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她正出神地看风景，突然被一双手盖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

调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芙里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摸到了一只纹理熟悉的手镯。

“白兹-塔米娃(Baiz-Tamiva)，是你吗？”

“喂，不许作弊！”

“你为什么在这？现在农场也有延长假吗？”

“嘿嘿…我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军械一厂了哦！今天本想四处逛逛，没想到还遇上你了！”

“那要恭喜你啊，我记得上学时你很喜欢机器呢。”

“是啊！就是待遇不如参军了，攒不出钱哪！以后我就得靠厂工会生活了…不像你们雪原军，每天悠然自得地到处巡逻，最后还能领到补假和津贴！”

“我们也很辛苦的好吧…就算现在回来休假，一旦有召集令，就要立刻赶回去背枪了。”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得给你份礼物呢！到我家坐坐！”

塔米娃和芙狄里童年时是邻居，魔域仆从国的县一般都是根据原有部落的领地划分，姓氏也是后来才出现，所以一县一姓相当普遍。

除了体形，半灵人族通常也会继承灵族一方的发色，但也有双方混合或者继承人族发色的例外。比如白芙里完全继承了半灵族母亲的发色，但同样是半灵族的塔米娃，她的头发就是同时继承人族母亲的褐色和灵族父亲的白色，显示出一种少见的灰褐色。

而第二种例外其实非常普遍，往往发生在人族与温灵族或风灵族通婚时，最好的例子就是当今半灵族比例超过85%，但主流发色仍是褐色的珐瓦人。

“…诶？是衣服吗…”

“换上试试，卫牙瓦人怎么能没有卫牙瓦族服呢？嘿嘿嘿…是不是和你的发色很般配？”

塔米娃帮她脱下制服外套，像照看孩子一样把白芙里的手塞进长袍的袖子。

“什么啊…几十年前卫牙瓦人还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族服…”

“咱卫牙瓦的族服，可是魔王陛下亲自选定的！转过来，抬手！”

说着，塔米娃用力收紧了腰带，修长的袍服立刻勾勒出白芙里本就细得有些过分的腰肢。

“哎等等，这…”

虽然平时就穿着系腰带的冕军制服，白芙里还是对这般力道有些抗拒。

“这腰带是必须要绑紧的，稍微适应下！咱们北方游猎族系的族服，就是要紧一点才好看嘛！”

塔米娃一边劝说着，一边拉住白芙里试图放松腰带的手往门外牵。

她的逻辑不无道理。卫牙瓦的邻国黑谷、甚至天市洲和天纪洲不少非农耕为主的国家，族服都在或多或少地追求修身，而且不约而同地有一条刻意收腰的带子。

白芙里看向塔米娃身上的全套族服，却发现这家伙对待自己的身体还要不客气得多，只好搂着肚子默默忍耐。

当年魔王不惜泄露魔界真相，穷尽所能地向茹欣特交代自己想要的江辽风格仆从国，然后采用石典璃子的建议，顺便为卫牙瓦人制定了族服纲领，但进一步细节都是卫牙瓦人自己想的。

完整的卫牙瓦族服包括带阿依努风格纹饰的及膝长袍和发箍、单色的裤子和缠绳固定的布靴，理论上覆盖得很严实，既保护身体又考虑气候，然而事实上，针对年轻女子的族服标准中，不仅是那条宽宽的布腰带，长袍本身和裤子的贴身程度也都超过普通衣物…

不管怎么说，依然是覆盖得很严实，材料也都是最优质的，所以没有任何问题，穿上就对了。

欣特可能打的是“能歌善舞”的主意，制造形象吸引游客之类——当然，也不排除参考了魔衣设计规律，竭力取悦魔王以争宠夺眷的可能。毕竟在他的指示下，魔族对卫牙瓦国的特殊照顾向来只增不减。

第二次敖加兰战争时卫牙瓦国被三面封锁，断粮断电，魔王从来没想过抛弃这个不良资产，硬是横跨大银顶把补给送了过来。后来行动解密，一众国家得知真相后，更是对这些依偎在魔鬼怀中撒娇乞食的仆从国百般辱骂，恨不能灭而替之。

第二天一早，白芙里带着剩下的回乡礼乘车返回白兹，出门前本来已经穿好制服，又被塔米娃强行脱掉，换上了族服。和这一身相比，冕军制服只能用舒适来形容，好在她习惯得很快，只要穿法正确就不会太难受。

白兹县在定雪府城东部，紧邻城郊，定雪建庄后因为位置优势发展得很快，不过现在已经趋于静止，近两年里也没有什么变化。

如今魔王领的半灵族家庭和人族灵族家庭严重分化，除一小部分半灵族还和纯种族一样试图组建家庭外，已经不再选择传统的养育方式：要么完全单身生活，要么领养子女。据说魔王领的一些地区开放了人工授孕，甚至可以决定种族和性别，但以大多数半灵族可怜的小身板，只怕在生出纯种族的孩子之前就把自己的生命力抽干了。

不过说到底，家庭结构变化和体质差距都不会影响人的精神追求。当年魔王军刚占领本土时，面对杀死了自家皇帝、国王、士兵和领主的魔兵们，珐瓦人向其求婚他的事件居然层出不穷，那么眼下和平时期的自己人就更不用说了。

“狄里？！你回来了？”

路边一个少年从魔犁上跳下来，把扳手塞进工具包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擦着手走过来。

他是芙里的同班同学，关系还算不错。自中学起他就有过一些想法，可惜毕业后回到了县农业社，两人没法见面，也就没有机会。

“我只是回来休几天假，之后还会走的。”

芙里也知道他对自己似乎有特殊情感，但她没有兴趣。

“狄里，我有件事一直想…”

“不用了，抱歉，我没有兴趣。”

见他果然提起，芙里便直接打断了，希望他打消念头。

“狄里…”

芙里只是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至少给我个机会吧！”

少女纤细的腰身在族服修饰下楚楚动人，袍襟下质朴的长筒系带军靴则添了一份活力与青涩。少年不愿就此放弃，顿时直接冲过去，挽住了芙里娇嫩的肩膀。

“我说过了，没兴趣。”

芙里拨开对方的手，但那双手立刻又回来了。

“求求你，狄里，看在相识七年的份上，你让我表现一下好不好？”

“对不起…”

她叹了口气。

“我没有那种打算。”

肩上的手渐渐松开。

“没有打算？这…狄里，这怎么能行？”

“我不想嫁人，我不喜欢。”

芙里平静地回答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棉花糖塞到他手中，转身离开了。

白芙里的生父在她还不会说“爸爸”时就去找更年轻漂亮的半灵族了，从此是母亲和塔米娃家一起照顾她。芙里去当军中记者也是受到塔米娃父亲的影响，想要对他所说的“魔族奴役人族，人族压迫灵族”之言论一探究竟。

至于后来嘛，就像名家大作中那样，发现事实真相，加入反抗组织，在迷途中得到大师指点，率领千军万马推翻魔鬼的残暴统治，带领人灵两族走向光明未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怎么可能。

她看到的是魔族曾经路过的地方，人们时刻渴望其回归；魔族曾经宠幸的地方，人们千方百计地挽留；魔族从未触及的地方，一夜降临的幻想和流言驱之不散。当然也有悲伤、悔恨和愤怒，但总是来自那些与自己大不相同的群体，比如失去权势的王侯将相和固步自封的乡野悍民。

白芙里最终想通了：相比历史文献中祖先们茹毛饮血、万古长夜的生活，自己更愿意穿着那层红黑色的狗皮、顶着傀儡的骂名、承受所谓侵蚀的痛苦，继续充当魔鬼的帮凶。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啊…”

看着面前某个世界线上的义所糸星反魔头子眼中，质疑与抗争的光芒渐渐暗淡，白芙里的养父像目睹剧情惨遭魔改的死忠粉一样，悲痛的脸上老泪纵横…

小说相关章节：北冕四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