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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封来信【十】(番外炎国篇),9

[db:作者] 2025-08-10 14:19 5hhhhh 8590 ℃

2.27

房间里骤然陷入沉默,只有早把合同纸页吞吃殆尽的炉火仍在笼中毕毕剥剥地响,过了一小会儿,博士才迟疑地再次张口:

“你觉得,他走了么?”

“感觉上这附近方圆几十米内都没有其他人的活动迹象了,但我也说不好,之前我就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一想起这事,斯卡蒂又不禁攥紧了拳头。

“罢了,就当是真的已经走了吧。”博士轻叹了一声,“那——能松一下手么,现在这样虽然不至于捏断手指什么的,但我也没法自行抽离。”

“什么……唔——!”

斯卡蒂这才猛然醒悟,从博士拉住她的手以阻止她做出攻击动作那一瞬直至现在,两人的手始终紧紧相握着。震惊之下,她全身都凝固了几秒,继而陡然撒手。

“呃——”

出乎斯卡蒂意料,还没等她脸上的红晕扩散开来,在她松手的瞬息间,博士的身体便猝然瘫软下去,先是跪倒在地,继而上半身向前一头栽去。糟糕的是,由于他克制着本能动作,没有用不宜受力的左手去支撑,而被她攥了半天的右手大约一时也使不上劲,最后便只能让额头直接砰然撞在了地上,尽管有厚厚的毛毯作为缓冲,但想必还是摔得不轻。

“喂——!怎么了!”斯卡蒂这回比上次更惊骇不已,连忙俯身去扶。

“没事,提着一口气支撑太久骤然放松有点晕而已……别碰我。”博士猛地一甩肩膀,挣脱了她双手,自己缓缓坐起。

“……什么?”斯卡蒂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想去搀扶他,“不舒服的话,要不到那上边再躺一会……”

“我说,别碰我!”

博士曲起胳膊,用肘部拂开了她的手,不知为何说话声也格外的大,令斯卡蒂顿时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她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连整个人都往后畏缩了一点,“你还好吗?”

“没事,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博士咕哝着,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倚着桌腿吁了口气,偏过脸望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表情有些呆滞。

“别担心,我没事。时间无多,劳烦你去外面给我削根手杖,我记得靠近池塘的那棵麻栎有一根笔直伸出来的树枝看着就挺合适。”

“……欸?”

“去吧,难得三公子慷慨相赠花木,咱就却之不恭了。”博士挥了挥手,“动作快,赴这种约可不能迟到。”

一头雾水的斯卡蒂刚把斩下的树枝削刨干净,博士也已来到中庭。

“谢谢。走吧。”

他几乎是抢夺般的取过那支简易手杖,当先走向院门。斯卡蒂不及搭话,唯有紧随在旁,但博士似乎总想走得比她领先两步,这使得她越来越困惑。

两人很快来到了神秘蒙面人所指示的角门,门前竟无人把守,而门外同样寂静无声,明明也属于市政道路的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行人,唯见一辆灰扑扑不起眼的越野车停在路边。那人正站在车前,见他们来了,也不多话,径直回身拉开驾驶室的门。

“您先请。”

博士抢先上前为她打开车门,斯卡蒂起先还在发愣,但见他稍一蹙眉使了个眼色,懵懵懂懂地便依言上车。随后博士从另一侧也坐了上来,像她抱着阿戈尔大剑一样抱住自己那支纯天然手杖,然而却有意无意地坐得离她尽可能的远,一侧身体全然贴在门边。

三人一路无话,疾驰的车子很快开出了直绛城,又过了一阵,才在一条看样子荒弃已久满是杂草的郊野小道边停下。

“十里相送,感激不尽。”博士朝他拱手施礼道。

“去吧,往后好自为之。”对方目不斜视,待两人都下了车,便掉头绝尘而去。

博士伫立原处往城池方向多看了一会,忽然殊无欢欣地嘿嘿一笑,回身就走,斯卡蒂连忙跟上。

“你好些了吗?”

“都说了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就是了,和我保持距离别靠太近。”博士同样头也不回,直视前方。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她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冲动出手。”

“不是,你很好,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博士抓着他的栎木手杖,但并没有马上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而是仿佛将它当成了未出鞘的佩剑似的提在手中,尽量大步流星地走着。

“还有三十多公里路,你这样体力很容易消耗过快,支撑不了太久。”没过一会,斯卡蒂忍不住又道。

“那你不要跟我贴那么近,我也就不用忙着匆匆甩开你。”

“我已经落后你两三步了。”

“不够,再远些。”

“树林是伏击的好地方,我不能离你太远。”她不由皱起眉头。

“就这几棵稀疏的小树——好好,走到前边旷野上再说。”博士悻悻然回道。

不久,周边景物逐渐变成了低矮的灌木,接着是大块光秃秃的石头,最后,四下里终于空空荡荡,这大约是一片还没来得及从上一次天灾中恢复生态的平坦荒原,除了几丛及踝高的野草在随风轻摇,视野里再无明显动静,右手边大约数百米外的绛水支流在静静地淌着,从这边望过去犹如一条细细的银线。河对岸遥遥可见些许残垣断壁,但是并无人烟。

“可以了吧?现在不用担心有什么刺客从掩体后跳出来砍翻我了,跟我再拉开点距离,求求你。”

“为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斯卡蒂反而抢上几步,试图自他前方更仔细地观察,好从那张脸上寻出些端倪。

“什么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不提问不质疑不折不扣地执行一切指令吗?”博士别过脸避开对视。

“任务已经结束了!难不成我接下来还得一直跟你这么相处?”

“回到罗德岛才算正式结束。”

“正你个头!我说结束就结束了,而且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本来就已经够多的了,现在更多!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从刚才起就一直很不对劲——给我站住!”她终于也有点恼了,伸手去拽他袖子。

“别碰,会痛。”

“啊,对不起。”

她下意识地一缩手,随即才想起,自己去拉的明明是他没受伤的右手。

“你这个骗子——混蛋!”

斯卡蒂一把抓住他的手杖,往地下一顿,坚硬的树枝陷入泥土,在她的固执下犹如一根铸牢在地的柱子纹丝不动。博士往回夺了一下,自是徒劳无功,紧接着他立刻放手,继续往前迈开阔步。

“哎——好了,还你!”斯卡蒂拔起树枝追上,往他手里塞去,“但是我也求求你,别再让我这样云里雾里的一片茫然好吗,你一直说没事叫我不要担心,可你这个样子我又怎能不担心?”

博士抓着栎木枝惯性似的又走了好几步,才忽地回过身来:

“没骗你,上一句的意思是,再碰,胸口会痛。”

“……啊?”刚刚随着他收住脚步的斯卡蒂不禁一怔。

“你一定要问,好,那让我先问——斯卡蒂,我可以抱一抱你么?”博士直直地盯着她。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完全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她太习惯于那套长久以来的行为逻辑,以致在大脑回过神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完成了行动。

博士杵在原地又盯了她一会儿,鼻子里短促地呼出一小段气声,如同解嘲似的笑。

“别怕,我知道不可以,所以我不会那么做,只是证明给你自己看。”

说罢,他又朝上扯了扯嘴角,沿着水流方向接着走,步频比之前放缓了些,但步幅还是一样的大。

斯卡蒂又愣了一下,才追上去,但没敢过分逼近,而是小心地与他维持着大约两米的距离。这并非由于他刚才突然提出的要求,只是因为不想再轻易触怒于他。

两人闷头走了一段,然后她鼓起勇气再度出声:

“呃——博士?”

“嗯?”他的回应忽然又温和得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如果能忘掉方才之事再闭上眼睛忽略周遭环境,斯卡蒂会觉得他们仿佛还在本舰的办公室里。

“你……生气了?”

“当然没有,别傻。”他甚至还笑了一声,听着也像以往一样轻松。

她咬了咬嘴唇:“我——我不信。”

“至少不会因为你拒绝我而生气,不用担心。”

“后面那半句就省下吧,说了也白说,你知道的。”

博士稍沉默了一下,才叹了口气:“好。”

一前一后的两人默不作声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一直未曾停止思考的斯卡蒂感觉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混乱。从这次事件的最开始,也就是博士把她叫出图书室的那天起,她就决定先把那些纷扰思绪统统推到脑后,紧紧地封存起来置之不理,以免影响自己情绪稳定,有碍于顺利执行任务。可是如果按她方才恼火中对博士所说的那样,现在任务就已经算结束了,她应该可以放心地接着自己在那之前已琢磨到一半的进度继续思考下去。然而这一刻千头万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反教她什么都看不清。

“……博士。”终于,她又扬起头叫道。

“怎么了?”

“我——我心里很乱。”事实上斯卡蒂也没想好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可是,再这么不言不语下去,她可能很快就要被逼疯了。

博士并没即时回应,两人又走出去十几步后,他才轻声道:“对不起。”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其实连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哪个意思。”她抿起了嘴。

“哪个都可以。”

“你……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打哑谜了!”斯卡蒂气恼地顿足道,“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再看见我?”

“不是,我从没有那么想过。”

“你现在就有!”她站着没动,朝继续越走越远的博士嚷道,“你说你没生气,但你现在都不肯理我,那能有多大区别?问你又不答,那你让我怎么办?”

博士终于站住了,默然不语的背影一动不动地僵直了片刻,最后又叹了一声:

“别这样,抵受不住。”

“……什么?”斯卡蒂不禁一怔,快步上前,赶到他背后。

“没什么。”他没有像先前那样趋而避之地再次试图拉开距离,但也还是始终盯着眼前的地面,没有更多反应。

“——哼!”她气得不由又是一跺脚,索性也背过身去,“好,以后我们都这样背对背说话好了,你不想看我,那我也不看你。”

“唉……”深深的长叹中,他终于转了过来,“斯卡蒂,我们忙着赶路呢。”

“你才忙着赶路,我忙着纳闷。”她猛地一回身,扁着嘴瞪向面前的男人,“我就是不明白,你以前明明一直,一直对人家有问必答的。”

博士仰天闭了闭眼睛,满脸无奈:“我说别这样好吗,你这个委委屈屈的样子,真的会让人承受不住。”

“我为什么不能委屈?人家本来就已经心乱如麻,然后你还火上浇油,换作你是我,你什么感觉?”

“对不起,是我的错。”望着少女的眼里,除了沉静内敛的忧愁,终于还是透出了些怜惜与温柔。

“我不想听这个。”她闷闷不乐地别过脸,“你不肯解释,就算了,不用说了,赶路吧。”

正要迈开腿时,斯卡蒂又扭头横了他一眼:“你走前边,我背后没长眼睛。”

但博士并未移步,而是又垂下视线:“我不该叫你来出这个任务。”

“……所以果然还是我做得不够好。”她耷拉下肩膀。

“不是,傻姑娘,你比我预想的还出色,是我高估了自己。”博士摇着头叹气道,从刚才起他好像就一直在长吁短叹。

“为什么?”斯卡蒂愕然道,“什么意思?”

“我们走了有三分之一没?”

“差不多吧。”她已经懒得再跟博士的答非所问较真,何况他说的还是另一个问句。

“那还是先走着。”他看了看表,转过身去。

“我该与你保持多远的距离?”斯卡蒂跟在后面没好气地问道。

“你要是肯听话,那我觉得十米八米犹嫌近,隔个五十乃至一百米更好。”

“认真的吗?你脑袋刚才磕出问题了还是怎样,胡扯有边没边?相距几步我好歹还来得及反应一下,离那么远真出点什么意外状况怎么办,不是鞭长莫及?别以为这里四野空旷不见人影就绝对安全了,像你这么可恶的混蛋,被多少仇家盯上你那颗该死的人头都不足为奇,谁知道有没有人从八百米开外狙击你,我又不是歌蕾蒂娅,到时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出事还无能为力你就高兴了是不是?”她陡觉一股无名火起,罕有地劈头盖脑就是一连串不管有理没理的话用力砸过去。

“谁是歌蕾蒂娅?”

“我说了半天你就听见了这个?”斯卡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火冒三丈的怒气全都撞在了棉花上。

“你怎么老喜欢用我的话回击我。”他哑然失笑。

“因为好用!”她咬着牙回道,“而且这次明明是你先学我的!”

“我当时可是立刻就回答了你谁是维娜。”

“你那也叫回答?就没多少有效信息。”斯卡蒂特地加速越过他两步,从博士看得见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也是个猎人,隔壁劳伦缇娜的队长。”

“原来你们不是同一队的。”

“……”

“所以刚才你的意思是说,她的机动速度超级快?”

“不想和你说话了,一天到晚顾左右而言他。”她气哼哼地踢飞了脚边的碎土块。

“对不起。”

“怎么又在道歉?为什么?”

“为一切。”

“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容易理解多了。”

“意思是这回必须详细解释对吗。”他似笑非笑。

“你说呢!可恶的家伙!”斯卡蒂忿忿地又瞪过去一眼,简直想捡颗石头扔他后脑勺上。

“唉,好吧,是不该拖延,万千思绪,再整理下去也就那样,说到哪算哪吧。”

叹息声中,博士回头从眼角瞥了一下没精打采地跟在右后方的少女,又横向多挪了两步。

“我原以为,以为自己从来都可以把工作和私人情感划分得泾渭分明,只要我还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全身心想的都是怎么把眼前这件工作尽量做好,我就可以光明磊落地像那样与你朝夕相处,尤其在这场戏正式开幕后,我自以为所有言行都出于理性的思考,全是根据当下实际需要而适当地表现,这么多天来,我始终都很清醒,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可以专注于走好每一步,力求保持局势还在自己的把控中。”

“我知道啊,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要——要伪装成那个样子去误导他们,昨晚就已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过了。”

斯卡蒂怏怏不乐地扫了他一眼,她说不上这份不快是打哪儿来的,但她突然发力的下一脚让另一块碎石飞出去老远。

“没打招呼就擅自把你拽上舞台开演,现在回头想想,的确十分下作。”

“也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答应过随时配合的,这事又不难,都在接受范围内。就像那个古古怪怪的人说的,你做什么都很有分寸,而且你一直做得可好了,我从头到尾都没觉得不舒服。”

话虽如此,而且确无虚言,可她此时却反而有些不高兴起来,直觉告诉她这十有八九还是刚刚被博士气的,可是,具体该作何解释呢。

这头她还在困惑,那边博士已嗓音疲惫缓慢地接着说了下去,就像没听到她的插话似的。

“事先什么也不说,是因为我当时并不能确定最终具体会走向哪条路线,如果提前跟你讲过各种方案,怕你心里有了预设,互相干扰,反而太着痕迹,还是让你顺其自然,我再随机应变,效果最佳。不过,哪怕有一百个理由也罢,事实始终还是,我在利用你。”

“其实,起初我也没打算做得那么……过火。如你当日所言,这次是孤军深入,而我前期又需要尽量示敌以弱,那么自然表现得越不设防越好。因此我希望他们看到的是,我虽然带了个护卫,但更主要的还是想趁机把自己单恋的姑娘带在身边,她只不过碰巧有一定战斗能力可以充任护卫而已,总体来说跟单刀赴会也没差。毕竟嘛,你有那样的外表,陌生人不一定能立刻清晰认识到你究竟有多能打,平时你给人的感觉通常还是,呆,冷淡……”

“——慢着,为什么上来第一点就是呆?”斯卡蒂打断了他话头,“这一条在你眼里就那么值得大书特书?”

博士卡顿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呆又不等于蠢笨傻,像你这样呆憨各占一半的直性子,很可爱呀。”

“哼。”

“好吧,不一一清点你的特质排行了,总之,你这人乍看可能是不太好接近,但看久了就会留意到其实还是挺温柔的,所以但凡跟你相处久一点的,一般都没那么在乎你那个生人勿近的空气墙了不是吗,单凭你没展示出攻击性的日常姿态,的确不像什么危险人物,顶多就是时常神游物外不爱搭理旁人。我原先是这么想的,可结果是我很快就发现,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对你的存在很警惕,应该说到了很忌惮的地步,那就不得不临时再调整一下策略了,何况你的回应远超我所料,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是……就那样,也算歪打正着。”

“他们很忌惮你,那该怎么办,只好递个把柄让他们自以为有办法制约你,才能放心继续合作,所以其实从你表示想和我一起看日出时开始,走的就已不是我自己单纯暗恋的路线,多亏有你和我那样的表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重心,也就能更好地达成我的真实目的。昨晚我和万安的互相威慑,难道我们各自赌的都是对方敢不敢去死吗,当然不是了,对赌玩到那个份上,大家都是亡命之徒了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实际他们赌的是,你舍不得让我死,并且以为自己稳赢。”

斯卡蒂感觉自己胸口像被一柄重锤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一时间吐不出半个字,而博士也径自说了下去。

“好像扯得有点远了,先不说这个,我刚才本来是要回答你疑问的,前边说到哪来着——哦,我说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理性,一直控制着自己像台机器一样,依着既有设定稳妥地运转下去,直到今天早上那一刻,那一瞬间,击碎了我所有防线所有自以为是的想法,我才明白过来,终究是我也在自欺欺人,是我高估了自己……”

“——等一下,你先等等。”斯卡蒂终于缓过劲来,打断了他话头,“我是有哪里听漏了吗?怎么感觉还是听不懂?哪一刻?”

默然垂首的博士停住脚步,双手拄着戳在身前的手杖,往沙土里来回拧着钻了几下,跟着又是一声轻轻叹息。

“我不该跟你有身体接触的。”

“哦——哦……那个啊。”她脸上一红,“也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不在意……而且那不是情有可原么,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何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出手太莽撞了。”

“呵……事到如今,动机如何,对既定的事实本身还有什么实质影响呢。”继续迈步前行的同时,博士近似自语般地轻声续道,每一句都说得慢腾腾的,听上去消极又疲累。

“我不想具体描述第一次与你真正牵上手的感觉,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直接跟你说后果。我不敢靠近你,不敢跟你多说话,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事实上我现在就已经处于失控状态了,就算我此际看起来还是一副平静如常的样子,语调还是这么平和呆板,没带多少激烈情绪,那也不过是说明了我身体还勉强维持得住这虚假的表象,我大脑早就失控了,从握住你的手那一秒开始就已经失控了,那个人刚出现的时候,你没有听到我的声音都在颤抖吗。我还得奋力压住自己的心情去回答他那堆质问呢,只能说幸好应对那种场面本来也是必须全神贯注,把大脑内存全占满就没有空闲心思分给别的事情了。但这样用尽全力撑了半天我真的快要虚脱,我神经已经连续绷紧了很多天,如今实在没剩多少气力可以继续像从前那样好好约束自己,实在要支撑不下去了啊,斯卡蒂,我真的很累。你看,我原本连最后这几句都不应该说的,太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就这么对你说了出来。这就是你要的答案,斯卡蒂,你现在满意了吗?”

少女呆呆地望着他颓丧的背影,一时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她很清晰地意识到,先前的那阵仿佛没来由的不愉快已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与此同时,博士虽然刚刚语气平缓地吐出一个问句,却好像根本没期望听到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我不是由于生气还是怎样才一直这么疏离地背向你,即使有气,那我气的也是自己。此时此刻我连与你多对视几秒钟都不敢,唯恐自己又会不由自主地流露那种眼神,前几天它还能解释为确有必要理所当然,那么现在呢,现在这里已然没有半个观众,我怎么还能继续那么做,怎么还能放任自己对你倾泻这份情,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种徇私之人。”

“话虽如此,仔细想想其实现在这样跟掩耳盗铃也相去不远了,不论初衷如何,本质上我的私心不还是得到了满足么。斯卡蒂,我从前的坦然,主要还是建立在我能把自己管得像一部无情工作机器的基础上,一旦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我就成了一个卑劣无耻的混蛋。从这个角度说,我现在也没脸见你,对不起。”

“——不对。”斯卡蒂突然插话,“不是因为选我最好吗?”

“……啊?什么?”原本已越说越神思恍惚、近乎在自言自语的博士脚下差点绊了一交,才如梦初醒般的重新收敛心神。

“不是因为选我这个方向收益最高吗?”斯卡蒂很认真地盯住他背影,从他只敢回过一半的脑袋到他有些飘忽虚浮的脚步,上下来回打量。即使目光没接触,博士也能感知到她视线,她知道的。

博士怔了一怔,才应道:

“是,当然了,这个确实是。如果选择另外几个方案,我们或多或少总要蒙受些损失,被迫卷进这种级别的麻烦事,挂掉可能不至于,但多半也得脱层皮。每个国家都会警惕那些被判别为不怀好意的境外势力,何况是像大炎这样某种程度上也算自成一体的半封闭小天地。自家外边的事他们一般不爱插手,但外人要是想往他们国境线以内伸上哪怕半个无礼的脚趾,他们也会勃然大怒地用上各种必要手段送走不速之客。”

“那选我的话呢?现在呢?”她执着地追问道。

“现在来看应该是至少没亏,搞不好还赚了点。”博士嘿地一笑,“其实后面这点无所谓了,赚不赚、赚什么都是次要的,没亏就是最大的血赚。凯尔希花了三年把巴别塔洗成罗德岛,虽说运营得也就那样,总算是没死,各地业务能铺开到现在这个局面也不容易,我当然希望可以做到让她、以及其他许多人的心血不至于白费。能达成这个目标,自然还是要多谢你的杰出贡献。”

“那不就行了?你还烦恼什么?”斯卡蒂两手往兜里一揣,心情与脚步一同轻快了不少,“我也没觉得你找我来出这个任务有什么不好。”

“嘿……”只听他解嘲似的干笑了两声,又叹了口长气,“你真宽容,但我回头想想仍然感觉很糟糕。”

“可是……!”

“算啦,不说这些了,多半还是因为太累了吧,等回到本舰,安安稳稳睡个长觉,我大概就又能恢复原状了。其实像现在这样走了半天,感觉已经好了不少。刚才一声不吭那么久是我不对,还是说说闲话转移点注意力更好,你之前不是说有很多问题吗,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现在全都可以答,本来也承诺过事情结束后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是,可是被你气到昏头转向,现在全忘啦。”她不觉又嘟起嘴。

“……”听到她又软下来的口气,博士几乎便要再回过身来,但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摇头轻笑,“好吧,那你慢慢回忆,想到了再问。”

“你——!”斯卡蒂猛地瞪向那令人着恼的背影,可是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已没有底气多说什么,心间唯有混乱无序的思潮起伏。

2.28

野外徒步是外勤干员的必修课,这点路程对斯卡蒂而言更是不在话下,但博士居然比他平时看上去的样子更能坚持,倒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当然,这里头也有地形比较友好的因素。最初选择会合地点时他想必就考虑到了撤离路线的通过难易度,沿途的地势总体相当平缓,纵有起伏,高度差亦不过三五十米,且坡度小坡面长,连称之为丘陵都很勉强。

再度陷入沉默后,两人闷声不响地走了好一阵子,斯卡蒂本以为这种状态也许会一直维持到抵达终点,然而当他们刚越过又一道小坡之际,博士却忽然发话了:

“谢谢你做的登山杖,很好用。”

“刚上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打算就一直把它当佩剑拿着,或者扛肩上。”斯卡蒂朝他的背影扁了扁嘴。但其实早在他们上一次对话之前,也即两人离开那片带着明显的天灾打击痕迹的平原后不久,博士便开始拄着她砍下削净的栎木树枝行进,以保证自己在时有坑洼的地面上走得更稳当。这个画面莫名地让已在一片纷乱思绪中烦躁了半天的她有一点点开心,尽管她同时也隐约觉得在意这种琐事很傻,然而心底始终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她还是有用的,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还是能帮上他的忙,因此,她就是会感到欣慰。

“说起来,确实也有那么一点类似的想法。”他轻笑道,“其实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握着武器的感觉,也从来没真的握过。不过,或许是心血来潮吧,见多了提着刀剑在我面前来来去去的干员,偶尔尝试模仿一下,感觉,好像还不错。”

“早知道你会有这种念头,我上次就该答应爱丽丝来试试看。”

“嗯?爱丽丝怎样?试什么?”博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几个月前大家为了圣诞晚会要排演一个叫什么木果夹子的剧目对吧,但是一时定不下谁来演老鼠国王好,有人就说让你挥舞起权杖装作超凶的样子,没准有奇效。”

“哦我的天,怎么这事你也知道。”他不禁摇头失笑。

“我不小心路过,被迫当了半小时义务观众,看他们比划了两个片段。”

“嘿,那画面想想就好玩,没顺便叫你写剧评吗……咳咳,老鼠王的事,爱丽丝后来确实拉着格雷伊一块登门问过,然后我就帮他们找了个更好的人选。”

“拒绝也这么有始有终,倒是很有你的风格——等等,你该不会是在故意趁机坑别人吧。”

“怎么会,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嘛,后来演出不是大获好评挺成功的吗。尽管我很高兴看到孩子们能倾情投入享受节日乐趣,但就我个人而言,这种日子里我唯愿能够窝在自己床上睡一整天的觉。何况我对这部剧真的是半点兴趣也无,大动干戈一晚上,打趴一群可爱小鼠,就为了让女主有理由跟一个木棍做的小兵头去约会,这种事居然还是圣诞保留节目每年都要演一遍?救救老鼠吧,天啊,救救老鼠!”

“虽然没料到你还有这种清奇的视角,不过,爱丽丝来问我能不能帮忙一起去游说你的时候,我从直觉上也判断你应该不会想参与,就干脆推辞了。”

“……噢。”博士话语间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咕哝的声音忽而模糊了许多,“如果……倒也不妨……”

“你说什么?”她眯起眼睛。

“没什么,只是回头想想,觉得反正都是能让孩子们更开心的事,做一做也行。”

“算了吧,没兴趣还是不要勉强,你平时为大家操心得够多了,留点时间给自己。”

内容甚为跳跃的闲聊多少化解了几分此前气氛压抑的尴尬,交谈间,斯卡蒂抬头看了看天色,尽管阳光被云层遮得仿佛密不透风,但在惯于横行荒野的猎人眼里,大差不差地判断个时辰还是很容易。

“走了至少有三小时吧,歇一会?”

“但好像也才刚到一半路程。”

“是‘已经’一半,说实话你耐力比我原以为的要强上不少,但毕竟跟战斗人员还是很有差距,你需要休息。”

“没事,我还不累。”

“我累了行吗!”她不由鼓起腮帮子。

“你什么时候学得张口就来了啊。”他笑出了声。

“跟你学的!”斯卡蒂悻然回道,接着四下里张望一圈,挑了棵裸露树根粗壮得有如天然座椅的老树,快步过去把剑袋往边上一掼,“心累也是累,反正现在我走不动了,你敢自己跑掉试试。”

“……唉。”叹息着的博士回身跟了过来,稍一迟疑,还是坐在了她倚靠着的树干背面。

“你有带水吗?”

“我披着的始终只是件罗德岛制服,没有容量无限的异次元口袋。”

“就知道,明明不是外勤干员还要充大头硬扛几十公里路,结果连标配都没有。你要是真的脱水昏倒了,麻烦的不还是我?”她翻了个对方看不到的白眼,拉开工程部配发的定制版剑袋,取下硬质内衬上嵌着的制式水壶,反手递过去,“喝。”

“……谢谢。”听声音,他是仰脖悬空往嘴里倒的水,而且没吞几口就还了回来,“你也该喝点。”

斯卡蒂其实一时间真想恼火地把他的手推回去,这个总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家伙实在太容易让人炸毛,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什么便接过来塞回原位。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博士忽而又道:

“想知道凯尔希为什么迟到了那么久吗,其实她这趟不光截胡了唐靖主仆,还顺手在附近逮到个可疑人物,据她判断,十有八九是间谍,所以回来反手就交给了炎国人。”

“什么间谍?哪来的?”

“不清楚,她没空细说,只是提了一嘴这事,反正我们交易的筹码由此变得更多了,虽然有点强买强卖的意味,嘿。”博士轻笑道,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他的简易登山杖。

“我以为这里一直很太平,不像有些国家,不是刚打完没多少年,就是眼下还在打。”

“没有台面上的热战而已,实际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冲突,争斗永不停歇。何况大国之间,放任别人发展,就等于削弱自己,因此相互渗透,搞点小动作,任何时候都再正常不过。即使不是国家意志,也总会有些不安分的秃鹫成天到处盘旋,巴不得大地上再多几具尸体,好喂饱自己的肚皮。”

“间谍在这破地方能做什么?”

“搅搅混水给人家添堵呗。其实那三家大老爷,尤其是梁信宁,能从心头偶尔闪过的蠢蠢欲动,到真正下手做出许多不轨恶行,他本身怀有大逆不道之心固然占主责,但做到这个份上,背后想必也少不了别有用心之人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就像我利用万安的贪念吊着他,让他在跟车辖的争斗中越玩越大一样,本质都是在驮兽眼前挂个胡萝卜,好让它去为自己拉磨。”

“不一样,你的目的是善意的。”斯卡蒂立刻回道。

“呵……也就是你才会这么善意地看待我。”他苦笑了一声,更像在叹气,“这种手段,实际已说不上什么善恶之分,只有看效果是否符合自身立场。对大炎来说,我的搅局最后让这场风波走向了不错的结局,也许是现有条件所能达成的最佳结局,因此些许无礼之举才是可被宽恕的,不然哪有咱好果子吃。”

“什么结局?”

“清君侧易,清吏治难,又不能直接杀个人头滚滚,不然水至清则无鱼,基层的活谁来干。这么多年来,多少藤蔓缠着那三棵大树,一下子把树直接拔了的力气,朝廷大大的有,但拔掉之后呢,若没有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接下来的烂摊子可难收拾得很。现在三人里有两个都犯下了板上钉钉的大罪并且捉贼拿赃,那些蚁附者再不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可就不大妙,之后上头再要调动要清理什么的,都容易得多。”

“剩下那个,尽管本来算不上什么恶人,但他的威望与固执在本地驻军的管理上也早已是弊大于利,这次的事之后想必他亦会知趣地做些由内而外的配合。总之,朝廷早想瓦解拔除的顽疾有了绝妙的破冰契机,那还不心下暗爽。”

“至于武安侯的事,要是大家真的开明到能让一个感染者承袭如此尊荣,那打从一开始也没这档子烂事啦。小公子死而复生,乃是众望所归,就目前来看,他多半不至于像前边若干任唐侯那般死板守旧,更何况其本人还年轻得很,来日方长嘛,小侯爷能否用更温和更好过渡的方式给这片古老土地带来些新气象,前景可谓甚为乐观。”

“哼,照这么说你明明帮了他们很大的忙,那怎么还这样对你,没点好脸色不说,还要赶着你徒步滚蛋。”想起之前那个眼高于顶的蒙面人,斯卡蒂顿时又愤懑不平起来。

“如只是个人恩怨,怎么都好说,一旦上升到组织乃至国家,那就芝麻绿豆也是万分要紧的大事。双方体量差距太大,我又跑他们家里喧宾夺主似的闹了一场,难不成还指望人家当面感谢我,能默许罗德岛低调离开就已经是最大礼遇。”

“审你那小子拽得很,想起来就有气。只要他不隐匿踪迹,我一个人打他三个你信不信。”

“信,你打他十个我都信。”博士又笑起来,“但他的架子不是光靠个人能力,主要还是源于背后组织与祖国嘛。就像之前万安利诱我时骄傲地提过的,哪怕是富得流油、家底厚过本地侯爷的巨贾,场面上照样少不了卑躬屈膝,因为你脚下所站的正是大炎的土地,非要较起真来,城门小吏都能为难你。”

“哼。”

“别不高兴了,反正姿态放低一点我也不会少块肉,而且你猜人家干嘛要好心送我出城。”

“为什么?”

“你觉得他听上去能有多大年纪?”

“拿腔拿调地摆着老气横秋的谱,实际上没准比半夏都大不了几岁。”

“对嘛,其实他最后‘出于好奇’问的那句话,说不定就是回头上司或者师父什么的要考较他的题目,小子搁这找参考答案来着。”

“……原来这就是所谓有来有往价格公道?”

“我瞎猜的,谁知道呢?”

“你猜的一般都八九不离十。”

“那你听完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斯卡蒂一时无语凝噎。平心而论,她当然向来喜欢看到旁人败于博士头脑之下的样子,可是今天,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如鲠在喉,教人难受不已。

“实在没有,我也没办法啦,难不成真让你去把人家揍一顿出气。”见她未作回应,博士却又在那嘿嘿发笑,“其实吧,架子越大,往往枷锁也越重,跟某些国家比起来,大炎明面上还是更讲究师出有名,简而言之要脸。罗德岛又不是真的捣乱分子,为这点破事来搞你一个小公司,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营商环境也很重要的啊。所以我觉得现在更郁闷的还是具体负责管这堆破事的那帮人,想发火都不好意思发。”

“因为你带来的好局面?”

“不止,刚才不是说了凯尔希不仅抢着帮忙捞了一手小公子,甚至还意外捡到个间谍吗,如果说我原先所计划的,是让那些人姑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当作罗德岛不功也不过,现在凯尔希送出去这份更大的礼,则越发表明了她只希望平息人类文明中不必要的争端与内耗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这才是对方更急需的战利品,抓住一个,后边没准就能钓出更大的鱼。其实依现有资料推测,当年勾吴老徐家的事他们多半也揪到过这类毒虫的尾巴,奈何虫害永远清不完,你看这不就又冒头了。相比直绛这种再缓缓也无妨的内忧,外患始终才是更值得上心的。”

“因此不管怎么说,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哪怕那些果子他们自己本来也不是摘不到,终究这回还是罗德岛尽心尽力帮忙摘好送上门的,若再斤斤计较我们那点迫不得已的避险行为,就未免太小家子气太没大国风范了,不想高抬贵手也得抬。总的来说,台上的面子留给他们无所谓,咱要个里子就行,反正我现在是自家人也捞出来了公司利益也没受损,心里美得很,哪怕苦等一晚上看几百次手表也值了,毕竟那种比鳞还滑的家伙追踪起来确实费劲嘛……”

“——别说了!”斯卡蒂腾地一下猛然站起,“我不想再听这个!”

“哦抱歉,果然这些陆上人的事对你来说还是过于无聊,嗨,怪我现在脑子转不动,一时想不起能说什么就只好闲扯眼前事。”博士也跟着慢吞吞地起身,“歇够了,边走边聊吧,我再寻思点更有趣的谈资……”

“没话可以不用勉强找话。”她咬牙瞪着那个刚拂开兜帽胡乱揉着头发的背影。

博士的动作滞住了两秒,然后他慢慢垂下手:“长时间保持沉默,你又会不高兴,那我能怎么办。”

“你要是只能想起这些,还不如就像之前那样别理我。”

背对她的凝固身影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接着终于转过来走到她面前。

“好吧,我反复强调昨晚的事有多好,估计是潜意识里还有点想给自己催眠,倒不是故意气你。”博士的声音与注视着她的双眼同样平静。

“你再管那个叫做‘好’,就算不是故意的我也会被气死。”斯卡蒂幽怨地望着他。

“不说了,先回去吧,别在半道上纠结这些事。”

“……嗯。”

少女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背起剑袋,然后又瞧向博士等他转身先行。见此情形,博士眼底终究又浮起了被他强压下去的柔软。

“好了,一块走,不用再像刚才那样。你既为此郁郁不乐,我又怎能做到一直疏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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