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以白驹过隙形容时光飞逝，是因为骑马飞驰已经是古时人能体会到的最快速度了。

马蹄声踏破思绪，眼前是御祖神社的流镝马仪式，热闹的活动又在开春如期举行。立志成为郎官的少年们，在偌大的场地上骑马奔跑来回，开弓射箭，如若命中得多，两侧围观的人群就会爆发出强烈的喝彩。

这都是源家少主赖光最喜欢听见的声音。

“我九岁就开始参加比赛，但第一次来输得可惨了，射到箭靶外面去的都有。”

“嗯……听说少主以前也拿过流镝马的冠军，所以才每次都来看比赛对吧？

簌簌飘零的樱花树下，久病初愈的源赖光在家臣的搀扶下观赏仪式，尽管站了没多久要靠着树歇息，但他仍然执拗地在腰间佩上宝刀“膝丸”。刀身外观与他身边的白衣少年所持的一模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兄弟之刃。毫无疑问，赖光身畔与他相伴的是那个有名的修罗少年，渡边纲成长得很快，两年时间个子已经迎头赶上了少主，而且俊秀之气从未改变，更像挺拔的松树，足够扛下更多职责。

阿纲握紧了少主的手，牵着他往更热闹的地方走一些，可能只有这样才能让少主感到慰藉，因为绀衣少主的双眼与常人不同，眸子黯淡失焦，像漆黑的墨玉，美丽但完全不通透。

事情两年后的春天，赖光终于能够站立行走，就迫不及待让阿纲带自己出门。他在立春之夜几乎被印痕夺去生命，虽然被抢救回来，但还是太晚，无法站起，一身膂力彻底被废，只能成日被困在床榻上。阿纲和贞光一起守候着少主，未曾怠慢过。可惜的是，奈落的侵蚀印记太过狠毒，少主最终还是失去了身为武士的一切能力，视力也已逐渐消失，从此成为要被人随时照顾的废人，这结局对高傲的少年将军来说实在太残忍。

阿纲已经尽量不提那些和骑马射箭有关的事情了，生怕刺激到此生再也不能拿起弓箭的少主。结果少主反倒主动提起来，语气坚定平和，好像从未受影响。

过去的时间里，阿纲一直陪在少主身边，终于体会到主人的坚强与隐秘爱慕，可惜他并不能对此予以深刻回应。幸好，赖光经此一难，也彻底看开了他对阿纲的情感终无结果的事实，只要阿纲能在身边，即便不是恋人也能时刻感受到温暖。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气馁，还是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现在我仍然是源氏的家主，赖亲和赖信两个小子也长大了，能够帮上很多忙，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们了。”

身为源氏家主，赖光已经尽可能做到完美了。但他余生都不能像以前一样纵横驰骋，这代价过于惨痛，再怎么淡然都改变不了事实。

“对我来说，最遗憾的是我看不见阿纲的表情，也不能去体会你的痛苦。”盲眼的武士伸手去触碰阿纲的发梢，颤抖的指尖几次掠过脸庞，阿纲都静静地保持不动，任凭少主的摸索。

少主是因为阿纲变成这样的，阿纲发誓倾尽余生也要坚持照顾好少主，这也是唯一不让自己陷于悲伤的方式。如今少主的身边，只剩下自己和贞光了，只能一起守护源家的荣耀。

奈落被封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不知为何，和养母大人说的并不一样，这两年间，赤鬼还是没有一点音讯。期间阿纲也曾借着出去的机会寻找，亦是一无所获。不止小赤，所有的鬼族人都离开了京城，一个也没有回来。落水的土蜘蛛小纮、玄武式神神将也都下落不明。怀仁登基为天皇，大难不死的五郎太则蛰伏起来很少出现。缺了这些有趣的少年，京都也变得寂寥了些许，当年那样的盛景也不复存在。

阿纲怎么可能因为小赤不见了去责怪养母大人，人还是要朝前看，日复一日走下去。阿纲不想违背养母大人的留下的嘱咐，暂且忘却悲伤，用更多的职责来麻痹自己。很快他也得到了新天皇的赏识，将来也预备去地方任职了，也会如期晋升为朝廷的武将。

但没有小赤的世界，是多么的悲苦难耐。就连酒，阿纲都再也没碰过。

“我没有事的，少主。”

“我也很想念小赤，虽然只有那一晚的接触，可是我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他了。多么活泼可爱的灵魂啊，为什么就此消失不见了呢……”

赖光喟叹，他还能清楚记得，小赤在把他背到安全的地方以后，请少主保管最后的信物。那是两个色泽通红的石榴，阿纲和小赤之间感情的证明。小赤很清楚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于是留下了这两个为数不多的纪念物。立春的事情过后，病榻上的少主便将两个石榴转交给了阿纲。

那一天，旧伤未愈的阿纲握着果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他的心早因为小赤离去碎裂了。

该怎样才能纪念这几个月短暂如朝露的欢愉呢？若是能有长久驻留的东西当引导小赤回来的路标就好了。他时常在那些本来约定好的日子去魂归桥，往昔的战场而今只是最普通的风景，更无法在上面等到小赤。

于是，阿纲把石榴种子都种在了桥头，本并没有刻意想种出树来，却不料不知道谁在幕后帮忙，真的长出了树苗，甚至在这两年间长成一棵明显的小树。阿纲把这一切都视为希望的象征，终有一日小赤会回来，出现在面前，再补完夏天的宴会。

“我想去魂归桥看看你种的石榴，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呢。”仪式结束后，少主对阿纲说道。

阿纲自然听从命令，带着少主一同前往那个值得纪念的地方。这时，贞光也终于挤过人群，来到两人跟前。

“找了你好久，你到底把少主往哪里带了啊？！”小黑猴一把扯下湿透的蒙脸布，双手撑着腿喘气。

“当然是最方便看到箭靶的地方，也动脑子想想嘛。”

“人太多了，被卡在另一头了，只有等比赛完了我才能穿得过来。接下来呢，要带少主去哪里？”

“魂归桥。”

贞光一怔，竟然是那个对大家来说都十分难过的伤心地。想必是少主的意思，少主时隔两年一定很想去探访一下立春之夜的战场。

但少主和阿纲都不知道的是，贞光才是两年前最后一幕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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