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是五年前的初秋──雖說為初秋，然而那一年的氣候卻背離曆法，才剛進入第九個月，已如仲冬將至。

儘管冬日之於位在國土北境的領地，算是再熟悉不過的鄰人，但提前數個月的暴風雪依舊讓他們措手不及；作物尚未收成就被風雪掩埋，囤積的薪柴數量也無法應付詭譎的長冬，飢寒交迫之下，許多領民拋棄自己的村莊，湧入主城內尋求領主伊斯莫的庇護。

伊斯莫原以為這一切都是上天的考驗，是無可避免的天災，但一位倖存的村民被帶到他面前，顫抖地報告：「這不是普通的大雪，西北的山上有隻巨獸在作亂，那頭怪物只要張嘴咆嘯，就能招來風暴，是牠擾亂了秩序。」

幾乎整個村莊的居民都被吞食，只有寥寥數人逃過死劫，他們跪在地上哭求領主想想辦法，盡快解決這頭怪獸。

他在第一時間組織了精銳前去該村莊查看情況，但他的探子及騎士們也落入相同下場，無人歸還，慘劇發生時，即便主城與那巍峨山巔相隔不遠的距離，他們還是聽見在北風猛烈的呼嘯中，野獸猖狂的嗥叫參雜於其間，陰沉、不祥且令人毛骨悚然，讓他不敢再貿然出兵。

一籌莫展之際，他派出使者向附庸領地以及自己效忠的王室求援，封臣們雖然送來食糧，並安排馬車隊護送些許難民南下避冬，卻對協助共同討伐巨獸一事隻字未提。

就算有資源也沒用，伊斯莫一面翻著審計官給出的報告一面揉著眉心，按手頭上獲得的捐贈，以及過往謹慎規劃的預備存糧，他們或許還勉強能再掙扎幾個月，但在此期間要是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那麼他從祖輩承襲而來的姓氏和領地──包括眾多臣下與人民──都將為惡雪埋沒。

轉機發生於數日後，他的傳令兵慌忙地奔入會議廳堂內，捎來消息：王室派出的支援總算抵達了。

隨後跟著進入廳堂的，並非王國騎士團的千騎長或其他高階軍官，而是一名青年，對方恭謹有禮地向伊斯莫請安問候，但他看得出那份謙卑所掩不住、容光煥發的姿態。

「我是阿勒斯泰爾，應國王要求，將以獅炎之名解決盤據此地的害獸。」男子報上名號時似乎有些羞赧，不過無損那震耳威名，激起議會內一陣騷動──這個名諱不僅在本國內無人不知，也遠播國境之外，敵人和蠻族只要憶起獅炎的吼聲，就會瑟瑟發抖，不敢造次。

承蒙母神祝福的英雄阿勒斯泰爾，因為成功殺死作亂的魔獅而贏得如此諢名，此後更是擊殺了無數魔物，吟遊詩人必定得歌頌的傳奇，否則就是浪費了懷裡的魯特琴。

伊斯莫萬萬沒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英雄本人，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輕，或許只有二十來歲，然而男子呈上的諭旨千真萬確，封有皇室專屬的蠟印以及正統國璽佐證，清楚表明是國王親自指派英雄接下這個任務。

獅子覆上冰霜的棕色長髮紮成數段髮辮，整齊地垂落至肩膀，俊俏的臉蛋理得乾乾淨淨，皮膚比起北方人曬得更加黝黑，在嚴峻的氣溫下，依舊做著輕便的皮甲打扮，頸項和手腕佩戴黃金與寶石製成的首飾，耳骨上也錮著幾枚金環；雖然高大，卻沒有他原先想像中那樣雄壯魁武，而是將力量都壓縮到完美的精壯幹練，青金石色的雙眸充滿英氣，直直凝視著自己。

伊斯莫不小心回望得入迷，數秒後才回過神來，幸好他的下屬們都跟自己一樣驚訝，無人注意到這不成體統的反應。

「偉大的英雄，感謝您前來相助，感謝王的英明。」他回應。

「這是我應盡的責任。」阿勒斯泰爾再次行禮。

獅子婉拒他們提供的口糧和裝備，只請求安排馬廄員照顧自己的愛駒──一匹和自己主人一樣健壯的巨大黑馬──詢問完受襲擊村莊的位置後，便赤手空拳步入寒林之中，伊斯莫站在城堡的瞭望塔上目送英雄遠去，儘管聽過無數歌謠讚頌，卻無法克制地感到一絲遲疑和不安。

就連他最好的騎士們都無法殺死那頭怪物，這樣的年輕男子真能單憑肉搏戰勝嗎？

不久之後，一聲淒厲的嚎叫隨北風傳來，接著是獅吼的咆嘯，英雄與怪物激烈的廝殺在山林之間迴盪，他與部下們齊聚廳堂內等待結果，有好幾個臣子忍不住低下頭，顫抖地祈禱；他的妻子英格麗難得出現在會議中，驚慌詢問狀況，他只得強裝冷靜地安慰妻子，保證絕對不會有事的，並讓妻子趕緊回去陪伴他們的一雙兒女。

大約數刻鐘後，原本猛烈得快將一切都覆過的暴雪戛然而止，烏雲散去後，露出久違的晴空，就算是待在城堡內，他也能聽見外頭人民激動的歡呼，並隨著英雄歸來變得更加狂熱。

阿勒斯泰爾毫髮無傷地回到城內，像是扛著羔羊一般，輕輕鬆鬆地將那似狼似熊的屍首帶回來，拋在城堡的中庭廣場。

「牠們原本棲息在更北方的凍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獅子解釋道。

他理當以酒宴款待救星，慶祝令人欣喜的勝利，然而眼下實在沒有餘裕，當他為此致歉時，阿勒斯泰爾也只是笑笑地推辭，表明無須如此大費周章，相較詩歌裡的矜誇傲氣，現實中的英雄顯然太過謙遜，甚至決定逗留更長時間，確保沒有其他怪物越過山嶺闖入他們的領地，並協助人民重建被風雪破壞的家園。

大約二週後，一切逐漸恢復秩序，伊斯莫在各個村莊安排了警衛隊，其中包含不少自附庸趕來的援兵，大概是為了彌補先前並未積極協助的醜態，當然也想辦法奉上更多物資，經過妥善的分配後，所有村莊應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秋冬，待到春季時再重新開始，災難已過，他也既往不咎，慎重以感謝相待。

英雄離開前夕，伊斯莫還是安排了私人餐敘，席上僅有他、英格麗、長子艾圖、次女艾麗娜以及阿勒斯泰爾，在不鋪張的限度下慰勞救命恩人，並將用惡獸皮毛製成的大衣當作功勳，贈與對方。

晚餐期間，拗不過孩子們的請求，阿勒斯泰爾開始講起自己過往的經歷，獅炎甫開口，原先沉靜的表情旋即化為神采飛揚的面貌，張開雙臂描繪兇惡的怪物們，以及自己如何一一於挑戰中取勝。

阿勒斯泰爾口中的遊歷波瀾壯闊，不只孩子們樂得鼓掌，英格麗發出連連驚嘆，就連伊斯莫本人也聽得心馳神往。

他想起兒時的自己亦曾夢想成為如此的英雄，配戴稀世寶劍，騎乘名駿奔遊四方，展開史詩般的冒險。

但他是領主的獨子──這樣的煩惱要是讓底下的人民聽見，必會唾棄他是養尊處優的大貴族，才能懷著奢侈的愁悶──確實，他擁有的很多，但也就擁有這麼多了，身為領主，他此生都要堅守這塊領地，與之共存。

又或者，與之共亡。

這樣的事實並未讓他太過痛苦，或者該說自己意外坦然，孩提時代的夢境沒有延續太久，他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職責與命運，跟在父親身邊認真學習如何治理領地，規規矩矩地迎娶地位相襯的妻子，誕下健壯聰慧的繼承人，並在父親急病驟逝後，忍住悲傷承接領主頭銜，周旋於諸多政務之間，盡心盡力。

如今獅炎高昂的嗓音帶他重溫那些兒時白日夢，他著迷地望著阿勒斯泰爾，隨暢快的笑聲神魂蕩漾。

但他絕非羨慕眼前自由的靈魂，不，伊斯莫已不再嚮往詩歌中的高潮迭起，只將故事當作偶爾點綴生活的消遣。

此時此刻伊斯莫所渴望的，所傾慕的，是更為實際且觸手可及的事物，難以啟齒的漣漪在心底深處波動，青金石色的眼眸間或與自己目光交錯，流連數秒後，才靜靜地轉開。

時間已晚，孩子們總算燒光精力，開始變得安靜寡言，女主人也感到疲倦，表明想先離席，只剩男人們仍不願結束今晚的聚會，於是伊斯莫差人將酒水及小點送到客房去，並吩咐除非他要求，否則不要打擾，轉移地點接續這場歡快的談天。

他們聊起首都的一切，位於南岸的富麗城邦，一年一次領主集會是伊斯莫為數不多能離開家園，遠行至那瑰寶之城的機會，他喜歡在清晨時悄悄離開留宿的別宮，來到乾淨的白沙海灘上漫步，遙望比自己更加早起的漁船或商船，看著那些漸行漸遠的船影消失於海天之間，並在部下發現前返回，免得徒增擔心。

阿勒斯泰爾則和自己全然相反，幾乎無法在同一地久留，常年為了任務四處奔波，偶有機會造訪王都時，鍾情於午後的大街，穿透枝葉的陽光將整座城曬得閃閃發亮，那是一日當中最活力充沛的時段，他喜歡四處遊走，與孩子們嬉戲，助興似地參加少年們的比劃，幫助攤商搬運貨物，陪老者坐在樹下閒談。

然後他們開始往內陸移動，談著沿途的土地，好幾個家族與伊斯莫有血緣關係，但過往還經常見面的親戚們，成年後除非是婚喪等大事，否則只剩書信往來，例行性地報告彼此的近況，伊斯莫直言不諱自己頗懷念年輕時和堂表兄弟一同參加獵遊的快樂，那是貴族間常見的娛樂活動，不過北方這帶寒冷又靠近險峻山嶺，沒辦法仿造南方原野設置廣闊的獵場；而他也基於節流的盤算，自父親過世後便鮮少舉辦類似活動，可能得要等他的兒子再大一點，有辦法獨自張弓後，才可能恢復吧。

他們順勢回到北地，這似乎也是阿勒斯泰爾第一次造訪這般遙遠的邊疆，雖說如此，他的領地在王國內仍擁有一定地位，東北的隘口銜接鄰國邊界，在春夏時是貿易要道；西部谷地有著常年營運的礦脈，出產高品質的貴金屬和寶石，獅子身上的飾品大概也是取此處原料加工製成。

身為領主，伊斯莫有自知之明，若非上述原因，國王肯定不會這麼乾脆地派出王國第一的英雄。

他再次感謝阿勒斯泰爾協助殲滅巨獸，獅炎一笑置之，表示僅是用自身天賦作了應該的事情。

閒聊至此忽然地中斷了，在這空檔內，兩人似乎都想不到可以繼續延伸的話題，靜默令人坐立難安，少了暢談時那股口乾舌燥的熱度，使伊斯莫終於對自晚餐起便迷惑心神的恍惚遐想感到抗拒，包括刻意向屬下作的指示，衝動而別有居心。

他歸咎於酒精，迴避再度擾亂神智，說著晚風吹得讓人頭疼，岔開話題徵詢客人的意見後，旋即站起身，倉促逃離困窘的處境。

就算沒有那匹怪物作亂，入夜後北方的氣溫確實偏低，也總颳著寒風，伊斯莫想，以此合理化自己的舉動，並踱步來到窗邊。

客房正對東面的山巒，除了城牆上守夜人燃起的火炬所帶來數點微弱光源外，幾乎是一片漆黑，所以當他合上窗扇時，木框中鑲嵌的玻璃板成了一面鏡子，清晰地映出屋內景象，包括他自己，還有身後的男人。

伊斯莫曾經在首都內看過真正的雄獅，可是那些野獸並未擁有如寶石斑斕的藍色雙眸；就是盯著被送入籠中的牛羊活餌時，流露出的欲望也無法和如今攫住自己的那份專心一意比擬。

他凝望著鏡中青藍色的視線良久，沒辦法也不願躲開，最後只得消極地將窗簾也攏上，但當他想要後退轉身時，背脊卻撞上另一個人的胸膛。

身為一名成年男子，他的身高雖然高於平均一些，卻依然和對方有著不小的差距，他的額只到獅炎肩膀的位置，因此當他慌亂地回頭，發現阿勒斯泰爾僅僅是彎身，便能輕易將自己囚在牆邊。

他沒預料到對方會如此大膽──不，怎麼會想不到呢，無論男人的態度多麼謙和有禮，終究是舉世無雙的英豪，不會有誰比此人更加勇敢果決。

大而厚實的手掌先是握住他的手臂，隨後緩緩上滑，撫過他的肩膀，掠過鎖骨，粗糙而炙熱的掌心扣在他頸邊，端起自己的臉龐。

要是他保有足夠強烈的理性與意志力，應當要揮開那隻手，用些不著邊際的說詞為雙方找台階下，並立刻喚僕傭過來收拾餐具，拒絕這不為世人所容許的發展。

但他全身都因心底殷切的期盼而動彈不得，只能繼續靠在深綠的絨布窗簾中等待。

阿勒斯泰爾卻突然放開自己，頭也不回地迅速走向客房大門，突然被丟在原地令伊斯莫萬分錯愕，接著湧起強烈的羞恥，就算沒有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面頰、耳根和頸子紅得如冶煉爐般滾燙。

身為領主，這簡直是最要不得的失態，他試圖穩住自己的身子，想跟隨阿勒斯泰爾的腳步逃出這間客房，假裝自己醉昏了，並將所有荒唐都拋諸腦後。

然而事態又一次脫離自己的預測，在他還來得及拖動僵硬的腳步前，阿勒斯泰爾將門鎖閂上，老舊機關發出低悶的喀響，更進一步將兩人孤立。

連續經歷數次情緒波折，他頓時不清楚到底該如何是好，不過阿勒斯泰爾為他做出抉擇，獅炎回到自己跟前，扶起他頹軟的身軀，用似乎比剛才更加灼熱的手掌捧著他的下顎。

原以為自己將承受直接、獸性的肉慾索求，卻得到意外柔情的吻，舔拭他的唇瓣，直到他張口歡迎獅子的舌尖，兩人同時發出低沉而壓抑的哼鳴，這樣的互動與他們突然又衝動的起頭完全不相襯。

他注意到獅炎想牽著他走往床榻，這次他明確地反對。

「在床上會留下證據。」伊斯莫用乾啞聲嗓說，心知肚明當自己還能做這種判斷時，已經無法再用醉酒當作藉口，逃避離經叛道的過錯。

無論眼前的男人是否注意到這點，都只是頷首表示理解，退了一步，開始慢條斯理地卸下自己的項鍊及手環，擱往酒桌上，再來是飽經風霜的皮甲；見對方的舉動，伊斯莫亦緩緩解開自己為了這場小晚宴而換上的禮服，厚重的外袍落在腳邊，接著是絲質襯衣，他小心取下刻有家族徽章的印戒，阿勒斯泰爾以同樣謹慎的態度接過，擺入金手環的圓箍中保管，避免遺失，至此便是兩名赤裸的男子面對彼此。

雖然自己並非習武之人，會長期靠嚴苛鍛鍊保持壯碩的肌肉，不過身為領主，他亦不曾怠忽規律訓練的習慣，因此和許多同樣剛屆壯年的貴族相比，他體態勻稱且健康，絕不給人嬌生慣養、羸弱的印象──這極度防衛的想法來自眼前完美的肉體，卸去多餘的遮掩後顯露無遺，北方日光曬不出的如麥膚色，身體的曲線肯定是母神細心裁量後，一吋一吋雕琢。

無聊的自卑瞬間融化於抱擁之中，獅炎跪在他面前，彷彿他才該是奉於神殿中的大理石像，而落在他肌膚上的吻，是最虔誠的崇拜。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能贏得如此愛慕，但或許這是英雄對床伴的一貫態度，他已非不諳性事，甚至懷有專情憧憬的處子，便不作多想，不能多想，否則就會有其他的東西纏上，而此刻他只想卑鄙地忘卻一切，他的身份，他的責任，他即將背棄的所有諾言。

這一次由他主動握住獅炎的手，投入阿勒斯泰爾懷中，他的動作飽含些許催促，溫柔就留給真正以摯誠相待的愛侶吧，他不需要那樣費心呵護。

阿勒斯泰爾並非愚鈍之人，立刻察覺他的用意──或者說他的掙扎，同樣沒多說什麼，從善如流地跟上他的步調，結束取悅的愛撫，暫時地離開他，走往自己的包袱迅速地翻找，帶回一個密封的小陶罐。

阿勒斯泰爾貼在他耳邊，低聲詢問過往的經驗，他在坦承與撒謊之間游移不定，深怕錯誤的選擇將摧毀絕無僅有的機會，但阿勒斯泰爾以吻填過他優柔寡斷的沉默，摟著他站起身，與此同時獅子的身軀則緊貼他的背，環在他腰間的手拔開陶罐軟木塞，將帶有迷人花草香氣的油膏倒入掌心，隨後探向他的私處。

起先只是猶如按摩的試探，在一聲提醒後便慢慢深入，被異物入侵的感覺並不好受，但他強忍住不適，努力放鬆身體，靠往背後溫暖的胴體，他確信抱住自己的男人已重複無數次同樣歷程，阿勒斯泰爾低聲讚美他，溫柔且熟練地引導，並隨著時間倒出更多花香油膏使用。

他開始勾住歡愉的邊緣，得摀起嘴巴，才不會在阿勒斯泰爾刻意以特定手勢撫慰自己時發出太大聲響，洩漏不可告人的罪。

而阿勒斯泰爾的喘息聲亦變得粗重，抱著自己的那雙臂膀不只為了支撐，更是要捉住懷裡的獵物，那巨大且泌出前液的陽具就在他腿間磨蹭，喧囂著慾望。

他突然被壓往牆上，阿勒斯泰爾扣住他的下顎，熱切地吻著他的唇和臉頰。

「稍微忍耐一下。」阿勒斯泰爾低語，他點點頭，一手扶著牆，另一隻手塞在嘴邊，等待身後人握著自己的腰，毫無保留地挺入。

他顫抖的叫聲咬進手背裡，暈眩了幾秒，恢復意識時才發現兩人體型的差別難以維持現在的姿勢，他必須得踮起腳尖才行。

但這樣的煩惱很快便被抹除，阿勒斯泰爾撈起他的雙腿，輕易地將自己抱起。

「吻我。」阿勒斯泰爾低聲呢喃。

這是他永遠不會拒絕的請求，伊斯莫偏首與獅炎相望，然後親吻，他的身體半懸在空中，完全依靠阿勒斯泰爾支撐自己的重量，照紊亂的節奏向上抬，旋即又被按往獅子的腿根，讓挺昂的性器不斷地在體內律動，帶來疼痛的快樂──他索求的並非全然生理上的滿足，是精神的宣洩，忽略初次的痛楚，迷茫於裸裎的坦白之中，讓另一個男人進入自己身體的交媾，拆穿多年來處心積慮構築的虛假，而他甘之如飴。

阿勒斯泰爾忽然將他放下並退出，在他來得及反應前，被拉著轉身面向獅子，貪婪的吻覆上，他閉起眼睛，抬起手環住對方的頸項，讓阿勒斯泰爾重新將自己抱起，再度把陽具推入他體內，填滿他。

他們竭盡所能壓低的喘息在唇瓣之間傳遞，當他自己的性器被燒燙的掌心握住時，更添上急促的鳴喊，直到最後一聲短音，伴隨強烈的高潮，阿勒斯泰爾也在瞬間抽出，將精液射在他腹部。

阿勒斯泰爾繼續抱著他走往與客房連接的澡堂，他最後被安置在浴盆內，獅子則走去操作水閥，鍋爐室準備的熱水由汲水管流出，慢慢地淹入澡盆。

「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嗎？」

他抬起頭，望向小心翼翼提問的男人。

「本來會獨自帶進墓裡的。」他如此回答那隱晦的探求。

「那你呢？你感覺非常習慣了。」他還保有所剩不多的衝動，決定回敬對方的刺探：「母神眷顧的英雄為什麼會觸犯禁忌？」

「這樣的關係並不是罪過，在國境之外，有很多異族不會仇視我們。」阿勒斯泰爾低聲說，擰濕毛巾後仔細地替他擦拭身體。

他們未再多談，簡單洗去身上的痕跡後，兩人一起離開澡堂，他拾起落在地板上的衣物，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著裝，阿勒斯泰爾則光裸著身子坐在床緣，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選擇不去回應獅子的目光。

他走到酒桌邊，先是拿起酒杯，將剩餘的麥酒飲盡後，讓熱辣的酒精沉入胃中，才終於拎起自己的重擔，銀製的指環重新禁錮自己的左手食指，盧米凱洛特家族傳承數百年的待雪草圖騰映射壁爐火光，亮得太過刺眼。

「請務必將今晚的一切留在這扇門內。」他低聲說，最後瞥了一眼青金石色的眼瞳，旋即解除門鎖，打開一點縫隙後，迅速地側身鑽了出去，又立刻將身後的門給闔上。

他無聲無息地回到自己的寢室，脫去衣物擺進木籃裡，之後會有僕人過來替他收拾。

他進到專屬的私人澡堂，扭開水閥，等待浴缸裝滿熱水的空檔，他面對鏡子檢視自己，阿勒斯泰爾確實顧及了他的處境，沒有印下任何把柄。

那就是一場夢，他想，不再懷有稍早焚噬自己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罪惡感、不安、徬徨、後悔……不計其數的苦痛絞住他的咽喉。

伊斯莫該繼續孤獨地守著這個祕密，直到他的屍骨與先代為鄰，葬入北境寒凍的土地中，繼續守望山林與冰原之間的每一盞燈火。

這樣的想法已於事無補，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後，仔細地洗淨自己的身體，讓熱水沖刷掉所有煩憂，接著便換上睡袍，摸黑走回自己的床鋪，躲入鋪好的毛皮中。

他睡得並不安穩，但隔日早晨依舊忍著所有不適，保持以往的儀態來到餐桌邊，英格麗、孩子們以及客人亦準時出席，經歷昨晚的聚會後，艾圖和艾麗娜顯然做了個冒險犯難的好夢，開心地與英雄聊天。

「您不能再多待一陣子嗎？」艾麗娜央求。

「還有其他人需要我的幫忙。」阿勒斯泰爾安撫道：「但要是之後有機會再經過北方，我一定會過來拜訪你們。」

「那麼我們必竭誠歡迎您的光臨。」伊斯莫欣然宣布，卻連自己都分辨不出這究竟是禮貌的客套，還是藏有其他言不由衷的含意。

阿勒斯泰爾於下午出發，在眾人夾道歡呼下，騎著黑色駿馬穿過城門，折返南方。

「他真是個善良又溫柔的好人。」英格麗說，兩人相偕站在城堡的瞭望塔上，為獅炎送別。

「的確。」他簡短地回應，伸手攬住一旁的女人，刻意親吻對方，英格麗發出銀鈴似的悅耳笑聲，大概是將此舉視為丈夫不甘示弱的吃醋，說著再繼續待在外頭會著涼的，牽著他進入室內，他握在掌裡的那隻手纖細又柔軟，一如最好的絲綢。

但恍若幽魂般徘徊於他胸膛與腰間的觸感，卻寬大且帶著粗繭，像砂紙刮過，在他的肌膚留下若有似無的刺痛。

伊斯莫以一貫的方式逃避現實，即遁入工作之中，埋首於羊皮紙卷軸、沾水筆和墨痕，雖然英雄殺死了怪物，但他的領地仍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態，也得確保不會再有其他惡獸來襲。

他與各方封臣商議，決定合資修築北方一段廢棄的舊城牆，那原是數百年前用來抵禦蠻族的防禦工事，自從外敵歸順後便被棄置，如今是該好好修整的時候了，至少能作為前線哨站觀察害獸的動靜；此外也必須共同組織守衛隊，阿勒斯泰爾離去前曾分享關於惡獸的資料，包括如何抵禦以及其弱點，他們以此為根據訓練了一支精兵，在北面的山區巡守，之後要正式駐紮於城牆邊。

整合所有軍團，規劃新的補給路線，準備建築材料和人力，設置能讓巡守隊使用的中繼站，忙碌讓他對時間的流逝失去知覺，等一名侍從敲響書房門板，匆匆報告有貴客來訪時，已是一年將結束之際。

他放下手裡的筆，換上會客用的禮袍，驅散內心慌亂，維持不疾不徐的步伐來到城堡前廳，舉止得宜地表達歡迎。

阿勒斯泰爾對他行禮鞠躬，與此同時艾圖及艾麗娜開心地穿過廳堂，聚到獅子身旁打招呼，隨後出現的英格麗亦歡快地問候訪客。

「我聽說北方要修建城牆，決定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也想監視那些野獸的動靜。」這是阿勒斯泰爾提出的理由。

雖然非常臨時，但優秀的僕從們依然在當晚妥善備好精緻宴席，這次和先前的小聚會不同，多了數名臣子坐在長桌旁，眾人舉杯向獅炎致意，讚頌領主，並祈求境內一切順遂。

他們的話題很快轉到獅子此行的目的，談論目前城牆的狀況，儘管年久失修，但在眾人齊心協力之下，工程已有不小的進展。

「是嗎？太好了，我也會盡全力提供協助。」阿勒斯泰爾朗聲說：「不過除了城牆與災獸外，我還掛念著另一件事情。」

「前次與您飲酒時，您提到自己其實很喜歡打獵，但因為事務繁忙，以及想節省不必要的支出，已經許久不曾舉辦獵遊，聽聞您從此放棄自己的嗜好，讓我感到非常可惜。」

「雖然這樣的邀請完全無法與傳統獵遊相比，然而要是您願意的話，或許等我從北方歸來時，我們能在附近的獵場會合，屆時我可以陪您獵幾頭鹿。」

阿勒斯泰爾青藍色的目光再度捉住自己，對突如其來的提議毫無心理準備，讓伊斯莫一時語塞，反倒是他身邊的人紛紛附和，顯然酒過三巡後，更適合這樣直白的起鬨，不只他的妻子連聲贊同，部下們也各個點頭，齊聲表示他們的領主有時太過投入於治理，雖然如此奉獻是美德，卻也讓人擔憂。

「將工作暫時託付給我們，請您好好地休息吧。」

可是伊斯莫清楚明白，最終讓他妥協的並非這些關心，是自己靈魂深處翻騰的騷動。

他們最終規劃的行程比原提案更長：領主和英雄將率領帶有慰勞物資的車隊前往城牆，與當地的工人和士兵慶祝新年伊始，隨後在返程途中前往獵場，停留兩日好好地享受獵遊，並於年初第六日回到城內。

車隊由兩名斥侯引領，他乘坐的馬車連同補給一起被包圍在最中央，透過車窗，能看見阿勒斯泰爾騎著黑馬緊貼在左側，和其他重裝的戒護士兵不同，就算在冬日的雪山上，獅炎依舊只穿著皮甲，絲毫不畏冷冽寒風，他的坐騎有著和主人相符的氣勢，步伐堅定地踏過厚雪。

他們在中繼站度過第一晚，駐紮的指揮官早已接到通知，為車隊成員們準備好溫熱食物以及乾淨的宿舍，他則待在專為領主來訪設置的住所，相鄰的客房暫時由阿勒斯特爾佔據。

當晚熄燈後，伊斯莫靜靜地坐在黑暗中，但除了呼嘯的北風外，沒有其他動靜。

暗自詛咒心中可恥的期待，他度過輾轉難眠的一夜。

翌日午後他們順利抵達古老城牆，據點內的人開心地迎接車隊，他和阿勒斯泰爾在負責人的帶領下，登上已修繕完畢的部分城牆，背對崇山峻嶺，眺望極北無垠的凍原。

「稍微摀住耳朵會比較好。」阿勒斯泰爾忽然說，他疑惑地照做。

那是一聲雄烈的長嘯，戰吼劃破狂風，撼動大地，所有人都被震懾住，有幾名士兵還落了手裡的武器，隨之而來是驚懼的哀鳴此起彼落，模糊黑影閃過雪中荒原，潛伏的害獸們逃之夭夭。

沉默維持良久，人們終於回神，發出如雷喝采，高呼獅炎之名。

阿勒斯泰爾露出微笑，在眾人簇擁下開始年末的祭儀，由身為領主的伊斯莫分發受祝福的聖酒給工兵隊、守衛隊及其眷屬，廚子也用他們送來的食材準備了極為豐盛的大餐，象徵母神的篝火在一處廣場上點燃，人們圍繞著火堆飲酒、歌頌、跳舞，阿勒斯泰爾和幾個喝醉的小夥子較量摔跤，引來眾人圍觀。

這場慶典的主角始終不是伊斯莫，是辛苦的人民們，他並不打算搶走風采，和其他幾名高階軍官坐在遠處的席位上；當他發覺屬下們為了讓自己開心，那兢兢業業的態度時，索性轉了話題，宣布自己因舟車勞頓感到疲倦，想提早離席。

最後又向營地的人民致詞祝賀後，他在歡呼與掌聲中遠離宴會，走往暫宿的樓房，隨侍差人燒了熱水讓他沐浴，他對在這遙遠邊疆依舊服侍自己的隨從與守衛道謝，而後關上房門。

外頭歡騰的歌聲仍不止息，伊斯莫透過窗簾的縫隙抽離地旁觀，自己是真心希望人們快樂，也為眼前景象感到滿足，然而此時此刻的疲憊亦是千真萬確。

部下們稱讚自己是盡心盡力的好領主，但現在他被內心的私慾深深影響，他不值得那樣的讚美，他並不是個正直的人，他懷揣著罪過。

這樣的自怨自艾不容許持續太久，他終究是個領主，人們仰賴他的抉擇，尋求他的庇護，他可以責難自己的失職，卻不能停滯不前，深呼吸並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後，他離開窗邊，結束精疲力盡的一日。

第三個早晨亦是在牆邊度過，他首先誠摯地感謝營地負責人昨晚的招待，花了不少時間在這個小小的聚落內走動，探視人民的狀況，預想一旦開拓連接東部隘口的道路後，此地肯定會更加繁盛，或許能成為另一個重要的軍事據點。

他們在下午啟程返往南方，車隊有一半以上的成員是本來就要來此地報到的新兵，不會跟隨他們回到主城，團體的規模縮小許多，再加上少了當初運送的物資，讓他們能用更輕快的速度移動，於當日按預定時間到達獵場。

這地方位於山嶺間一處地勢較平緩的區域，四周被針葉林包圍，附近有座終年不凍的湧泉，不少動物會為了飲水出沒。

森林邊緣有一幢磚房，雖然和一般平地貴族所建的別墅對照相形簡樸，但還是比任何平民所能擁有的居所更大且富麗，磚房外立著雕花的黃銅圍欄，圈出大片園地，容納馬廄以及能安全野營的空間。

這是他們家族代代使用的獵遊行館，雖然近幾年較少造訪，但為了維持建築狀況，還是定期派人前來整理維護，以免日後要使用時破敗得無法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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