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外圍的驛站 AM 9:20 +18°C］

　　這樣說吧，可能可以算是生平第一次，林克突然過上了吃穿不愁，有人服侍的舒適日子。

　　托亞是一位在照顧人方面過於熱情的大哥，這幾天他忙進忙出，就為了幫他張羅各式各樣需要的東西，找來了替換的衣服和褲子、替他清潔傷處、連三餐都幫他煮，雖然這位大哥的廚藝⋯⋯再客氣也只能說風味十分獨特⋯⋯不過至少南瓜湯做得還不賴。

　　相對的，林克被強迫在床上窩了好幾天，已經感覺自己身上開始長出速速蘑菇了。

　　「我忍不住想⋯⋯你是不是為了阻止我搶走伊波娜，所以煞費苦心照顧我，好讓我良心不安？」

　　穿好衣服、梳了頭髮，看上去人模人樣，但還是被困在床上的林克疑神疑鬼地問道。

　　托亞停止了為他額頭擦汗的動作，嘴角向下一撇，看上去有點不開心。

　　「我看起來是那種人嗎？」他忿忿地把手帕丟到林克頭上。

　　「你看起來人很好。」林克老實地搔了搔臉頰：「但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要為了我一個陌生人這麼費心思？我身上沒有多少盧比、沒有什麼能給你的寶物，你看上去也對我的小命沒多少興趣，然後我這個人也賣不了多少錢，據我所知也沒有人沒事會買海利亞人回家⋯⋯就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呃⋯⋯」托亞思考了一下，然後正色答道：「反正，我只是覺得看不下去而已。」

　　——林克總覺得自己好像曾經在哪次輪迴中，有跟特巴說過類似的話。

　　「你想想我見到你的場景吧，一個人連件衣服都沒得穿、全身上下破破爛爛、滿滿的舊傷和疤痕，還滿身是血、斷了一條腿！」托亞指著林克的鼻子振振有詞，細數他的罪狀。「然後一看到人就突然大吼大叫，說別人的馬是自己的馬，我還以為是自己太倒霉遇上了落難的瘋子咧，反正把你丟下的話，我良心才會受譴責的！不看著你康復，我實在是不能安心。」

　　「伊波娜是我的馬！」林克抗議：「你不要偷渡！」

　　「你要怎麼證明？」托亞哼了一聲。

　　「她認得我！」

　　「她也認得我！而且她對我可是很親切的好嗎？」

　　他們大眼瞪小眼，誰也說服不了誰。

　　「哇哈哈哈，你們兄弟感情真好！好羨慕喔！」

　　驛站的孩子哈依特小跑著路過，快樂地扔下了一顆炸彈。

　　「等等，誰跟他是兄弟！」林克從床幔邊探頭出來大叫。

　　「哎呀，你們竟然不是兄弟嗎？」另一位年長的驛站人員姆蒂驚訝地轉過頭來：「但你們長得真的很像！你哥哥又對你那麼好，我們大家都以為你們是兄弟耶——。」

　　「哎⋯⋯我們是，那個，呃。」林克詞窮了：「我們長得很像嗎？」

　　「沒事，我這個不乖的弟弟在外面總是不認他親哥，我有什麼辦法。」托亞突然加入戰場，一開口就是信手捻來的胡說八道。

　　「喂！」

　　「好弟弟，你就乖乖聽哥哥的話吧。」托亞笑咪咪地把林克推回床上，林克不死心地掙扎了起來，但三兩下就被制伏了。真難以置信，這個人的力氣到底、為什麼、這麼大！

　　「喂！」他再次抗議。

　　「就開開玩笑，反正他們誤解了也不會怎樣，以後再解釋就好了。」托亞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平的林克，用殺氣騰騰的眼神警告他不准再爬起來：「再說，你要是真的是我家人，那伊波娜的歸屬不就不成問題了？怎麼樣，好處多多吧？」

　　林克翻了個白眼。他搞不懂這個人的幽默感，不過既然他提到了伊波娜⋯⋯

　　「我說啊⋯⋯我傷其實也好的差不多了，別看我這樣，我恢復力很好的。我去抓王家的白馬跟你換伊波娜吧？」他拋出了構思已久的誘餌，還戴上了一副真誠的表情：「王家的白馬喔，很漂亮的，速度跟耐力也都十分優秀，據說曾經是公主殿下御用坐騎的後代，而且我還知道哪裡能找到互相搭配的王族馬鞍，你就不用還辛苦自己做了！」

　　可惜托亞的心有如冰冷的鋼鐵，連一點漣漪都不起。

　　「我又不是王族，為什麼會需要騎王族的白馬？」托亞冷哼一聲。

　　林克假惺惺的笑容一滯。

　　他絞盡腦汁思索，在心中展開海拉魯大地的地圖，初始台地附近的都是一些比較遲鈍的傢伙，王族白馬附近倒是不缺好馬，但要當作籌碼還有點稍嫌不足，不管怎麼說，全海拉魯只有在奧布巴巴草地才有最好的馬群——對了，如果是那匹⋯⋯

　　「巨大馬呢？巨大馬怎麼樣？」他興沖沖地提議，高興地看見托亞的耳朵明顯地抖了一下。

　　有興趣，這絕對是有興趣的指標，必須趁勝追擊。

　　「巨大馬？有多大？」托亞好奇地問。

　　林克馬上用起了他所有知道的字彙，揮舞起雙手，手舞足道地形容那匹真的有夠巨大的馬：身姿如黑夜、鬃毛似火焰，在擁有最好馬群的草地上也是當之無愧的王者，雖然沉重的不易加速，但光是小跑的速度就已經遠勝大多數的普通馬匹了；如自己這般嬌小的海利亞人騎上去只會像是大蛋糕上面的一片香草葉，可能只有格外高大的格魯德人才擁有能駕馭那匹巨馬的威嚴—--

　　他慢慢停下了講述。

　　因為托亞那雙海藍的眼眸裡突然閃過一絲冷意，整張臉表情都嚴肅了起來。

　　「我說錯什麼了嗎？」林克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問。

　　托亞搖了搖頭，一手扶住額頭，擺了擺手：「沒事。不是你的問題，那匹巨馬——你說橙紅色的鬃毛？其他部分都是黑色的？」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林克語帶遲疑。

　　「該不會是⋯⋯哎，好吧，我會有興趣看看牠的，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

　　「你要親自帶我去看。」

　　林克思考了一下，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於是點了點頭。

　　「沒問題啊，我同意。那一帶反正也不容易去，你一個人會有點危險。」他瞄了一眼對方，托亞今天只穿了那套綠色外衣，沒了鎖子甲和內襯，肌肉結實的手臂肉眼可見。林克聳了聳肩，假裝自己並不嫉妒：「不要誤會啊，不是說我覺得你很弱什麼的，但那邊一個人出入是真的滿危險的。有兩隻萊尼爾擋在路中央，你知道吧，最兇的魔物，半人半馬的那種。」

　　托亞注意到他的視線，把手臂收到身後，紅了臉。

　　「我很能戰鬥的。」他悶悶地說。

　　「我相信。」林克哼了一聲：「你的手長繭的位置跟我很像，我猜你相當習慣使劍吧？」

　　「普普通通啦。」托亞這時候又不好意思了起來。

　　林克給了他一個「少騙我」的眼神。

　　「那我們達成交易了？」他充滿希望地問。

　　托亞給了他一個柔和的笑容：「等你能夠下床，就去登記伊波娜吧。」

　　「真的？」

　　「她總歸是你的馬。」托亞兩手一攤。「再說，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咦？」

　　「不重要啦。」

　　林克歪著頭思考，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

　　托亞伸了個懶腰，喃喃著要去看看今天旅行商人有賣什麼食材，林克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關於特里是個可惡奸商的真相，這個秘密他實在是忍了好幾天——看在對方願意讓出伊波娜的份上，就別眼睜睜看人家再被騙掉更多盧比了吧。

　　／

　　「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問題。」

　　經常在這一帶擔任保鑣工作的伍德先生扶了扶眼鏡，認真地下了結論：「我想你應該是完全康復了，不用太擔心。」

　　林克動了動他的腿，其實從兩天前他就覺得好得差不多了，但托亞一直堅持必須讓人確認過，雖然多少有點不耐煩，但林克已經認命了。反正他就是拗不過這個人，女神行行好，他真的試過了。

　　「謝啦，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對了，箭矢這幾天還有進到貨嗎？」

　　「有喔，我這邊的貨都留給你了。」

　　他跟伍德熟練地開始了交易，畢竟箭矢永遠不嫌多，他絕不會放過購買的機會——就算錢包透支也非要全部掃光不可。

　　托亞在一旁磨著一把旅人之劍，時不時參與他們的交談。林克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會認真保養武器，有一度他想過該不該學習一下，但又覺得自己的武器汰換率之高，學了好像也沒什麼用。

　　「雖然給你們當了幾天醫生，但我的本業還是個保鑣就是了。」伍德收下了盧比，離去前認真地看了看他們：「雖然你們看來應該不太需要⋯⋯但任何時候有需要請人護送的話，都可以找我喔。外頭很危險，多一份備案總是比較心安嘛。」

　　「謝謝你啦，不過目前還不用。」林克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容：「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啊。」

　　伍德跟他們揮了揮手，背起他的包包，大步離開了驛站的帳篷。

　　「既然你都好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托亞磨完了那把劍，一邊上油一邊問道。

　　「去看巨大馬？」林克隨口問道。

　　「太早了吧，我看這把劍可對付不了萊尼爾。」托亞給他看了看保養完的旅人之劍，到底是一般人用以防身的簡易武器，以堅韌度來說恐怕是削不了萊尼爾幾根毛就會壞掉，林克完全同意這個判斷。

　　「也是，可能順路再去摸些更好的武器來。」

　　「沒有鐵匠在賣好一點的劍嗎？」托亞問道。

　　林克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眼神。

　　「你問得好，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在賣武器的。」他搔了搔頭：「其實我也不知道路上那些旅人都從哪裡弄來他們的武器，但我自己是都直接搶劫魔物的來用就是了。」

　　托亞回以一道空白的凝視。

　　「萊尼爾的後背相對來說不那麼堅韌，只要有一把好武器，省著點用，上背多砍幾下，就能直接以一換一，撿萊尼爾的好武器來用了。」林克說，拿出他的獸神大劍比劃了一下：「我這把看來還能再用個幾回，小心一點的話至少能打倒一隻，然後就可以撿牠的武器再去打下一隻了。」

　　托亞的表情越來越茫然。

　　「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就是個野人。」他呆呆地表示。

　　「什麼叫從以前！我跟你認識以來都很文明地躺在床上好嗎！」林克抗議，然後抱著頭哀嚎：「托你不讓我下床的福，我這輩子還沒過得這麼文明過！甚至無聊到都開始讀《傳聞中的三葉》了！而且還連續住了這麼多天的驛站，我真的要身無分文了啦⋯⋯！」

　　托亞別過臉，碎碎唸道：「所以你也不否認自己就是野人嘛⋯⋯」

　　「我才沒有，這叫懂得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好嗎？」林克大聲反駁。認識了托亞以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挺能言善道的，嘖，可惜百年前的他沒什麼機會發揮。

　　「反正，我覺得去找巨大馬還太早了，你身無分文，我手無寸鐵，除了這把破劍外什麼都沒有，我們先去個村子或城鎮之類的，補點物資再說。」托亞態度認真地指了指他那把旅人之劍：「我老早就想問你了，你原本出來旅行，是想要去哪裡啊？」

　　林克眨了眨眼，突然語塞。

　　他⋯⋯如今究竟該去哪裡才好⋯⋯

　　「我⋯⋯都可以啦。」思考了一陣子後，他有點自暴自棄地回答：「倒是你，大老遠從費羅尼森林跑出來，應該是有個什麼目的地才對吧？」

　　托亞搔了搔臉頰。

　　「不是那種很重要的旅行啦，我其實也就⋯⋯就只是想出來走走，多看看這個世界而已。」他有點害羞地低下頭，還偷偷瞄了林克一眼。「我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了，已經完全不知道外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出來看看世界⋯⋯就是這樣！沒別的了！相信我！就是⋯⋯我其實也沒有特定非要去哪裡不可，總而言之，跟你一樣。」

　　林克點點頭，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就這麼接受對方的話好了。每當托亞想隱瞞什麼的時候，會把頭歪一邊，還會不自禁地傻笑——這個判斷方式，目前還是他私藏的小訣竅呢。

　　托亞顯然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但林克決定保持禮貌，尊重另一個人的隱私，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他必須要做到一概不干涉⋯⋯只求對方也願意這樣尊重他就好了，林克自己的秘密可沒比較少。

　　「如果我們兩個都沒有急著要去的地方，那接下來要往哪邊走？」他不著痕跡地滑向下一個話題。

　　「你真的沒有應該要做的事嗎？」托亞問道。

　　林克望著他，而那雙深藍色的眼眸坦然地回望，他讀不懂，最後只搖了搖頭。

　　托亞嘆了口氣，然後轉開了視線：「好吧，那就照我剛剛的提案，先去個最近的城鎮之類的吧？」

　　「最近的城鎮⋯⋯」林克思考著海拉魯的地圖：「向西南方走的話是格魯德的卡拉卡拉集市，東邊的話是卡卡利科村，但有點距離。」

　　「卡卡利科村不錯，我一直想去那裡看看。」托亞馬上說道。

　　林克猛地壓下心中浮起的諸多念頭，摁住了所有的不安，勉強逼自己露出了個像樣的笑容。

　　說真的，他不想讓難得的旅伴失望——難得有機會讓他這個經驗豐富的海拉魯探險家當一回嚮導啊。

　　「好啊，沒問題，我們就去卡卡利科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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