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守则是，一夜情对象最好从不相识，其次再不相见。如果有人对65天前的他说，米歇尔·凯撒，有一天你会和自己的一夜情对象心平气和地谈判。他一定会回答，怎么可能。65天后，在东京这座五角形建筑的某个VIP房间里，这件事确实荒谬地发生了。

没有人会知道同样的事会发生两次——比如现在，米歇尔·凯撒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足够棘手的一夜情对象。距离他与这位宴会上初次见面的一夜情对象欲望交缠刚刚过去14个小时，由酒店返回BLUE LOCK后，米歇尔·凯撒结束每日必做的训练，在影音室看完比赛录像准备离开，却被房门叩响声深夜造访。他的一夜情对象、本应在英国楼的御影玲王一言不发地出现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张黑色房卡，脸色冷酷。米歇尔·凯撒，跟我来。御影玲王说。

楼与楼，像是柏林墙。他们沿着迷宫般的混凝土墙往前走，穿过长长的幽暗走廊，路过写着“出口”的荧光绿指示灯，一路无言。最终，御影玲王停留在一扇金属色的大门前，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下，随后迅速刷了手中的黑色房卡。进门后，米歇尔·凯撒注意到房间内里整齐没有生活痕迹，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成员使用过的VIP房间。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御影。”米歇尔·凯撒问。

“我想说的是，昨天你的行为算得上强暴，”御影玲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为何要对同是男性的我做出那样的行为？”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你是财阀集团的儿子。”他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御影玲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你大概也不需要经济赔偿吧？你那么不凑巧地撞上来，加上你的搭档……”御影玲王打断他的话，本就有些恹恹的神情变得紧绷。“米歇尔·凯撒先生，”御影玲王说，“既往不咎，我想请你把这件事忘掉，为此我可以交换一个筹码。”

“你有自信我会答应你？”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手缠了纱布的手腕，有些兴趣似的弯了弯嘴角。“你和我都缺少一个合适的跳板不是吗？”御影玲王看向他的手腕，又望向他的眼睛，“我想你大概不甘在诺埃尔·诺亚手下。”

“你调查我？”

“我有眼睛。”

“如果你想找到出价更高的俱乐部，御影集团也可以协助推进。”御影玲王顿了顿，看上去非常强硬地以德语诉诸要求，“作为交换，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好吧，我喜欢聪明人。那就这么决定了。”米歇尔·凯撒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米歇尔·凯撒想起一天前，绘心甚八突然通知所有每层楼被点到名的球员请在各楼大厅集合，还看起来好心地给每个人准备了合适到诡异的正装，到达后所有人才发现是与在日足球投资集团的私人宴会。所有人都踌躇在原地，犹豫如何融入名利场，一个紫发少年直接从人群中走上前去，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与那些拿着高脚杯喝酒的投资人们说话。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边将左侧稍长的一绺紫发捋到耳后，一边侧过脸对着人群中喊道：凪，你在干什么？快过来。人群中很快有一个拖着长调应和的白发高个子走了出来。你的领带！紫发少年又说，随后习以为常一样顺手整理了一下走到身边的白发少年的领带。

“那两个人是BLUE LOCK在满城俱乐部的人，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亚历克西斯·内斯在他身边轻声说。

米歇尔·凯撒点了点头，他对这两个人有印象，在德英赛时配合完美的一对搭档，白发的前锋和紫发的中场，进球后飞奔过来响亮的击掌。白发天才暂且不表，毕竟是吸引阿吉这个足球理论疯子研究的对象。原来这个紫发中场就是御影玲王。他早已听说过御影集团的鼎鼎大名，日本第一企业，BLUE LOCK的投资方，以及参与各种高新设备投资的财阀集团。那么，这位紫发中场理应是御影集团的独子。

他想起前段时间回顾比赛录像时，这个紫色的14号对导师说出“为了我的梦想，我不在乎拿蓝色监狱做垫脚石”这样疯狂的话——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录像镜头切到近景，但那双燃着斗志的紫色眼睛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显然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还没等米歇尔·凯撒继续思索，旋即便有一对肖似面孔的白人投资人大力向他招手。于是，米歇尔·凯撒便与亚历克西斯·内斯一同走近了那两位投资人。

“嘿，米歇尔·凯撒，我可是你的忠实球迷！”说着德语的褐色卷发投资人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们的配合太棒了，希望能看到你之后更精彩的表现！”

“谢谢。”米歇尔·凯撒和亚历克西斯·内斯一同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

在褐发投资人身边，还站着一位稍浅色颜色头发的男人，两个人像格林兄弟一样紧紧挨在一起。浅色头发的投资人热情洋溢地说着赞美之词，夸张地挥舞着双臂。“这次日本之行不仅能看到你们，还见证了一对日本搭档的好配合，真的太精彩了！”投资人说。

他微笑着挑了挑眉，刚要发作，旁边的亚历克西斯·内斯见状赶忙扯开话题，试图与投资人们攀谈。不料，身边不远的紫发少年却显然听到什么的样子，直直地向他们走来，他微微鞠躬，举止十分绅士，开口却是流利的德语：“先生们，冒昧请问你们是哪家足球俱乐部的投资人代表？我对报价很感兴趣，说不定我们可以谈谈报价问题。”紫发少年彬彬有礼地表明来意。

“噢！当然！没想到你还会说德语……！”投资人惊喜地猛吸一口气。

“稍等。我想这位投资人先生应该会先和我们谈。”米歇尔·凯撒神色自若地说。投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从右侧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支支吾吾地说着些场面话救场。

“我想这位先生大概更想和我们先谈谈。”紫发少年一副和平友好般向他伸出手来，“球场下初次见面，凯撒，我是御影玲王。”

该死的资本家。米歇尔·凯撒看着斡旋在投资方之间的紫发少年和旁边静静盯着搭档的白发少年，勉强维持体面，双方的手相互触碰到便立刻放下。新英雄大战赛时过半，他的处境却不如来时意气风发，德国队内部难缠的敌手，一直停摆的俱乐部报价，加之一直处于诺埃尔·诺亚的阴影下，这一切都使他的心情不免布满阴霾。他不禁有些怨恨那个曾经以为可以轻松将BLUE LOCK作为跳板的充满野心的自己，足球不过是一场资本充满铜臭味的游戏——而他，却要为了永远在这场剧本中成为绝对的国王而付出残酷的代价。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又如此不甘于被玩弄于股掌。

回过神来，宴会已经散场，绘心甚八给的安排是大家在前台领取房卡，按房卡号码各住一间。亚历克西斯·内斯在电梯里紧张地盯着他，问，没事吗？凯撒。他一如往常地回答，没事，我去休息了。微醺的他难得感受到自己因为没有满足而蓬勃滋长的欲望，刷卡打开房门，随后脱光衣服赤身裸体进入浴室。

等他穿着浴袍出来倒了杯白兰地，门口却再次传来“嘀”的刷卡声。裹着浴袍微敞胸口的米歇尔·凯撒与背着已经睡着的白发搭档走进门的御影玲王四目相对。

“怎么是你。”米歇尔·凯撒和御影玲王同时问道。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御影玲王皱了皱眉，走进房门把在自己背上熟睡的凪诚士郎放在大床上，摸了摸凪诚士郎的额头，随后解开了两颗衬衫的纽扣，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要帮凪醒一下酒，请你找一下自己真正的房间休息吧。”

听御影玲王这番话的意思，八成是他的搭档一不小心误喝了高度数的烈酒，醉酒后睡得昏沉，而他足够体贴，还打算耐心照顾。尽管御影玲王说话足够礼貌，但在米歇尔·凯撒听来却完全不是滋味：在他的足球生涯里，见过太多所谓上流社会的虚伪精英，礼貌的假面背后是无尽的疏离与冷漠。不出意外，眼前这个正在看起来担心搭档的富豪少年亦是如此。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就是这个。要离开的是你们吧。”米歇尔·凯撒冷冷地说。

“这是凪的房间。”御影玲王用一种不可辩驳的腔调坚持自己的决定。

该死的资本家。他好不容易打消的欲望卷土重来，混杂着在BLUE LOCK还未达成的不甘野心，和对这背后运转资本的愤怒，眼前这个天选宠儿却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驱使着他的情绪来到临界点——他如此确信自己想摧毁眼前这个紫发少年。于是，他走上前去将御影玲王用力推倒在地毯上。

“你疯了？！”御影玲王尝试着从地毯上起身，又被他按回去面对着地毯。他抽出浴袍腰带，以熟练的手法和适当的力度反绑身下仍在挣扎的御影玲王的手，像是平时他经常做的那样。

“安静点。”米歇尔·凯撒不无冷酷地说，太阳穴旁边的青筋凸起。在床事上，他一向是不体谅伴侣的男人，又因为久违的贪杯，有些亢奋。不顾身下还在挣扎的御影玲王，他解开紫发少年做工良好的西装裤，用手指探索入口，内里已微微湿润。米歇尔·凯撒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这富豪之子与自己的搭档形影不离，举止亲昵，显然是一对恋人。他的手指往里深入，感受到一处，身下人立刻肌肉紧绷压抑着喘息，在他的手指中变得湿淋淋。浴袍随之滑落，蓝色玫瑰在脖侧冷酷蜿蜒，与精致脸庞截然不同的阳具勃起。想想这样的天之骄子臣服于自己身下便涌来无上快感，身下的御影玲王只是呼吸急促，不发一语，扭着腰躲避。“不是叫你安静点吗？”他不耐烦地用手大力往下按了按御影玲王的背，强迫上位角力者的上半身紧贴地毯，只有浅浅凹窝的腰悬于半途。

“喂，”米歇尔·凯撒用空余的右手掰过御影玲王的脸颊，问，“要不要说句话？御影。”

被倾轧身体领地的御影玲王只是用那双紫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那对看起来古典的麻吕眉紧紧地拧着，嘴唇已经被咬得渗出血来，一副受了折磨但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内心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心脏怦怦跳动飞快，不禁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大床上睡着的白发少年，随后又将目光转回看向身下的紫发少年。

“哎呀，真是纯情呢。”米歇尔·凯撒捋了捋自己垂落下来的碎发，把手撑在两侧，整个身体伏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御影玲王的侧脸，微微笑着。御影玲王仍是沉默，只是突然狠狠地将牙齿撞上他的手腕。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米歇尔·凯撒吃痛地收回了右手，条件反射般掐着御影玲王的脖子。“干什么呢，”他有点愤怒，“我允许你咬我了吗。”

“只要你停下，一切我就当没发生过。”御影玲王的胸膛泛起薄红，像幼时庆典狂欢时四处逃散的烟雾，似乎霎那间就要消失一般，却还在尝试着挣扎。

开玩笑吗？他在心里想。他要摧毁的，是御影玲王，是这五角形的监狱，是阻挡他野心的任何人，每一个。掌控他们，碾碎他们，破坏他们——然后这将成为他寻欢作乐的盛大剧本中翻过的小小篇章。

怎么可能停下。他握着御影玲王的腰际两侧，像操弄玩具一样狠狠捣进，直到身下少年的皮肤微微泛红。被随意涂抹的紫色，像坏掉一样无声地侧躺在地，白浊顺着股间流了下来。一副被他所亲手摧毁的，破碎的艺术品。美丽极了。米歇尔·凯撒喃喃道。这幅景象甚至令他有了一些不曾有的亲近之意，比如说，试图与御影玲王对话——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假思索地行动了。“感觉怎么样？御影。有没有感觉自己被彻底毁掉了？”他用平时不怎么会用的日常寒暄一样的语气问。

“怎么可能？疯子。”御影玲王低声说。

“总会让你受到点刺激吧。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那视若珍宝的搭档吗？”

“……米歇尔·凯撒，你真是个恶劣的人。”

“是啊，御影，现在开始，我们是共犯了。”他坐起来用完好无所的左手拍了拍御影玲王的脸，顺着他那似乎要流泪一样潋滟的紫色眼睛看过去，是在看床上熟睡的凪诚士郎。

米歇尔·凯撒回忆起昨晚情事这些戏剧般的细节，嘴角犹挂着微笑。此刻双方合同达成，御影玲王已经打算离开。这局明显他占了些许上风，喜悦之余直觉把握机会能看到更多不堪面貌，他一向完美主义，追求极致摧毁谱写的剧本，便借由这恶作剧式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坐在床边施施然地发问。“御影，你真的觉得昨天凪诚士郎没有听到吗？”他假意关心道。

“什么意思。”御影玲王握在门把上的手放下，环绕在胸前，是一个戒备十足的姿势。

米歇尔·凯撒兴趣饶然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只是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像发生过什么一样。所以在想，你的男友也许是条恶犬也说不定。”

“米歇尔·凯撒，我想你大概清楚我们刚才达成的合作内容。”也许是被他说中了什么，御影玲王的脸色瞬间变得紧绷，警告道。

“当然。这里又没有第三者，是个适合做爱的好时机——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试试？”他跷起二郎腿，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御影玲王好似听到什么疯狂的天方夜谭，眼睛睁大。

“我很好奇，其实他不知道你被掐着脖子做爱很兴奋吧。”米歇尔·凯撒一边观察着御影玲王变得苍白的脸色一边拍了拍床边，轻轻笑了笑，像塞壬一样引诱，“偶尔放纵一下不好吗？”

不知道哪句话勾动御影玲王的情绪，他只是沉默地向米歇尔·凯撒大步走过来。“闭嘴。”他呼吸急促地说。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好过一些，我完全不介意啊。”米歇尔·凯撒丝毫不介意脖子上逐渐收紧的力道，缓缓解开御影玲王身上的衬衫纽扣，一副修长优美的裸体像一颗多疑又试着敞开的心。“然后呢？”御影玲王站在他面前发问，声音有些颤抖。

米歇尔·凯撒的直觉从不出错。比如现在，房间内断断续续的喘息和肉体撞击声连绵不绝。昨日世界重现于此，又有些不同。令米歇尔·凯撒好奇的两个人的身体契合度得到确定的答案。“真是个坏孩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这不是彻底让你坏掉了吗。”他自上而下盯着身体泛红的御影玲王，双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对方只是喘息着，偶尔蹦出几个音节，在窒息的沉默中挣扎着高潮。与他做爱，御影玲王也许是存了报复心，一边抗拒亲吻，一边中途又要求他不要留下痕迹，自己却紧紧攥着他的小臂。米歇尔·凯撒只是笑着，脸色却变得阴沉，他一向讨厌别人忤逆他。于是，趁着一连串的抽插间隙强硬地掰过御影玲王的脸，吻住他的嘴唇，津液顺着下巴滑落。脸上有湿漉漉的水痕沾染，米歇尔·凯撒像幼时照顾婴孩的哥哥一样，拍着御影玲王的背。

“我没事，只是汗滴到眼睛里。”御影玲王冷静地说。

“别太客气，没有谁会亏欠谁。”他摸着怀里东方少年的紫色头发难得安慰。御影玲王没有回避，只是枕着他的手臂，落地灯映着半边脸闪着金粉一般，沉默一会儿说，所以我和你两不相欠。米歇尔·凯撒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会？我们只会越欠越多。”他说。

御影玲王在这之后草草清理身体离开。米歇尔·凯撒回到宿舍，昏沉梦境发生在他许久未归的柏林的家。穿着他的浴袍的御影玲王半趴在他的书桌上，手指着摊开的维斯拉瓦·辛波斯卡的诗集，一字一句地用德语念着“没有任何一天会重复出现/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夜晚/两个完全相同的亲吻/两个完全相同的眼神”，是他最爱的《不会发生两次》。我很喜欢这首诗，你呢？梦中的御影玲王一反常态柔和地发问。这是我最爱的诗。米歇尔·凯撒缓缓地说。等他抚上书页，画面一变为遥远东京的高级酒店，全身寸缕只余褶皱的黑色衬衫和紫色领带的御影玲王狠狠盯着他，不情愿地用发音标准的德语说，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醒来后，他右手伤口微痒，好似在提醒这不仅是一场幻梦。那可真是令人激起破坏欲的眼神，米歇尔·凯撒心想。现实中，或者说，比赛录像里，御影玲王的目光总是向着他那寄予重望的搭档凪诚士郎。他把自己视为神龛，供养那正在学习成为人的神明。直白点说，凪诚士郎已经是他的唯一赌注、信仰，一个他相信两人联手后可以实现梦想的信仰。“信仰”，米歇尔·凯撒只在父母口中听过这样的话，父母每周坚持去教堂礼拜，相信牧师的话语如同上帝的手谕。父母说，凯撒，你要坚持过一种有德行的生活。父母说，向神明跪下祈祷，凯撒。开始踢球后，米歇尔·凯撒抛弃了信仰。他摧毁每一个射手的人生，对他们说，俯首跪拜吧，小丑。

现在，这些被毁灭的人生中勉强可以算上御影玲王的一部分，至少是作为情感的一部分。米歇尔·凯撒以残酷的性爱损毁了一段感情的忠贞，他为此感到喜悦。没有什么比摧毁他人更令他感到心醉神迷的事物了。只是这摧毁仍不够完美，还需要更多、更多令御影玲王彻底被击溃的方法。米歇尔·凯撒在全员共享的球员联络表中找到御影玲王的通信方式，以向他描述自己的梦境为由发出了讯息。

御影，你觉得这个梦怎么样？米歇尔·凯撒兴致勃勃地描述完自己的梦境后等待对方的回复。

糟透了。请不要联络我。过了一场足球训练的时间，御影玲王仿佛心知肚明是谁发来的讯息，这样回道。

我想你会喜欢这首诗的，御影。米歇尔·凯撒回复。

令人精神紧绷的竞赛和伤口结痂脱落一样，毫无知觉又时不时有一些痛感。亚历克西斯·内斯曾注意到那道赤褐色的半月形伤痕，担心地问他，凯撒，你的右手怎么了。凯撒漫不经心地回，被猫咬了一口，等比赛完我打算再去文个身。在心里则想着，什么猫咪，明明是只狮子。对于米歇尔·凯撒来说，他与御影玲王的关系由秘密的性爱编织，表面命名为共犯，实则是私会时互相警惕的周旋。极其偶尔的情况，御影玲王会在午夜突然出现，像被施了魔法，缠绵后又恢复原样，宛如属于米歇尔·凯撒一个人的幽灵。

更多时候，御影玲王对自己的一切闭口不谈，包括自己为何沉迷于窒息的感官游戏——尽管米歇尔·凯撒并不了解这对恋人的过往，但每每提到凪诚士郎时，御影玲王隐隐带着忧郁的表情简直将自己的心事昭然若揭。依他好事者的眼光来看，无非是生性高傲的恋人之间总有不愿对方知晓的秘密。缺乏安全感的床伴只在高潮时会极不小心地吐露出他的正牌男友凪诚士郎的名字，米歇尔·凯撒像被火焰灼伤般反复确认，御影，御影，我是谁？有一次，御影玲王忍无可忍地问他，可不可以请他不要再称呼他为御影。米歇尔·凯撒像是抓住马脚的诗人侃侃而谈，说这里所有人都叫你玲王，我这样称呼当然是害怕你混淆。

那要什么时候你才可以称呼我为玲王？御影玲王皱了皱短短的眉。米歇尔·凯撒一如既往地笑着，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前额的碎发，说等我想毁了一切的时候吧——话说，我和你的恋人谁做得更好？御影玲王只是翻了个白眼起来穿衣，似乎完全不想搭理他说的话语一样，临走前平静地评价他的疯狂言语为：你谁也毁不了的。这实在疯狂，鬼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象自己像个商品一样眼巴巴等待御影玲王比较。

更多时候，他们在社交软件的聊天气泡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对话。每次训练结束后米歇尔·凯撒又总想拿起手机给御影玲王发点什么去激怒他。比如坚持称呼御影玲王为“御影”，似乎在故意提示那个身份矜贵的富豪之子的身份一样。而御影玲王的回复看起来不像见面时那样介意，大部分时间态度冷淡地理会——除非提到凪诚士郎。

米歇尔·凯撒说，御影，要不然等你进了日本队，这届w杯我就勉强让给你和你那单纯的小男友吧。

御影玲王很快回复：你觉得我们需要你让吗？

米歇尔·凯撒又回：认清现实吧。世界第一前锋是我而不是你男友，不是吗？

御影玲王的气泡马上漂在对话框里，随即立刻出现了：很快就是凪而不是你了，等着吧。

米歇尔·凯撒立刻施施然回复：小鸡仔胜过我还要过几年吧。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已经摸透这位富家少爷的行动，无非是对他的邀约不回复但某个夜晚又莫名前来，谨慎又色情。我们明明是要一起下地狱的人，还能享乐到何时呢？他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一样是把囹圄当作跳板的囚徒，这个人却一副信誓旦旦可以创造奇迹的样子。他在脑海里搜寻一切细节，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印象：御影玲王，17岁，日本第一企业公子，恋人凪诚士郎……不对。米歇尔·凯撒在心中划了一道红线，纠正：御影玲王，17岁，英格兰满城中场，搭档前锋凪诚士郎。在米歇尔·凯撒身边更加生动、亟待毁灭的美丽艺术品御影玲王。影音室画面正好切换到刚刚新鲜出炉的英格兰楼赛事集锦。大汗淋漓的御影玲王紫色小辫高高扎起，笑着向着凪诚士郎的方向奔去，没什么表情的凪诚士郎将他稳稳接住，手臂小心地托着那富豪少爷。

米歇尔·凯撒面无表情地看着，按了按聊天框：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看重凪诚士郎？

稍晚些时候，聊天软件上有了两条回复。

御影玲王：我爱他是因为他就是他，不是因为他像我。

御影玲王：我觉得我们不该联络了。就这样吧。

米歇尔·凯撒对御影玲王回复中所说的“爱”感到惊讶，并对此不以为然。他乐于捕猎那些与他有相似性的人，不论是足球技术，还是性格气质，然后摧毁他们，掌握每一杆天平上绝对的权力，像一个真正的王所该做的。情感上亦然。御影玲王却用自己的行动言语告诉他，爱的权力一向不公平，爱人者要有巨大的勇气被打碎然后重新拥有自己。他不再回复。那晚开始，御影玲王没有再来过。

新英雄大战最后一天，结果还未公布，绘心甚八再次出现在四方的荧屏前，用冰冷的语调通知所有球员请在各楼大厅集合，依然是给每个人准备了合适到诡异的正装，又是一场私人宴会。这次，所有球员仍是被带到蓝色监狱以外的地方，只是与上次的聚会场地相比还要扩大几倍。这是一处西式建筑，水晶灯高高悬吊，折射着微闪的光芒，阳光透过椭圆穹顶和镶嵌着小块方块玻璃的窗户斜斜地垂在地面上，场地内五个长桌上已经摆放好刀叉。好吧，有点无聊，我们去后面看看。米歇尔·凯撒对亚历克西斯·内斯说。他们穿过无数投资人的炙热目光，走向充满绿色植物的后花园。那里已经伫立两道身影，白发少年懒洋洋地微微低头盯着一旁正在和他说话的紫发少年，时不时点点头。

“是满城俱乐部那对日本搭档。”亚历克西斯·内斯在一旁说。

“这不是巴斯塔队那个吗。”凪诚士郎似乎注意到身后发出的声响，摸着脖子向他们的方向看去。

“御影。好久不见啊。”米歇尔·凯撒走上前去，看向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凪诚士郎的包裹住御影玲王的，严丝合缝。

“啊，原来真的是都被拉来宴会了啊。”没等御影玲王回答，他身边的凪诚士郎却意想不到地再次说话了。

御影玲王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一脸镇定地看向他。“你好，凯撒。”他说。

好普通的招呼。米歇尔·凯撒有些失望，他感到一些无法名状的焦躁，但没关系，同样的事不会发生两次。他想。如果发生第二次，又如何？他会再一次摧毁它。

米歇尔·凯撒点了点头，看向御影玲王身边问，“你后来听到了对吗？凪诚士郎。”

“欸，”凪诚士郎歪了歪头，“请问你在说什么。听说你和你的搭档要为别的俱乐部效力了，恭喜你。”

“是啊，价格我很满意，还得谢谢你的男友。”米歇尔·凯撒面无表情地说。

亚历克西斯·内斯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凪诚士郎，问：“发生了什么，凯撒？”

“所以最后两条信息也是你发的。”米歇尔·凯撒又笃定道。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玲王和我都会一起走到最后的。”凪诚士郎突然抛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听到这样胡搅蛮缠般的回复，米歇尔·凯撒笑了。他不禁有些可怜凪诚士郎，转念一想自己更是可笑，贪心的神明总会比他得到的多。而他和御影玲王的故事终章，则是那熟记于心的诗歌结尾一语成谶，“我们微笑着拥抱/试着寻求共识/虽然我们很不一样/如同两滴纯净的水”， 明明有什么改变了，姗姗来迟后该如何理清，如何续写这无法得到的破碎篇章，他决定先把这一切抛却脑后。

现在，他张开手臂，微笑着轻轻拥住那紧绷着脸的紫发少爷——他才发现御影玲王是如此紧张，甚至身体微微发抖——不顾身边变了脸色的亚历克西斯·内斯和对面眼神微沉的白发懒散天才：

“恭喜你我即将重获自由。玲王。”

米歇尔·凯撒一边凝视着御影玲王的眼睛一边说。他像回到柏林，第一次在俱乐部由替补席转为正式球员上场的那天，以一记有力的射门扭转局面，毁掉闪耀新星的人生，结束后他趁无人注意带走了那颗足球。蓝色的多瑙河河畔无数白鸽在紫色的夕暮中惬意地飞翔，戴着贝雷帽的孩子们在说，Tschüss，Tschüßi。从人群中匆匆穿过的、拿着足球的米歇尔·凯撒追着鸽子奔跑了起来，结果弄丢了回家的钥匙。没有比这再完美不过的三幕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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