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访谈：3月5日 22：35-23：05）

歌声与微笑：你好。

妙吉祥：你好，请问我能帮您些什么？

歌声与微笑：请问你是客服还是心理师？

妙吉祥：我是心理咨询师。

歌声与微笑：心理咨询师也可以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妙吉祥：抱歉，我不大明白。您是指我的昵称？

歌声与微笑：对啊，我记得某个佛教景区有一间这个名字为招牌的素斋馆。

妙吉祥：是吗？我不知道呢，看来您走过很多地方，而且有很好的记忆力。

歌声与微笑：我没去过，只是听说。

妙吉祥：嗯，了解。实际上，我是从一个从前的民间故事里听说妙吉祥是佛前的一盏灯，所以才起这个名字的。我希望能给我的来访者照照亮，帮助他们（或者她们）更好地看清自己，一旦看清了自己，其实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歌声与微笑：听起来似乎很专业，不过我还是要先问一句，你是持证上岗的吗？

妙吉祥：当然，我们是依法开立的心理咨询机构，所有咨询师都是经过注册并向监管机构报备的。如果您愿意抽时间来我的咨询室，我会给您展示我的执业证书和学历学位证书。我坐标在T市。

歌声与微笑：为什么不简单发几张图片过来？如果我没弄错，我是在进行在线心理咨询。现在和你交流的每一分钟都是有成本的。

妙吉祥：所以我更要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线上交流方式其实是比面对面交流更需要信任的。

歌声与微笑：你似乎没回答我的问题。

妙吉祥：因为在我的来访者登记表里，您的信息也只有您的网名而已。所以我想，可能暂时不把我的真实信息告诉您会让您觉得更安全。

歌声与微笑：为什么？

妙吉祥：因为这样的话，会确保您不会在某一时刻忽然发现您曾经和现实中某个女人坦露过一些心声。

歌声与微笑：这么说你也可能是个会在公共场合常常露面或者在某个方面辨识度很高的女人？

妙吉祥：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是世界很小，总有万一。但是请您放心，心理咨询师是有自己的职业操守的，因此，我会始终为您保守咱们交流中的所有秘密，包括您已经告诉我的这些。

歌声与微笑：我似乎还没告诉你过什么。

妙吉祥：不，您的上一句话已经告诉我很多了，而作为回报，这是我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编号。

……

（“歌声与微笑”的下一条回话是在将近一分钟之后）

歌声与微笑：你真的会为我保密，是吧？

妙吉祥：当然，这是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无论是线上咨询还是面谈都是，而我相信，后者可能对您的帮助更大，也更直接，起码您可以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说话，而不用不停地敲击键盘。或者，咱们也可以通过视频做面对面的咨询。

歌声与微笑：以后再说吧，现在这样的文字交流让我感觉还舒服一点儿，起码我可以穿着家居服。

妙吉祥：嗯，当然没问题。

歌声与微笑：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妙吉祥：聊天，对我说任何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就好。

歌声与微笑：这聊天太贵了。而且，我想你只需要知我是个爱唱歌的小女孩就够了。

妙吉祥：哦？爱唱歌？就比如你的名字，《歌声与微笑》？

歌声与微笑：差不多吧，我想咱们小时候都唱过这些歌。

妙吉祥：这么说，这些歌能让你回忆起幸福的童年时代，是不是？

歌声与微笑：幸福？呵呵。不知所云。我现在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因为你居然连我究竟想咨询什么都不问。

妙吉祥：这个问题是在预约登记表上应该填的，您的是空白。而且，从一开始我就问过您，我能帮您做点什么，也让您说所有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可是您说，我只需要知道您是个爱唱歌的小女孩。所以我只能通过这短短一句话进行分析了。

歌声与微笑：那你分析出什么了？

妙吉祥：您是女性，大约是在而立之年，从小应该是被要求得比较严格，经过努力，成绩比较优秀。工作的地方大概是机关或者事业单位，事业成功，平时工作比较忙，经常加班，有时也会出差。一个人住，生活简单但是品味上佳，非常注重自身的外部形象，对于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更不会吝惜金钱。还有，您读我这段话的时候或许是双手抱胸的，如果您是在电脑桌前，说不定还会把转椅移后一点，翘起二郎腿来，是吗？

歌声与微笑：我怀疑你是不是黑进了我的电脑。

妙吉祥：我是心理咨询师，不是黑客。况且，如果黑一台访问者的电脑的目的是为了要这点咨询费，实在是得不偿失，我不如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

歌声与微笑：请说下去。

妙吉祥：您已经知道您刚刚的那个“也”字帮助我初步判断了您的性别以及社会地位，而一个可能暴露在公众视野下的女人，是不可能不注意自己的外部形象，品味也不会太差的。您在这个时间和我进行咨询，应该能证明这是您可以自由支配的整段时间，而心理咨询这样私密的事情，恐怕也不好在家里有人的时候进行。《歌声与微笑》这首歌是1986年写的，1989年上了春晚，您说童年时唱过这首歌，这就能帮助我确定您的大致年龄。

歌声与微笑：那我为什么会是在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呢？

妙吉祥：脱口会说宗教和民间传说是封建迷信的，应该是具备很主流的价值观，而这大概率是在工作中形成的。但是，一个有这样意识形态的机关干部会去佛教圣地吃素斋，那我想或许出差是比较好的解释。

歌声与微笑：那我小时候的经历呢？

妙吉祥：一个人给自己取的昵称往往会带有一些倾向性，而且大概率是自己期望成为或者喜欢的状态。而且，您自己说了，您的儿时并不快乐。

歌声与微笑：嗯，仔细想想也是，这似乎都是我自己说的。那我的动作呢？

妙吉祥：这只是个简单的肢体语言，不管是抱胸还是翘二郎腿，其实都是某种防御的体现。您的本能对这种对您秘密的窥伺很抵触，而哪怕这盏用来窥探您的灯是您自己花了不小的价钱点亮的。那么……

歌声与微笑：那么什么？

妙吉祥：那么，爱唱歌的小女孩，我通过你的面试了吗？

歌声与微笑：你觉得我是在考验你？所以你怀疑刚刚我和你说的都是假的？

妙吉祥：考验是一定的，这是一部分来访者，特别是像您这样有着一定社会地位，注重形象更注重隐私的来访者必然的要求，也是来访者和咨询师之间建立信任的一种常用手段，更是说明对您自己负责任。至于您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去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即便是一个人真心说出的话，有时也和现实会有些出入的。心理咨询师并不是侦探，没有必要探究事情的真相，我只要能协助您看清自己就已经足够了。好了，如果您认为我的专业水平和职业素养足够为您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我希望下次咱们在网上见面时，您能对我多说一些话，比如我可以为您解决一些什么具体的问题，或者改变您的某种现状等等之类的，当然，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单纯和我聊聊天。

歌声与微笑：我没有注意到已经到时间了，可不可以延长一会？我会付出相应费用的。

妙吉祥：抱歉，出于对您负责任的考虑，我认为延长咨询时间并不会对您带来良好的效果，所以，请允许我对您说晚安。或许还有下次见？

歌声与微笑：好吧，晚安，下次见。

……

“戒备森严的女人，和她建立信任的过程很艰难。”看完这第一次的访谈记录，我看着Jas的脸说，“或许，打开这样一道重兵把守的门很有趣？”

“不，她付钱，而我对她进行帮助，如果她始终什么也不说，那就是浪费她的钱。”Jas抬头望了望天，“咨询者来访，都是期望改变的。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她，从建立咨访之间的基本信任开始。”

“嗯，说得对，可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需要我督导的地方，或许……是你的那些推测稍微大胆了些，几乎可以说是在面质她，但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的，毕竟，如果她始终选择不相信你，那么一次到底，一拍两散也不错。”我鼓了鼓腮帮子，把自己的刘海儿吹起来，让Jas可以看到我的宽额头。

Jas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下面一份记录。

（二）我讨厌杂音，这会让我很愤怒

（第二次访谈：3月12日 22：40-23：20）

妙吉祥：你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歌声与微笑：嗯。

妙吉祥：这一周过得怎么样？

歌声与微笑：不好。

妙吉祥：我可以理解为是和之前的状况一样？还是这一周有了新的变化？

歌声与微笑：有点不一样，但其实也差不多。

妙吉祥：愿意具体说说吗？

歌声与微笑：抱歉，工作原因，可能不大方便。

妙吉祥：了解。那，冒昧一问，这种不愉快和你来找我咨询的事情是相关的，对吗？

歌声与微笑：嗯。

妙吉祥：那么问题来了，鉴于我并不会任何神秘学手段，更不能像《西游记》里那只猴子一样悬丝诊脉，或者说，沿着网线开展读心术。所以，你能不能试着用一种我能理解，又不至于让我知道我不该知道的事情的方式试着让我了解一下，比如……打个比方？

歌声与微笑：嗯，我想想。

歌声与微笑：就好像你用手摸过自己的眉毛，却忽然在柔软的触感里摸到一根又粗又硬又长，与众不同的毛一样的感觉吧。

妙吉祥：我听有些老人说，“眉间一根长，抵得万石粮”，所以如果是我，我会觉得这代表着好运气。

歌声与微笑：可惜我不是，这会让我觉得很烦躁，所以我会选择把它连根拔下来。

妙吉祥：有些时候拔了会再长，我猜这会让你更烦躁。

歌声与微笑：是，所以我纹了眉，永诀后患，也好看。

妙吉祥：我猜你也作过光子绝毛，哈哈。所以你的问题不是毛发本身。

歌声与微笑：废话，我说了，这只是个比方。

妙吉祥：那我可不可以再打个比方，就比如……合唱里跑调的人？

歌声与微笑：跑调了，可以改正，或者可以选择把嘴闭上。所以，应该是故意唱跑调甚至故意唱反调，制造杂音的人。

妙吉祥：我明白，这种杂音或会许让这你个爱唱歌的小女孩抓狂的。

歌声与微笑：是的，我会努力地去纠正这些声音，或者让他们闭上嘴巴。否则，我会很难受。这些杂音会让我很愤怒。

妙吉祥：具体有多难受，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不适症状？比如易怒，心跳，出汗，头晕等等类之的？当然如果这个问题引了起你的不适，你可以不回答，而我向会你道歉。

歌声与微笑：差不多吧。我没少因为这个和人吵架。

妙吉祥：好在这也是个比方，我想你也不是搞音乐的。

歌声与微笑：我倒宁愿这不是比方，那样我至少不用天天面对这些东西。

妙吉祥：具体说说？

歌声与微笑：说过了，不方便。

妙吉祥：好吧，我猜起码你面对的不该应是简单的秩序问题，而可能是一些是对错非的问题。

歌声与微笑：为什么？

妙吉祥：因为刚才我的几个长句子里都一些语序颠倒的表述，而你的大脑自动忽略了这些，或者说自动在阅读过程中根据你自己的思维定势把它们整理好了。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所以我认为你至少没有在简单的秩序方面有太深的执念，比如非要把自己的东西摆在某个固定的角度。

歌声与微笑：嗯，但我也不希望我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好了，现在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起码让我自己能够没有这么不舒服，更好的处理这些问题。不要说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之类的废话，那对我来说没有用。

妙吉祥：那么，如果有机会“眼不见”的话，你会吗？

歌声与微笑：不会，那些声音或者想法原本就不该存在，这对大家都好。

妙吉祥：我可不可以把你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为，你希望大家对于同一件事都能有一个基本相同的正确想法，就像合唱的时候大家要用同一个音高去唱歌。不知道我的这个理解是不是准确。

歌声与微笑：不一定是同一个音高，比如合唱可以分声部，但是，都是按照曲谱的和谐声音。

妙吉祥：明白，那就是不要不和谐，不要你认为的“不正确的认知”？

歌声与微笑：对。

妙吉祥：那你认为什么是正确的呢？

歌声与微笑：正确的当然就是正确的，我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妙吉祥：好吧咱们换个问题。下面三幅景色——一，一片修剪整齐的矮灌木园林；二，一大片漂亮的野花，间中有几根高出来的狗尾草；三，绿草如茵的草坪上，有一棵高高耸起，树冠如茵的大榕树。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想想这三个场景，然后按照从你喜欢到不喜欢的顺序帮我排个序。

歌声与微笑：第三个最好，第一个也不错，至于第二个，我要把那几根该死的狗尾草拔下去。

妙吉祥：这样啊，了解了。

歌声与微笑：这代表什么？

妙吉祥：请稍等，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歌声与微笑：好。

妙吉祥：如果一个路人甲告诉你，水是有毒的，你会相信吗？

歌声与微笑：废话，当然不会，太荒谬了。

妙吉祥：如果很多人都告诉你水是有毒的呢，包括一些专家，也包括我？

歌声与微笑：伪科学，或者是你们这类神棍蛊惑人心，某部小说里似乎就有这样的情节。

妙吉祥：那如果……

歌声与微笑：如果什么，别卖关子，这是耽误我的时间。

妙吉祥：如果是某位很伟大很伟大的人告诉你这句话呢，比如……

歌声与微笑：放屁！这样伟大的人才不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行！

妙吉祥：别生气，我只是说，如果，当然，“水是有毒的”这个命题可以换成任意一个，比如“水是可以变成油的”或者“如果添加了某些催化剂，水是可以作为汽车的燃料的。”

（歌声与微笑沉默了将近三分钟）

妙吉祥：不必急着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们或许可以把它留到下一次。

歌声与微笑：那也就是说，我这次的半个多小时又是浪费时间和浪费生命了？

妙吉祥：不能这么说，心理咨询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需要做的，是帮助你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去面对它，到时，或许就能对你实质性的帮助了。

歌声与微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每次的那种愤怒的感觉实在是让我很难受。

妙吉祥：你觉得那是愤怒？

歌声与微笑：当然是，我现在知道了。

妙吉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诊断性的治疗实验。我不保证这一定会有好的效果，但是你至少可以试试。但请记住，无论这个方法有没有效果，下周这个时候你都要告诉我真实的情况，以便咱们进一步的调整方案。

歌声与微笑：是什么，说来听听？

妙吉祥：很简单，在每次碰到那些“杂音”的时候，在你愤怒之前就先告诉自己，既然我是正确的，他们是错误的，那么，至少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个感到愤怒。人永远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是个简单的道理，所以我想，这个想法并不过分。

歌声与微笑：听起来不错。我想我可以试试，我相信这会有用的。那就这样，我也应该早点休息，准备明天的工作了。再见。

妙吉祥：晚安，祝好梦。

……

“开始我以为她是拔毛癖或者秩序强迫症，但是被你排除了。”我看了看Jas，发现她有些恍惚，于是推了她一把，“喂，和你说话呢。”

“哦，嗯。”她愣了愣，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怀疑她可能有在道德方面的会有强迫障碍，可她的回答让我改变了策略。”

“我看出来了，‘歌声与微笑’倾向于服从于权威，她所谓的正确可能不是普遍认同，所以也更不会是道德。”我点头，“Jas，现在我也觉得你需要接受督导了，你给她的所谓‘诊断性的治疗实验’是有点风险的，这很可能会引起她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因为我觉得，你其实没有在给她正念，而是在挑战她意识里对于‘正确’的认知，而且，你也不相信她的焦虑和不适的起因并不是愤怒，而是……”

“先不要说出来。”Jas对我比了个停的手势，然后用眼睛示意我继续读下去。

（三）谢谢你，因为你的那个问题，我终于把她杀掉了

（第三次访谈：5 月7日 22：30 - 23：30）

歌声与微笑：Hello。

妙吉祥：你好，你失约了，我等了你8周。

歌声与微笑：那我向你说声抱歉，毕竟，好事不怕晚。

妙吉祥：这么说我上次给你的办法奏效了？

歌声与微笑：开始没有，我的情况反而加重了，甚至会做恶梦。不过后来就好了，因为我想明白了你的问题的答案。

妙吉祥：哪个问题？水是有毒的？还有，你说的恶梦是什么？

歌声与微笑：对，不能不说，你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而恶梦的事情我觉得可以等会再说，或者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都过去了。书归正传，你想知道我对你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妙吉祥：当然，请说。

歌声与微笑：我的答案是，如果是那样的人说的话，我会相信。

妙吉祥：哦？为什么？

歌声与微笑：因为我和他的层面不同，获取的信息也不同，毕竟，那样伟大的人能获取的信息比咱们多太多了，所以，他不会轻易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而如果那样伟大的人选择对公众说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而我们这些没有获得足够信息的人，只需要相信然后去照做就好了。

妙吉祥：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些人因为相信水是有毒的而被渴死了呢？

歌声与微笑：我相信不会的，如果他真的这么说，那就应该已经有了解决方案，比如替代品或者解毒剂，毕竟，在那个位置上，是要对我们这些相信他的人负责的。事实上，他也没说过这样毫无根据的话。

妙吉祥：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如果有些人因为相信水是有毒的而被渴死了呢？

歌声与微笑：两个可能，第一，那些人蠢，没有认真学习领会透彻，所以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第二，那可能是一个集体发展进步的必须代价，一点点的牺牲而已。你应该知道，在重要的事情上，一个集体只应该有一个声音。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在去世之前，就曾经用一头蛇和多头蛇的故事告诫他的四个儿子要团结，有一个头的蛇在寒冷的天气躲进了洞，而有多个头的那条蛇却因为达不成一致而活活冻死了。这就是杂音的危害，不是吗？

妙吉祥：那如果……你是那个被牺牲的呢？

歌声与微笑：毫无疑问……知道吗？你和另外一个女人一样喜欢辩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点点把脑子里的东西理清楚。

妙吉祥：另外一个女人？是谁？

歌声与微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在驳倒她的那一刻，我把她杀死了。

妙吉祥：可以具体说说吗？

歌声与微笑：当然，那是一场很刺激的比赛。最后那一次，我和她两个人都在舞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脖子上都套着绞索，脚下踩着凳子，就像是电视里那种绞刑一样。我们就这样相互辩论，谁被驳倒一轮，她脖子上的绳子就向上升一点。她的脑袋会歪向一边，她的脖子就会被这样一点点拉直，变得更长。然后，是她的脚开始一点点离开那个凳子，开始是脚后跟，然后是脚尖，她的脚趾头都离开凳子的一刹那，那凳子就翻倒了，而她就开始蹬腿，像一条上钩的鱼或者一只可笑的青蛙，而她那被反铐在身后的两只手也在拼命地抓啊抓的。然后，你知道，过了一会儿，她的脸就变成紫色了，舌头伸出来，她的腿也变成了两根塑料棍子，僵硬地抖啊抖，在这个时候她就尿了，哗啦啦地，尿在地板上，尿得和台下的掌声一样响。你知道吗，那个场景简直美妙极了。

妙吉祥：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个她，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的？

歌声与微笑：长头发，大胸大屁股，说实话长得不错，走到街上估计很多色狼都会回头看。但是品味很差，总是穿一身该死的白吊带和牛仔裤，露着肚脐和大腿，像个婊子。

妙吉祥：看来她是你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歌声与微笑：对啊。谢谢你，因为你的那个问题，我终于把她杀掉了。

妙吉祥：我听懂了，这个场景是你的一个梦对吧？

歌声与微笑：看来你还不算笨，我总不能真的去杀人。不过你会为我们的谈话保密的，对吧。

妙吉祥：是的，除非已经真的触犯了法律。

歌声与微笑：那是自然，法律是神圣的，必须尊重的。

妙吉祥：嗯，比从我嘴里说出的水是有毒的这样荒谬的无稽之谈神圣多了。

歌声与微笑：看来你也终于承认这是荒谬的无稽之谈了，所以咱们的意见一致了，这让我很舒服。

妙吉祥：我猜这才是你愿意花大把银子再次来找我的原因，对吗？不说服了我，总有点意难平？

歌声与微笑：其实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如果你不和我争辩这个的话。

妙吉祥：也对。那么，请允许我大胆猜一下，你的恶梦里估计也有那个女人，是吗？或许，你的恶梦就是前面几场同样的辩论赛？

歌声与微笑：是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杀掉她了。

妙吉祥：嗯，我想这证明了你消灭了来自自己内心里的杂音。

歌声与微笑：对，如果不是你，我发现不了这个问题。所以现在，我坚定了。

妙吉祥：可你还是会面对其它的杂音的。

歌声与微笑：对啊，但是像你说的，我不会因此再愤怒了，用那些无知者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是不对的。

妙吉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能够和那些杂音共处了？就像子曾经曰过，君子和而不同？

歌声与微笑：你知道古人的话应该批判继承的，毕竟那些古人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们所处的社会形态比现在简单得多，他们掌握的知识也少得多。所以，后人会对他们的话有纠正或者注释，比如那位子曰过的另一句话，就被欧阳修修正过。

妙吉祥：所以？你似乎又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面对那些杂音。

歌声与微笑：我不会再为这些杂音而生气，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妙吉祥：你还是要去掉它们？不会是像你对你梦里那位美女做的那样吧？

歌声与微笑：拜托，我是遵纪守法热爱学习的好公民。好了，我觉得咱们的聊天应该到此为止了。

妙吉祥：好，那下次见。

歌声与微笑：我说的是“咱们的聊天”而不是“这次聊天”，因为我知道我不需要再来了。如你所说，我已经看清了自己，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所以，谢谢你的帮助。

妙吉祥：嗯，那么如果再有别的什么问题，我这盏灯会随时为你亮着的。

歌声与微笑：谢谢。现在是我的学习时间了，我要抓紧提高自己，就这样吧。

……

“想不到我只猜中了开头，甚至只是开头的一两句话……你的这位患者小姐竟然不知不觉地给自己运用上了‘空椅子’技术，通过自己挑战自己，逐步地加强了这个信念。”看完这一大段，我苦笑，用力揉了揉自己有点儿发疼的太阳穴，“虽然价值观可能不同，但是她的话里没有任何一点可能危害自己或者他人的倾向，因此你没理由进行危机干预，因为你没有方向，是吗？”

“对，我只能尽量的给她正念，想办法找到她的错误认知并纠正她。”Jas叹了口气，“可惜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是面对面咨询的或者有她联系方式的话还好，但是互联网咨询的限制太多了。”

“不知你是否发现了，她最后‘取胜’得有些语焉不详，就是关于牺牲品是她自己的那句话，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辩论’中获胜了……或许你该再挑战她一下，比如问她如果那位伟大的人让她杀人的话她会怎么做，或者问问万一那位说话的大佬忽然疯了该怎么办。”

“嗯，那时我犹豫了，因为我没办法区分这是正念还是挑战她的价值观，毕竟遵纪守法不是错误的，而在这个大框架下，她应该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Jas的声音有些虚弱。

“如果真的这样也好，起码她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可是你知道，楚人有鬻盾与矛者……”

“伍凌，停止。我知道你的意思。”Jas再次把我打断了，“先往下看，最后我们再一起讨论，好不好？”

“好吧，看来她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对，因为她对于杂音的情绪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因为怀疑而产生的焦虑。”Jas皱起了眉毛，“我知道刚才你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什么？”这下我更好奇了。

“恐惧。”Jas一字一顿地说。

（四）救救我，她又回来了！！！

（第四次访谈：5月11日 22：35-03：28）

歌声与微笑：妙吉祥，救救我！她又回来了！！！

妙吉祥：她？那个她？一年多前被你战胜然后“杀掉”的那个？你又因为那些杂音不舒服了？

歌声与微笑：不是，没有。那些杂音不会对我造成伤害了。我只需要遵纪守法地对它们做出应对，而且现在我面对那些杂音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妙吉祥：包括你心里那个“她”的杂音？

歌声与微笑：不是的，不是的。

妙吉祥：你不是说“她”回来了？

歌声与微笑：对，她回来了，可是她没有再发出杂音，或者再和我唱任何反调。

妙吉祥：那不是很好吗？

歌声与微笑：好？你他妈的开什么狗屁玩笑？

妙吉祥：抱歉，我不明白。

歌声与微笑：如果她只是和我唱反调，我自信可以驳倒她，甚至杀死她一千次一万次，你知道现在我的理论水平高多了，我每天都学习的，每天都是满分，所有的题我都能答对，甚至那些随机的题库都让我答空了。他妈的，搭建那个平台都是我的创意……可是，现在这婊子开始和我做一样的事情了。

妙吉祥：一样的事情？

歌声与微笑：对，她会穿和我一样的衣服，画和我一样精致的淡妆。我们一起坐在台下听讲话，我记录时她也记录，我鼓掌时她也鼓掌，我唱歌时她也唱歌，我流泪时她也流泪。

妙吉祥：那不是很好？

歌声与微笑：可是她每次都会比我更投入一点，记录得更认真更工整，鼓掌更用力，唱歌更大声，答题更准确，流泪流得也更多。每次这样时，我就会输，就像当初和她辩论时输给她的那些次一样，被吊死，被枪毙，被火烧，被砍头，被用硫酸一点点溶解……而她就在旁边笑我，说这就是不够积极认真，不好好学习领会的可耻下场。现在，我每天都睡不好，甚至白天的时候我也觉得会看见她出现在我身边。

妙吉祥：哦？能否说得再具体些？

歌声与微笑：没法再具体了，她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我的任何一个同事，我每天在APP上答题时候的对手，都会变成她的样子。我每天都在努力地上进，在各方面都是，可是我总是超不过她。

妙吉祥：嗯，我大概了解了。那么，“她”是突然间出现的吗？还是……

歌声与微笑：第一次重新看到她大概是在五个月之前，那次，我在我的新办公室午睡，朦朦胧胧地梦到我们在一个大会议室听主题报告，有个女人坐在我身边，穿着普普通通的，普通到我认不出她是谁。但是，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大家记录也好，讨论也好，鼓掌也好，她就那么托着腮坐着，什么声音也不出……你知道吗？她的那个样子和别的人都不一样，这让我觉得有点别扭，所以我就用手肘捅捅她，问她怎么不记录也不鼓掌，那时她似乎忽然醒过来似的，抓了抓头对我说“对啊”。那个时候我才看清了她的脸，然后，我一下子就醒过来，而且出了一身的冷汗。接下去，我就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她，而她也越来越可恶……

妙吉祥：刚刚你说到你的新办公室，我可以理解为你提升了？

歌声与微笑：对，在那之前，我因为一些事情被升职了。

妙吉祥：那我应该对你说声恭喜。

歌声与微笑：谢谢。

妙吉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工作状态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改变？如果可以的话，对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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