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山间的雾气氤氲着五彩的霞光，鸟鸣啁啾，虫语切切，这片山林正在缓缓醒来。

鸟儿扇扇翅膀，稳稳地落在小院里。风吹伏野草，半开的雏菊摇摆着身子，抖落几颗露珠。苏玲珑自鸟儿背上跳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地跳了跳，又搓了搓脸，才终于从高空寒风中把麻木的身体恢复过来。

相比飞空艇的舱室来说，鸟儿的背上确实要冷上许多。更何况从太原城飞到幽州足足要两个多时辰，哪怕有咒术保护取暖，高空无孔不入的寒风和低温也足够苏玲珑受的了。这也是鸟儿身为无影团千里奔袭第一人，却很少有其他人敢让鸟儿送他去目标地点的原因之一。

“终于回来……了！”鸟儿也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飞了快两个时辰之后，鸟儿亦感觉颇为疲惫，只想快点洗漱干净早些睡觉。

“玲珑，帮我烧点水……哈……”鸟儿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等会我要洗澡。多烧一点哦，你也得洗。”

“知道了！鸟儿姐你先休息一会吧。”苏玲珑应着，走到柴房里拎起水桶，径往后院走去。

两人居住的小院十分简单——一间木屋，里面割出两个房间，一间用来吃饭，一间用来休息；窗台上放着几盆花朵，如今开着的只有一从月季，但其余几盆枝叶青翠，显然受到了不错的照顾；木屋外是一颗高大笔直的松树，上面悬着一个秋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着；木屋后面的棚子下堆着些柴火，还有一些切削成型的木刀。

苏玲珑刚刚开始习武时，劈柴和刻刀是他每日必修的课题，用于训练臂力和手腕的稳定性。即使是现在，这些活也多数是苏玲珑在干。他能够如臂使指地挥动刀剑，跟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修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自小院走出去，便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十年来苏玲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奔行，即便闭着眼睛去走，他也知道这条路在第二百三十五步的时候会分岔，一条通向山下的庄园，一条则通向瀑布和水潭。他提起两只水桶，信步走过岔道，便来到了水潭边。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尚未爬上燕山那高高的山峰。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艳丽得宛若火烧，渐渐驱散这片背阴凹谷的黑暗。树影飘摇，溪水激石鸣如钟磬，亦将那一潭青布般的水揉皱。苏玲珑放下水桶，鞠起潭水啜饮。寒凉的清流顺着喉咙滚下，他激灵灵一颤，困意顿时冲淡不少。这处小潭离木屋不到百丈，若是夏天的时候，两人练武练累了，就会在这清潭里洗浴，平日里饮水濯洗，用的也是此处的潭水，其甘爽清凉远胜别处，令两人越发喜欢这里。

简单洗了把脸之后，苏玲珑打上满满两桶寒凉潭水，倒回小屋旁的储水罐里。那两个储水罐容量不小，苏玲珑足足往返了三次，才将两人洗濯用的水罐倒满。

“嘿咻！”将最后一桶泉水倒入储水罐后，苏玲珑擦了下额头沁出的汗水，蓬松的尾巴尖端弯出小钩，显示出极好的心情。在溪雨谷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他几乎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这间小屋绝对说不上好看，甚至也不是多么舒适，但却是他和鸟儿朝夕相处的地方，与宁静的自然仅仅有一道篱笆的距离。除开每日的修炼之外，闲时逗逗松鼠，喂喂小鸟，聆听风声与虫鸣，生活可谓是十分惬意。

鸟儿喜欢清静，对喧嚣的城市颇感厌恶。哪怕是坐落在山脚下的那座园林错落、看起来优雅安宁的庄园，她也有些不喜，便干脆在这半山腰上搭建一座小木屋，沉入霜风雨露，伴着星河日月，甚至都不太和无影团的人员来往，无影团甚至至今都有人不知道鸟儿的存在。

直到她把苏玲珑带到无影团，这里才多了柴房花草，渐渐有了些人气。再然后，随着白泷的加入，这片本来几乎无人踏足的净土，如今也开始有些热闹起来。

当苏玲珑察觉到背后的动静时，他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玲珑你终于回来啦！”

“咕喵！”

一声宠溺的呼唤之后，苏玲珑被两团柔软的东西击中了后背，整个人都被撞得仆在了地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地压着他，带着温热的吐息一直蹭着苏玲珑的头发，就差像猫一样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了。

“白……白泷！快起来！你好沉……”苏玲珑被撞的眼冒金星，又被胳臂勒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着，费了老大的劲才重获自由，急忙一个闪身跳到秋千上，紧紧抓住秋千的绳子，怒声道：“喂！你又在做什么啊！”

“让咱抱抱嘛~教你一招新剑法哦！”白泷眯起笑意盈盈的浅金色眼眸，语调里像是掺了糖一样，让苏玲珑后颈一阵发凉。

若是随便叫一个外人来，看到这一幕，恐怕这辈子嘴巴都别想合上——神州武力巅峰的代表没有之一、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洛舸肆认证的“剑圣”——白泷，竟然有着这般姿态，对一位少年百般纠缠。

更郁闷的是直接受害者苏玲珑。自打白泷加入无影团，某次无意中跟他撞了个满怀之后，这个家伙似乎突然对苏玲珑留上了心——或者说对他柔软的毛发和尾巴留上了心。当年不过十岁的苏玲珑怎么可能是剑圣的对手，只要双方见到，必然要被狠狠揉捏一番，折腾得苏玲珑苦不堪言。

到后来，白泷甚至还偷偷尾随苏玲珑，找到了这处隐秘的住所。本以为可以窥见这小家伙的生活，谁曾想被鸟儿当场抓获，当成入侵者拔刀相向。两人打得那一架可谓是天昏地暗激沙走尘，足足过了二百卅七招，硬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自白泷离开那座小岛走上神州之后，几乎没有谁能自她的剑下走过三十回合，而鸟儿也鲜少能跟一个人打完十二式羽落刀法还没能压制住对方。苏玲珑更是万万没料到，本来以为会保护自己免受撸毛之苦的鸟儿，竟跟白泷惺惺相惜起来，把教自己武功刀法的时间分出相当一部分给她。而白泷非但没有拒绝，到了学习时间更是比谁都积极，也不在意苏玲珑打死也不愿拜她为师，每次都会准时出现在小屋之外，怎么躲也躲不掉。

又有谁能想到，从不收徒的白泷，只是为了能够撸猫，居然就把自己的绝学“无明剑式”悉数教授给了苏玲珑——就算苏玲珑只学会了其中的一两成，这一手剑圣的绝学也足够让他的对手吃尽苦头了。

当然，他从白泷那得到的好处可不止剑法。为了躲开白泷的动作，他的轻功身法进步神速，贴身格斗的技巧也远在同龄人之上，甚至无影团的武术教官都直言不好对付。眼下苏玲珑再次躲开白泷的动作，蹭地一下跳到了房顶，喊道：“我现在不！想！学！还有！别那样叫我！肉麻死了！”

“怎么那么吵啊……”木屋里传来一抹慵懒的嗓音，还伴着一个长长的哈欠。鸟儿只穿着一抹贴身肚兜走了出来，薄蜜色的细长双腿交错站立，覆着朱红细绒的手臂则拧在背后，伸着舒坦无比的懒腰。眼见是白泷前来，鸟儿似乎毫不意外，也不在乎自己衣着不整，打着哈欠说道：“哦，是你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鸟儿肯定是护着苏玲珑的。白泷见鸟儿已经站到了她与苏玲珑之间，心知这次算是完蛋，便干脆一摊手，说道：“咱昨晚正巧从外面回来，这一出去就是好几十天，想着来看看嘛。”

“是想揉玲珑了吧。”鸟儿一眼便看穿了白泷的想法，嗤笑着从柴堆旁捡起两把木刀，顺手丢给了白泷一把，“行啊，跟我过过招呗？这趟出门无聊的要死，看到你有些手痒，刚刚你是不是还说悟了一招新剑法？”

苏玲珑刚要从屋顶上跳下来，闻言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这一趟出门无聊？简直是鬼门关五日游！古龙一脉的神秘人暗胧，还有隶属蝮蛇、一眼便认出夜行者秘宝的女子，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鸟儿更是险些丧命，现在居然随口说出“无聊得要死”这种话来，若不是苏玲珑跟她朝夕相处从未分开，直要以为眼前的鸟儿是别人假冒的了。

“出门？你们什么时候出的门？”白泷颇有些惊讶，问道，“这还没一个月呢，怎么会又给你们……喂！”

鸟儿没跟她废话，木刀中宫直入，逼得白泷侧身闪过。还没等她抬起木刀，又是尾劲一拖，木刀轨迹陡然改变，却是向着面门横扫过来！

“你来真的？！”白泷一记铁板桥躲开刀锋，左手撑地抬腿踢开鸟儿，旋即后翻稳稳站落。她举起木刀，周身一尺的草株陡然伏地！只不过是练气稍动，这威压便足以震动风雨！

但她知道鸟儿绝不会怕了这种气势。或者说，鸟儿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惊惧这种情感。

鸟儿被白泷一脚踢开，落地后连退三步，薄蜜色的纤细足趾微微陷入泥土，这才稳住了身体。她将木刀提至齐眉，动也不动，宛如一支在弦之箭，随时准备发动雷霆般的进攻。

她的刀法有多厉害，白泷心里可清楚得很。就算是木刀，在那种力量与速度之下也足以断骨裂肉。她凝神应对，却发现鸟儿对身后努了努嘴，心中刚刚转过些许疑惑，却突然听到了背后的破空声响！

“玲珑你！”她及时回身挡开木刀，旋即拧腰回身，腰胯处的剑服猛然绷紧，勾出一条惊人的峰谷沟壑，望之便觉肌肉饱满，可以想象摸起来是何等滑润弹手。可她这一记旋身上斩，挡开的却是一把掷来的木刀，抬头一看，鸟儿早就好整以暇坐在秋千上，一边拂去足趾沾染的泥土，一边笑道：“还是让玲珑跟你打吧！我可不想把这儿给拆咯！”

“你这家伙！”白泷气得差点想跳起来打她一顿。跟苏玲珑动手怎么可能使出全力？打伤了怎么办？她急忙回头查看苏玲珑的情况，却见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右腕，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她与鸟儿交手的短短时间内，苏玲珑已经堆好了柴火，将引火用的枯草败絮点燃。此际离篝火烧旺尚有不短的间隙，拿来过上三五招绰绰有余。正想着，苏玲珑已经站稳脚步，将木刀提至齐眉，摆开了与鸟儿别无二致的架势，正是羽落刀法的起手式“初禾”。

方才他出刀与白泷交击，白泷猝然出手几乎是全力应对，当场便把他打飞了出去。巨震之下半个身子都软麻无力，几乎无法握刀。不过这次却不比以前那般，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而是喘息两口便恢复了气力，连手腕的酸麻都迅速消退。摆开架势的那一刻，体内的以太宛如潮涌，气海处似有一股暖流淌遍四肢百骸，令他感到精力无比充沛，似乎连耳目都更加聪明。

“小心啦白泷！”苏玲珑摆动着长尾，眼神锁定了那一身纯白剑服，“这次出去我也学了点新东西，可别太让着我啊？”

白泷嘴角一扬，云淡风轻地说道：“好啊，那就让咱看一看？”话音未落，身体轻轻一转，陡然间横移一尺，躲开逼人的刀尖！

初禾落空，苏玲珑旋即变招，“回天”自下而上飙至，白泷却不格挡，而是将木刀向前一送，直指苏玲珑肋侧，使的是围魏救赵的路数。果不其然苏玲珑匆忙变招，勉强挡下，自己也招式用老，不得不后退，错过了第一波攻势。

白泷依旧站在那里，木刀也依旧斜指地面，甚至都把左手背在背后，仿佛一击破去苏玲珑的攻势宛如吃饭喝水，再自然不过。剑圣之名绝非徒有其表，不论平时态度如何，一旦拿起剑来就必然认真应对。苏玲珑和白泷练剑的时候从未讨到过便宜，就算是鸟儿也很难在白泷手下取得优势。不过在这般实力的压迫之下，不论苏玲珑、鸟儿还是白泷，都从彼此的身上获得了不少灵感，进而改进招式、优化技巧，研发出许多奇招来。

一击不成，苏玲珑也不气馁。眼看他抱刀入怀，伏低身形，看似是守势，却突然踏步前冲，宛如一支离弦利箭！白泷微退半步让开最为锐利的刀势，格开刀尖，正欲顺势切他大臂，苏玲珑却借着白泷的膝盖一蹬，身体直冲而上，复又如猎隼扑食般猛然下坠，腰转臂，臂使刀，向着白泷悍然斩落！

落羽分霄！

这羽落刀法的绝技之一，哪怕是由苏玲珑来施展，威力也不容小觑！白泷的剑势已然消了一半，即便变招也难缨其锋，只得缩颈斜肩，将木刀向背上一横，于毫厘间滑开苏玲珑的刀锋！可她尚未退开半步，身后飙风骤起，却是长刀横扫，眨眼即至！

落羽分霄一式三段，抱刀前冲只是佯攻，跃入空中发动的下斩和落地后的横扫才是真正的杀招。若是鸟儿施展这式刀法，飞羽刀所过之处，哪怕是一粒沙尘都要两分，更遑论血肉甲兵！白泷心中感慨，苏玲珑本是使不出这式刀法的，此次一去，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能把这落羽分霄施展成这般境地。

须知羽落刀法的威力并非全在招式上，甚至可以说，“意”的作用更甚于“形”。刀法招式不变，使用者不同，威力可能就大相径庭——以鸟儿的话讲，“若无视死如归之志，便无断羽裂空之刀”，羽落刀法的招式并不复杂，难就难在能否参悟这刀法招式中的“意”，再以意贯形，施展出绝杀之式来。

所以……苏玲珑这是抱过视死如归之志，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遭么……白泷心中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既然一成力加一只手已经难以招架，那就稍微动一下左手吧。

仗着自身练气雄浑，即便没有拳甲保护，白泷也挥出左臂，悍然格开木刀！紧接着她连退三步，右手的木刀眨眼间失去行迹，剑气骤然迸发！

只是兔起鹘落之间，局势便已逆转。

空气微微扭曲，三道剑气断草裂尘，向着苏玲珑疾冲而去！他本能地回刀防御，手中的木刀却骤然断成四截！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割伤之际，那暴烈的剑气却突然炸开，化为一道罡风把他吹翻在地。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可摸了摸身上却是毫发无伤，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这就是你的新招式？还不错嘛。”见到双方尘埃落定，鸟儿扔了刚刚捡起的木刀，走过去把苏玲珑拉了起来，对白泷说道，“如果全力施展的话，威力应该比‘断山河’大不少吧？”

“确实要大很多。”白泷把木刀放回柴垛边上，揉着左臂开口道，“这一招还没命名，感觉也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所以等会想跟你再探讨一下来着……不过玲珑啊，你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能把‘落羽分霄’施展出来了？”

鸟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小子跑去刺杀云秦王，差点就死在那了。要不是我救得及时，今后你可就见不到我们咯。”

“啥？！”白泷险些晕倒，“你们跑去了巫山？还去刺杀云秦王？谁同意你们去的？”

苏玲珑还不知该如何解释，鸟儿已经三言两语将事情带过，却刻意略去了有关龙神帝和玄机门的全部内容，对两人在巫山镇遇险的事情也只字不提，只说两人在巫山附近暂避风头，躲了几日才返回无影团。

“原来是你们对云秦王动的手啊？”白泷恍然道，“那么大的动静，据说云秦王都被炸成灰了，真亏你们做的出来。”

“云秦王死了吗？”苏玲珑急忙问道。

白泷却没能如苏玲珑所愿，而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虽然咸阳宫那边没有做出回应，不过看这几日云秦军的动向，恐怕云秦王还活着，而且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啧……”

“鸟儿你也是，怎么不拉住他？还跟他一起去巫山搞事情？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白泷继续责怪道，“还有，狮知道吗？没有人接应你们吗？”

“为了这个玲珑差点跟狮打起来，你觉得他会同意？”鸟儿耸了耸肩，“这家伙摔门就走，要不是我追得快，他可就自己跑掉了，那才叫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这好手好脚的，还不是感谢我？”

“还感谢你？咱都想揍你！”白泷伸手就去捏，“追上他了怎么也不把他拉回来？还一起去巫山冒险？！你这样也不怕把他给害死！”

“为什么捏的是我的脸啊！”苏玲珑几乎要哭出来。这对欢喜冤家少不了拌嘴吵闹，可从没有第二次拿出全力来决斗过。所谓的“揍人”也不过就是一时口快，谁也不会真的动手。可作为无辜旁观者的苏玲珑就没那么幸运了——每次只要他在旁边，少不了被两个人当做目标，捏脸揉头一顿折腾，总是要费好大力气才能脱身。

这也算是他和这对剑圣刀皇之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日常吧。

————————————————

日上三竿之际，苏玲珑才终于洗好了澡，披着一件单衣走出了小屋。鸟儿早已睡下，白泷正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听到苏玲珑的动静才睁眼，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躺过来。

“这段时间去蜀地，倒是学到了个好玩的东西。”白泷伸出五指，梳理着苏玲珑的湿发，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细长的竹棒，对苏玲珑晃了晃，“认识这个吗？”

那竹棒一端弯折出小勺，另一端则用棉线扎着鸭绒，山风轻轻一吹便不停摇晃，一看便知蓬软至极。苏玲珑本能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连忙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是梵天，掏耳朵的。”白泷被他刚刚的动作逗得忍俊不禁，笑着扳过他的肩膀，“躺过来躺过来，把耳朵给咱！”

苏玲珑哪里拗得过白泷，被扳着在她腿上转了个身，小脸几乎贴在白泷的腹上。一股馨香温甜冲入鼻腔，令他不由得想起那晚在溪雨谷的旖旎景象，急忙甩头移开些距离，却忽然瞥见白泷的左手上有一道淤痕，青紫的条纹横在白皙的臂上，就像雪地里的枯枝一般扎眼。

“这里……还疼吗？”苏玲珑摸了一下那道淤伤，即便他自己的体温已经属于低于常人的那类，白泷的肌肤触感依然是寒凉的，像是水中游鱼一般没有多少自己的温度。

白泷的种族是蛟，素有海中之龙称号的种族，她那白皙光滑的肌肤、眼角和腮畔点缀的淡蓝鳞片，嵌在狭长眼眶中的浅金色眸子，以及那一头柔顺的浅蓝长发，无不与神州的各类妖族相异，是其独一无二的特征。也正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白泷自踏足神州以来，便始终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寻找着自己的同族，也寻找着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母。

“早就不疼啦。”白泷笑道，“徒弟进步那么大，咱高兴着呢，怎么会疼？”

“谁是你徒弟！唔……”

苏玲珑正待分辩，忽然颈子一缩，浑身激灵灵一颤，却是白泷轻轻捏住了他的耳朵，梵天上细柔的鸭绒在耳朵里轻轻一转，顿时带来一股无与伦比的刺激，让苏玲珑也忍不住轻哼出声。

蜀地素来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不止物产丰富，美女云集，各种花哨玩法更是数不胜数，一直是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白泷此次前往蜀地一座新发现的遗迹探寻，流连逾二十日，现下看来倒也不全是花在探索遗迹上——就是不知道她明明没有耳朵，颊侧分明是一对薄纸般的耳鳍，却是如何学到这个的。

“别动，当心受伤。”白泷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用梵天搔刮着耳壁。那手法轻柔之至，苏玲珑只觉得颅内一阵酥麻，困意翻涌而上，很快便让他的意识混沌起来。

“这次去……有没有找到跟你身世有关的事情？”苏玲珑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可又不愿就此睡去，总想着听听白泷这些日子的见闻。

在很久以前某次深入遗迹探险的时候，白泷意外找到了有关“蛟”的描述，为其漫无目的的寻访之旅指出了一个方向。自那以后，白泷时时刻刻都在探索遗迹的第一线，一边以手中之剑与神话时代的遗物战斗，一边仔细寻找着任何关于她的种族的记载，如是已近三十年。

她加入无影团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利用无影团遍及神州的情报网，及时获取有关遗迹的第一手信息而已，一旦发现便即刻动身，谁也不告诉，连狮都无法约束。一去更是往往旬日方回，甚至还有月余不归的时候。所幸无影团并不仰赖“剑圣”的名声，雪狐实际上也不需要白泷替她做事，便也由着她的性子，倒成了整个无影团里最自由的人。

不过时至今日，白泷仍未寻找到任何有关蛟的信息。这个种族的一切仿佛都已潜入深海，再也见不到一朵浪花。

果不其然白泷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进展。都几十年了，也差不多习惯了。”

“是吗……”

“不过天府之国，好玩的东西不少。咱在那留的这些时日，恐怕还没玩过万一，什么时候带你也去一次吧？”白泷说起蜀地的好玩之处，难免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天下好玩的东西泰半都在那里，你也总要找个机会放松一下自己，可不能被情绪给压垮了啊？”

白泷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低头一看，苏玲珑却早已睡去。纤瘦的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尾巴夹在双腿之间，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像是梦到了什么美物一般。

白泷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微微一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仰头看着澄澈的孟夏晴空，只愿时间便停在这一刻，再也不要继续流逝。

小说相关章节：明暗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