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沿着大圣堂的脊梁升起时，杰德终于醒来。

现在他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旁边的床头桌上留有一截烧了一半的卷烟，再看向四周，清洗干净并烘干的猎人服已经被挂在架子上，内里还有一件崭新的男式白衬衣，当然武器也被清洗干净，只不过用一根细绳绑起以免伤到旁人。奇妙的是属于野兽的血肉都被流水冲走，看来为猎人打理的工人们也不是普通人。

房间里什么都有，唯一不在的是尤库雷斯。

女猎人早就趁着杰德熟睡的时候离开了旅店，不仅替杰德付了房费与打理衣服的费用，还顺便嘱托亚莉安娜好好照顾杰德。

“啊，你醒了？”金发灰眼的美丽女性推门而进时发出惊呼，“尤库雷斯说你大概会睡到今天正午，叫我不要打扰你。”

“……尤库雷斯呢？”杰德依然难以说话。现在他的心中有一块石头压着一般，让他难以呼吸。他杀死了布里茨，他的好兄弟，明明发誓要帮上他的忙，要帮上尤库雷斯的忙。

“去参加狩猎了。她叫你等到宵禁结束后去协会大楼找她，她在大厅等你。”妓女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杰德。“听说你因为杀死了自己的伙伴而愧疚。”

“嗯……”杰德看了看亚莉安娜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的瞳色尤库雷斯的其中一只眼睛是如此相像，突然鼓起勇气询问：“小姐，您和尤库雷斯是什么关系？你们的眼睛……”

“好猎人，别人的事是不能随便打听的。”亚莉安娜若无其事地说出搪塞用的话后，杰德也自知自己的无理后赶紧收回观察别人的眼神。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暗暗自责，为了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赶紧撕开了信，上面潦草的写了几句话，似乎是写信的人走得匆忙才导致。

【来参加葬礼吧，我想你也想见你朋友最后一面。】

正当杰德还在盯着信出神的时候，解除宵禁的铃声从亚楠中心传播到了整个小镇。铜铸的巨钟在大圣堂顶端被敲响，圣徒们面向太阳祈祷，希望炙热的光驱赶夜晚的野兽与恐惧。猎人们从野兽和人的尸体中打直了身体，不过他们一个也没有看向太阳，他们通通背对着光走进阴影中，与亚楠的深色建筑融为一体般，匆匆消失在白天的到来之际。

亚莉安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杰德在床上悄悄蜷缩成一团，他的手中紧捏着一团纸。少年独自在床上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 * *

“瞧瞧赛菲尔的脸色，他没想到你会拒绝他的要求。”伊尔洛笑着对第一猎人说道，“我当时看你的脸色还以为你会和以前一样就这么听从了要求。”

帕帕拉恰接过伊尔洛递来的烟放在外套的内包里后，嘴角一翘，一脸得意的样子：“偶尔也要给个教训，才能让教会那帮人不这么轻视我们猎人。而且这算是个小警告吧，我这位哥哥一向喜欢搞些小动作。”

“哈，赛菲尔在很久以前就和你们不一样。你、露比，还有他，完全不像是三兄弟呢。只感觉你和露比或许很像，可是赛菲尔啊，这家伙总是抱着书和资料无视我们匆匆走过。”

听到伊尔洛怀念似的话，帕帕拉恰突然沉默了，他将脸侧过去，直直地看向正前方。他早就在几年前不把赛菲尔当作自己的兄弟，自从对方杀死大哥露比后。

伊尔洛突然住了嘴，他又赶紧说道：“啊，抱歉，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了。”

“不是你的错，伊尔洛。如果当时我早意识到的话，大哥或许就不会死了。”帕帕拉恰收起镰刀背在背上，抬起头时看见尤库雷斯正好站在巷道的入口处。女猎人脸上还染着尚未干涸的兽血，看见伊尔洛和帕帕拉恰走来，她立刻用手指掐灭了手中的烟。不过待青烟徐徐散去时，伊尔洛他们才走到尤库雷斯身边。

“嘿，尤库雷斯，我不是说了我帮你找人巡逻吗？结果你还是一个人巡逻了？”伊尔洛一脸担忧的样子，不过这并不让人讨厌。他又问：“你的小学徒呢？”

“还在休息，不过我叫他一会儿来协会大楼一趟。”尤库雷斯不否认伊尔洛的问题。看都知道她昨晚是一个人巡逻，不过好在她负责的街道并没有太多野兽和乌鸦，虽然就算有也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她看着神情严肃的帕帕拉恰关切的问：“帕帕拉恰，你看起来脸色不好。”

“你的脸色比我还不好，我们老猎人间就别说这么多客气话。”帕帕拉恰闭上眼，轻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布里茨的葬礼简单举办后就解散大家，我们可没时间哀悼。你的小学徒也是，如果他干不下去，你替他寻一个更轻松的后勤就是。你是副会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事务。”

“那血疗不就白做了？”

“但总得让他偿还血疗的钱。”伊尔洛冷不丁地补充。

“我明白了。”

尤库雷斯轻轻点头答应，眉头间的忧虑却一点没有减少。她刚刚在心里决定如果杰德选择退出协会，她会替这个孩子偿还血疗的费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在一年之内还清这笔钱，除了以命换命的猎人们。

帕帕拉恰挤开二人走在前面，看见眼前的阳光，他突然笑着侧过身招呼落在后面的尤库雷斯和伊尔洛：“一起回去吧。”

* * *

拜尔金沃斯的客人们已经抵达亚楠数日，这些身穿与黑夜颜色一样的学士长袍的学者们从进入教会镇开始就让人感到一丝不安。他们的袍子上有流星与星座的形状，点点银光点缀在袍子上，象征着他们对上位者的研究异于治愈教会。据说他们秘密研究的东西与教会一致，因此受到治愈教会的邀请来到此地。

学者们在研究大楼内来去匆匆，轮番与治愈教会的研究员们一起研究手上得到的东西——亚楠地下发现了特大规模的墓地迷宫，据古苏梅鲁文献记载，此地或许是早已陨灭在黄沙中的罗伦城，以及那悲剧的源头亚楠女王的墓地。

“愚蠢的罗伦平民们杀死了亚楠女王，令神的孩子提前降生，因而招致了毁灭与诅咒。”有人轻声念道。

于是有人发问：“神是什么？”

答：“凌驾于我们这个基础世界之上的存在，金刚大师曾说他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比我们人类更高层次的存在。”

“我们称之为上位者。”

“他们在哪？”

“无处不在，只是我们看不见它们。如果想看见神，唯有令我们的精神走向非人，这样我们才能目睹他们的降临。”

“那非人的我们会变成什么？”

“我们会成为神。”

赛菲尔已经参加过一轮拜尔金沃斯与研究员们的这样的会议，他授意圣诗班的人发言，但是只知道星星与月亮的圣诗班成员却满口谜语。这让他感到些许烦躁，这种烦躁不是第一次，准确说他坐上大主教的大理石宝座时就已经感受到。

他决定挖掘位于亚楠的地下墓地，这是他拿到治愈教会的主教位置最有力的支持。治愈教会需要能继承建立之初劳伦斯理想的人，很明显赛菲尔正是此人。这座地下墓地说是墓地准确说是一座地牢迷宫，层层嵌套里面仿若封印着什么可怕的魔物般，让人找不到终点。而根据文献记载，这座迷宫最深处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治愈教会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罗伦城历史中的无形之神——“亚丹”。

或许自己不该这么着急，毕竟拜尔金沃斯的人来到此地另有所图。现在位于亚楠最南边的，名叫“渔村”的小村庄在近一年都没向治愈教会纳税，更别说来亚楠的白天市场进行销售货物。这不正常，毕竟亚楠是这个村子唯一的消费者。在这个临近大海，又被山谷包围的边陲小镇出现这种事只能意味着那个村子遭遇了“不测”。不过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在赛菲尔意料之中。

【渔村的村民们，自从开始信仰某种未知生物后就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有人身上出现了属于鱼类的鳞片，不过仅凭眼睛无法辨别是哪种鳞片，第一位出现这种情况的是被称作“祭司”的人。】

【村民们不再出海捕鱼，水桶中却时时冒出鱼来。渔村的建立在一片浅海之上，现在浅海中全是搁浅缺氧而死的小鱼们。】

【村民们禁止外来人进入渔村他们说要举行某种祭祀仪式。】

【他们信奉的神叫科斯。】

赛菲尔站起身将手中的短讯用油灯点燃后扔在铁盘中，直到这些纸条彻底化为灰烬。他轻轻斜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仆从，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后，转向房间里空无一物的地方说道：“您的意思是说切勿让科斯之子降临吗？”

随后他按下桌上的机关，不久后穿着教会常见白色制服的教会骑士们便出现在门外。大主教面无表情地说道：“去请第一猎人过来一趟。告诉他，如果想保护亚楠，就暂时与教会合作。”

* * *

等到上午快九点时，杰德才僵硬地走进协会大楼。果然，尤库雷斯和说好的一样站在大厅等待自己，女猎人将手中的任务口头分配给其他人后，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杰德。她立刻走上前伸出手替杰德理了理领口和身上的披风后，这才关切的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嗯。”杰德似是而非的回答令尤库雷斯担忧。他的胃还在反复咀嚼昨天那种杀戮的滋味，与斩杀野兽不同，现在他的心中只有愧疚和恐惧。

纠结很久后，尤库雷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听着杰德，如果你想退出猎人协会的话，我会替你支付血疗的费用。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毫无顾忌地……”

还未等尤库雷斯说完，杰德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布里茨的遗体在哪？能让我最后看一眼吗？”

“很抱歉，今早已经封进棺材。你也知道，猎人的遗体并没什么好看的。”

“……我很想他。”杰德突然说道。

“我们也是。我带你去墓地，大部分人已经去那边了，就在等我们。”尤库雷斯不假思索地拉起杰德的手往外走去，一边走她一边说：“看起来你不想离开猎人协会。”

“我不知道，尤库雷斯。我无处可去。”杰德的苦笑被尤库雷斯收在眼底。

她转过头看向杰德，一脸轻松地说：“那你就把这里当成家吧，我也无处可去，准确说这里的人都无处可去。我们猎人们相依为命，互为家人。”

杰德恍惚回到七年前，那个晚上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人拐进了巷底的房内，如果不是因为她鼓起勇气拉开了橱柜门。他眯起了眼、被尤库雷斯牵着走入阳光下。

太阳依旧在亚楠上空照耀，将漆黑又肮脏的亚楠净化，镀上一层金光。看来神还没有抛弃我。杰德悄悄握紧了尤库雷斯的手，仿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或许是猜到了杰德的内心想法，尤库雷斯默默回握住他，她没有安慰少年，只是温柔的看着他。

* * *

墓园在亚楠的另一边，离协会大楼有一定距离，因此尤库雷斯决定骑马前去。现在一匹被喂养的皮毛油亮的黑色骏马正驮着两位猎人奔走在亚楠的街头。

尤库雷斯握着缰绳驱使胯下的坐骑前行。两个人猎人骑马在街头穿行总是显眼，于是她突然拐进一条鲜少有人的小道。

“不介意我稍微绕点远路吧。”尤库雷斯看向抱住自己腰部的杰德。绿发少年依然是一脸悲伤，不过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死气沉沉的气息已经被驱走。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里满是担忧之情。

“哟，尤库雷斯，你居然这么晚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尤库雷斯看向后方—来者依然是一套熟悉的黄色猎人服装，款式比他们的更老，却也更实用。他骑在一匹棕色大马上，背后还跟着几名猎人。看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亨里克前辈，我以为你不会来参加。”

“怎么会？好歹也是猎人的葬礼，即便我离开了猎人协会，也要给协会的你们一个面子。”亨里克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拥有令人感到安心的熟悉感传来。“这位小弟弟是谁？”

“他叫杰德，前天才正式参与狩猎。算是我负责的见习猎人吧。”

“是吗？原来你也开始带下一代猎人了。”亨里克对现在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的女猎人感到惊讶。

尤库雷斯骑着黑马小跑在前面，到目的地时看见墓园的入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有一口简朴的棺材，上面用铁钉固定好棺材板，治愈教会派来的神父立在队伍的最前面，在胸前举着用水晶、钻石与白银做成的神圣十字架。

尤库雷斯和杰德一同下马时，黑马还对着杰德打了个不悦的响鼻，尤库雷斯赶紧打住黑马的行为。

“好了，阿特兰特，原谅这个年轻人吧，他刚刚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葬礼要开始了，杰德跟着尤库雷斯走到队伍的前面。他看向墓园，一眼数不清的石制十字架立在土地中，以一定规律排成正方形。啊啊，布里茨现在是你，以后可能是我，还有尤库雷斯，大家都会变成这样吗？他没敢发出声。他害怕，但又不怕，尤库雷斯又一次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杰德。

“别怕，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听见熟悉的话语。记忆中尤库雷斯温暖的怀抱突然涌上心头。杰德不再恐惧。

* * *

黑压压的队伍被分成两列，中间留出一条约三米宽的道用于从后方运送棺材的板车和马匹通过。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照样穿着头一晚上的猎人服装，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一些血迹和污渍，从远处看他们这副模样居然与亚楠四处可见的食腐乌鸦无异，凭队伍里几件惹眼的亮色衣服也没能冲淡这全是黑与灰的队伍。

牧师吟诵安抚死者的圣经走在马车前面，一头红发长发的老猎人则走在马车后面。帕帕拉恰是最后一个到现场的猎人，只为了监视这个装着布里茨遗体的棺材到最后一刻。他轻轻点头，示意几名猎人上前将棺材卸下，放在即将用作埋葬遗体的土坑的面前，再走到神父与牧师面前道谢后才走到伊尔洛身边，后者特地在队伍最前面留了一个位置给他。他的兄弟总是这样周到，帕帕拉恰也心安理得地站在了前面，他轻轻扫了一眼尤库雷斯和杰德，尤库雷斯则回望过去致意。

“不用担心，葬礼很快就会结束。”

尤库雷斯看向杰德时，他正盯着装有布里茨那具丑陋兽型尸体的棺材，准确说是尸块。

杰德清楚自己那天干了什么。

他曾见过市场的屠夫宰羊，粗糙的砍刀直溜溜地斩断还在嚎叫的羊的脖子，接着他拿出锤子与铁钉将其固定在一张结实的厚木板上，利用锋利的尖刃剖开羊肚取出内脏，再从四肢开始剥掉还温热的皮毛。鲜红的血流在地上，钻进石板缝与土壤中，直到活物变成尸体，唯一在动的只有不断抬起又落下的砍刀与尖刃。

在那天，他的眼睛里出现的东西就是屠夫斩断血肉的背影。布里茨变成的怪物与这些牲畜一样，都没有眼皮，全都瞪着一双眼睛直到被肢解成肉块。而他是那个用刀肢解猎物的“屠夫”。

他的喉咙紧绷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他只能一脸愧疚地看着棺材经过自己身边。这是一口黑色的厚棺材，上面披着死去猎人的残破风衣，风衣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被切碎的大部分也已经缝合。啊啊，布里茨，对不起，我没能挽救你。他偷偷看向双手，明明上面一片干净，可自己却还能感受到粘稠的液体触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尤库雷斯已经离开，杰德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站在队伍正前方。女猎人朝神父与牧师致敬，接过牧师递来的一个长方形黑色皮箱。牧师似乎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他站在神父一旁看着女猎人，尤库雷斯则拿出皮箱里的东西。杰德注意到那是一把小提琴，虽然已有年代感但依然结实，尤库雷斯像拿剑一般将琴弓捏在手中。

她背对太阳站在棺材前，将琴弓在小提琴上轻拉一声确认无误后朝神父行了摘帽礼才站在一旁。神父故作悲伤的样子，杰德只觉得虚伪。他的眼底只有冷漠。杰德本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发现大家的眼神比神父还冷漠和麻木。恐怕这里在哀悼布里茨的只有自己吧，他悲哀地想着。

“猎人协会的诸位，前晚我们又失去了一位珍贵的兄弟。他是谁，想必诸位已经知道。猎人布里茨在黑夜中与我们的敌人，那些可憎的兽奋战到天亮，可惜力尽倒在黎明前。”

杰德听到这样一段伪造的故事感到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谎话连篇，布里茨分明是被自己杀死的！他很想喊出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喉咙没法发声。他在逃避，他求助似地看向尤库雷斯，后者却只是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要撒谎？杰德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尤库雷斯的反应。

女猎人没在关注杰德，她随着神父的话将小提琴放在肩头，接着是琴弓与琴弦接触，轻拉一声后，一段忧伤的旋律从小提琴中流出。猎人死去时，尤库雷斯会拉动琴弦，这是她在过去一成不变的猎人生活中学会的消遣方式之一。曾经为猎人们奏响哀乐的乐手离开了亚楠，临走前他将小提琴留给了尤库雷斯，于是这个任务落在了了女猎人的肩上。现在她拉动琴弦，随着神父念悼词的速度而调整节奏，简单的葬礼得以顺利进行。

好猎人，死去的好猎人，请你安息。不要怨恨杀死你的同胞，也不要憎恶化作怪物的自己。愿你安息，愿你前往天父的身旁。

尤库雷斯闭上双眼，侧对着猎人们，最后在神父的一声叹息中结束。她缓缓睁开眼，瞳孔划向另一个方向，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和琴弓。她看着杰德，将小提琴与琴弓放进箱子里后，直接走进队伍里，重新站回杰德的身旁。

“你不去和你朋友道别吗？”面对尤库雷斯关切的询问时，杰德只感到恶心。他不是在厌恶对方，而是在厌恶坦然接受神父悼词的自己，这里只有尤库雷斯和伊尔洛目睹了自己杀了布里茨。

“为什么……”他终于发出声。布里茨的棺材也被人推进早就挖好的土坑里。“为什么我们要撒谎？”

她先是一怔，后面坦然答道：“为了活下去。”尤库雷斯的答案令人匪夷所思，她的脸在阳光下让人看不清表情，杰德只听见一句：“谎言有时候是良药。”

杰德感觉天旋地转，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般，整个人就这么直接倒在尤库雷斯面前，在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他只看见被埋进土坑的棺材和人为插进土地的十字架，还有……尤库雷斯焦急的喊声。

他的竹马站在他面前，杰德缓缓闭上双眼。

不知道为什么“布里茨”竟然在这这时候出现在他眼前。这个“布里茨”开口说道：“请原谅我，也原谅你自己吧，好猎人。”

我算什么“好猎人”啊。杰德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昏死过去。他做了一个不长的，有关童年的梦——那会儿布里茨年仅12岁，在亚丹小教堂里他是数一数二的孩子王，而杰德则在被尤库雷斯救下后的第二天就独自抱着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走进教会孤儿院中。他身上的衣物还粘有前一晚干涸的血液，分不清是亲人还是女猎人的痕迹，其他孩子们看他一副惨状都没敢接近。只有布里茨，只有他主动走上前朝幼小的孩子伸出手，咧开嘴笑着说：“好了，这不是你的错，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家就是亚丹小教堂了。”

* * *

杰德飞快地睁开眼时，深绿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他又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眼前缺少打理的天花板标志着这间房子的老旧程度。起码二十年了吧，就和杰德在亚丹小教堂的小房间里一样。只不过这里明显有一股过分清新的气味，是皂角的气息还是……他转过头看见尤库雷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后者正关切的看着他。

“你晕倒了。亚莉安娜告诉我你一直没有吃东西，算下来你已经三天滴水未进。”尤库雷斯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柜上端起一杯水，杰德赶紧接过去灌进喉咙。得到水滋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体干涸的可怕，而在场的人不止尤库雷斯，还有老猎人伊尔洛。

“嘿，帕帕拉恰临时被教会派来的人叫走了，他叫我把你搬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这里是尤库雷斯的家，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好好休息。”黄头发的老猎人也是一脸担忧，他轻轻叹气又继续说：“你在亚丹小教堂的房间对你来说已经不合适了，回头我拜托熟人帮你租一间房子吧。”伊尔洛有些不习惯小教堂里那些因为兽灾失去双亲的孩子们，他们用一种莫名热切和崇拜的眼神盯着他和尤库雷斯。这不是好事，他加入猎人协会不是为了让孩子们也继承他们猎人的剑，而是为了他们更好的成长。

见杰德开始正常进食，伊尔洛放心的呼出一口气后，拿起帽子就准备离开：“好了，这里没我的事了。尤库雷斯，你的小学徒可比我们想得麻烦点。不过还好，也算是个好孩子。至少没有临场吓尿。”

送走伊尔洛后，尤库雷斯坐回木椅上接着伊尔洛的话说道：“不介意的话，在房子找到前，你暂时住在我家吧，正好有空的房间。”自从父亲过世后，这间屋子一直是尤库雷斯一个人住，眼下杰德的短暂借住正好让这间过于寂寞的房子多了一些生气。

“……抱歉啊，我又麻烦你们了。”杰德匆忙咽下面包和腌肉后才记起自己突然晕倒的事，而之后的发生的事他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只不过现在他却一身轻松没了之前那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到底是为什么？他也没想明白，或许布里茨真的原谅了自己吧。这次他没有在自己手上看见血迹。

“没事，像你这样的新人也不少，不过大部分都被吓走了。“尤库雷斯微微点头表示欣赏。“还好你坚持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一醒来就准备告诉我你要退出猎人协会。”

“怎么可能？我可是……”我可是早就发誓要帮上你和布里茨的忙啊。杰德没敢说出后半句话，碍于情面他撇过脸去。还好尤库雷斯没有点油灯，不然一定会看见少年那张微微涨红的脸。

“好了，吃完东西你休息吧，我们晚上还有巡逻，今天能做吗？”尤库雷斯的问题让杰德突然愣了一下，他赶紧点头答应，随后她突然笑起来，如释重负般。杰德也不自觉微笑，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腌肉块时，尤库雷斯俯下身亲吻了他的嘴唇。

尤库雷斯的鼻翼在他脸颊旁耸动，与上次接吻不一样，杰德微妙地想着。他不敢抗拒尤库雷斯，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样，杰德也曾幻想过与尤库雷斯做爱。女猎人结实的肩膀，充满力量的脊背与双腿，还有……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在盯着尤库雷斯的异色瞳出神，而尤库雷斯也知道。

她主动亲吻又主动离开，尤库雷斯盯着杰德裤子下面的突起物。不，我不想。杰德很想站起来拒绝，可是尤库雷斯已经覆上来。

未经使用过的阴茎被别人握在手中时，杰德偷偷捂住了嘴。他向来遵守规则，在亚丹小教堂的孩子中也是出了名的老实乖巧，现在女猎人的手真的碰上时，他却在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一直藏在手套下的手比普通人的更为苍白，不过与大多数猎人一样，尤库雷斯的食指与手掌都磨起了薄茧，这细细的茧子现在正在杰德的性器上摩擦。敏感的性器比刚才抬头更甚，杰德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双手不知道放在何处，只能挺着腰任由对方给自己自慰。

指腹从柱身一直向下滑动，尤库雷斯顺着其上的肉筋向下直达睾丸，双指捏住的同时又吻上杰德。她和不少人上过床，像杰德这样的年轻人也知道如何抚慰。杰德只敢抽着气与她接吻，那只是还在他的阴茎上游走。

马眼上分泌出清液，尤库雷斯的摩擦变得更顺利，她一直观察杰德的反应，年轻人的反应着实让人想使坏。杰德拼命咬牙忍住想要低喘的自己，奈何尤库雷斯的手法太过高明，用手指堵住马眼再放开让他忍不住哼了几声。杰德感觉自己汗流浃背，狭小空间里全是自己低喘的声音，可是他依然没有射精，或者说他确实如尤库雷斯所说的那样忍耐力不错。他撇过头正希望快点结束时，阴茎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潮湿又温暖的口腔包裹着他的阴茎，而帮他口交的正是尤库雷斯。无论何时，女猎人都是一副平静又温柔的样子，即使是现在。

“尤库雷斯……你不用……”杰德突然弓起腰，现在他下半身的裤子已经被脱掉，尤库雷斯却除了手套哪里都严严实实。她抚着杰德的双腿，单膝下跪替他口交。大概是习惯了，对于小猎人的颤抖和拒绝她完全没有理会。

猎人需要放松。尤库雷斯只是选了最直接的方式。杰德又喘起来，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搂住尤库雷斯的后脑勺，试图将自己的性器进入的更深，可惜在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后他又赶紧收回手不敢再进一步。

性器在尤库雷斯的舌头与下颚下反复挤压，很快到达喉咙，再激烈的心理斗争中杰德不可控制地将自己的第一次射精送进了女猎人口腔里。

尤库雷斯停止了，她一脸平静地吐出后，从衣服里掏出手帕轻轻将嘴边的白精擦掉后才说话：“感觉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够了，尤库雷斯，不用了……”杰德感觉自己脑子只剩下轰鸣声，他只能赶紧抓住被子盖在自己赤裸的下半身，以免尤库雷斯进行下一步行动。

天父啊，请原谅我。他在内心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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