作,帶著一絲揶揄詢問:「連繞路都不行?」

  盤腿而坐的男人弓著背,靠在腿上的右手支著下巴,態度囂張地揮手反駁:「有時間跟距離的限制,一生只有那麼點時間,怎麼可能讓對方放棄錯過說不定不再有下次的目標。」

  京太勉強理解男人想表達的意思,他已經習慣男人很多時候都不願意把話說白的毛病,概括的敘述可能為保護隱私或是維持中立。話雖如此,理解他們分開的理由與轉移目標到自己身上間到底是哪條路接歪,才讓男人做出這番犧牲,京太努嘴挑剔道:「你就沒想過我們兩個的人生目標也可能牴觸嗎?」

  「你給我過機會詢問這話題嗎?我當然擔心這問題,但談不到的東西我一個人考慮半天也沒意義。」

  這話說得讓京太略微尷尬,他的確沒興趣與非交往關係的對象談論這話題,假使男人厚著臉皮問出口必然被他搪塞敷衍,相親場合提到這話題好歹是因為雙方都有意願成家,而他們根本八字都沒一撇,雙方答案合不合都不會改變他拒絕的意思。

  京太見坐在床邊的男人朝自己撥手,擺出話題誰開就誰打頭陣的樣子,當下腦袋一片空白。過去的目標欄在發現自己性向後就從藍圖上抹掉一大塊,現在想的頂多過一天算一天,身體健康理財安心之類活像養老的個人基礎建設……想現場看世界盃應該不能算人生規劃?

  「我的目標可以是退休規劃……老人安養?儲蓄計畫之類?」視線在床單皺摺上遊走,京太縮著腿心虛地囁嚅,越說就越不明白目標的定義。

  搜索枯腸擠不出個偉岸的具體事項,他連兒時在將來的夢想列些什麼都不記得,要說別無所求並不正確,尙年幼的他追求的單純是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過,跟朋友一起、跟家人一起,偶爾為了新鮮感進入被大人禁止的雜樹林探險抓蟲。就他現在的眼光評價:當時的自己就是個小笨蛋,時常被周圍的長輩戲弄,甚至到小學二年級時還認真的相信聖誕老人存在……那群騙小孩玩的臭老頭。

  現在的他能成為怎樣的人?

  「別對自己的答案猶疑呀。」男人對他沮喪的反應微微一笑,瞇起眼說道:「目標之外,說說底線,講底線應該容易很多。例如我希望能就近照顧家人,因此不想離老家太遠,另外希望能盡可能一起吃晚餐。以上兩個條件怎麼樣?」

  京太知道男人在中學時失去母親,家系只剩極為疏遠的遠親,他們父子靠著鄰里與父親同事的幫助穩住腳步,男人格外戀家顯得理所當然。

  「你應該知道我的工作很難準時下班吧……早餐勉強說得過去,對雙薪家庭來說晚餐兩個人都到場的難度是不是太高了點?而且考慮到長輩的接受度,你追求以家庭主婦為目標的異性組成普通家庭,不是比較合理嗎?普通一點伯父也比較放心吧。」

  「你所謂的普通家庭是什麼?父母健在是其中一環嗎?」

  「是吧。」

  「家庭和樂呢?」

  「也是。」

  男人唐突起身,從電視櫃旁的小冰箱拿出礦泉水,一部分倒入旅館附的紙杯中遞給京太,男人自己則就著瓶口喝。

  「生兒育女?」

  「一般來說都會朝那方向發展呢。」

  京太握著紙杯不安地看著再次坐回床邊的男人,他說不上來有什麼不對勁,男人的情緒看起來沒多少起伏,含著淺笑逐個確認條件,凡舉探親、出遊那些常見的家庭活動全詢問一輪。

  最後,男人定定地注視京太的雙眼,斷然吐出結論:「你說的全是理想。」

  男人轉轉脖子,將還剩點水的寶特瓶放在地上,輕輕吁口氣,語氣平緩地補述:「那樣一項接著一項疊加上去的條件,最後成為的是大家以為美滿的理想家庭應該有的樣子,並不是平均值的普通。」

  心底自然領會男人的意思,然而京太不願且不敢表示認同,他緊緊闔著嘴。

  「你應該是在充滿理想的環境中長大,所以才不自覺地以理想的基準判斷一切事物。你真的是個幸運的人。」

  輕柔的語氣宛若纏上頸子的絞繩,京太垂下腦袋放棄掙扎,他自嘲道:「理想的家庭培養出不理想的孩子,這種幸運誰想要?照理來說我已經得到其他人理想中的一切,沒有不幸的意外也沒有悲慘的身世,周圍的人給我的都是正面的關愛包容,既然哪個環節都沒有錯,那我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吧。」

  「不理想?錯誤?」男人訝異地複述。「你有前科嗎?」

  「怎麼可能。」

  「難道是家暴?」

  「……家暴是什麼情境才會出現的問題?」

  「虐待動物?」

  「我才做不出那種事!」

  「毒癮?」

  「並沒有,我連菸都不抽,那間酒吧也不收毒蟲。」

  「那果然是酗酒了。」

  「一週一次只能叫小酌好嘛!我又不是無時無刻抱著酒瓶!」京太捏扁喝光的空紙杯,丟進床邊櫃內部的垃圾桶。

  男人雙手一攤,輕浮地說道:「那你在我眼裡百分之百理想。」

  「你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標準好嗎?跟社會安全網沒兩樣的標準下,你的理想滿街跑啊!」京太用力戳著男人的胸口,數落著之前詢問的內容有多嚴重,那些全是需要公權力與專業醫療介入的狀態。

  「話不能這麼說,從那個網子裡掉出去人可多了。」男人握住京太的手,苦笑著打斷京太的不滿:「你會產生大部分的人都在網子內的印象,恰巧就證實了你生活的環境有多安全。就像那間酒吧的會員制規矩,經他們篩選過的客人面對沒有好感的對象,不至於出言羞辱或挑釁滋事,各個圈子間井水不犯河水,店家的前提形成讓你如魚得水的環境。」

  溫室花朵的事實被男人以迂迴的方式陳述,反駁那是自力挑選過的環境毫無意義,京太明白自己做的那些選擇頂多是眾多幸運中的一點個人意識,自認為努力過了這種話獨處時自我安慰勉強說得過去,拿出來對別人宣告還是省省吧。

  「不要誤會,我要說的是你的優點。」

  男人牽起京太的手貼在唇邊,放鬆地笑著,京太不抱期待,男人對他的稱讚總像貶損。

  「我簡單說明一下。一般不論背景如何,大部分的人都會受到周圍環境影響,遷就群體的觀點。剛認識時覺得你就是受到外界觀感侷限做什麼事都以討好大多數人為標準的乖孩子,熟了後才發現你根本對他的人眼光視若無睹,而且對自己的遲鈍毫無自覺。特別是我最喜歡你的其中一點,你從沒想到該迴避某些人,不管那些人迷戀你或厭惡你,都一視同仁地向他們打招呼,面對他人避之唯恐的怪人還是如此,那樣理所當然被怪人纏上捲入麻煩,最後雖然會嚴厲的責備對方可是一下子又心軟;同樣的事發生無數次你卻毫無改變的想法,不論看幾次都讓我覺得很厲害,現在想想那應該正是生於理想的家庭中才能培養出的價值觀。」

  我就說嘛!這傢伙說出來的怎麼可能是稱讚——京太在心裡腹誹。

  「你還不如光明正大地笑我蠢。」

  「才不是那意思,那種事有什麼好笑。我想表達的是,不論吃過幾次虧,只要看到對方需要幫助,你終究沒法袖手旁觀對吧?對其他沒有交惡的人就更理所當然的伸出援手,你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在乎他人的痛苦。」男人頻頻點頭,對自己呈上的內容得意洋洋。

  認真稱讚聽起來更痛苦啦——京太按著胃,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善良還去關懷別人的痛苦,那些日常生活舉手之勞的小事被安上大義的名分,將他壓入稱為美德無底沼澤中,他只是個沒有責任感做事隨便的普通人,日常對話的行為背後根本沒想那麼多。

  「那種事誰都做得到!」他想甩開那些沉甸甸的溢美之詞,手卻被男人牢牢握著。

  男人唐突斂起笑意,淡漠地說道:「做不到。如果沒人要求我幫助他人,其他人怎麼樣都與我無關;如果沒有人因我袖手旁觀而感到失望,我便不想花費多餘的精力。」

  男人有時會突然顯露出格外冷漠的態度,倒不是說爽朗是男人偽裝出來的情緒,對有興趣的事物熱情、對沒興趣的事物冷淡,看起來變化巨大只是因男人從不遮掩自己的好惡。京太不覺得男人討厭幫助他人,一般也很少有人把這種事放在畢生志業,再說他可沒見過周圍有人敢對男人施壓要求他助人,哪次不都是男人自己主動迎上去。

  「誰能要求你幫助別人?」

  男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咕噥:「雖然最近有點麻木,比較少做份外的事。提到能要求我的人,還是以我爸為主吧。」

  「但你搬出老家後,沒受到伯父的督促還是會出手助人,應該可以說內化到不需要人盯了?」

  「有些時候我能預期到他會希望我怎麼做,做能讓他安心我便去做。」男人聳聳肩。

  隨著對話進行,京太原本以為他稍微理解男人一點,直到現在才發現兩人看出去的世界似乎完全顛倒,男人的本心再次變得模糊。

  「哪可能每次都考慮到伯父怎麼看,總有幾次是憑著直覺出手吧。你之前不是才幫——」

  剛想舉例,男人便抬起手制止他往下說。

  「你目睹的恐怕全是基於『此時不出手鐵定有某個阿呆自己跳進去』的危機意識。」

  男人提到「阿呆」二字時,毫不客氣地指著京太。

  「我才沒有自己跳進去過!那都是被捲入!而且很多事務互相牽扯,沒人處理還是會影響到我的進度啊!」

  「不單指工作。我都不知道你是天生容易吸引人依賴,還是單純倒楣容易被纏上……」男人鬆開京太的手,兀自盤起雙臂沉思。「這樣一講,難道我是被吸引的人之一?」

  收回手的京太筋疲力盡地捂著臉長嘆:「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糟糕的吸引理由。」

  「之前不是希望我找到選擇的推力,你的價值觀正是我需要你的理由,我需要有人將我維繫在網內。」

  交出答案卷後,男人安靜地凝視京太,等待最終的答覆。

  面對這張難以批改的卷子,京太雙手交握,疲倦地往床裡滑幾分,連續加班加上今天這碼事,肉體跟精神瀕臨極限。男人的言行不是京太社交圈中常接觸到的模式,時常真誠地說出聽來荒誕的話語,解讀起來特別耗費心力;這回手段跟目的明顯失衡,京太開始後悔當初刻意提出刁難要求「沒覺悟跟我做就別打這支電話」,輕率地認為這種手段能逼退這個得失衡量非同尋常的男人。

  他逃避現實似地完全躺下,抬高手臂遮著臉。

  「你居然為了這種小事追求我。明知道我不可能棄朋友於不顧,想要一個道德標竿何必多繞這圈,用不著告白用不著喜歡,你普通的以朋友的名義來找我不就夠了。你選擇用追求當理由,我就只能拒絕見面……你其實是大笨蛋吧。」

  這樣說只是使性子把責任全推到男人身上,實際上那個晚上的偶遇就是個無可挽救的糟糕開端,以那種方法見面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回歸普通朋友關係,厭惡親手丟棄這段關係的京太總在心底懷有一絲或許能回到過去的妄念,退回去退回去退到兩個人都還能隨意調侃彼此的熟人階段,讓這五次見面成為未來某個茶餘飯後的笑話:記得嗎?我們以前曾經試著……啊,笑不出來。

  忍耐不了罪惡感刺激的京太拉高被子,想蓋住整個人,腰附近的床墊突然下沉,隨後手中的被子被扯下,他呆然揪著歪斜的被套。

  雙眼直直對上銳利的墨黑色雙瞳,想撇開頭,臉卻被男人固定朝上,跨在京太身上的男人怒氣中雜揉少許憂慮。

  「我不要朋友的身份!我表達得還不夠清楚嗎?為什麼不明白?我需要你的優點跟我想要你本身是兩種心情,那個標準不可能放在朋友身上,更不想與任何你所謂的朋友分享!不要把我算在你幫堆朋友裡!我想把你留在身邊有這麼難懂?誰才是笨蛋啊!」

  京太手足無措地仰視男人,過去他通常不是負責承受男人咆哮的角色,倒不如說五年統計起來他才是跳腳的角色,男人則是那個打圓場的人。男人低下頭,京太可以清楚感覺到男人的瀏海落在自己額上,黑色的雙眼固執地追逐他的視線。

  被逼迫到一個地步後,京太執拗又孩子氣的性子逐漸顯現。他心想自己怎麼可能預料到男人把需要跟想要分開來談,後面那些奇怪的說法最好能解釋「想要」到底是什麼意思,堅持要用特定品牌的工具那種概念嗎?或是堅持要有個人工具?不管是哪個男人自己不先說出清楚,他就不可能懂啊!這跟笨不笨毫無關係!

  「不好意思,你嚇到了吧。」察覺到自己失控的男人鬆開對京太的束縛。

  京太稍微撐起身體,微慍地說出毫不大樣的回應:「亂七八糟。這話題等你有個大人樣再談吧。」

  「真抱歉喔!我是變不回大人了,像小鬼一樣蠻橫又沒風度的樣子才是我的本性。」男人沒好氣地回嘴。

  「變回大人?你說變回啥?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毫無徵兆起了笑意,京太努力咳了幾下想保持剛才的怒氣,仍止不住想笑的心情縱聲大笑,並趁著喘息的空檔勉強湊出語句。「咳咳、我不覺得正志你平常有多講理多有風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該死,要喘不過氣了吁——你本來就很任性妄為嗤呵呵呵呵。」

  被笑到無地自容的男人此時像剛被刮完毛的家犬,腦袋垂靠在京太胸口,彷彿想將整張臉藏起,語氣卑微地反駁:「平常形象沒有那麼糟吧。我好歹有試圖維持呀……」

  聞言,京太笑得更一發不可收拾,躺在床上渾身發顫邊用浴袍袖子擦拭眼角的淚水:「你有維持形象?噗哧呵呵呵呵繼續笑下去明天腹肌有得痠痛了唉唷——我們兩個的自我認識能力大概都壞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覺得你形象差、我不覺得我性格好,到底圖對方的什麼啊?我們都是笨蛋嗎哈哈哈哈哈。」

  京太看到男人的頸背逐漸泛紅,插不進一字半句的男人看起來孤立無援,是個和自己沒兩樣的普通人,甚至有那麼點可愛可憐。

  §

  惡作劇的念頭冉冉升起,京太爬出床,手搭在正志的後頸上,壞心眼地耳語:「公平起見,我來告訴你我性格惡劣之處,你聽完說不定就會改觀了。我這人啊——只想要獨善其身,戀愛的能力可能有什麼瑕疵,無法正常的交往,更別提維持長期關係,還沒有出櫃的勇氣,因此不論在哪個圈子都沒有辦法承認交往關係,很糟對吧?如果你忍受得了完全沒有名銜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看看。」

  前一秒還滿臉苦澀的正志瞬間收起表情,審慎地盯著京太瞧,似乎想從京太身上搜尋可信的蛛絲馬跡。

  「說到做到?只要你不找其他對象,那些我都不在意。」

  「那麼急著接受好嗎?答應歸答應,我什麼具名承諾都不會給你喔,真的沒問題嗎?」收回手,京太倚著床頭,吊兒郎當地翹起腳。「你該不會連自尊都不要了?」

  「自尊又留不住人。」正志滿不在乎地一口咬定自尊無用。

  「啊……拜託你好好帶上你的自尊,至少試著向我討價還價,輕易談成讓我寢食難安。」京太覺悟到自己得隨時提醒正志衡量損益,激將法對正志就是個廢物技能,隨意使用只會造成那傢伙衝向他不希望的方向。

  「我還可以提條件?那你搬到我那吧,那棟屋子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

  「嘁。一張口就要人搬家……如果不需要擔心曝露關係的話納入考慮。」

  「以租客跟屋主的關係掩護很合理吧,外加付房租跟水電的話就更不會有人懷疑了。」正志盤起腿,興致勃勃地提出解決方案。「家事部分我包。」

  京太習慣性地摸著下巴思索,他本來就考慮換個租屋處,工作之餘沒有心力尋找下個地點,預計離職後再處理,卻先一步收到人事異動,他不討厭業務的工作至少比企劃得心應手,於是再次延後辭職的計畫,認命接受那間悶不通風的小套房還得陪伴自己一陣子。

  「唔,擬租賃契約讓我出錢也好,心情上比較舒坦。家事可以分工,但我不擅長下廚,也沒怎麼做過,培根蛋就是極限了。」

  下一秒出現在眼前的是張欣喜若狂的臉,正志敞開雙臂一副馬上要抱上來的姿勢,京太忍不住潑冷水:「我可能在租約到期之前就反悔不搬,口頭答應的事要改還不簡單,你別樂得太早。」

  不是所有火都能靠水滅,京太被緊緊地攬著,那個摟著他的人顯然什麼都沒聽進耳蝸子裡,內臟受到擠壓難以呼吸的他用力拍打正志的背,把擁抱當絞技實施絕對搞錯了什麼,當事人大概也發現狀況不對乖巧地鬆開懷抱改為托著腰脇的動作,但仍黏著人不放。

  經一番折騰,京太扶著膝蓋大口喘息,正志的距離感跟他完全不同,如果將京太的距離感視為細分成各種階段的金字塔型列表,正志恐怕只畫了出個小圈,親近跟不親近沒有中間值,一旦被劃入可以觸碰的親密圈子內,便絕不可能從牽牽小手開始。京太暗忖若要對外隱瞞兩人的關係得跟正志講好獨處時才准靠上來,轉念一想又認為正志不可能沒注意到那些細節,這房間裡沒有別人,索性放行那些親暱行為。

  密合的唇再次分離,京太擋著嘴制止還想繼續下一個吻的正志,他指著電視櫃,正志擱在上面充電手機在木頭櫃面上製造出輕微的震動聲,轉向聲音來源的正志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不接嗎?」京太順勢確認櫃上的電子鐘,現在的時間差不多該收拾準備退房,這通電話響得即時。

  正志卻突然別開目光,拖著長音說:「雖然有點突然,我們現在有個一咪咪問題得談……」

  「有必要現在談?」京太挑起眉,櫃上的手機完全沒有停止震動跡象。

  「如果我爸知道我們倆的關系,你介意嗎?」

  「讓伯父知道……哎!我能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伯父現在對我的印象就是個送惡質禮物的男同事,要被告知這個怪人開始跟自己兒子交往這種慘劇,不行!絕對不行!他不嚇出心病才奇怪!我做不到,對不起,剛剛談的內容通通不算數!告辭!」

  京太從床上跳起,飛快套上替換用的乾淨衣物,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粗心大意到完全忘記考慮對方父母的存在,相依為命的獨生子跟同性交往根本不是能瞞過去的事,哪個家長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人輕慢,他忍不住咒罵自己僥倖自私。

  「別攔著我。」正志快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將手機螢幕朝向京太,來電方簡潔的顯示出「父」字。

  「今天的事,他心裡早就有譜了。」正志出奇沉著。

  京太眼角抽動一連眨了好幾次眼,無法置信地來回望著手機螢幕與正志兩方,太陽穴附近一陣陣地發起痛來。

  「有譜?所以這通電話到底是……咦?等一下!你該不會要接!喂等等我沒有心裡準啊啊……」京太死死地閉緊嘴,接通的電話逼得他不斷後退。

  見京太不做聲,正志歎了口氣,自己接起電話,京太緊靠角落眼睜睜看著通話進行。

  接通電話後,正志直接靠著房門前的走道牆,徹底阻斷京太的逃亡途徑,滿臉無奈地接聽父親的聯絡。「我沒想你到真的會打過來,有夠誇張……沒有發生任何需要擔心的事,哼——他沒有跟你對話的意願呢,可能是那張古板的刑警臉太嚇人了,我可沒有威脅他。」

  講話過程中正志慢慢接近京太,意識到電話可能再度傳到自己面前的京太死命搖頭,退無可退的他除了貼緊牆壁不做他想。

  「你被拒絕了。放棄吧,早就告訴過你,沒有家長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查勤,又不是兩個人都未成年……他很清醒,你當自己兒子是多不擇手段的人?」正志不耐煩地咂嘴,突然轉頭對京太發話:「隨便說點什麼,讓這老頭確定你的安危吧。」

  「咦?」突然接到詭異的指示,被逼到牆上的京太慌張地看著伸到面前的手機:「晚、晚安?」

  正志立刻將手機貼回耳邊,愉快地開口:「聽到了吧……沒錯,人質在我手裡,接下來就看警官你的誠意了。呸——別玩了,沒正經事要交代的話,我要掛斷電話了,才不會有宵夜。啊?我問問看。先掛了。」

  §

  有如暴風過境,京太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額頭靠著床角發愣。

  收起手機,正志走到他身邊開口問道:「明天晚餐要不要來我那吃?」

  京太從床墊後小心翼翼地露出雙眼,他還沒摸清自己現在處於什麼立場,看什麼都特別可疑。

  「圈套?」逮捕人的那種?

  「怎麼可能設那種東西。」正志坐在床尾,略帶笑意否定京太的猜想。「想設套的話,今天大可約在我家。三小時的限制根本不敢多做些什麼,剛進入狀態就覺得差不多該結尾。」

  「打住,你附帶的解釋讓情況聽起來更糟糕了,再說今晚這事絕對不可能答應在你那幹,伯父也在家你最好做得下去。」京太慢慢找回一點脈絡。

  「真可惜,我還順帶考慮過軟禁的可行性。」

  「那種特殊玩法我修煉尙嫌不足,容我婉拒吧。」知道正志是在開玩笑,京太放鬆身體攀在床邊。「明天那餐是伯父提出的約嗎?」

  「嗯,來麼?」

  「我好像沒別的選擇了。」長輩都主動邀請了,他這個送爛禮物的傢伙,哪還能抱怨什麼。

  「你還有點餐的機會。」正志咧嘴一笑。

  「就不怕又出現討厭的食物呀。」

  「掌廚的是我,怎麼可能做自己討厭的食物。你就說個想吃的食物,我自己微調。」

  「那……什錦鍋。」

  京太居住的套房禁止開伙,沖泡式杯湯或是溫酒可以一個人在房裡喝,寒流來時特別容易懷念全家一起吃的什錦鍋或壽喜燒,突然要求他選道菜,腦袋裡反射性浮現冒著蒸氣的什錦鍋。

  「當然沒問題。甜點要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嗎?」正志勾起嘴角,揉亂了京太的頭髮。

  交換了聯絡方式,約好明天再見——跨入住處房門的剎那,京太突然懷疑自己著了狸貓的道,怎麼眨眼就冒出跟中本家吃飯的行程。

  事情怎麼發展成現在的狀況,他沒頭沒腦地跟正志扯上關係……不公開無法稱為交往,或許應稱作有肉體關係的同居人?但現在還是分開住,那麼說最準確的稱呼是固定性伴侶嗎?伯父到底了解到哪種程度?了解跟接受不同,明天見到人該先謝罪吧?連帶送些傳統的上生菓子?京太一頭霧水地趴在單人床上,反覆咀嚼自己整個晚上的脫序行為,某個笑嘻嘻的傢伙頻頻出現在腦中擾亂他的思緒,勾起他初次見到正志父親的混沌回憶,那對父子把人搞糊涂的技術根本如出一轍,他隨即放棄考量之後的安排。

  京太無可否認的是自己心裡有一丁點期待明天的晚餐,煩惱與期待混成了奇妙的心情,還想著關燈的他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不剩,就這麼裹著外套昏昏沉沉墜入夢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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