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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塔,4

[db:作者] 2025-08-12 20:06 5hhhhh 4080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依旧寂静无声,雪豆的脑袋越来越昏沉,他唯一能想象的便是大灰心急如焚的模样,或许还有刚鬃,没准……还有时空管理局,突然失踪了一个别域者,那些慢吞吞的文员大概会忙得焦头烂额。雪豆浸泡在混沌的思绪里,突然,他的身体失衡了,猛然朝后倒去,还好最后一刻用胳膊撑住了身体,不然脑袋上准要多个包。

等等!背后不是墙吗?!雪豆几乎把脑袋抬高到了极限,倒置的世界里,两颗宝石闪闪发亮。

“咕噜!”

饶是平时嗓门极小,雪豆也喊出了声,他忙不迭地爬起来,抱住那颗巨大的脑袋,不断重复道:“快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咕噜歪了歪头,双眼一眨不眨,雪豆不知道咕噜是不是没会意,便试着用肢体语言表达,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干过如此滑稽的事,手舞足蹈仿佛是只猩猩。咕噜静静看着雪豆表演,等后者累得挥不动手了才有所反应——这回咕噜当真把雪豆吞了下去,末了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嘴,回身朝甬道深处走去。

经历越多事,雪豆就越是渴望平淡的生活,比起整天跨越时空,他更喜欢窝在家里,每天晚上陪着大灰看文献,抑或大灰给他补课,不啻最大的幸福。被咕噜这么一搅和,有些事似乎加速乃至变化了,也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夜幕之下,雨水淅淅沥沥,刺骨的寒冷让雪豆苏醒了过来,身体被冻得僵硬不已,好一会,他才有力气坐起来。四周的景色挺陌生,他只知道自己正坐在山间马路的正中央,得亏没被路过的车撞死。他挪到路边,观察着山下的情况,不远处有一片灯火,应当是他所期待的那个小山城,心中的大石随之落地。

“阿嚏!”

雪豆用力揉了揉鼻子,他很是埋怨咕噜,这次比先前更过分,直接给扔在荒郊野外,下次没准直接把他玩死了,以后见到咕噜得绕着走。歇息够了,雪豆依旧站不起来,他本来就又饿又冷,湿透的书包又跟装满了铅块一样沉,他只好把书包暂时放在路边,总不能完全指望有车路过带自己回城里,万一没有不得冻死?一路走一路发抖,鼻涕就跟连绵的雨水一样止不住,之后肯定免不了生病,但他已经很开心了,只要能回到大灰身边……

走得越久,雪豆就越觉得热,他知道这很不妙,可别倒在胜利的前夜,车呢?为什么一直没人路过,好歹是个县城,怎么可能车流量这么小?没一会,道路状况就给了他答案——塌方了,还好没塌到人都过不去。雪豆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有车的岔路上,甚至不知道自己方向对不对,弯道太多了,越绕越远也不是不可能。

雪豆迷迷糊糊地走着,中途他好几次看到了车灯,结果都没与他交汇,有次相当之近,就在下方的岔路上,但他没力气喊出声,而且车窗关那么严实,估摸着喊破喉咙都听不见,还不如节约点体力。一直到进城前,他才在同一条道上遇到车子,他想了想只剩这么点路了,就没麻烦别人,有人主动停车相帮也被他拒绝了。再次见到熟悉的街景,雪豆虽然身体难受,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于是莫名有了力气,最后几百米竟能小跑起来。

自家屋子没亮灯,雪豆不确定大灰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抑或正在到处找他?总之先回家里洗个热水澡,浑身湿冷委实难受。从口袋里掏出冷冰冰的钥匙,爪子抖得厉害,好一会才戳进钥匙孔,咔哒!门开了,再打开玄关的灯,里头的陈设完全没变化,雪豆安心之余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说是要洗热水澡,实际一进门就不想动弹了。

“大灰……大灰……”

他近乎无意识的呼喊,好久都没得到回应,看来大灰的确在外头找他……恍惚中,他想起来应该用座机给大灰和刚鬃叔叔打电话,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跟烂泥一样平摊在地。

算了,眯一会,就一小会……

说是眯一会,雪豆却全然睡不着,灼热感在身体里来回游荡,原本柔和的暖黄灯光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刺眼,明明还隔着层眼皮。再往后,他的世界近乎无光无声了,尚存的仅有胸腔传来的沉闷心跳,扑通、扑通、扑通……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濒死的感觉,如果是,那恐怕以前的自己就是叶公好龙了吧,他一点不喜欢,乃至恐惧于此刻的状态。他正担心自己会不会烧成傻子,一样冰凉的东西忽然贴在了额头上,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他勉力抬起软趴趴的手臂,抓住那东西,生怕它跑掉。他又听到了模糊的对话声,分不清是谁,只觉得挺熟悉,他希望是大灰,最好刚鬃也在……身体一阵失重,他感觉被抱了起来,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了上去,鼻子就贴在颈窝里,尽管嗅觉已经不大灵敏了,但他还是闻出了大灰的气味。

“大灰……”

“我在。”

如此之近,连声音也听得清了。雪豆很想睁眼看看,但眼皮被分泌物黏着,扯得睫毛疼,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只睁开了一条缝,趴在怀里并不能看到抱自己的人,不过他看到了在后头撑伞的刚鬃,刚鬃一身泥污,和他一样狼狈。他被塞进了车里,是那辆带他去过时空管理局的车子。这算不算公车私用?雪豆不由得想,或许不算,刚鬃肯定在找他,毕竟是这地方的巡逻员,算是分内之事。等大灰也上车,他便靠在了大灰肩上,之后还嫌不够,索性往怀里钻,病人总该有点特权吧?他不想管那么多了,只想待在大灰怀里,被抱着,被轻轻抚摸脑袋,狗狗喜欢被摸头又有什么错?

思绪愈发错乱,他理不出线头,更看不到线尾……

车子开得相当快,也幸亏是深夜,路况不错,刚鬃能一直踩着油门不松脚。大灰在车上帮雪豆把湿透的衣服换了,又不断用手背去试雪豆的额温,每次都令他心惊,以至于他不断呼唤着雪豆的名字,以免雪豆昏迷过去。

“也别太担心,应该就是淋了雨,有点冻坏了,马上就到医院。”刚鬃一边安慰一边拿了根烟叼着,虽然不能抽,但能缓解压力。

大灰没回话,这档子事对尚年轻的他而言的确冲击不小,尤其是几个小时前,他一度处在崩溃边缘,雪豆既没去过学校,又在监控盲区凭空消失,也没有目击者,他还以为雪豆被人掳走了,雪豆年纪不小个子却小,很难说会不会被盯上。

终于,医院大楼出现在了视野里,车子刚停下,大灰就打开了车门,抱起雪豆往急诊单元冲去,刚鬃紧随其后。

急救处理和等待初步诊断结果的时间里,大灰表现得有点失态,走廊里一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直到当值的医生告诉他问题不大,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坐在了病床旁边。注射液一滴一滴落下,雪豆的呼吸似乎平顺了许多,人也睡着了。大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好久没这么着急过了,而且还不一样,上次是跟刚鬃争执,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担心别人。想到这,他看了刚鬃一眼,刚好刚鬃也在看他,两只兽不由得都笑了笑。

“哎呀!你也有今天!”刚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过会天就要亮了,我出去买点吃的,饿一天了都,也给雪豆买点清粥吧,万一他待会醒了。”

“嗯,路上小心,之后你回去睡觉吧,我守着就行。”

“待会的事待会再说,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雪豆和大灰,后者轻轻握着前者满是挫伤的小爪子,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不过很快又睁开了,现在还不能睡,万一护士忘了换注射液怎么办?得盯着。

结果雪豆还是没醒过来,两个大人只好把清粥分吃了,稍微有点撑,好在上午肯定不会离开医院,能坐着消食也不碍事。吃完两人说是轮流睡会,结果不小心都睡着了,于是乎雪豆见到了趴在病床床沿的大灰和横在长椅上的刚鬃,两人的毛发都一团乱,身上也到处是凝结的泥浆,看着跟流浪汉差不多。

身子还是很不舒服,绵软无力且忽冷忽热,好在脑袋清醒了,不像之前,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往外冒。起来后没什么食欲,他便没叫醒两人,就静静躺着,看大灰的身躯微微起伏,慢慢的,他的注意力转到了大灰的两只尖耳朵上,平时它们总立着,现在却趴了下去,看来累得够呛。雪豆心里过意不去,却又挺开心,被人捧在心上的感觉何其美妙?这种安全感好真实,看得见乃至摸得到——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两只耳朵,毛发蓬松且柔软,他以为会有点刺手的,看来狼和狗也没多大区别。雪豆刚收回爪子,大灰就抬起了头,未尽的倦意让大灰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显得十分疲惫。打扰了大灰的清梦,雪豆有些不好意思,紧紧抿着嘴,因发烧而泛红的脸颊颜色更深了。大灰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更关心雪豆的身体状况——

“还难受吗?”

雪豆摇了摇头,就算难受他也不想让大灰知道,他忍得住,再说比起昨晚已经好许多了,他不觉得这值得抱怨。

“那就好,医生也说没大碍,晚点就可以回家歇着了。”

“嗯。”

“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大灰刚站起来就被雪豆抓住了衣角,他只好又坐回去,他想,雪豆是在害怕吧……旁边的刚鬃听见交谈声也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走到病床边,微笑着捏了捏雪豆的脸颊,说道:

“行了,我去买,就当我不小心睡着的惩罚。”

刚鬃动作很利索,一溜烟便没影了。大灰见雪豆还算精神,便问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雪豆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他没敢把自己拿砖头拍人脑袋的事说出去,也没说自己回去看了那家人,有些事没必要更不好坦白。

听完雪豆的讲述,大灰既庆幸又心惊,庆幸于不是被绑架,那真的有性命之忧,心惊在雪豆真有可能回不来,那他们……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这种结局。后续也有点麻烦,这已经牵扯到时空管理局了,说不好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是否告诉刚鬃都值得斟酌。大灰双爪合十,指头抵着吻部,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先探探口风,并非不信赖刚鬃,他甚至觉得如果有什么负面影响,刚鬃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只是事关雪豆,还是谨慎点好。

刚鬃回来得相当之快,额上隐隐泛着光,显然是跑回来的,还装得一副没事的样子,可惜破绽太多了,让大灰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刚鬃在想什么,明明不是个要强的人,非要在他面前逞能。

在雪豆吃饭的时候,刚鬃果然问了失踪的事,大灰伸手关上门,看了刚鬃许久,只说了一句“不是走丢”,刚鬃挑了挑眉,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

“回家再谈。”

轻易达成了共识,大灰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担心的确很多余。

下午,两只兽便带着雪豆回去了,虽然每天还是要来医院挂水,但至少能在家里休息,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可不好闻。到家之后大灰直接把雪豆赶进了被窝里,关上门和刚鬃在客厅里谈了好久,雪豆挺好奇两只兽在谈什么,但既然两只兽都不让他操心,那他乖乖呆着就好了。

卧室门再打开之时,楼下也传来了汽车开动的声响,雪豆还以为刚鬃会再上来看看自己,结果走得如此匆忙。

大灰见雪豆看向窗外,知道雪豆在惦记刚鬃,便说道:“他要去派出所一趟,案还没结,也得回时空管理局汇报。”

于是那颗小脑袋又转了回来,水灵灵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见雪豆如此精神,大灰心中宽慰,小孩子恢复得果然很快,殊不知这份精神是雪豆强撑出来的,只为让他少担心些。

“大灰……”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没什么气力的缘故,软绵绵的声音里夹有一丝撒娇的意味,至少大灰这么认为,他坐到床边,一手握住雪豆伤痕累累的小爪子,一手抚摸着那颗仍然发烫的脑袋,又听见雪豆说:

“书包还在山上……”

大灰哑然失笑,看来他刚刚产生了幻觉。

“这要找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也湿透了,回头我会跟学校沟通的,别担心。另外,记得回学校以后不要多谈这件事,直接说发烧太厉害不记得了就行,虽然时空管理局不一定会对你做什么,但防范防范总没错,剩下的我和刚鬃会搞定。”

“嗯。”

跟雪豆说明了状况,大灰低头看看一身的泥点,便起身打算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刚站起来衣角却被拉住了。

“怎么了?”

大灰等待了一会,见雪豆不说话也不松手,只好又坐回去,这还没完,小爪子仍在拉扯,他只能继续往床头挪,近到灼热的呼吸拂过脸颊时,小爪子才松开了。他能瞧见雪豆毛皮之下的红潮,应当是发烧的缘故吧……他不确定,总觉得雪豆的举动十分反常,尤其是雪豆抱住他的时候。

“大灰……”

声如蚊蚋,音调却很高,他有把握了,这小东西的的确确在向他撒娇。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好突然……在他眼里,雪豆是个独立且内向的孩子,什么事都尽量自己动手,也鲜少与他亲近,主动的肢体接触更是几乎没有,很难想象会做出这种事。僵硬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回抱住了雪豆,那一瞬,他理解了,是近乎生离死别的痛苦催生了这一切,他想起了昨天自己恐慌的模样,全然失去了理智,发狂般在家与学校之间来回奔走,恨不能把每一棵草都拨开看看,而雪豆所经历的更甚于此。他抱得更紧了,要不是现在雪豆正生病,他非得把雪豆揉进身体里不可。

“好了,我去洗澡,再换身衣服,你乖乖躺着,待会我再给你冷敷冷敷。”

大灰说罢起身快步走出了卧室,他觉得自己同样需要冷敷,雪豆扑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子也烧起来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此之前他从没体会过。打理好身子,天色也暗了,但他休息不成,既要照顾雪豆,又要操心晚饭,还得把衣服收拾收拾洗了,跑上跑下的,一直忙到深夜才把事情做完。

末了,大灰站在漆黑的客厅里,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进肚,不得不说很久没这么忙碌过了,但他挺满足,尤其冷敷之后雪豆的状态看上去又有所好转,那再累点他都不介意。喝完水,他提起水壶又倒了大半杯,这大半杯是给雪豆的,已经到了吃药的时候,吃完正好休息,再不躺下他也要散架了。回到卧室里,雪豆还背靠着床头,眼睛半眯着,不过他一走过去雪豆便抬起了脑袋,眼神朦胧地看着他。

“累了?把药吃了就可以睡了。”

大灰把水杯放在书桌上,翻开药袋按照说明一粒粒配好,接着坐到了床边,他正要把水杯和药都交给雪豆,却见雪豆朝他张开了嘴,他愣了愣,又笑了笑,而后小心翼翼地把药片和温水倒进了雪豆嘴里。

咕嘟……雪豆咽得很干脆,咽完又凑到了杯子边上,大灰只好接着喂。

“睡前喝这么多水,当心晚上画地图。”

大灰突然讲了个小笑话,引得雪豆两颊鼓鼓,于是乎大灰更乐呵了,今天的雪豆很特别,会撒娇,会耍性子,格外可爱。大灰一边催促雪豆进被窝一边幻想,要是平常的雪豆也能像现在这样亲近他……不太现实,估摸着等病好了就又是那个独立的,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雪豆了,不过,那样其实也挺讨他喜欢,各有各的好,说到底是自家崽子,横看竖看都好看。

躺下的瞬间,大灰感觉身体都要化了,恨不能与床融为一体。身边窸窸窣窣的,他以为是雪豆在翻身,便没去看;没一会,被窝又开始漏风,他还是没管,他完全不想动弹,睡觉要紧;再然后,一样热乎乎的东西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下他精神了——

“怎么了?”

和往常一样,他没得到答复,只有两颗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哪里不舒服吗?”他有些担心,便用手背试了试雪豆的额温,还好,只是稍微有点发热,并没有加重的迹象,但还是开灯看看比较好,不能大意。

大灰正沿着床头摸灯绳,一条腿又钻进了他的被窝,而且他还听见了雪豆唤他的名字,声音软绵绵的,令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看来是没必要开灯了,大灰心想,手便收了回来,他握住雪豆的小爪子,摩挲着上头的伤痕,每一点凹凸都让他心疼万分。漏风的地方越来越多,大灰确信了,雪豆是想进来,虽然既突然又怪异,但他没法拒绝,生病了嘛,耍点小性子也正常。大灰索性掀开被子把雪豆抱了过来,这样磨磨蹭蹭四处漏风,别又受凉了。闹腾仍未停止,那颗小脑袋直往他怀里钻,腰也被紧紧环住了,加之他们都只穿了件裤衩,毛发甚至都交织在了一起,还有急促的呼吸,直往他脖子上吹,又痒又热。

大灰猜不透雪豆的想法,问嘛,多半又得不到答案。折磨……他只能如此形容此刻的状况,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跟人这么亲近过,跟刚鬃住一块的时候也都是分床睡的。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雪豆一下子安静了,蜷缩着一动不动,大灰也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怀中小兽又小又软又暖,其实抱着还挺舒服,他奔走了一天一夜,此刻也不想去思考如此相拥是否合适了,只想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最好睡到日上三竿时……和雪豆一起……

梦里,大灰沉沦于翻涌的云雾中,周围都是厚重的白色,没有人,没有事物,他丧失了方向感。来到一个新世界,抑或“旧世界”,真的能抛下过往的一切坦然面对陌生的现实吗?或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但至少大灰从未真正接纳过新世界。过往真实却痛苦,现实幸福却虚浮,他似乎掉入了时间、空间的夹缝里,以至于彻底迷失了方向。十几年来,他没离开过这个小山城,一方面是受到时空管理局的约束,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愿意出去。小鹅破壳时会把第一眼见到的事物当作母亲,于大灰而言,这层叠的山峦或许就是他的母亲,外头的一切令人不安。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跟刚鬃因为要不要去大城市发展的事争吵过多少次了,刚鬃斥责他胆小如鼠,没有心气,他无法辩驳,只好以愤怒回击,结果闹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明明互相关心,也住在一个小城里,却宁可多付租金也要分开。如此别扭地过活着,最后狠狠地撞在了白墙上,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座入云的高塔,一只小狗趴在窗前眺望远方,他正惊异于千篇一律的云雾中的这等景象,小狗却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他忙不迭地张开双臂去接,幸好接住了,不然哪怕摔在云里,也会很疼吧,更会像他一样迷失方向。在大灰眼中,雪豆是如此特别,和他一样特别,来自触不可及的远方,雪豆又是如此好亲近,独立又温驯,他一直应付不来张扬的家伙,他想,雪豆或许就是他渴求至极的信标吧。

昏沉地从潜意识的世界中归来,窗帘上映着闪亮的光斑,看来确实睡了相当之久,不过另一个愿望没有实现,怀里空空如也,已经感受不到雪豆那略高的体温了,有那么一瞬,大灰倍感恐慌,仿佛之前的忙碌只是一场梦,但他很快又冷静了,掀开被子便开始穿衣服。下了楼,恰巧遇到雪豆提着口袋从外头回来,大灰安心之余也颇为自责,竟然让一个病号出门买早餐,之后还是得早些起来。他快步走到玄关处,从雪豆手里接过口袋,又用手背试了试雪豆的额温,果然还烧着。

“抱歉,我该早点起来的。”

雪豆盯着面前那毛发乱糟糟的狼脑袋看了一阵子,之后突然低下头,绕开大灰进了厨房。大灰听着厨房传来的淅沥水声,不由得一头雾水,只是他没细想,还是洗漱洗漱吃早饭重要,雪豆惯常是要等他一起吃的,他可不好意思让这么个病号等他。饭桌上大灰问了问雪豆有没有吃药,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算安心了。吃着吃着,大灰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情形说不上的怪异,直到豆浆见底,他才察觉矛盾之处——雪豆就坐在邻侧,而以往都是和他对坐的。如果说昨夜的撒娇是一时冲动,那此时含蓄的亲昵便是细细思考后的情感释放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确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得不说,他喜欢这种变化,谁又不喜欢被自己在乎的人亲近呢?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雪豆从来都是更被动的一方,突然主动一回,他措手不及。再往后,大灰发觉似乎也不需要作出什么回应,至少雪豆看起来挺满足于单方面的小动作,他每每瞟过去,雪豆都在缓缓摇动尾巴,很难想象这是个正在发烧的病人。

两只兽一连在家休息了半个星期,出门那天,大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颇觉刺眼,他便垂下头,去看身侧的雪豆,雪豆背着亮橙色的新书包,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活泼,虽然这只是表象,大灰清楚雪豆的内在,再清楚不过了。一路上,两只兽半句话都没交谈过,还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因为大灰不想让雪豆的同学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否则雪豆在学校可能会被人取笑,多大的人了,日常上学还要人送?中学生们向来拉不下这脸。在学校所在街道的拐角处,大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目送雪豆走入校门,又过了会,他才掉头往研究所的方向走去。

重回校园,一切如常,只有鹿班长给雪豆抱来了一整套崭新的教材,顺带问了问雪豆的近况,后者边往书页上写名字边按大灰教他的说法回答。枝杈似的鹿角影子在课桌上摇来晃去,很显然,这是个责任心强烈的班长,也是雪豆在学校里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他不确定班长算不算他的朋友,毕竟只是偶尔聊聊天而已,远远达不到像他与小猪那样天天勾肩搭背的程度。影子又多了一层,这回班长把腿都抬上了桌,雪豆甚至看见了那只红棕色的蹄子,雄鹿总是高傲的,雪豆也觉得班长心气挺高,脑袋从来不肯往下垂一丁点儿,和他截然相反,所以他不能理解,怎么这么个人会有事没事跟自己唠上两句?他趴在课桌上,脸颊紧贴冰凉的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他已经在琢磨晚上的事了,之前病着,有理由耍点性子,现在他没由头更不好意思往大灰的被窝里钻了。

“哎!你是不舒服吗?耳朵突然好红啊。”

雪豆猛地坐直了身子,捂住两只滚烫的耳朵,眼睛瞪得滚圆。

鹿班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便从课桌上跳下地,抓住起雪豆的爪子,边拉边说道:“我带你去医务室!”

雪豆被拖着进了医务室,校医用听诊器体温计之类器械检查了一通,结论是相当健康,当然雪豆自己有不一样的看法,他确实还病着,但不是班长想的那种。雪豆努力压抑着脑袋里愈发离奇的想法,自从那天晚上他耍性子钻进大灰的被窝里,和那副炽热的身躯亲密无间,他就总会生出一些下流的幻想,尤其容易幻想到大灰赤裸的模样,这似乎不太正常,他们不仅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还都是雄性,哪怕只是幻想他都感到自己冒犯了大灰。雪豆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鹿班长,一时间丧气不已,这事儿他只能烂肚子里了,即使面对小猪他都不敢摊牌,遑论这头正气凛然的雄鹿,一码归一码,他还挺感激对方的,竟然会带他来看医生,下次选班长他肯定把票投给这家伙。

带着重重心事上课,老师说什么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黑板上的字一个都无法解析涵义,这让雪豆意识到自己非得做点什么不可,成天耗在这事儿上他迟早变回大灰口中的笨蛋,他能接受任何事,独独不能接受被大灰嫌弃,可是……要怎么做才好?

青春期的迷茫,原来真实存在……

雪豆一琢磨就琢磨了两三个星期,这些天里他也没再跟大灰亲密接触过,既没有合适的由头,更失去了越界的勇气。他没有迈出一步,于是思绪一天比一天繁复,仿佛摞成了山,底下盖着个火山口,每每坐到大灰身边,火星便会从缝隙里飘出来。要着火了,要喷发了!他总是这么觉得,但并没有,只是在自己折磨自己而已,而且一次比一次过分,到最后,竟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痛苦了,他到卫生间躲了起来,舀起温水一遍又一遍地从头顶浇下,之后还觉得不够,索性直接用凉水了,哗啦一下,清醒得不得了!

“阿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得做点什么,什么都好,最好是不带脑子的,因为带着脑子会产生许多顾虑,顾虑一多,他又要原地踏步了。

雪豆一口气冲上楼,大灰还在夜读,他想也没想就扯了扯大灰敞着的衬衫下摆,问:“还要看书吗?”

“嗯?”大灰愣了一瞬,雪豆以往是绝不会催他上床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起完头的雪豆下一瞬便噎住了,他脸皮薄,哪怕是“一起睡觉”这种话都说不出口,遑论更进一步。大灰见雪豆没再说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十点了,洗澡吹毛还得花将近半个钟头,于是他合上书取下眼镜,轻轻推着就穿了套海蓝色睡衣的雪豆——

“快上床!别着凉了,我去洗澡。”

大灰只猜对了雪豆一半的心思,即便如此,雪豆也很高兴了,高兴之余又很不好意思,他总让大灰做阅读理解,而且他还是个天马行空的出题人,实在过分。雪豆钻进尚无暖意的被窝里,听着木地板的嘎吱声,听着水流的淅沥声,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一些令人害臊的东西。三角裤绷得有点难受,让雪豆有种脱下来的冲动,他摸了摸小山包,奇异的触感又让他心生胆怯。这些东西他多少懂一点,但懂是一码事,做是一码事,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雪豆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只留了一条缝让空气流通,光也从这道缝隙中钻了进来,他呆呆地看着闪亮的细线,只等一只大手把它扯开。

被荷尔蒙控制的小狗胡思乱想着,时间过得飞快,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两条腿出现在了视野里。这让雪豆精神抖擞。大灰的腿好结实,不像他,没有一点肌肉的痕迹,也许狼天生就要比狗健壮吧……雪豆如是想,脸颊也随之升温,他忍不住把缝隙拨开了些,以看到更多东西,比如……刀一般的尾巴,那根尾巴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跟耳朵一样?看起来会刺手,实则很柔软?至于鼓鼓囊囊的裆下,大脑不允许他去想象这东西,否则会直接宕机。没一会,那两条腿靠了过来,被子随之被掀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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