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到凌晨的变乱不可能完全不惊动到京都的百姓。式神们各自负责的禁卫队已经迅速转入戒备，直属于白虎牙太的部队转头回宫平息事态，青龙管理的卫队则按照式神留下的指示，撤离魂归桥周边的住民前去神社避难。远处有阴阳寮赶来的神官，在那些确定无人的屋子前丈量着，准备埋设箱子里的东西。

但是撤离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被蒙在鼓里的京都人不知道情况危险，又是在半夜睡意正酣的时刻，他们对阴阳寮这些年的支配早有怨言，当然不愿意随便动身。

“关白家的少主，我们尽力了，还是有人不愿意走。特别是一些老人家，说什么都不信。”

青龙式神手下一个的小军官满头大汗穿过乱哄哄的人流，来到焦急的五郎太面前报告。尽管五郎太还没有官衔，但他身为未来天皇的侧近，已经被所有人视为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而且青龙式神的指令是接下来的事宜全部交给这位关白家公子负责。

“好的，我知道了，还有谁不肯走的？我亲自去劝他们。”胖小子一甩胳膊，他在这一带认识的街坊还不少，说话还很有分量。何况这是青鬼留下的安排。青鬼带着碓井贞光出发之前，给五郎太留下了嘱咐。

要在天亮之前疏散一条的所有百姓，绝不能接近魂归桥，保护好怀仁亲王，直到贞光带着一样重要的东西回来。

凌晨时分烛火通明，两人离开以后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但仍然没有带回那样关键的东西，本就性子急躁的关白家少爷更是不安，生怕青鬼遇到凶险的状况。

“哥哥，我也想帮大家的忙。”年幼的怀仁亲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五郎太的身侧，小孩子今夜一反常态睡不着了，紧贴着同伴不放。

“噫，你可别乱跑啊！这里有我帮忙就好，你乖乖待在里面不要出来，等我带你撤。”

“今天又有人要为了我死掉吗……那就让妖怪把我抓走吧。”

少爷怔忡起来，赶紧上前搂住这个善良的孩子。怀仁又误会了，在成长路上，有无数人为保护这位殿下失去生命，于是只要遇到所有人戒备起来的场面，小王子就会忍不住开始自责了。五郎太身为伴读比别人更清楚这一点，会尽力保护殿下纯良的内心不受袭扰。

“别瞎说！姑获鸟早都死了，不会有妖怪再来要你的性命了。上次……上次说好的，我还要教你怎么做羊羹呢！乖，等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我回来了，躲那些追兵还是花了点时间。”

贞光用钩索从屋檐上缓缓滑下来，低声招呼，打断了两人短暂的互相抚慰。他已经按照青鬼的安排，用出色的潜伏技术拿到了今晚最关键的东西。

五郎太顿觉尴尬，把怀仁牵到自己身后遮挡起来：“阿青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青鬼好像遇到了难对付的家伙，反正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这玩意儿先带出来。”

“我的天啊，这不是诏书吗！你们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偷这个！”胖小子一阵惊呼，贞光手中的东西他在宫中见过几回。宫中藏人所负责起草的天皇御令就写在这卷浅灰色的纸张上面，用丝带扎紧最后交付天皇审阅，他想象不到小山贼是怎么把诏令偷到手的。

“啊？上面写了啥我也不懂啦，青鬼说了只要我拿到就可以。你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吗？”

“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一些人不肯走。”

“赶紧弄完也动身吧，你不还得保护殿下吗？晚了可就危险啦。”

贞光顺手藏好诏书，内心依旧忐忑。今晚他对少主那边的情况了解最少，但愿少主他们已经成功救出渡边纲了吧。

“啊，那是什么！”小王子仰头惊呼，四周一些人也纷纷朝漆黑的天空张望，好像有什么惊人的异状。贞光和五郎太也跟着向上一瞥，结果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一抹黑影由远及近划过冷风吹拂的高空，像是被染得一片漆黑的流星，从上弦月的边角飞速掠过，充满灾厄之感。

五郎太先是疑惑着为什么大家都在抬头注视着那片阴云，直到他的眼神突然惊骇起来。发狂一般推开上来要拦住他的贞光，走出人群，向着那黑星前进的方向跑去。

那边是西北方，不远处就是一条的魂归桥，是青鬼告诫过他不能接近的地方。

“老爹！不……为什么会……！”

噩梦般的景象来临了，在他的正上方刚刚掠过的正是奈落鸦和被挟持的关白兼家。五郎太对父亲心存怨怼，但绝不会认错那个最熟悉的人影。他一路痛苦地跌跌撞撞着往前奔跑，回想着姐姐去世以后他与老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的往事。他责备父亲残忍，明明拥有最高的权势却救不了姐姐。

如果还能回到过去，他还会那样毫不犹豫与父亲翻脸吗？

正上方的天空中，奈落很轻松地拎着关白飞行。时隔十年他又一次能够显形于世，尽管这只是小光还给他的那部分备用力量，持续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久。

“哦哟，你瞧，那不是你家的小娃娃嘛，眼睛很尖哦。”奈落发觉地面上的五郎太在朝自己的方向追逐赶来，摇头嘲讽道。

“五郎太那孩子一向很聪明，我从来不担心他的。”

“老家伙哟，咱把你带到这里，是要你瞧一瞧十年前咱和小光在天上看到的景色。你哪怕已经位极人臣，都没可能看过这样的绝景吧？”

奈落再度俯瞰这座棋盘一样的京城，到处都是披甲的士兵和逃难的人群，还能看到码头旁彻夜升腾的火光。可悲的虫豸们啊，不用逃，也不用挣扎，用不了多久，整座京城都会被黄泉之门吞没。若是把眼光再放远一些，还能看见西北方向的天空之上盘旋着一条青龙，这倒是出乎意料，那家伙怎么突然现出原型来了？待会真得跟他好好打个招呼。

“所以，我需要感谢你吗？”关白哂笑，他的回答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模糊不清。

“小光那些年在你家遭遇了什么，咱都一清二楚！你这个混账老东西还敢嘴硬，真不怕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啊？”

“那根本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身为摄关家首领，只会不惜代价努力为家族争取权势。只是没想到，小光居然有本事把你给复活了。”

谁也没想到小光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罢了，就连兼家也以为，没有奈落在身边的小光是个势单力薄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于是在小光慢慢成长为雪凌的十年间，关白大人对孩子犯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罪恶。

是的，关白大人连续数年对少年时代的小光施以性侵，这就是他当初救下小光的真实意图。授予小光一切活命的条件，代价就是成为胯下玩物。

这种情欲自然是会种下恶果的，在凌辱下长大的小光性格变得更加扭曲和残忍。

“放心，咱会替小光摧毁一切。这样丑恶的都城，还留着它干什么用呢？”

关白听罢这番放肆狠话，反而冷笑起来：“听说你也算神明？我总觉得你和小光一样，都嫩得像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京城当然有用，毕竟这里是给‘胜利者’居住的地方。试想当初，如果不是身为胜者的我救下小光，把他抚养长大，他根本活不到今天，你们敢不承认吗？”

“哼，死到临头，话可真多。”

奈落被噎住了话头，恨得直咬牙，不再做声，悻悻地继续飞行。

小光能够为他提供的力量已经不多了，必须前往魂归桥，迅速做完最后的任务，桥下潜藏的秘密也即将彻底公诸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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