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于是坠到死潮中去/Mélancolie,FP 105-Francis Poulenc

我必须要进去吗。

这样想的时候灰谷兰正站在梵天暗层门前，一个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地方。有几块木板不知被血液还是体液长时间浸染过，已经从视觉上带了些腐烂的味道，像块从死去多日之人身上剥落下来的黑斑，淌着点儿深褐色。

这里自然是安静的。作为审讯手段之一，他们要会捏住蝼蚁的心理，然后把那些都变成撬开锁着宝物箱子的那根铁棍——是的，并不需要钥匙，梵天一向如此。倘若要有，也必定是要看得上眼的，值得让干部们耗费心神来料理。

灰谷兰倒是不常来这儿，许多时候更倾向于当场处理。秘密在哪里都可以得到，何必拘泥于此。

他随手摸起一支烟衔在口中，并不着急点燃。浅色的皮鞋在地上稍微轻点一下，随即背部肌肉彻底放松下来倚在墙边，双腿随意交叠。

后窗被血气熏得有些模糊，不过依然可以瞥到现在透着昏沉的天空，蓝紫与橘色交缠在一起，像是自烈焰中洇出一朵正在融化的紫罗兰。

烟嘴已经足够濡湿，他用舌尖小小地勾了下，以便能嗅到烟丝的气味。随后灰谷兰用火光凑近末端，下颚仰起的弧度看起来就像在点燃那片云。他的紫瞳在微小火苗下透露出一种阴郁的兴味、一种不允许别人窥探的疏离，光亮散去后任由双眸隐没在烟雾里，晦暗难辨。

说来可笑，梵天首领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一同从高楼坠下，他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现下却在享受着宁静而粘稠的闲暇时刻，众人的慌乱让他有足够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他当然也会讶异。

在Mikey手下谋事已久，多多少少也能摸到几分这位首领的心性。他要求烙下的标志刺青是伊佐那的花牌耳饰；原本的浅色金发也按照那位兄长的模样染成灰白；甚至现在的梵天，对，名字也是取自天竺的一部分。他好像从未放下过，却也好像什么都留不住——佐野万次郎的世界是片荒原。

这种认知并非灰谷兰妄自揣测，甚至有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在和一具傀儡说话，而真正的主宰者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

而且隐约听同事几位提起过Mikey的动机其实是牺牲，亦或者是约定。并非生命，而为情谊。另一方的名字从谁舌尖摩挲过，甚是模糊，让灰谷兰只听了个大概。于是他把根源归到Mikey之前的组织，如此一来也能说通牺牲的价值。

想到此处，他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含在嘴中。带着薄荷辛味的气体抵在口腔，舌尖处因略略不适而泛起酥麻，直直攀向脑部。

其实没什么不好，灰谷兰想。

人们总是会惧怕这样的人，更何况有个和疯子一样拥簇他的二把手，与那位相比，自己和灰谷龙胆所回报的忠诚才真是不值一提。

后脑因烦躁而紧绷的神经被抚平，灰谷兰咽下那口有些失味的烟，战栗从喉管蔓延到四肢。

“看来…诱因就在这里。“

令佐野万次郎十二年来第一次显露如此巨大情绪的，就是屋内的这具尸体。

可这并不是一场凶杀案，甚至连定义为仇恨都不够。听说他们坠落的时候还紧紧抱在一起呢，怎么着也能算个两厢情愿吧？

他以重新恢复的理智和过往经验推测了一会儿那人身份。老实说，虽然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但要把可能的选项全都筛选出来还是有难度的，尤其已经间隔了十二年。大脑里只够存放住几个天竺的人，至于其他身影早已经模模糊糊了。

就推开门，让我来看看你的秘密、你的价值。灰谷兰有些没来由得紧张，就好似即将要揭开谜题的探险家——尤其是真相就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指尖都在无规律地轻点着墙面，那里有条拖行的血迹横在墙侧，断断续续，指腹刚好就落于上方，因此就垂了些深红。

再等一等。这支烟的味道很是不错，可不能浪费。

他拈着快要燃尽的烟管，毫不在意地把深红沾在滤嘴上。刚刚抬头就能望到的云消失了，或者说已经进入到了肺叶里，只余上面坠着的还在等待焚烧。灰谷兰等烟卷完全熄灭后，才把它往那条赤色上象征性地捻了捻，如同在完成某种仪式。

“那么，请多关照。”他说，“毕竟我不是太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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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不喜欢那盏过亮的灯。不知是谁这么没有品味选了个冷光，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镀上了层空洞凛色，映着地板都透着诡谲的蓝。

至少——他想，至少把血肉衬托地稍微有食欲一点。不要误会，他并没有食人的乐趣，只是不想让那些本来就不算美观的残破肢体变得更糟，灰谷兰眼睛里不能存放违背自己美学观念的东西，这是他作为享乐主义人生中的一大信条。

他小心避开地上残留的血痕，坐到审讯疲累时用来休息的沙发处，可能是三途春千夜的指令，上面没有沾到一丝脏污，绒面很是干净。灰谷兰等视野完全适应屋内色调后，才打量了一遍那具尸体。

平日打理的十分规整的发丝现下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几绺，恰好遮住几分那双像是在审视花垣武道的眼眸，使其透露出几分虚假的温和。

摔得很惨，这是灰谷兰的第一感觉。其实也很符合常理，没有人在承受三枪紧接着从高楼坠落后还完好无损，脏腑没有脱落就算不错了。可似乎也被保护得很好。你知道，坠楼之后尸身不会像他一样“还算完整”。也许首领在下面拥抱住了他，从而令身体受到的冲击不至于太猛烈。

沉甸甸的锈味。幸好放置的时间不长，否则还要忍受腥臭和虫蝇，那肯定是种煎熬的体验。不过念在灰谷兰第一次和死人打交道，历经磕碰也在所难免，定是不比活人好撬开的。

他回想着从自己手上终结的生命，大多因为自年少以来持有的恶趣味而下场凄惨，就算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也会控制不住把他们都碾碎，从内至外。

但他把一切都做得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未知的神秘，好比被枪抵住额头也能轻而易举的解围，或者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支配思想，甚至整个过程都在言笑晏晏。

因此灰谷兰也被称为疯子，与三途春千夜的疯不同，他赋予这个形容词一种崩塌的可怖意味。梵天是个很好的选择，它只提供一切涉足黑暗的养分供恶欲滋长，而灰谷兰也只是适当地汲取——带着他另一个半身，他的弟弟，灰谷龙胆。

一旦获取了界限之外的权利，那也意味着享乐与杀戮决不冲突，不过他们年少时期也是与别人不同的。连不占优势的时候都能肆意轻浮，何况身为反社，于律法下脱天漏网早已经成为他们的强项。

灰谷兰曲起右腿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以便能更好地将时间用在窥探那具身体上。

“…碎了啊，真是可怜。”

语气里掺杂着哀伤与遗憾，可唇角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促狭而残忍，犹如顽劣的神明。“不过没关系，我会得到想要的。不是吗？”

“那么我开始了，请多关照。”他又说了遍，将此称作窥探秘密所需要的礼节。“希望你是有趣的。”

至少在解决谜题之前都会保持对你的兴趣。灰谷兰又在心里补了句，毕竟这也是你的价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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