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奇，你又在找了嗎?」

我在找什麼?

啊啊，又來了嗎?

在漫漫人群中，我再一次不自覺的找起、紅色頭髮的背影。

「如果喜多ちゃん這麼想退出的話，那就隨便你好了。」

眼前是、在我邊哭邊氣得大吼時，喜多ちゃん因悲傷而扭曲的、哭泣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

是夢，是最後一次跟喜多ちゃん見面時，我們狠狠吵了一架的夢。

心臟狂跳不止，衣服也被冷汗沾濕。

我的心中滿是懊悔的情緒，眼睛也逐漸酸澀起來。

這一定是對我的懲罰吧，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從這樣的折磨中解放。

喜多ちゃん，是我第一個在學校交到的朋友，是除了家人外第一個誇獎我的吉他的人，是我的第一個學生，非常的可愛，很受歡迎，打起籃球很帥氣，總是對我很溫柔，還很擅長唱歌。

曾是我最重要、最親密的友人。

高中畢業當天，喜多ちゃん告訴我，她要退出樂團。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說，她承受不了來自粉絲的壓力，也追不上我的實力。

那時的我，只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們不是一路撐過來了嗎，為了這種事煩惱，甚至還要退出樂團，實在太蠢了。我完全搞不懂喜多ちゃん在想什麼，又是為了什麼做出這個決定，我們的想法沒有交集，彷彿單方面射出的紙飛機，胡亂轉向又黯自墜落。

一切都是我的錯，被自滿蒙蔽了視線。

談話漸漸變得不耐煩又沾上火氣，我們幾乎是對著彼此大吼，哭泣著宣洩情緒，最後烙下像是要把喜多ちゃん趕走一樣的話。

然後我沒有再見過喜多ちゃん。

缺少了主唱，我們的樂團停擺了。

虹夏ちゃん開始招募新的主唱，態度卻非常消極，就算有人來應徵也是極其挑剔。

不對，不管是涼さん還是我，是我們三人始終都不滿意，主唱的人選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來來去去，反覆不定。

於是店長生氣了，在決定正式的主唱前我們被禁止上台。所以涼さん不得已變成了貝斯手兼主唱有力候選人一號，我則是不被期待的候選人二號，以此配置重新進行調整和練習。

這個過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非常長的時間，長到足以讓我冷靜下來重新思考喜多ちゃん的事。

吵架的細節已經模糊不清，喜多ちゃん為了什麼退出，就算再怎麼思考一個人的觀點實在太過狹隘，我只能去找虹夏ちゃん商量，希望她能提供更多資訊。

虹夏ちゃん拿出來的是一疊信。

這是什麼? 我問。

粉絲信。這麼回答後，虹夏ちゃん示意我打開信封。

雖然對此感到困惑我還是乖乖的讀起內容。

這絕對不是粉絲信。

低俗的詞彙寫滿對虹夏ちゃん的不滿，彷彿只為了對本人散播惡意般，滿是輕蔑、令人不快的內容。

我顫抖著手打開下一封、再下一封，全都是類似的內容。

「這是什麼?」

「粉絲信。」

跟剛才如出一轍的對話。

「這麼過份的內容不是粉絲信吧。」

「涼也收到不少呢。」

我想起來這邊的目的，該不會---

「那喜多ちゃん呢?」

「……大概是、我們之中收到最多的。」

虹夏ちゃん垂下視線。

「為…為什麼發生這種事卻沒告訴我?」

我忍不住大喊。

虹夏ちゃん沒有回答。

不過，我已經明白為什麼了。

只有我沒有收到的、滿是惡意的粉絲信。

還有每封信裡都有，巧合般的雷同內容，除了人身攻擊之外，全在指謫虹夏ちゃん和樂團技術低落，拖垮了吉他英雄。

這是吉他英雄的粉絲們寄來的信。

虹夏ちゃん說是為了警惕自己才留下一些，剩下全丟了。

這種東西還是全部丟掉吧。

到底寄來了多少呢，這樣的信。

為什麼我會這麼遲鈍，為什麼沒有發現，吉他英雄暴露後，大家的技術突然突飛猛進的原因，還以為大家疲倦的樣子只是那陣子太混亂造成的。

虹夏ちゃん和涼さん的技術變得更好了。

喜多ちゃん的歌聲，原本就非常美麗的歌聲，幾乎進化到令我癡迷的地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在背後付出多少努力，在唱歌技巧上做過多少琢磨，我完全不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只是單純為大家的進步感到高興。

第一次在現實中得到那麼多粉絲的我，被粉絲的讚美沖昏頭的我，擅自認為這是樂團爆紅的機會拼命努力的我，沒有注意到朋友正在痛苦的我。

像個笨蛋一樣得意忘形，什麼都看不到的我。

輕易的放開重要的人的手，把她推向了遠處。

什麼理所當然呢，來自粉絲的壓力是無可避免的，實力追不上早就學習好幾年樂器的我們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每一項都是正論。但是，這不該是喜多ちゃん獨自遭受折磨的理由，更何況，做出這些的是我的粉絲。

我看向吉他英雄頻道的留言區，裡面盡是讚美，有人問說什麼時候會再擔任主唱、有人期待下次的演出、有人說更喜歡現在的團結Band。

那些信，開什麼玩笑，竟敢寄出那種惡劣的粉絲信，竟敢這樣傷害我重要的樂團夥伴。

都是你們害的，都是你們的錯。

我把吉他英雄的頻道刪除了，幾乎代表了我的吉他生涯，曾經的、我唯一的棲身之處。

毫無留戀的刪除了。

必須向喜多ちゃん道歉才行，然而不管哪種方法都聯繫不上她。

手機是換掉了嗎? 社群網站上的帳號也都刪除了。

拼命求店長終於拿到了喜多家的地址，結果喜多ちゃん的家人一聽到我是樂團的朋友就把我趕了出去，完全拒絕談話。我不死心又去了好幾次，最後被叫來的警察趕走。

抱著僅存的希望聯繫上佐佐木さん，卻被狠狠罵了一頓，到最後也沒有告訴我冀望的聯繫方式。

再換個人、再換一個人也是，我彷彿被整個世界拒絕了一樣，彷彿開玩笑一樣，徹底失去了喜多ちゃん的線索。

太遲了，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真正感到後悔。

要是早點和好就好了，要是不要吵架就好了，要是當初喜多ちゃん說要退出時、我能挽留她就好了。

已經哪裡都找不到了，那個總是溫柔的喊著我的名字、總是陪在我身邊、有著耀眼笑容的紅髮少女，我已經、永遠失去她了。

我不禁痛哭失聲。

時間彷彿停滯了。

胸口深處傳來的疼痛久久不能平復。

和虹夏ちゃん還有涼さん一起討論過後，我提出自願擔任主唱的要求。

我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下喜多ちゃん還回來的水藍色Gibson Les Paul Junior。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再讓其他人擔任團結Band的主唱。

配合我任性的要求，涼さん把過去的曲子改成貝斯、吉他、鼓手三人就能演奏的版本。

虹夏ちゃん也答應不再找新成員，只看虹夏ちゃん的反應，我反而覺得她對這個決定鬆了一口氣。

聽說我在搖滾迷間以對待粉絲冷淡出名，除了過去熟識的人之外，我盡量避免接觸任何粉絲，過去強烈的承認欲求彷彿玩笑般煙消雲散了。

團結Band重新步上軌道，雖然我自認不是個稱職的主唱，樂團還是慢慢熱門起來。

我還多了一個壞習慣，這是涼さん提醒後才發現的，我似乎、總是在人群裡四處張望，像是在找尋什麼一樣。

我在找什麼呢?

一開始我也不明白。

明明機會渺茫，我依然不自覺的找著，喜多ちゃん的背影。

真是壞心眼啊，涼さん，其實比我還早注意到了吧。

就這樣，四年過去了，現在的我24歲。

我脫掉因為噩夢浸濕的T-shirt，去浴室進行簡單的沖澡。

今天晚上還有支援吉他手的工作，要好好準備才行。

在我專心聽著鼓手的節奏準備刷弦時，一抹紅色瞬間閃過眼前，我抬起頭。

紅色頭髮的身影。

我與明亮的若草色視線交匯。

這次、不是幻影。

時間終於開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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