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悬挂在我正前方墙壁上的空调徐徐地送出阵阵凉风，驱散夏末炎热的空气。傍晚的橘红色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办公室中，懒洋洋地躺在浅灰色的地面上。翻书本的声音，敲打键盘的声音，时钟的指钟摆动而发出的清脆响声，以一种令人感到些许焦躁的节奏演奏着一曲名为“工作”的交响乐。只是，偶尔会有车辆像是在赶着回家一样从室外的马路上急驰而过的时候，那充满工业元素的引擎声会给这首和谐的交响乐打上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明明这样的环境也不差，可是我的内心却感到很是烦躁，像是有小虫子在身上爬一样难受。

视线透过啤酒瓶底儿一般厚的镜片，紧紧地追赶着电脑显示屏上那些纯黑色的文字，我似乎感到那些本该死气沉沉的东西好像有了生命似的，在我的眼前手挽着手，跳着舞，嘲弄我。

有时，我又会感觉它们和背影溶化在一起，变成一个黑白相间的漩涡，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一样。这时，我就会觉得头晕目眩，有点儿想吐的感觉。

这时，如同琴弦断掉一般，我不断敲击按键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像是终于无法忍受我强加给它的大量工作，而无声地罢工了似的。然而，灌了铅一般的肩膀却并未因此感到有丝毫放松。

现在，已经几点钟了呢？

我像木偶一样僵硬地转动着脑袋，以至于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就这样，我一点一点儿地把视线挪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按理来说，我应当期待着时针和分针指向那个宣告着工作的交响乐可以结束的刻度才对。

然而，我现在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像是一件家具都没有放的房间一样。

距离那个时刻还有十分钟。这是我从指针的方位下意识地判断出来的事。

此刻，指针仿佛被上帝的手指阻挡着一样，以一种比世界上走路最慢的动物还要慢的速度前进着。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能完成今天的工作的话，根本就不能回家。虽然，即使回到家里，我也压根没什么事做就是了。

好了，少想那些没有用的，还是快点工作吧。所幸那个每天都跟吃了火药一样神经不正常的上司不在，否则让他看见我还在发呆的话，一定又要大发雷霆了。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的话，被他骂上一顿，肯定会委屈好几天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来自上司的批评，有九成都并非是因为我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只不过是他单纯地想要骂人而已。就算被批评了，也不会再感到委屈了。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地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有些许麻痺的手指在我的强迫下，不得不继续敲击那些已经看不清上面印着什么符号或文字的黑色按键，以输送一个又一个字符到显示屏上。

早一点儿完成工作的话，就可以早一点儿回家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每天所期盼的事情，就已经变成了这么卑微的东西？

为什么，我明明是个人类，却像是一只牲口一样，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吃饭、睡觉、做着千篇一律又使我时常要忍受他人怒火的工作？

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吗？

好，又整理完了一个文件。每次完成一项工作时，我的心中总是会忍不住产生一点点儿仿佛马上就要获得优胜一般的喜悦感。然而，随即，仍然望不到头的堆成山的工作就会将这薄弱的喜悦感无情冲垮，并且使人感到失落感在一瞬间暴涨几倍。

今天也一定是这样吧。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拿下一份要整理的文件。

嗯？

为什么我的手一直在摸索着，却没有摸到任何像是文件夹一样的东西呢？

我瞪大眼睛，望向桌面。原本放满了文件夹的桌面上，现在，只有我的手，连一张纸都没有。

我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我才忽然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接着，成倍的喜悦感像是火山喷发一样从我的心底迸发出来！我竟有了一种想要跳到办公桌上跳踢踏舞的冲动！

工作完成了！

这应该是今年，我第一次在下班时间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吧！

我几乎差一点儿笑出声来。不过常识成功地约束了我，让我不至于做出给自己留下黑历史的疯狂举动。

我迅速地保存了工作进度，并反复确认了几次以避免出现因为忘记保存而出现的悲剧。接着，我干净利落地收拾了桌面，才披上外套，背上挎包，以优雅成熟社会人的完美姿态离开办公的地方。

在我经过一位后辈的办公桌时，看见他正低着头，在努力地读着关于工作技能的书本，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

真是用功啊，让我想起了我刚刚入职时，也是像这样因怀抱着梦想而努力学习……现在，我的梦想只有早点儿打卡下班，再回到家里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了。

这个时候，这个男孩好像发现了我在他身后。他放下手头的书本，将转椅迅速地旋转了一圈，使正面冲向我。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有点儿乱的头发，一边朝我挥挥手，道：“春木前辈，是下班了吗？”

“是啊，今天就不加班了。”

我记得这位后辈好像叫小田来着。我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但感觉他应该是个阳光开朗的青年吧。还有一个叫内海的新人，是和他一起入职的。两个人似乎既是同学，又是朋友。

但是，内海君好像和小田君是完全相反的一类人。内海君总是面无表情，也不爱说话。但是很有礼貌，为人似乎也很稳重。

这个时候，内海君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从办公桌上的白色隔板那边伸了出来，朝我点了点头：“前辈，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学得很用功呢。还要再学一会儿吗？”

“嗯，我们希望能快一点儿为前辈分担工作。”

分担工作吗？曾经有新人入职时，我也以为可能会有人帮我分担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

只不会，后来我就发现，那些入职的新人往往只是背起了比我还要多的新工作。而我要做的工作似乎还是那么多，并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但是，没必要说出来，因为这样会打击别人的热情。

工作这东西，只有刚开始做的那个时候还能让人从中品出一点点儿的快乐来。要是连这一点点儿的快乐也没了，那也未免太可怜了。

“真是可靠的后辈呀！那么，明天见。”我作出标准的营业笑容，并称赞了他们。

然后，我就带着一副前从未有的轻松的身体，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公司。

我租的公寓在E站附近，坐电车回家的话，需要经过四个站点。

路程虽然不长，但是拥挤的地铁车厢可谓是一个装满了各种人类的气味与二氧化碳的混沌空间，在这样的铁箱子中，即使不窒息，也一定会觉得自己要被挤成纸片。

简直就是地狱。

不过，今天与往常不同的是，我坐的车厢居然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

在我的眼前，只有一个充满了金属质感的银白色空间，与一条空旷的过道。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了一条金属的隧道入口前一样，早已习惯了在这一场景中观察各种不同颜色衣物的双眼，不禁感到有点儿眩晕。

为什么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了呢？

不知道。但是，这种好像自己正在独占属于大家的东西的感觉，既让人觉得有点儿惭愧，又有点儿兴奋。

我坐在座位上，伸出双脚，将双手也举过头顶，相当不雅地舒展着因为繁多的工作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同时还发出一阵小孩子才能发出来的笑声。

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真好啊。能够在太阳尚未落下的时候离开公司——虽然，现在，天已经一点点儿黑下来了。”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视线顺着金属的地面，从正对面的窗口投出去。

在黑蓝色的夜幕之下，一片接着一片楼房漆黑的轮廓从窗口闪过，好似幻灯片一样。

接着，我看到了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霓虹灯。红色的、蓝色、黄色的、可能还有绿色的。它们化为一道道由光组成的线条，如一条条发光的蚯蚓一样扭动着细长的身体，迅速地钻出窗口的边框，并大胆地展示自己漂亮的颜色。

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它们，却也只能看着这一道道光线从我的手心中溜走。

然后，窗外的色彩越来越少。我最终只能看到那些被白色灯光填满的窗口，没有其它任何颜色，眼前的世界只有黑与白。

我的双眼望着那些单调的黑色与白色，仿佛能想象到一个又一个疲惫的灵魂正在明亮的灯光下与堆积成山的工作中发出微弱的哀鸣声。

我缓缓合上双眼，任由身体仰倒在座位上。

消失了。从五颜六色，到最终一片惨白。

随着车厢广播的通告，电车在站点缓缓停下。各节车厢的门都在同一时间打开，以迎接外面的乘客，同步率高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是机器，所以可以完美地保持同一个步调行动。可是，人类却一样可以在名为社会的穹顶之下，像机器一样以相同的步调行动，以相同的面孔示人，以相同的思维去看待一切。

我望着那些敞开的车门，想着一定会有很多看起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像是灌香肠一样挤进来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进来。

这时，我才留意到车窗外的站点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牌子立在站点后面，但是因为天已经很黑了，我也完全看不清牌子上面有什么内容。

随后，所有的车门又以同样的步调一齐收拢，关闭。电车再度启动，向着下一个站点而去。

今天还真是安静啊。

安静得让我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像一些都市传说里那样，坐着车穿越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一样。

虽然心里知道不可能，但是，我还是被这样的想法微微吓到了，心跳也略略加快了一点儿。

不过，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觉得有一点点儿无聊。

要不，看看我的收藏好了？虽说，这些应该回到家再慢慢欣赏的——但是，反正现在车上也没有其它人在。

我吞了吞口水，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取出来，还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一下四周。接着，我打开社交网站的软件，熟练地翻出那些收藏。

如此描述，仿佛我要看的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但是，其实只是一些女高中生的自拍而已。

在社交媒体这样的地方，有很多有着不同的特点的女高中生都在上传自己的自拍。也不能说我是特别喜欢女高中生什么的…只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真是奇怪，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为什么心虚得像是在犯罪一样啊？

我放缓呼吸，慢慢地翻动着社交网站的页面。

有的孩子长得很高，像外国人一样；有的孩子就非常娇小，像是洋娃娃一样；有的孩子有着令人羡慕的细长的双腿；但是，有肉感的腿，却更加让人欲罢不能啊。

真好呢。

明明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每次电车停下时，我都会像惊弓之鸟一样立刻把手机收起来，好像生怕被不认识的人看到我在浏览这些东西一样。

随后，发现并没有上车时，我就会感到松一口气儿。但是，心跳却快得像是在打鼓一样，衣服也会因为汗水而粘在身上，让人感到有一点儿不舒服。

在公共场所做这种事，有一种严重的负罪感。明明是这么惊险的体验，我却好似有点儿上瘾了一样。

不过，电车停下了好几次，都没有人上车。渐渐的，我的警惕心也那么重了。

该不会，今天真的是神明看我太辛苦了，要好好奖励我一下吧？能准点下班，还能体验只有我一个人的电车。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碰到呢。

“嘿嘿嘿~”我眯着眼睛，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恶心的声音。

要是在回去的路上，能够碰到可爱的女高中生，那就太好了呢……

然后，我稍稍睁开了眼睛，没想到竟然看见有一个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侧脸看着我，冷冰冰的表情中，带着一点儿像是在看怪人一样的感觉。

呜哇！

我吓得差点手一哆嗦，把手机扔到脚下。一阵手忙脚乱后，我才勉强把手机收回衣服的口袋里，并摆出了一副很正经的坐姿。

但是，想必我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了吧。

那个女孩子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继续看着我，把头扭过去，向前面走了几步后，就在距我不远的座位上坐下，并掏出一台装着粉色手机壳的手机开始摆弄起来。

看起来就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一样。

我可是差一点儿就吓死了呀！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样。眼前这个色彩单调的金属空间，在我的视线中好像变得扭曲了起来——不，单纯只是因为我太恐慌了，以至于都出现了幻觉吧。

我居然已经松懈到了这种地步。连电车进站停下都没有察觉到，回过神来就已经陷入了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尴尬处境。

要如何是好呢……要搬家吗？可是工作要怎么办呢？

啊啊啊！！！脑袋简直要炸掉了！

不过，这孩子是什么态度呢？我悄悄地，有些胆怯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

说实话，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低头滑着手机，不知在浏览什么东西，虽然只能看见侧脸，但即使只是半张脸，也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她至少会露出像是恶心之类的神情，然而却一点儿东西都没办法从她脸上读到。

她真的就完全没放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怪人肯定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吧？我这种怪人说不定也不是那么惹人注意也不一定——不对，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划分到怪人的分类去了？

我明明只是在社交网站看别人发正常的自拍照的普通上班族而已！

我想拍一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静。可是又担心这样的行为会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个怪人一样。只好作罢。

不过，说起来。这孩子是高中生吧？

虽然，她没有穿校服，这一点让我有些难以判断。但是，我直觉上认为她应该就是一个高中生。或许是逃学了？或者是晚上要去参加什么活动或派对，所以才换了便装吧。

我小心地观察着她。

白皙的肌肤，修长的睫毛，柔顺的双马尾让人禁不住想要温柔抚摸。品红色的泡泡袖露肩装，黑色的短裙，红色的玛丽珍鞋，真是可爱。

虽然看起来和那些在社交媒体上发自拍的女高中生差不多。但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这样的孩子，感觉与观看网页上的相片可是完全不同的。

空气中传来了淡雅的花香味。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吗？

被这样来自年轻女孩子的香味所包围，我渐渐有点儿忘乎所以。刚刚差一点儿社会性死亡的事情，也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哦呀——

我的视线慢慢向下移，看见了在她的短裙与长筒袜之间，有那么一段眩目的白色地带。

没有一点儿瑕疵，也不是那种太细的，让人看了会担心轻轻碰一下就会断掉的类型。是那种能看见丝袜稍稍勒肉，恰到好处的肉感。

而且，由于裙子和丝袜都是黑色的，这一段雪白的皮肤显得格外惹眼。

我禁不住吞了吞口水。

但是，随即，我就感觉到有一股杀气弥漫在空气中，让我打了个寒颤。

难道说……

我仰起脸，看见这个孩子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瞪着我。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那我现在一定已经被杀掉几百次了。我，好像被丢进了冰窟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点点儿…只是一点点儿而已。

被可爱的女孩子如此鄙视的话，好像——还挺爽的。

随后，我猛然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我连忙把头转过去，想努力装作刚刚并没有故意盯着别人的腿一直看这回事儿。

但是，真的能装作没发生过吗？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还在电车里的话，我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的。

为什么，在如此开心的日子里，我却突然多了这样难以消除的黑历史呢？

这难道就是俗话说的乐极生悲吗？

这个时候，电车终于到了我要下车的站点。听见车内广播的声音响起时，我简直要把广播员当成救世主了！

随着电车进站停下，车门打开，我想也没想，抓起包，逃跑似地冲出了电车车厢。

我本来想表现得更冷静一点儿，更像大人一点儿的。

但是，反正已经很丢脸了。也无所谓了。

“呼——”可能是因为平时太缺乏锻炼，仅仅是冲刺了这么一小段距离，我居然就感觉气喘吁吁，双腿发软。

但是，终归是离开了那节车厢……

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那一听就是年轻女孩子走路时会发出的声音。

我顿时感觉心里“喀噔”一下。

该不会……

我慢慢把脸转过去一点儿，完全不敢面对可能的现实。直到我看见了那件品红色的衣服为止。

那个孩子，也离开了车厢，就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低头摆弄着手机。

难道要跟踪我？我感觉有一点儿慌张。

但很快我就冷静了下来。

也许这个孩子就住在附近呢？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是这一带有这么多的居民，我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吧。

我还是不要太自我中心——这样的美少女，怎么可能跟踪我这样的怪人嘛。

我以这样的想法自我安慰，并尽量轻松地离开站台，朝我租住的公寓迈开脚步。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我走出站台的时候，那个孩子也跟在我身后，离开了站台。

嘛，肯定是巧合啦。

……

我站在路灯的灯柱下，全身被明亮而又柔和的灯光笼罩着，身体却没有什么温暖的感觉。头顶，似乎有一些小飞虫正围在灯泡附近打转，一边发出“嗡嗡”的响声，一边还在不停地用它们那不聪明的脑袋一个劲地撞着灯泡。

真是让人感到烦躁的场面。

我用力地抓着挎包的背带，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慌张。

因为，那个女孩正站在我后面约五米远的地方。她举着手机，看起来似乎和那些一边散步一边玩手机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自离开电车站台，她就一直跟在我后面，且一直与我保持约五米远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把我直接吓跑，又可以防止跟丢我，实在是高明。

倒不是我有被害妄想症什么的——但是，只要我停下，她也会停下；我迈出脚步，她也会跟着迈出脚步。

这真的是在跟踪我啊！

想起之前在电车上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禁不住猜想：莫非，这个孩子是要到没人的地方把我暴打一顿不成？

眼看距离我住的公寓已经不远了。但是，我却依然提心吊胆——毕竟，万一她一直跟到我家去怎么办啊？

我也想过要不在路上就钻进一家餐厅用餐，让这个孩子因为等得不耐烦而自己离开——但是，万一她就一直在外面等我的话，我又会觉得良心不安。

可恶啊！我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

也许，直接去问她的目的会更好吧——可是我又不敢吱声。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在白色的灯光下朝着公寓继续前行。

果然，那个孩子也跟了上来。

令我更加感到不妙的是：随着我的前进，马路上反倒越来越安静，刚刚还能偶尔看到一两个在散步的人。现在，不要说人，连一只小飞虫都没有了。

那个孩子的脚步声不轻也不重，一直和我保持着高度的同调。这令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她几乎是在用行为向我宣告：我正在跟着你呢。

即使很恐怖，但如果一直保持这样，那也许也还好吧……只是，我非常担心会发生其它的变故。我恐怕承受不了太多……

这个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一阵密集的鼓点。我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想要转过身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一阵鼓点般的脚步声却戛然而止，一只温暖的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明明她没有用多少力气，我却不敢动弹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好似被施加了变成雕像的魔法似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判断现在的情况，更没办法做出什么对策了。

“大姐姐，为什么看起来好害怕的样子呀？难道说，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身后传来了和我想象中一样甜美动听的声音。

但是，现在，这样的声音只会令我感到心脏都在更加剧烈地颤抖。

“对、对不起。”我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哆哆嗦嗦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欸，为什么要道歉呢？”

“啊…呜……”

我感觉简直像在审问室里被拷问一样难受。

“对了，大姐姐很喜欢还在上高中的女孩子吧？毕竟，我都看到大姐姐用手机那么认真地浏览那些照片，还露出那种笑容。对了，对了，大姐姐知道吗？我也是高中生哦！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呢？”

这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

我感觉眼前的街道和夜景变得扭曲起来，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使我感到非常难受，我几乎要晕阙过去了。

这个时候，她突然又靠近了一些，将身体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绕过我的脖子，伸到我的面前，将手机的屏幕正对着我。

随后，我有了一种像是想要马上去死的冲动。

因为我看见了手机屏幕正在播放一段很清晰的录像。镜头先是对着拍摄者漂亮的大腿，接着又转向了一位坐在旁边的，面对着拍摄者的美腿一直盯着这边，露出恶心的笑容，甚至还在流口水的成年女性。

我居然都无法想象到我当时的表情原来这么恶心。连我自己都难以原谅这样的家伙，作为当事人的这个孩子心里会有多么厌恶，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

“要是这样的视频，传播到网络上的话，会怎么样呢？”她关掉视频，把手机收了回去，接着用一种似乎在威胁我的语气小声地问。

我已经想象到了在各种网站上，人们在评论区对着这样的视频写出一段又一段暴戾的语句，好似恨不能把一支支利剑隔着网络刺进“在公共场所对着女高中生发情的恶心痴女”的心脏——这样的场面。

甚至，我的后辈们也会对我露出鄙夷的神情。我会因此失去工作，逃回老家，变得自暴自弃，每迈出家门一步，都会因为想到可能被邻居们或路边不认识的人小声议论、指指点点而崩溃。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我可能会到无人的森林里，将自己的一生终结在一根不起眼的绳索上。

想着这些地狱般的景象，我几乎没办法呼吸了。

眼前的世界，已然变成了一片恐怖的炼狱，裂开的地缝中吐出烈火，要把我的每一根骨头都烧成灰烬。

我太过于天真了，竟然以为只是挨一顿打就可以解决问题……原来是要彻底毁掉我吗？

好可怕…不要啊……

那样的未来，不要啊……

我的身体因害怕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时，那女孩的手却悄悄地在黑暗中轻轻地握住了我剧烈抖动的手。

或许是她的体温借由手心传递到了我的手背上的原故，亦或许这样的举动让我感到似乎得到了她的谅解的原故，我的恐惧感减少了许多，心跳也稍稍地恢复了正常。

一直到我的身体不再剧烈地颤抖，她才将嘴唇凑到我的耳朵边，轻轻地对我说：“不用这么害怕的。把这样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并毁掉大姐姐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忍心做呢。我呢，只不过是想要大姐姐答应我一件事情而已。只要你答应的话，我一定不会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看到这个视频的。”

她的声音很有魅惑力。不论是从理智的角度，还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我都似乎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是什么事情？”我迟疑半刻，问道。

“那个不着急，我们还是先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该怎么称呼大姐姐呢？”她游刃有余地问。

“春木。”

自我介绍似乎应该更正式一些。但是，我现在没那样的心力，所以只把自己的姓氏抛了出去。

“春木吗？和意料中一样普通呢。”

虽然她没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她的意思是——没想到，明明是这么变态的家伙，居然拥有这么普通的姓氏。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嘛……”对于这样的评价，我小声地做出抗议。

不过，她应该没听到我的话。

她只是自顾自地做出自我介绍：“我的话，叫我真衣就可以了。”

“真衣，真是好听的名字…啊，话说回来，你说的事情到底是指……？”

虽然，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如果她是想要让我做些危险的事情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然而，我的脑袋现在嗡嗡响，根本没有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态的能力。

“要不要接受我的XX？”

“嗯？”

我愣住了。

刚才，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很奇怪的词——而且怎么想都不像是现在这种场合该出现的词。

是我听错了吗？

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她笑了笑，将嘴唇贴在我的耳朵边，用稍微大一点儿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将那个词重复了一遍。

“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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