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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1~64)郭则 - 10,3

[db:作者] 2025-08-13 08:22 5hhhhh 2160 ℃

  这里王夫人忙即打发绣凤去请探春、宝钗。等一会儿,她们二人方从园里会齐了上来,见王夫人面有慌张之色,忙问何事。王夫人将北静王传旨的话,并王妃要亲自来劝,以及贾政左右为难,都详细说了一遍。探春道:「这件事当然要和四妹妹说的,她那人说一不二,没有游移的。就是抬出圣旨来,也未必压得住。

  俗语说的拼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能把她怎么样呢?「王夫人道:「她可怕什么?只是老爷向来胆子小,又是个没主意的,此刻已愁得了不得,总要保全住老爷,别叫上头怪下来才好。「宝钗道:「依我想,当今皇上是圣明的,只要准知道是她本人的主意,也就怪不着老爷了。我们今儿先和四妹妹说,她若依了呢,顶好;若还是她的老主意,好在北静王妃明儿要来的,叫她自己去说去,太太看好不好呢?「王夫人道:「你们说着瞧吧,我也不希望她做贵妃,再沾她的光,只不要因她受累就得了。「宝钗、探春从上房下来,先寻湘云商量。湘云乍听也吓了一跳,说道:「这可是个难题目「。随后沉吟了一会,又道:「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只把实话告诉她,头一件不要和她打趣,说僵了更不好办。第二件你们别出主意,只听她怎么说,她那人也有她的道理。你们只依她罢了。「三人商定,便同至惜春屋里。

  惜春正在点香,大家等她拜了佛,方得坐谈。惜春见她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不似往常说笑,也料着必有什么事情。宝钗搭讪着说道:「四妹妹终日学佛,几时才能成佛呢?」惜春道:「佛就在人的心上,说远就远,说近就近。我此时一心向佛,心与佛无二,当下便是佛了。」探春道:「若照这么说,世上的人只管做帝王,做将相,只要心向着佛,何曾不可成佛,又何必披那领袈裟呢?」惜春道:「那倒不然。世上的荣华富贵,先看不破,嘴里念着佛,心里还想着声色货利,那不是愈走愈远么?」宝钗道:「我听说前朝有个太后,在宫里一心持指,后来修成了九莲菩萨。

  可见做人自做人,修佛自修佛,两件事原不相妨的。「惜春道:「那也是舍了太后,才去修佛,不是修了佛,又去当太后的。「宝钗、探春都明白她的意思,要把真话说出来,又觉得碍口。惜春看出,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最恨这么吞吞吐吐的。「宝钗不得已,方将北静王宣旨的话说了,惜春笑道:「我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呢?就这点子事也值得这么为难?一个人有一大人的志向,我自从那回剪发立誓,心里早已死了,死了的人还能重活么?人家看三宫六院,好像天上神仙,我看着只像地狱,要教我学大姐姐送到那不见人的去处,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是老爷、太太抚养我一场,决不能叫两位老人家因为我受了委屈,有什么罪过,我一个人当去。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早一天到太虚幻境,不是早一天享福么?「探春道:「四妹妹这话倒也痛快,依你怎么办呢?

  惜春道:「皇上家没有强迫成亲的,况且当今又如此圣明。我想古来缇莺、班昭一个庶女,尚能慷慨上书,我们叼在戚里勋门,难道还不许下情上达?等我自己做篇陈情表,托北静王代递上去,祸福利害,我自当之,岂不直接了当。」

  宝钗道:「如此办法,不但保得父兄无事,也许传之千古,要算一篇有价值的文章呢。」探春道:「四妹妹一向偏激,这主意倒很正大。」湘云听了也很佩服,说道:「想不到四丫头有此胆量。」惜春道:「什么叫做胆量?挤到这个节骨眼也是没法子罢了。」宝钗怕王夫人悬心,借个事先走,自往上房回话。

  探春无事,仍在此和惜春、湘云说些闲话。湘云随手捡了一本庄子,看到「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饱食而遨游」不禁大笑道:「世上事真叫漆园先生说透了,四妹妹若不是会画,何至引出这番罗唆。就是三姐姐,替姐夫出了许多主意,看着似乎得了法,也是白赔辛苦,一天不得消停,总不如我这穷困无能的,倒消遥自在。」探春道:「我也哪是愿意的呢?事情堆到眼面前,难道看着他们闹笑话不成?就是四妹妹那句话,没法子罢了。」惜春道:「就拿这点说,还是做大姐姐舒服呢?还是咱们闲人舒服呢?她那年回来省亲,外面尽管显赫,见了家里人也只是哭哭啼啼的。就是老太太、太太进宫去看她,哪一回不哭一鼻子。要像咱们无拘无束的,说说笑笑,这一辈子就不用想了。我眼见她活受罪,还往火炕里跳么?」那天晚上,探春回秋爽斋去。惜春送了她,回来做过晚课,便就着灯下濡墨点笔,做出一篇沉痛悱恻的陈情表来。自己又润色一番,方才定稿。本要留着和湘云斟酌,又想那些有斤两的话,她们胆小的见了未免大惊小怪,不如索性一气写成。当下取过一本白折,挑了灯,从头写起。真是行行玉润,字字珠圆。写完了,已听得稻香村的鸡声,窗纸上渐渐有些发白,连忙上床就寝。却因错过了困头,又心中有事,总睡不着。直看到太阳出了,方朦胧睡去。

  次日宝钗记挂此事,一早起来,草草梳洗了,忙即寻探春同来探问。走到拢翠庵,见入画正在院中掐花并低声道:「四姑娘一夜没睡,此刻刚睡着呢。」宝钗、探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湘云却早已起来,和翠楼在那里收拾屋子,一见她们,笑道:「你们也是一夜没睡好吧?怎么这老早就出来了。」探春笑道:「我倒是心里没事,一觉睡到大天亮。刚一起来,二嫂子就来了。」宝钗悄问:「四丫头那陈情表做好了没有?」湘云道:「说起来却也可怜,她连做带写,整整忙了一夜。我天亮醒了,还听她咳嗽,不知什么时候睡下的。我们几时见过她这样挣命呢?」探春道:「我平时闲想,做一个人就像一个箭靶子的,这一箭来得更重。别看她脸上做得镇静,心里头也够受的了。」大家又说了一会闲话,探春还和宝钗下一盘围棋,见东墙上的花影渐要落地,方听得惜春叫人的声音。

  少时惜春过来形容微悴,故做从容之态,说道:「今儿可起晚了。」又说些别的,只不提那篇文章。宝钗素来稳重,此时因受王夫人叮嘱,却有些忍不住,便问道:「四妹妹那篇大文章,想已脱稿,我们等着拜读呢。」惜春笑道:「我就知道你们眼睛里搁不下一点沙子,给你们看了好放心。」说着便取了奏折,给宝钗、探春同看。探春见那一笔簪花小楷,写得非常精美,从来没有见过,笑道:「别说文章,就这楷法也比平常不同。四妹妹的本事到这时候才露呢。」惜春道:「我一夜也没睡踏实,你还忍心拿我取笑。」大家看那折子上写的奏章,是:臣妾贾惜春冒死百拜上奏:窃维贞娥濡血,阊阖回聪。弱女悲呼,雷霆下花。重晖所,隐微靡有不周;无化攸甄,猥贱必获其所。幸生盛世,同被洪庥,岂於微躬,忍夺孤志。伏念臣妾阀阅旧族,闺禧末材,庭荫早凋。家有羹之耻,季宗见抚。

  少无织薄之能,属当家难之频,仍顾念幻身之如赘,毁容奉佛,断明镜之千丝;

  削迹栖庵,依禅灯之一粟。慧因未脱,尘想久空。不谓薄技丹青谬叼宸赏重以温言薄饰,拟备宫寮。在圣明敦求旧之思,报恩簪珥,而父兄懔违天之咎,怀惧水渊。谆命申申,微衷恻恻,夫趋荣损节,志士之所羞。黜志徇时,明延之所鄙。

  虽在巾髻,讵异襟期,而沉皈空有誓,三界共闻。独行而登,六宫何取?思春之心久死,拒旋转于春韶;蒲柳之质早衰,更离披於霜节。已等瘁风之羽,难为断尾之牺。伏思若邪指井之贞。陈文兴叹,河东表闾之嫌,魏帝垂称。揆事差殊,冷情尤切。是惟尧舜在上,能容蓬累之苟全,抑且妫姒多贤,讵乏椒风之上选。

  窃望曲垂荃察,俯遂樗衷,纵弱鸟于意杯,息穷鳞于慧海,怀水夙矢,鉴井岂有留波。望斗虽遥,戴山固当知重。若责其负恩为罪,梗化有诛,刀锯虽严,敢冀象刑之宥。父兄无过,幸宽汤网之施,纵毕重泉,不忘厚德。臣妾不胜迫切悚惶之至,谨奏。

  正看着,只觉屋内渐黑,看那细字颇费目力。再看院中花影,早被沉阴掩去。

  入画、翠缕等正忙着收那竹竿上晾的衣服,宝钗道:「今年一春没得透雨,亏得四妹妹这篇大文,上感天心,就要下一场好雨呢。」探春道:「好文章是要从肺腑中出来,本朝文家尽多,从根本上说起,只有李检讨请终养的表章算得一篇,就为的是至性至情之作,只怕第二篇便要数四妹妹了。」湘云笑道:「她平常连诗都不肯做,不是皇上迫着她,哪有这篇好文字留在世上,若真个进宫里去,不但元妃姐姐赶不上她,就连古来班婕妤、宋若华那些女才子、女学士都要压倒了。

  「惜春道:「文字也是一种陋习,就是做好了,算得什么?你们未免见得太浅。

  「此时雨点子渐大,只一会工夫,便下起倾盆大雨。湘云笑道:「你们也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弄点吃喝大家过阴天吧。「宝钗道:「白吃有什么意思!趁三妹妹在这里,不如赏雨联句,还是个新鲜题目。「惜春道:「你们一天到晚拿做诗当正经,一做了诗,话也不说了,雨也不赏了,一个个都变成傻子,连我不做诗的,也只得跟着你们装傻了。「探春道:「这屋里黑得怪沉闷的,既不做诗,咱们索性出去赏雨,总比闷坐着强。「说着便拉宝钗、湘云同至廊下。见雨势更猛,栏杆前两颗芭蕉雨打得摇摆不定,庵旁土山上急流飞下,宛然像一道瀑布,流到山下淙潺有声。宝钗道:「这里赏雨倒是一景,咱们从来没领略过。今儿若不是被雨截下,还见不到呢。「探春道:「从先妙玉住在这里,哪容得咱们常来。这点子山野子的经济,她把山上各处的水道都从此处会齐了下来,所以才有这个样儿了。一半也是你们没出过京城,见了这点水法,就算得希罕。「湘云笑道:「谁都像你,见过天台瀑布,又见过大小龙湫,把眼睛放得太大了。我倒觉得很好。「说得大家都笑了。

  忽见庵外一个老婆子,打着青油雨伞,夹着油绸衣包走进来,衣裳都淋得半湿。入画上前一问,原来是怡红院的老婆子,袭人打发她给宝钗送衣服来的。探春道:「到底是袭人想得周到。我带来的那两个丫头、婆子,哪管这些事呢?」

  湘云道:「你也怪不得她们,她们只顾哄孩子,就忘了你了。」宝钗此时也觉身上微凉,打开衣包,拣出一件藕灰春绸外衣,自己加上,还多着一件宝蓝贡缎顾绣袍,分与探春穿了。刚要打发老婆子回去。湘云道:「等一等,我还有东西带去呢。」

  欲知所带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红毛舰寄信讯琴娘黄泉路招魂慰湘女

  话说史湘云将怡红院婆子叫住,捡了一粒白凤丸,交给她带与袭人。宝钗问道:「你带这个给她做什么?」湘云道:「你哪里知道,袭人还犯着弱症呢。那天无意中听她说起,还是挨二哥哥踢了一脚受的内伤。这些年一直没好,吃了这个,就省得请大夫吃药了。」宝钗道:「我从来没听她说过,若是这个病,倒别为省事耽误了。我那里还有药,再不然请个大夫瞧瞧也好。」湘云道:「她那人太心细,怕说出这病来,未必有人肯管她。那些人和她面和心不和的,倒要说她轻狂,所以宁肯自己忍着。且看她吃了这药对不对,若不对,再请大夫吧。」一时老婆子去了,大家仍在廊子上看雨。那一阵雨过,乌云渐散,又是满院子的花影。只竹梢蕉叶还带雨未干。湘云留宝钗、探春吃了饭,又闲谈一回方散。

  惜春因夜间缺睡,在自己房中找补了一小觉,刚刚睡醒起来,叫入画再添了香,要去拜佛。忽见绣凤匆忙走来道:「北静王妃来了,在荣禧堂候着呢。太太叫请四姑娘就上去。」惜春答应了,将头拢了一拢,忙带着奏表,同绣凤至王夫人处。见北静王妃在炕上坐着,王夫人一旁陪坐,正在寒喧款叙。王妃见惜春上来,忙即离坐见礼,王夫人因要让她们说话,倒借事走开了。

  北静王妃向来口才好的,先称赞惜春的画法,慢慢说到来意。又说皇上如何爱才,如何仁德。惜春道:「皇上圣明,习闻已久,此番恩意,实出意料之外。

  人非草木,岂不知感,只是我惜春已在佛前断发立誓,若贪荣改节,便是无耻之人,何堪上备六宫之选?皇上若垂谅我,许我守志奉佛,这是格外天恩,也是王爷的恩典。我此生无可报答,只是在佛前虔诵金经,永祝福寿。若加以抗旨之罪,也是应当的,但此事系我惜春一人之意,与我父兄无干,刀锯斧钺,愿以一身当之。「北静王妃笑道:「世妹何出此言?主上圣意,专为渴慕才贤,即有苦衰,尽可上述。就是入宫之后,仍旧奉佛,圣上也没有不答应的。府上的元妃姑娘,在宫里不是一样奉佛吗?「惜春道:「在家持佛,本是欺人之谈,不能解脱浮荣,焉能皈依极乐?自古说道心无二用,又道即心即佛,若真心入宫,假意奉佛,这奉佛做什么?若真心奉佛,假意入宫,更对不起皇上。还是刚才王妃吩示,将此中委曲苦衷,直接上达,是个真理。「说着便从抽中取出奏表,呈与王妃,请由北静王代奏。

  王妃见惜春立志甚坚,只得应允。那天王妃回去,将面谈各节回复了北静王。

  北静王见表中措词婉切,书法秀美,也甚为佩服。次日入朝面圣,奏明前后接洽情形,随即将表章呈进。皇上披阅一番,不免叹息道:「此女才品俱在贤德贵妃之上,既她皈依净业,朕亦不夺其志。」当下降旨赏给贞慧真人法号,并颁给释藏全部,俾资持诵。这道旨意下来,朝野上下无不仰诵圣德。

  贾政照例入朝谢恩,王夫人听了,倒觉得好笑道:「咱们家单出真人,男的也是真人,女的也是真人,出家的也是真人,在家的也是真人,不知是什么风水?

  「丫环们听得都笑了。探春此次归宁,本为在园子里疏散疏散,却因惜春之事也忙了好两天,此时才算一块砖头落了地了。想起上已降临,便和宝钗、湘云商量,要约宝琴、岫烟及纹、绮姐妹同来一聚。不料宝琴有事不能来,李绮又因怀妊不便坐车,只得作罢。上已那天,湘云约了宝钗、探春在凹晶馆逛了一回,又同至紫菱洲、藕香榭一带走走,也算应了湔裙佳节。

  过了两天,天气渐渐暖了,湘云至探春处闲谈。探春道:「你总怪我不肯回来,我这回来了,满抵着痛痛快快地玩两天,哪知也凑不起来。」湘云道:「世间事必得怎么样才乐,做不到那样便不乐了?要随时随地找乐才好。横竖玩的事,又何必要多少人呢?」探春道:「前儿到稻香村,看那杏花已开得快残了,沁芳桥边鸾枝丁香倒开得正好,只没见海棠,咱们到怡红院去看看吧。」湘云正要答言,只见秋纹走来说道:「二奶奶请二位姑奶奶就去,有红毛国美人在我们那里候着呢。」探春道:「这可巧了,盼着她只是不来,索性不等她,她又赶着来了。

  「湘云对秋纹道:「你先回去,请那位红毛国美人多坐坐,说我们就来。「秋纹答应了,忙回怡红院,去回宝钗的话。

  此时邢岫烟、薛宝琴和宝钗都在外间屋坐着,正谈得热闹。岫烟道:「我听说红毛国的风俗,女人尽管在外头交男朋友,她的男人不许干涉。若是逢场宴会,男女搂着跳舞,更不算一件事。这不同于苗子跳月一样么?」宝琴道:「他们也有他们的道德,男女尽管交朋友,若不是许婚的,断不许接吻。儿子大了,和老子不在一块儿住,也还时常去顾看,还有学他们的,就比他们更不加了。」宝钗道:「他们近来也很看重中国的文化,有些到中国人家,见我们家庭礼法都赞美得了不得,我看将来中外文化总有一天合拢,只不知何年何月罢了。」一时探春、湘云从院里看了海棠进来,大家也没瞧见。探春笑问道:「红毛国的美人呢?」宝钗方站起相见,笑道:「既是美人,哪能说见就见。人家瞧瞧西施的袜子,还得花一个大钱,难道整个美人就白看了不成?」湘云笑道:「行了罢,那个美人一定是个哑巴。她若能说句话,我给多少钱都肯。」宝琴笑道:「怎见得不会说话,她还会作诗呢!」

  说着便取出一张画,仿佛是药水画的,那上头画着一个女子,黄晶晶的头发,碧沈沈的眼珠,那桃腮粉面,皓齿朱唇,也有些美人风格。又象从前鼻烟瓶上粘的美人招牌,只短两只肉翅膀儿。湘云道:「这也不算得十分美,你看那眼睛是凹下去的。鼻梁又太高了。」宝琴笑道:「那可没法子,他们国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儿。」探春道:「那旁边描了一行,像一条小蛐蜒似的,是什么玩意儿?」宝琴道:「那是他们的字,就仿佛是题款,背后还提另有中国字呢。」湘云翻过来一看,果有几行蓝色的字,不象写的,只象是铜丝划的,细看那字,原来是一首五律,写的是:寒雾接苍溟,寥天隐客星。

  雁声趋海断,龙气挟涛腥。

  自昔劳吟望,无由共醉醒。

  渡江春又到,为当感伶俜。

  探春在旁同看,笑道:「这女子向来学唐诗的,至今还是这副腔调。」岫烟道:「近来学唐的,无非调弄虚腔。她这诗还有些作意,我看比那半瓶醋的诗人还强呢。」宝琴道:「他们的好处,就在专心,除非不做,既做了没个不成的。

  我听我们老爷子说,上科有个红毛国的公子,居然会做八股文章,求着许他捐监应试,偏被礼部议驳了。那八股文章比诗更难,不知他们怎么学的。「探春道:「为什么驳了呢?我若做礼部堂官,必要准他的。从先元朝开科,就有伊里亚的人中了进士,还做官呢。这正显得中国大气。如今比这个重要十倍百倍的,都肯给他们,单把这点科举功名看得这般珍贵,真不可解。「湘云笑道:「你们闺阁中人,科名无分,所以肯这么说。他们科举出身的,看着八股文章是门市买卖,怎么肯让外人抢了去呢?「一时宝钗说道:「三妹妹一半天就要家去,难得琴妹妹、邢妹妹都来了,咱们也到园子里逛逛去,尽说那些费话做什么?「探春道:「这里海棠我刚才看了就不错,你们只迷西洋美人,倒把西府美人冷落了。「湘云道:「这两天这么暖,红香圃的牡丹也许开了,咱们还是看牡丹去罢。「于是宝钗和众人先到院里,看了一回海棠。果然粉腻脂融,十分酣透。岫烟道:「我们那院里海棠早已开败了,这里还是这么经久。「宝琴道:「南边的海棠是垂丝的,比这个还要娇艳。「宝钗道:「就这个我还嫌它脂粉气太重呢。「说着便同往红香圃。

  只见紫藤垂垂,绿阴渐展。走到花圃里,牡丹已开了几丛,大家倚栏闲赏,说起那回牡丹社来。湘云道:「究竟分色限题,未免落了纤巧,没有什么深意。

  我只爱邢妹妹那句『绝艳偏存澹泊风』,真是诗如其人。「宝琴道:「你那首绿牡丹也很有作意。并不嫌纤巧。「探春道:「你们起牡丹社,单把我撇下,我还要罚你们呢!「湘云道:「那时候你还在家里孵蛋,就请你也来不了哟。「宝钗见山石畔一丛潜溪绯,开得正好,笑道:「这正红的倒是贵种,怎么上回没见它?

  「大家留神看去,那红的颜色胜过天竹子,还带点微紫,一朵朵开得都象佛钵大小,迎面便闻见一种浓香。湘云道:「我记起来了,那年它刚长骨朵,翻了心,没有开好。「邢岫烟道:「那回虽做了红牡丹,这正红的叫做一品绯,应该另作一首绯牡丹才对。「宝钗笑道:「它等到今年才开,是给三妹妹留着的,也只有一品夫人才配赋一品绯呢。「探春道:「我本该补作一首的,倒不拘什么题目。

  今天可不能交卷。「宝琴道:「那棵藕丝棠近于藕灰色,和别种紫的不同,也该另做一首。「众人又走过去,围着同看。忽见侍书拿着一封信走来,回探春道:「这是亲家老爷给这里老爷的信,姑爷打发长兴送了来的,还问姑娘哪天回去,好叫车马来接。「探春接过那封信,并未封口,取出信来,看是:违教兹求。逖闻荣晋冬卿,文孙继美,蜚英枢近,德门积庆,望实俱隆,曷腾敬仰。弟谬执师干,幸平安至,叼恩过厚,循分增辉。还镇金陵,珂乡静谧,藉可告慰。小儿深蒙教诲,资历尚浅,统领京营,惟以陨越为鉴,幸扶植之。兹因便带呈金陵志一部,土物数事,菲薄可怜,尚希哂存。风便盼赐教益,不尽延仰。

  存周尚书亲翁阁下姻弟周琼顿首探春看完了,便问侍书道:「那带来的东西呢?」侍书道:「都搁在秋爽斋了,等姑娘看了信,一起再拿上去。」探春道:「信跟东西,你就送到太太上房去,还吩咐长兴,叫车马明天午后来接。」

  侍书刚往回走,探春又叫道:「你回来。」又道:「吩咐他们,不用带那么许多人来。」侍书答应是,自去料理。这里宝钗笑道:「三妹夫要催你回去,又不敢催,只打发人请示,总算会办内差的了。」湘云笑道:「她家里来接,也不中用。这首绯牡丹诗若不作了,我决不放她走。」探春道:「这也难不住人,至迟明天早上一准交卷。」正在说笑,绣鸾来寻探春,说道:「太太请三姑奶奶有话说。」探春答应了,随即上去。众人又看了一回花,仍回至宝钗处闲话,见瞑色渐深,天又阴得很沉的,便各自散了。

  到晚上又下起霏霏细雨。宝钗在灯下督着蕙哥儿理书讲书,又要看他的窗课。

  蕙哥儿从书包中取出竹纸钉成的薄本,呈与宝钗。翻开细看,头一篇题目是:「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那文章自起讲起,直至末比,代儒上改了二、三十字,加了无数的浓圈密点。最后两短股是加的夹圈,宝钗看那两股,是:资劳之说所以限庸流者,而非以限奇杰,故夫干时之佐,当其事机未属,亦惟是山林伏处,自晦于鱼盐版筑之中,才能之目,所以测俗士者,未可以测圣贤。故夫命世之英,即当学养未充,第观其俎嬉娱,已夫天民大人之量。

  代儒批的是:「实大声宏必发之作」。宝钗中不甚懂得八股,只看那批语,也自欢喜。接着看那二篇题,是「上下交争利而国危矣」,宝钗看那起讲时:且夫一国之利有数,不损上以益下,则报下以益上,此必然之势也。然使互为损益,其势或犹足以相容。独至以有数者悬其的,以无等者驰其防,以不相容者激其焰,几何不相争,相斫以倾覆其邦家,而其患且未有已也。

  代儒也是密圈到底,又加的眉批,是「笔锋犀利」四字。正要往下看去,忽听窗外有走路的声音,少时便见秋爽斋的婆子穿着雨衣进来,先给宝钗请了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三姑奶奶的,还跟二奶奶要一点上回吃的枫露茶饼,若在手边就交给我带回去。」宝钗道:「阴天下雨的,叫你跑了这一趟,快到那屋里歇歇,喝碗热茶再走。」一面叫莺儿寻那枫露菜饼,各处寻到了,都没有,最后寻到博古几子上一个建瓷缸里,才找着了。自己在灯下拆开信来,封内只有一张五云笺,写道:红香圃赏牡丹,同人以绯牡丹社题未及,属为补作,「雨窗苦寂赋」诗。蘅芜主人吟正:恩宠花天许此绯,寻常姚魏只漫骖。

  严妆巧夺之一霞丽,正色疑空镜秀围。

  楚凰怒放艳舞,蜀鹃分怨染仙衣,风光浓到无情处,蜂趋梢头莫浪飞。

  宝钗看了,不禁吟哦赞赏,随手写了回信,连茶饼交与婆子带去。此时已过二鼓,蕙哥儿尚在看书,宝钗催他去睡,说道:「夜里尽熬着,仔细明儿起不来,用功也不在这一会儿。」蕙哥儿听了自去,宝钗也便收拾就寝。睡中做了许多乱梦,仿佛是蕙哥儿中了状元,王夫人唱戏庆贺,大家向她道喜。又仿佛蕙哥儿奉使远行,心中又惊又急,又象是贾政病甚沉重,宝玉回来探病,相持对哭,不觉哭醒了。

  只见残灯火半明不灭,黛玉正坐在炕前,对她说道:「姐姐魇住了,我等你好半天了。」宝钗道:「妹妹,我只怕还在梦里吧?心里只象小鹿儿乱撞似的。

  「黛玉道:「姐姐且定定神,我还有话和你商量。「宝钗歇了一会儿,才想到黛玉是从太虚幻境给自己托梦来的,因问道:「妹妹,你家来,有什么事么?「黛玉道」自然是有事,难道我是闹得慌,大雨天倒往外跑。头一件你宝兄弟央及我来的,他那回带给老爷、太太的仙丹,只怕两位老人家不肯吃,太太就信了,老爷那脾气,专凿四方眼儿,说不定异端邪说,还要骂上一大套,请你和三妹妹大家劝劝,这时候不吃,等到老病到了,可就晚了。

  宝钗道:「可不是么,太太得了丹倒很喜欢,说宝玉还惦记着我,第二天晚上就吃了,如今哪些病都不曾犯。老爷虽没有骂,只是不肯信。太太劝了多少回,也没劝动,可有什么法子。」黛玉道:「三妹妹能说会道的,你叫她想一套话,打动老爷。也许比太太说还有力量。」宝钗道:「三妹妹就要回家去了,老爷又上了西陵,这几天只怕见不着。」黛玉道:「这也不忙在一时,你记在心上就是了。还有一件事呢,你宝兄弟因为柳湘莲、秦鲸卿、潘又安他们生生死死的姻缘,都成全了。连大嫂子也和珠大哥聚了两天,只云妹妹很好的姻缘,凭空拆散了,弄得如此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要想把史妹夫寻着,接到太虚幻境,也叫他们重新完聚。只是史妹夫的姓名没人知道,无从找起。你明天问问云儿,早点告诉我,好替她去办。」宝钗道:「推己及人,原该如此,等我问了云儿,就会回你的话。咱们可得先说下,你别叫那魔王留住我,只不肯放我回,家里还有好些事呢。」黛玉道:「你只魔了那两天就受不了,我们又怎么样呢?」宝钗道:「我告诉你一件新闻,四丫头画的大观园图,皇上见了,非常赏识,要把她选进宫中,叫北静王来宣旨,老爷没主意的,就为了难啦,亏了四丫头自己上了一篇陈情表,皇上不但不怒,还赏了她一个道号。她那人如此胆量,把圣旨都抗了下来,也是想不到的。」黛玉道:「四妹妹本是血性人,就是跟珍大嫂子怄气,也是激出来的。说到修仙修佛,原要打穿后壁,用一番彻底工夫,没见你宝兄弟一天到晚只是玩不够人,人家想不到的,都玩了出来。这一向又忙着弄什么飞船,弄好了还要请你去坐呢。」宝钗道:「是什么样的飞船?」黛玉道:「他和柳二爷想出来的法子,做了一只轻巧船,要在空中驾着走,看着怪悬的,他们倒一点不怕。」宝钗道:「那要摔下来了,可怎么好?不是拿性命当玩意么!」黛玉道:「他们是得了道的,摔了还不要紧。若是平常人摔下来,可成了肉饼子了。」说着一眼瞧见蕙哥儿的窗课本,拿起翻了翻,说道:「哥儿也完篇了,还不叫他乡试去吗?」宝钗道:「他师父也是这样说,老爷总说他年纪太小,太太因为上回出过岔子,也不大放心。到那时候再说吧。」黛玉还拿着课本翻看,宝钗道:「你还懂得八股么?」黛玉笑道:「比你总强点。我小的时候,雨村先生选了几篇给我念,其中龙虾混杂,也有流丽的,念起来也很好听。你宝兄弟最厌恶这个,我还跟他抬过杜呢。」宝钗道:「别看文章了,看看你的鹦哥吧。」黛玉问知在抱厦上,便自出去,少时就听那鹦哥叫道:「紫鹃倒茶,姑娘回来了。」又念那两句葬花诗,学黛玉长叹的声音。好一会,黛玉方进来,向宝钗道:「亏你从哪里寻了回来,真是比先倒长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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