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塔莉雅姐姐……！醒一醒……！”

金发的少女——菲洛，拉扯棕发少女的衣角，小声提醒。亚人的少女、拉芙塔莉雅，正流着口水，在砖块厚的《魔女及他们的历史》上睡得香甜。见对方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菲洛转移目标、抓向她的尾巴、狠狠捏了一下。

“————！！！！”

少女反射性地从桌上弹起，头发炸开、面目狰狞，几乎尖叫出声。“碰”的一声，那本无辜的教材从桌上滑落，空气一瞬凝固。整个教室都听得一清二楚。

“……拉芙塔莉雅同学。”

带着方尖碑一样帽子的教授，清了清嗓子。

“啊……！是！！”

“咚”、“咚”两声，在地上摸索书本的少女、被点到名字、匆匆忙忙地站起。每撞一下桌子、教授的眉头就又紧皱一分。

“你似乎非常想，替我回答问题呢。”

“……非常抱歉！”

拉芙塔莉雅的脸早就涨红了。就算是剑术课上、打败前来挑战的三十一人，她也只是脸上沾着些许汗水，不曾有过一丝畏惧。现在她却结结巴巴、像个熟透的番茄。

该说是天赋吗，还是什么……坐在教室另一端的岩谷尚文、看着这场每周一次的闹剧，默默叹了口气。

“奥苦斯塔……！是奥哭斯塔……！”

无视教授喋喋不休的怨气，菲洛捏着嘴巴，在一旁小声念着。少女一边装作在听教授训话，一边侧耳偷听，脸上的表情就像打了结。岩谷尚文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心中摇了摇头。

想要帮助姐姐是好事。至于正确率……

“……我说的明白了吗，嗯？拉芙塔莉雅同学？回答我的问题，1462年平定了世界之盾叛乱的魔女是哪位？”

拉芙塔莉雅挤出一锤定音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教授。

“是，奥古斯塔小姐……！”

教室里的空气一瞬凝固。

“……拉·芙·塔·莉·雅·同·学。”

教授一字一句地喊出少女的名字，牙齿嘎嘎作响。

“把第十六章，种族和文化的启蒙部分抄十遍。下周五课前交给我。不准借助他人的帮助、不·许·用·魔·法。”

说着，他看向菲洛。金发的少女往拉芙身后缩了缩，吐出自己的舌头。

看来上次自动书写魔法的事情被教授发现了。明明跟她们说了不是个好主意。用菲洛利亚的羽毛来消除手写的痕迹，这种程度是无法逃离教授的魔爪的……

“什么嘛，说得姐姐完全没努力一样……”菲洛嘟囔道。“奥古斯汀、奥古斯都、奥苦……明明都差不多啊……”

少女感知到教授不满的偏见，为拉芙姐姐愤愤不平。两人抱着等身高的书本，显然是刚刚上课不专心的惩罚。除了罚抄之外，还追加了相当多的“阅读材料”。

浣熊少女哭丧着脸，连抱怨的心思都没有了。

“尚文同学……”

同样抱着等身高的书本的少年、把脸转向这边。为了让头号问题学生通过测试，教授顺理成章地挪用了他这个优质劳动力。现在他身上的担子，比两位少女还重。

“拉芙塔莉雅同学。”岩谷尚文语气不变地吐槽道，“是《海格玛格罗曼史》吧。”

“尚文同学……！”

“顺带一提，上周是《少年与魔女》，上上周是《花束般的邂逅》，上上周是……还要我接着说吗？”

“拉芙塔莉雅同学。想要练习通用语是好事……”

但是因为熬夜沉迷爱情小说，在历史课上回回睡着这种事情，还是少发生比较好。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拉芙塔莉雅，眼神空洞地喃喃。“教授讲的，实在是……”

少年看了看灵魂出窍的少女，看了看三人手上的书本，又叹了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会努力拦住你的。”

“菲洛也要加油！虽然菲洛在抢走姐姐的书的时候、差点被姐姐的剑打到，但是菲洛会努力让姐姐也通过考试的！”

“小声一点……菲洛酱……”

拉芙塔莉雅想要捂住菲洛的嘴、又想起手中抱着的“阅读材料”，结果就是并排走的三人跌跌撞撞的、书的小山在走廊上晃动。

“尚文哥哥的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了。”

“啊，菲洛。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类似的事情。”

拜某人所赐，见过比这麻烦多的场面，所以完全没问题。比起这些，还是想起某人的事情更让人头疼……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

手套下的纹章隐隐有些发痒。

“是……时空的魔女的事情吗？尚文同学没怎么提过自己抚养人的事情呢。”

浣熊少女被海边路过的魔女捡到、养大，缺少常识，来到学院才接触通用语。和冗长、枯燥、艰涩的理论性科目相比，拉芙塔莉雅的剑术无人能及。少女非常自豪、非常喜爱自己的“魔女姐姐”，她的故事，已经是三人间共通的秘密。

“啊啊……他姑且算是个魔女。”

“这个菲洛知道！北村先生经常被菲托利亚骂！在认识尚文哥哥之前，就被骂过好多次！”

“北、北村先生……？”

拉芙塔莉雅愣了一瞬。

“之前拉芙也有看过照片吧？”

“是这样没错……”

浣熊少女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回想那张照片的内容。

北村元康没有亲自为岩谷尚文登记入学，而是挂靠在菲托利亚的名下。本人是跟尚文这么说的：“被那群老学究发现了会很麻烦。”出于这重考虑，纹章和固有能力也没有用过。魔女似乎是有些过意不去，拉着他去镇上拍了照片、出发时硬是塞到了他的行李隔层里。

“嗯。这就是保险的说哦。”魔女把包裹系上，打了个响指。

“虽然、不能呼唤我的名字……但，尚文君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这是魔女·北村元康，一生一次的承诺喔。”

魔女说了相当帅气的话，结果打包的手法格外差劲。来到学院门口、准备和其他新生合流时，岩谷尚文才发现，那张照片似乎是拥有了自己的想法，哪里都找不到。

是因为和魔女生活久了吗，自己也被传染了丢三落四的毛病。就在尚文在华丽的建筑物前反复转圈、甚至想着揭开广场的地砖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同学？这是，你的照片吗？”

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害羞、但眼睛闪闪发光的，好奇的少女。她的手上，是金发的魔女和黑发的少年。少年只到魔女的胸前，不太情愿地看着镜头。魔女把手放在少年的肩上，露出爽朗的笑脸。照片下还有一行小字——是用魔女的文字书写的。

“……！！谢谢！”

岩谷尚文接过了照片，小心地放进斗篷的夹层。少女看着他，也笑了。

“嗯，珍贵的照片要保存好才是。”

“我的名字是拉芙塔莉雅。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登记处在哪里吗……？”

“那个时候，要不是捡到了照片，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搭话……幸好遇到了尚文同学。”

“菲洛，也想看看照片！”

“……等做完功课之后再说吧。”

“咦，尚文同学……是随身带着的吗？”

三人的步伐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拉芙塔莉雅，你那是什么眼神。”

因为不想发生第二次类似的事，后来都放在怀表的夹层里。

“嗯……感觉、稍微有些嫉妒北村先生。把手放在肩膀上……说起来，当时看着就有些奇怪，是这种意思吗……不愧是魔女……”

“……哈？”

“菲洛也有这种感觉！北村先生，想要炫耀！坏心思的魔女！菲洛不同意！”

“说什么……要到了，你们两个，小声点。”

无视两人的质问，岩谷尚文快步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世界之盾编年史》、《海格玛格编年史》……啊，《魔女学院编年史》也在这里。尚文同学，帮我拿一下。”

“嗯。”

少年接过好几本大部头，把它们熟练码放在桌上。

“这些就是全部了。唔……尚文同学选的是什么来着？小论文的题目。”

“《海格玛格的魔女生态及人类活动对其的影响》。教授说写到近五十年就可以了。”

“唉——真好。我选世界之盾的时候，教授说至少要写到百年前……莎迪娜姐姐，从没提起过这么久之前的故事……”

这个嘛。岩谷尚文不置可否，放下了手中的书。

“拉芙塔莉雅同学。《魔女生态学》的第一章里，“魔女”的定义是什么？”

“呃。”

“上周才刚刚考过的。”

“是尚文同学的眼神过于凌厉了！让我想想……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大概是说，魔女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作为世界基点的特殊种族。失去魔女的存在，世界就会变得摇摇欲坠……？当时教授说得很吓人。宏观来说，没有魔女这一保护世界的种族，其他的人类、亚人很容易就会在不同世界间的时空乱流中毁灭。”

“在入学仪式上也有提到相关的内容。支撑世界的‘魔法’体系，是建立在魔女的语言上的，其他种族使用的魔法，本质上是对魔女的力量的模仿。与魔女签订契约的其他生物，则可以直接借用魔女的力量。”

“嗯。更详细的呢？”

“呃……”

“尚文哥哥看起来，好像教授。好可怕。”

“其实可以直接用莎迪娜小姐的例子。我记得，莎迪娜小姐在信里经常说，‘海的状态不太好，所以心情不太好’这样的话吧。”

“姐姐确实经常这样……”

作为海之魔女的孩子，拉芙塔莉雅最熟悉的就是那片阴晴不定、风云变幻的大海。

岩谷尚文把头转向金发的少女。

“菲洛。菲托利亚小姐也有和你提起，‘魔女不能离开自己的领地，不然会被视作异端’类似的话吧。”

“唔嗯……好像是这样。”

“最开始、我认识元康先生的时候，菲托利亚小姐也没有直接离开领地、前来帮助我，而是联络了小雪、小樱、小光他们。”

“这样的话，基本可以看出，魔女与自己的‘管辖’的领地，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可以说，‘魔女不能离开领地’的本质，是因为‘如果离开了的话，那一部分的世界就会失去保护’。同时，如果轻易离开，应该会让其他魔女更加费神。为了管理、尽力避免混乱的状况，魔女学院才应运而生。”

“……啊。那我们的教授轮换制，其实是……”

“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维护自己的领地吧。所以，学院里很少有长期任课的老师。”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断，扯远了。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在这里。”

岩谷尚文从书堆中取出了《海格玛格编年史》，翻到目录的部分。

“看这里。”

“……！”

当代的部分，从七十年前左右开始，断了十年左右的记载。目录上的数字突兀地消失，直接跳到了下一章节。

“应该，不是恶作剧。如果破坏书本的话，学生马上就会被书本上附加的魔法惩罚。”

“这一段我专门找过，哪一本都没有记载。询问教授，他们也只是移开目光、放松要求。”

“——”

这里有秘密。

他用魔女的语言说道。

“从领地法则开始，学院，就在向我们隐藏着什么。”

“‘魔女’的内部，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嗯嗯。”

拉芙塔莉雅闭着眼睛，认可地点头。

“……喂，拉芙塔莉雅。”

“菲洛也这么觉得吧，嗯嗯。”

菲洛看看身旁的姐姐，又看看对面的哥哥，歪了歪头。

“菲洛不明白。菲洛有些困了。”

“……”

“算了……我换一个说法吧。”

“菲洛。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菲洛不想听——”

“答出来就有糖吃，乖。”

“！”

“……尚文同学，图书馆里禁止携带食物。”

拉芙塔莉雅，用背叛的眼神看着尚文。岩谷尚文心安理得地无视了。

“菲洛觉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金发的少女歪了歪头。

“嗯……？菲托利亚说，是从蛋里来的哦。”

“拉芙塔莉雅同学呢？”

“当、当然是从爸爸妈妈那里来的啊！尚文同学，在说什么……”

“嗯。理所当然的答案对吧。”

岩谷尚文漫不经心摸着菲洛的头，少女开心地蹭着他的手心。

“莎迪娜小姐，是‘海之魔女’对吧？菲托利亚小姐，则是‘菲洛利亚的魔女’。”

“操纵和控制海的魔女，掌管菲洛利亚的魔女。那为什么，不叫‘海之监管者’、‘菲洛利亚之王’，这样简单易懂的称呼，不是更帅气吗？”

“魔女和领地的联系，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唯独北村元康，不需要遵守这些规则。不仅可以离开‘领地’，连世界级别的时空穿梭都稀松平常。从最开始，就不受学院的管辖之下，天生的异类。

魔女的真名，魔女的领地，魔女的力量之源。本质上，是一个东西。

……那是，魔女的诞生之处。海之魔女，从海的力量中而生。菲洛利亚的魔女、能够引领菲洛利亚，是因为她就来自他们之间。

因为诞生，所以紧密相连。魔女的力量，是他们自出生起、与脚下所踩的世界之间、独一无二的纽带。

“……哇啊。”

“尚文哥哥，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等出了图书馆，菲洛会鼓掌的！”

“不愧是尚文同学……可惜，这可不是什么能写进小论文里的想法……果然，尚文同学从完全不读不懂书面的魔文，到现在被教授喜欢，是有原因的……”

拉芙塔莉雅看上去相当感叹。

岩谷尚文耸了耸肩。他只是做了必须要做的事，顺便……有了一些发现。一切都是因为某人过于过于麻烦了、令人头痛。

不过最开始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不管是传闻中魔女搬到小镇的时间、第一次见面时菲托利亚见面的抱怨，还是魔女烧成一团、拽着自己的手大喊的时候，都指向一个巧合。七十年前的海格玛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没有头绪。

和千年的魔女较量、还偏偏不能在这里认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岩谷尚文看着眼前为了作业奋笔疾书的两人，心中莫名有些触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作业怎么做”、“今天吃什么”、“测试能不能通过”，这样普通的烦恼渐行渐远了啊。

……这么说来，好久没给魔女写信了。上一次还是……

“……尚文同学！尚文同学！”

“……！”

“你睡着了哦，尚文同学。”

“……抱歉。”

“最近测试很多，要好好休息啊。快要闭馆了，菲洛在门口等着呢。”

“我明白了。”

“咦，这些都要借回去吗？”

“嗯。手续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办过了。还想再看看有没有遗漏掉的。”

“呃……还真是尚文同学的风格呢。”

少年和少女并排而行，走在空荡荡的拱形穹顶下。

“……果然，尚文同学很厉害呢。”

“啊啊。拉芙塔莉雅同学也是。”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说哦！尚文同学那是什么表情！”

“……尚文同学？”

少女回过头，看着停下的抱着书的少年。

天色渐晚，光线昏暗，明明就在几步之外，少年的表情却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怎么了吗？啊，书太重的话，我也来帮忙……”

“……拉芙塔莉雅。”

“嗯？”

“谢谢你。”

“突然之间说什么呢！太慢了，尚文同学！”

少女抓起少年的手，拉着他向大门跑去。

“哥哥——！姐姐——！”

熟悉的金发少女，站在走廊的那头，大声给两人加油。

“啊！又是姐姐赢了！”

“……哈啊。”

岩谷尚文跌跌撞撞冲过门口，把书搁在地上，气喘吁吁。

“哼哼……体能方面，尚文同学还远远不够呢！”

“就当、是这样吧……”

“啊……！尚文哥哥在偷笑！坏心思！”

“没有糖吃了哦，菲洛。”

“教坏小孩子，尚文同学！”

岩谷尚文仍然在笑。

元康先生，我过得很好。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我过得很好。

虽然、你与我的秘密依旧迷雾重重。

……但偶尔这样，也不错。

偶尔，作为“人类”生活，也是可以的。

“下一位，47号。”

黑发的孩子从人群中出列，走上前来。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等待他的，是带着单边眼镜的魔女。

“嗯……啊。先坐下吧。”

魔女快速翻着手上的档案，她抬头看了看少年，来回比对着纸上和眼前的人。

“岩谷尚文，对吧。笔试的成绩非常优异呢。”

“只要回答我问的问题，就能正式进入学院了。”

“我明白了。”

“啊，不用紧张。虽说问题是随机的，但都差不多啦。我看看……”

魔女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似乎是要把纸盯出一个洞。她愣了一秒，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运气不错啊，岩谷同学。作为人类来回答这个问题，真是不错的体验。”

“那么，我要问的是。”

“如果有可能，当然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啊。”

“——你愿意，为了‘魔女’而杀人吗？”

“啊，不错的表情……但，好像对你来说，这题不是很难呢。”

“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好了吗？原来如此。”

“那么，欢迎——愿你在学院，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

金发的魔女，摸了摸自己的帽羽。他先是歪了歪头，又取下一片，在鼻尖嗅了嗅。

“……错觉吗。算啦。”

今天要继续测试尚文君给的咖喱配方！上次做的，小雪和小樱都不是很喜欢……呜呜。从最开始，就不该和尚文君打赌……想要复制尚文君的料理，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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