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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政治家真是很难揣测，你说是吧？”

秋月亭的浴室位于酒楼一层，早餐后柏木像往常一样进入浴室擦洗身体，桂和那个名叫乡田龙司的男人竟然也在那里。浴室里只有一个巨大的热汤，同样是仿造江户时的浴室而建造的。

“什么事？”柏木其实明白桂说的是什么，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喜欢的客人终于登楼了，恭喜你。”桂看了看他，“脸色都红润不少呢。”

“不……没有……”柏木不怎么会应对这样的调侃，于是只能转过身去，拿起池边的米糠擦洗身体，去除角质。一晚过去，柏木身上的痕迹几乎都淡去了。

“喂，他真的是娼妓吗？好像不是很会说话嘛。”这是柏木第一次听见乡田龙司开口，低沉的声音和他的身高算得上般配。在男人转身时，他看见男人背后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

“我好像没有让你开口吧。”桂有些无奈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亲了两口，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龙司总算是没有继续。柏木有些羡慕他们，在楼中过夜并且在第二天依然逗留被称为“流连”，这么做的花费比仅仅过夜要多上许多。而且桂与龙司已经熟稔了起来，不像他与风间新太郎那般生疏。

“刚才他是瞎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柏木没有发现桂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啊没事，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但我有点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桂看起来确实有些苦恼。

“怎么了？”

桂压低了声音：“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一周，他竟然说要给我赎身。搞什么啊，这怎么让人相信他是真心的？他一看就是那种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拿到手、得到了也不会珍惜、过完瘾就扔掉的男人。”

柏木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有时候被这样的客人看上也是一件麻烦事。

“你准备怎么办呢？”

“反正我没有离开的打算，如果他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躲着他了。”

“这样好吗？”

“我也没有办法。”

“喂！你们在说什么！”听到龙司的声音，桂连忙转过身去，连柏木都吓了一跳。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嚷嚷了，真是的。”桂一边抱怨着一边向龙司走去，柏木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加快了擦洗的速度。果然在他走出浴室后，汤池内就传来了熟悉的呻吟声。

乡田龙司对他的评价其实没错，柏木也知道自己经常被客人说“太过冷淡，不会讨好人”、“虽然很安静，但是总觉得有点无趣”、“技术还不错，但是没有恋爱的感觉”。这些话都是客人当着他的面说的，他也只能全盘接受。贩卖“恋爱”是娼妓的工作，可他从来都没有恋爱过，也不知道恋爱的感觉。做秃和新造时他也学了不少讨好客人的话语，只是很多时候他都说不出口。

他不喜欢说违心的话。

柏木早已接受了现在的情况，他只能在这样的境况中安慰自己：还有五年，总能攒够给自己赎身的钱。

是风间新太郎的出现，让他有了不应该有的期待。或许是他的温柔，也或许是他的身份与地位，总让他不由自主地幻想一些他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距离周末还有五天，柏木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到周末时，风间新太郎果然按照约定来了，还带来了一支花簪作为礼物。

时值夏日，柏木今日没有穿着稍显闷热的和服，也像风间一般穿上了柑橘色的浴衣。他的房间里依然点着烛火，这点亮光与电灯相比微不足道，却能让人的容貌若隐若现，产生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是什么花？”柏木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这支花簪上黄色与白色的花朵相生相伴，但能看得出它们同属一种植物。

“忍冬。”风间新太郎为他插上这支花簪，“很适合你呢。”

“谢谢您。”柏木低头表示感谢。忍冬花，他把这支花簪送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呢？但很快他想起了一件事，“我也有东西要送给您。”

“是什么？”

柏木修打开了梳妆台上的木盒，里面摆放着写有风间新太郎姓名的筷子袋。这原本是在第三次登楼时就要送出的东西，可上次是那样的状态，他一时没有想起来。

“请您原谅，我今天才给您。”

“筷子袋啊……真传统呢。看来以后我要多过来陪你吃饭了。”风间将筷子袋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话说回来，你吃晚餐了吗？”

柏木摇摇头，如果没有客人的话，他一天只能吃上两餐。可他现在被快乐填满，完全不觉得饥饿。

“饿了吧，你想吃什么？”

“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都没问题。”

“可是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柏木无法招架风间的目光，仔细思索起来。所谓“喜欢的食物”也是在进入秋月亭之前才存在，被卖到这里以后他就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了。

“冷面……”

“冷面吗？不要再点贵一些的食物？”听风间这么说，他才想起来自己理应点一些昂贵的料理，这样才能从客人的身上赚更多的钱。但他不愿意这么做，所以他摇了摇头坚决要吃冷面。

很快两碗冷面就被送来了，风间还点了两份天妇罗。秋月亭里并没有制作拉面的地方，这两份食物显然是附近拉面馆送来的，天妇罗被端进房间里时依然冒着热气。

“我开动了。”二人同时说道。

冷面上有一片西瓜，柏木伸手拿起。西瓜是他最喜欢的部分，第二喜欢的就是冰冷的汤汁。无论是西瓜还是汤汁，都能在炎热的夏天带来几分清凉。

“源为什么会喜欢吃冷面呢？”

拿着筷子吸食冷面的柏木开始思考，却因为口中被冷面塞满而没有时间说话。风间看着他笑了起来，随后也开始低头吃冷面。柏木吃得很快，在他把汤汁喝完时，风间只吃了一小半。吃完冷面的柏木这才开始担忧，自己刚才的用餐姿势是否过于豪放了。

“为什么呢？”风间新太郎又问了一句。

“唔，我进入秋月亭是因为父亲欠了债。他把我卖掉的时候也是夏天，在把我卖掉之前，他为我买了一碗冷面。”柏木还记得那家拉面店就在秋月亭附近，或许正是今晚风间点餐的店铺。上次吃冷面的时候他还没有齐腰长的头发，那时的他刚刚读完国中，来到秋月亭时穿的还是校服。父亲永远没有钱给他置办新衣。

风间听了他的话有些沉默，没有出声。柏木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惹他不快了。

“抱歉……”

“不用道歉，我没有觉得不高兴。”吃完冷面和天妇罗的风间放下筷子，“不吃天妇罗吗？”

“我、我忘记了。”柏木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夹起天妇罗放入口中。

“好吃吗？”

柏木连连点头。

“明天吉原有花火大会呢，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可以吗？”柏木震惊得直接吞下了天妇罗，“您和我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对您没有影响吗？”

风间失笑：“出现在吉原的政治家可不少，如果你不放心，我明天可以带我的朋友来。”他看到柏木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他也是议员。所以和我一起去吧？”

“我当然会去！”上一次去参加花火大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客人邀请他一起去观赏烟花，那位客人原本许诺为他赎身，只可惜最后他得到的是客人破产的消息。

“你很高兴呢。”风间看着他，“和之前不敢说话的样子不一样了。”

“只要您在我身边，我就会很高兴。”

“嗯……很专业的说辞。但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不，那是……”那是真心的，柏木在心底暗暗说道。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源，你会弹三味线吗？”

话题被岔开了，柏木有些低落，但他依然立刻回答了风间的问题：“我会弹，但……只会一点。”

“我可以听一听吗？”

“当然。”柏木忙不迭地去楼下寻找乐器。在“磨茶粉”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至少他学会了演奏三味线。乐师会在酒楼开始营业的前两个小时于酒楼门口演奏三味线，招徕顾客。柏木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他只能祈祷那位乐师还没有离开。有段时间他私下跟着乐师学习，差点让老板以为他正在和乐师幽会。

“源，你今天怎么来了？”

乐师正在收拾乐器，显然柏木赶上了。

“您的三味线可以借我用一晚吗，明天一定还给您。”

“是客人要听？”乐师有些不舍，“那……好吧，毕竟我也算你半个师父。”他将乐器递给柏木，并再三叮嘱要好好爱护。

柏木怀抱三味线转身时，发现风间新太郎正站在房间外的走廊上注视着他。风间向他微笑，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这就是你的客人吗？”

“是。”

“我前两天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恭喜你啊源，说不定这次有希望离开这里了。”乐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背着空乐器箱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回到房间时，小侍已经将餐盘撤去，房间内又恢复了整洁。方才给予风间的筷子袋中插好了一双干净的木筷，柏木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接着抱起三味线端坐在风间对面。思索片刻后他拿起银杏叶形的拨子，信手演奏起来。

柏木学习的乐曲都是在吉原演奏的小曲，乐调悠扬，尽管他弹拨的手法有些生疏，但乐音仍旧从乐器中流淌出来。

四周变得安静了，喝酒享乐的声音渐渐淡去，只剩下三味线的声响泠泠淙淙。

那一晚，风间新太郎没有抱他，他们只是互相依偎着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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