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很久。

「小岩……？」

還是一樣上揚的濃眉、凌厲的鳳眼，那微噘的嘴唇也還是抿成一線，但岩泉此時的神情卻說不出地柔和、像褪去了所有武裝，讓及川看得出了神……

終於，他淡淡一笑。

「你還沒走，我就開始想你了。」

《evergreen、二十八》

那晚及川從窗臺進了岩泉房間，徹夜廝磨。

開始吻得激烈，但及川緊緊抱著岩泉，感覺他全心的投入與回應，突然眼眶便熱了。

溫存下來的親吻中，岩泉面頰有什麼滴了下，濕濕涼涼的……

他輕喘著退開、抬眼。

「及川……？」

「沒什麼、」及川指背抹過唇，再翻手用掌根擦著眼角，亂七八糟地詞不達意，「只是覺得、小岩你終於願意接受、跟我——」

「你、」心窩一陣酸疼，岩泉皺起眉，抿抿嘴，「你很愛哭耶！」

「真的。」及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邊笑，還邊又掉了幾滴眼淚，「我這兩個月，好像比過去三年哭得都多……」

戀愛真是可怕。

將自己的脆弱血淋淋剖開，毫無遮掩獻到別人面前，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天真地祈望那個人能……

幸好他們接住了彼此。

「要哭還是要笑你選一個吧。」

及川抹乾了淚，攬過岩泉後腦，側首吻他，「我選小岩。」

「嗯……」

岩泉閉眼，雙臂環上及川脖子，張口迎合，任他佔滿唇舌。

他覺得不可思議，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渴望一個男人的侵犯，及川進來時，久違地有些疼痛，但他不在乎，胸臆間飽漲的悸動讓他也有些想哭，不管不顧地收緊手臂、將雙腿盤了上去。

及川、

因為是及川……

「小岩……」及川壓在他身上，扭著精壯腰身、緩慢溫存地頂送，低下頭親吻，「我會好好珍惜你。」

岩泉仰起下顎，還沒能習慣……

「也會好好珍惜我們的感情。」

……卻想要及川再深入一點。

「嗯、」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但是……岩泉撫摸他面頰，貼著他的唇喃喃，「我們會找到方法……」

及川凝視他片刻，闔上眼，深吻而下。

在這個窄小的單人床上，他們緊緊擁抱彼此，彷彿生來便是一體……

打過勾勾了啊。

我們會找到的……永遠在一起的方法。

＊

岩泉多年後再回首，仍覺得這是他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像是長久飄盪的心終於落進了屬於自己的地方。

縱使不能牽手、擁抱、也無法親吻彼此，無意間一個指尖的觸摸、或視線對上後悄悄的一抹微笑，都如深冬難得的暖陽那般動人。

他最喜歡的，可能是只有他聽得出來的、及川跟他說話的聲音變化。

いわちゃん。

四個音節，輕輕上揚、軟軟落下、再結束在那個微甜的鼻音，飽含了所有情感與溫柔，每次被這麼一喚，岩泉的心就化了八成。

剩下的兩成是時刻提醒自己不能被得寸進尺慣犯及川發現的理智。

「呼……」

岩泉從望著窗外的發楞中被下課鐘聲拉回神，長長呼了口氣，拿起便當往天台走去。

他自己也覺得這種滿腦子及川的狀態很蠢，但真的……

很難控制。

「岩泉學長。」

應著陌生的聲音停下腳步，岩泉回頭。

是女排社一年級的學妹。

「請問你有一點時間嗎？我、我有話想跟你講……」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桃花……一開就是一整片？

＊

「……所以你到底拒絕她了沒有？」

及川徹站在你面前，他非常火。

午休時晚到的岩泉瞞過了松川與花卷的詢問，但及川一眼就覺得不對勁，眉梢微挑，暫且按下不發，讓岩泉好好吃完飯，便找個藉口把人拉走了。

到了校舍後面的無人角落，及川還沒開口問，岩泉就自動招個乾乾淨淨，但及川聽完臉色反而更難看。

「我跟她說啦，我有喜歡的人了。」

「但她後面的回應可不像接受這個拒絕的樣子。」

「我、……」

岩泉一時語塞，臉上心虛、懊惱與不平交雜著。

老實說，他當下措手不及，連記憶都有些模糊……

『謝謝，可是很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是及川學長嗎？』

『……』岩泉表情微微變了，『那張照片的事，我們上個月應該說得很清楚了。是誤會。』

也許該說不愧是喜歡上岩泉的人，這位學妹似乎沒被他陡然冷下的氣勢嚇到。

也沒有打算改變她的看法。

『學長你不覺得這只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什麼？』岩泉眼睛詫異地睜大，再瞇起。

『在我看來，學長就是一直被他綁在身邊照顧他而已。』她直視著岩泉，堂堂正正，『你們從小在一起，所以學長你才習慣了這種錯覺。』

岩泉當然知道她用錯了詞。他不說話，是因為這女孩居然說出了相似的話。

〝你能喜歡我這麼久，不是因為我們一直待在一起嗎？〞

『及川學長明年畢業後就要去阿根廷了對吧？說不定一年都回不來一次，學長也不會繼續打排球了，你們的生活圈會越離越遠……』

岩泉看著她的嘴張張闔闔，奇異地，有種漂浮在水中的感覺。

『但我不會離開。我將來想成為物理治療師，我跟學長你、可以一起成長。』

浮浮沉沉、恍恍惚惚……

『學長不覺得試著跟我交往更有可能性嗎？』

——是啊，這才是顯而易見的正論。

連岩泉自己都一直這樣告訴包包上的哥吉拉、告訴及川……告訴他自己。

這女孩的眼睛如此真誠，毫無惡意，或許他該答應她。

這樣才是一個幸福的人生、應有的走向。

兩個月前的他大概真的會答應吧。

可是——

〝你大概要等到變成老頭，才會得到幸福吧。〞

「小岩！」

岩泉被及川難得隱帶真怒的低吼喚回，茫然眨了幾下眼。

我最後回答了她什麼呢……？

「……你現在也知道應付女孩子的告白沒那麼簡單了吧？」見岩泉像是無言以對，及川扠起手埋怨，「之前還老生我氣！」

——嗯？岩泉微微皺起眉。他本來以為及川在吃醋，還暗暗想說哼才幾天就這麼理直氣壯擺出男朋友的樣子了，沒想到……不是吃醋？在氣別的？

「幹嘛？皺什麼眉頭？」及川被他的態度惹得更氣，伸手去捏岩泉眉間，「我說錯了嗎？那時還說什麼『我看你很享受啊』！」

岩泉也有點火了，一掌拍開他爪子。

「怎樣？說了就說了，你現在是想要我道歉嗎？！」

「我、」

「算什麼舊帳，有夠小心眼的！」

「我、你——」被冤枉還不准人鳴不平的啊。及川還真不知道該說是生氣還是委屈，被打掉的手無處安放似地稍稍抬起，想指向岩泉，又握起拳放回身側，臉色鐵青死死盯著岩泉。

岩泉同樣覺得委屈，甚至不清楚為何而起，沒能細想，便被及川少見的陰沉神情勾起警戒，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又聽見及川咬著牙喃喃了句「都防著幾年了、鬆懈幾天就……」，莫名想起聽過班上女生談論什麼經典耽美作品說、裡面的人處理情敵的方式是……

「喂垃圾川，」他一把扯住及川領子，「你不會在想要去勾引學妹吧？」

「——哈？」

及川大概是太訝異了，連妒火中燒的表情都繃不住，滿臉莫名其妙。

「我喜歡的人是你，勾引情敵幹嘛？」

「……」

啊。心底堵著的東西化了。

岩泉鬆開手，眨著眼瞧他一會兒，再扯著及川腰間衣料將他拉近點，慢慢、動一下頓一下地、將頭擱到他頸窩上。

「……」及川也愣了愣，心想剛才還那麼兇現在是不生氣了嗎，腦子混亂得很，但岩泉示好他從來不會漏接，雙手自動便摟上腰去，輕拍了拍，「小岩？怎麼啦？」

岩泉枕著他的寬肩，沉默片刻，「……要是她之後再來問我，我會明白拒絕。」

他只想要，確認及川喜歡他。

就這麼一句話，及川便聽懂了。

其實他何嘗不是呢。

「嗯，我喜歡小岩。」他抱好岩泉，低聲說道。

「不過她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咦？」

岩泉沒再回應，只是感受及川的體溫，越過他肩頭，看見牆角開出了幾朵石蕗，腦中浮現剛想起的、自己最後告訴那女孩的話……

『我們需要彼此。』

所以我也是要等到變成老頭才會幸福吧。

＊

放學後，他們一起去了商店街。

期末將至，這個周末他們排球社三年級四人說好要開個讀書合宿，而為了感謝花卷與松川在風波中的支持幫助，及川跟岩泉決定要負責包了那兩天的零食飲料。

一路掃貨，他們提著大包小包踏出最後一間店，岩泉拿出收據跟傳單研究著能不能抽獎，及川側頭欣賞了一下他倆如此擬似家庭採買的模樣，仰頭長長嘆口氣：

「唉……好後悔喔。」

岩泉瞟他一眼，「後悔什麼？」

嗯，剛好可以抽一次。

「我要是早點跟小岩告白就好了。」他是真心惆悵，「這樣我們就有時間好好把談戀愛該做的事都經歷一遍……」

「譬如說？」岩泉扯著他往右轉，抽獎處就在巷子盡頭。

「譬如說，」齁！小岩連這些都不知道嗎……及川鼓起臉頰嘟噥細數，「成天膩在一起、去喜歡的地方約會、因為對方說了一句曖昧不清的話心裡七上八下、在車上頭靠頭睡覺啦、餵食啦膝枕啦、親親抱抱手牽手……」

說著說著，他聲音越來越小，手指抵上嘴唇，似乎若有所思。

「喔、終於發現了嗎？」岩泉斜眼睨他，沒好氣反諷。

他們除了沒交往，戀愛該做的事早全做了個遍。

好幾年，一直。

大概從相遇就開始了。

及川臉有點紅，不知道是羞還是愧，硬撐著嚷嚷，「我們、我們還沒去旅行過啊！」

「有啊……」

「家族旅行不算啦！」及川稍稍把臉壓向他，話聲也放低了，「情侶當然是要、就、我們兩個人……」

岩泉眼中透出心動，卻很快搖搖頭。

「我們沒錢去。」

「中了特獎就能去了。」

及川指向抽獎攤位後面牆上高掛的大海報，最上頭的大字印著，特獎銀山溫泉兩天一夜雙人份。

岩泉順著他的手看去，再回頭皺皺鼻子，「你想得美。」

特獎這種東西，連有沒有放進搖獎機都不知道吧。

卻沒想、

金珠真的從他手裡搖了出來。

《evergreen、二十九》

十二月二十四日。

他們一大早從仙台搭上往尾花澤的高速巴士，天上飄起了碎鑽似的細雪。

「白色聖誕節啊……」

及川喃喃。

自小長在東北地方，白色聖誕節對他而言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今年不一樣。

長久的暗戀後，這是第一個、跟岩泉一起迎接的、屬於戀人的節日。

「東西放好了就坐下。」岩泉將他拉進座位，讓後面的人過去。

及川坐下就湊向他，「白色聖誕節耶。」

「你興奮個什麼勁……」岩泉微微壓下眉，古怪地瞟他一眼，再轉頭看看窗外，「我還比較擔心晚點山路不好開。」

「唉、真沒氣氛……」

「要氣氛你、」岩泉隨口應著回頭，被及川食指及時抵住嘴唇阻止了。

「……」之前我們怎麼說的？

「……」好啦。

見岩泉默默垂下視線，及川抿唇笑笑放過他，低頭從袋子裡拿出平板電腦跟耳機，插好、把一邊遞給岩泉、再將另一邊塞進耳裡，所有動作頭都沒抬，一氣呵成。

他們早就習慣了分享。

耳機、小時候的簽名板、甚至連這次旅行的抽獎資格都是一人一半買的。

及川放起春高強隊在ＩＨ的比賽影片。

兩人默默看了十分鐘，差不多比分來到二位數時，岩泉開口問道，「你比較看好稻荷崎還是井闥山？」

「……井闥山吧。」及川鏡面似的眼瞳映著手機上的比賽畫面，專注得連眨都不眨。

岩泉沒問為什麼，因為他的答案也一樣，不過及川自己說了下去。

「稻荷崎個人技術好、性格強烈，但不太平衡……井闥山完成度就很高。」

比較像我們青葉城西。

岩泉從眼角瞄他，似笑非笑，大概也聽出了他沒說的最後一句心聲。

「他們主將以前得過ＪＯＣ的最佳舉球員對吧？」

「嗯。」

「你跟他比起來如何？」

「我不會輸他——」跟半年前被問起影山時不一樣了，及川回答得斬釘截鐵，從手機拉回視線，對著岩泉眼睛閃亮亮地勾起笑，「——就算現在不行，將來我也會贏。」

「——……」

挪不開眼似地，岩泉一時無法反應，直到及川歪歪頭問了聲「小岩？」才吸口氣，手起拳落、

「囂張個屁！」

「噢！」及川低聲痛呼，摀著頭委屈，「說比不過也打我，說會贏也打我，小岩到底想怎樣嘛……」

一方面覺得有點理虧，一方面又想說你難道是在迎合我回答的嗎，岩泉沉默片刻，清了下嗓子，「……看比賽啦。」

「是——」

安靜地看到第二局，岩泉感覺肩頭一沉，及川枕了上來。

「喂……」他反射性地想躲。

「有什麼關係，」及川在底下扯住他手臂，「難道我們暑假合宿搭車就不這麼靠著嗎？」

「……」

岩泉想想也是，還額外生出點接近憤慨的心情來，賭氣般將頭也靠上及川髮頂。

為什麼他們得這麼小心翼翼？

及川感受岩泉靠上來的重量，微微一笑，搭在他前臂的手慢慢往下滑……十指相扣、

再扯進散亂鋪在兩人間的圍巾下藏好。

岩泉沒再說什麼，只是握緊及川的手。

他們就這麼看著比賽，時不時小聲交換幾句討論，不知不覺……

睡著了。

＊

在尾花澤簡單吃過中飯，他們搭著公車來到銀山，四周已是銀裝素裹，還好路上雪不多，等他們沿小路走到旅館，剛好是可以入住的時間了。

雖是整棟只有四個房間的小旅館，能在聖誕訂到一個晚上也是難得。

老闆娘親切地為他們介紹一樓的大浴室、餐廳跟房間，離開前說晚餐是六點，建議可以先在小街逛逛，看看日落前的雪景。

他倆放好行李，便打算下樓，及川才踏出房門一步，岩泉就拉住他，「別忘了圍巾。」說著將羊毛圍巾套上他脖子，同時被及川歪頭偷親了下……

「！」岩泉睜大眼睛，「及川！……」

「噓——」及川食指抵著唇用氣音阻止他怒吼，「沒人發現的被你一吼就大家都知道啦。」

深呼吸，岩泉狠狠瞪他，壓低了聲音還是要罵，「……混帳川。」

「誰叫小岩要對我這麼好。」

「閉嘴。」岩泉將他往前踹，「出去。下樓。」

「人家一被小岩寵就想親你嘛……」

「再不閉嘴你今晚就睡路邊。」

深知他家小岩說得出做得到，及川立刻緊抿雙唇，上下兩排門牙還在內側咬住了。

加固。

出了旅館門，往右走到小街入口前就是免費的露天溫泉足湯。

雖然整條街遊客不少，但這公共設施門可羅雀，只有兩位年輕女性在邊泡邊拍照。

「喔、是剛才看到的足湯。」

「……」

「……你幹嘛不理我？鬧彆扭喔？」

「咦？」及川大驚，連忙開口，「我可以說話了嗎？」

岩泉好氣又好笑，橫他一眼，「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唉、嘴唇都有點腫了，天曉得他怎麼弄的。

「因為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及川湊到他耳邊，「都想跟小岩睡啊……」

「及、川！」

及川有一半是故意的，閃躲起來自然機靈，他在岩泉拳頭搥下前跳到足湯池畔，急急忙忙脫去鞋襪。

「哎、我來試試，奇怪怎麼都沒人泡呢——」

他馬上就知道答案了。

「——嘶——燙燙燙燙燙！好燙！」

才泡下去沒兩秒，人就又跳了出來，但光腳踩在雪地上……

「好冰！嘶好冰！」

他在池邊縮腳蹦跳，雪上待得難受、溫泉又踩不下去，活像隻被釣上岸的平額鱲，對面那兩位大姐姐都忍不住偷笑。

及川跳到一半，只聽身邊一聲嘆息，整個人騰空而起——

「小、小岩？」

岩泉將他攔腰抱起，搬到旁邊長椅放下，再拿來鞋襪，蹲下幫他穿了起來。

「白癡川，你真的很麻煩！」抬手敲他額頭，岩泉下巴往旁指指，「另一隻腳自己穿！」

及川大眼怔愣眨動，「小岩好帥喔……」

「廢話！」

「不可以對別人這麼帥喔。」

岩泉手裡一滯，抬眼對上及川專注認真、帶點不安的桃花眼。

傻子。他忍著真正想做的動作，捏了下及川鼻尖、

「……全世界只有你這麼麻煩。」

及川摸摸鼻子，這才慢慢笑了，「嘿嘿。」

「傻笑什麼，穿鞋啊！難不成還要我幫你穿啊？」

「喔、喔好，好。」

他彎下腰開始套襪、穿鞋、繫鞋帶，悄悄地、將頭靠在岩泉手臂旁……

「小岩……」

「嗯？」

「我好想親你。」

岩泉沒有回答。

但他們真的如同阿吽的呼吸、很有默契。

＊

接近日落時分，天色漸漸暗下，小街燈火初上，晃悠悠飄下的冰晶片，在暈染紫紅與銘黃的雪白天地、古老建築間，一點一點地閃爍碎光。

美得恍若異世。

他們沒到得太晚，但能登屋前的紅橋早已擠滿了佔位拍攝的人們，站在後頭屋簷下，眼前黑鴉鴉地一片全是人，也就是他們都夠高，才瞧得見那燈火中的有名湯屋。

及川不怎麼在意，有看到就好，淺笑著將最後一口點心餵進岩泉嘴裡，拍拍手往牆邊高台上一坐，倒覺得愜意。

喧鬧中的寂靜，像一汪無波的湖水，被擠在人群後的他倆，沒人認識，沒人注意，大隱隱於市，或許就是這樣……

天終於完全黑了，他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岩泉一半清晰的臉，牽住他的手。

「及川……」

「等我退役之後，我們再來一次吧？」

他們說話的聲音完全湮沒在周圍的嘈雜中，及川拉近岩泉，卻覺得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明明還飄著雪，可一股微妙刺痛的熱氣，隨著鼓動慢慢昇起。

就只在他倆之間。

「到時候沒被認出來，你會不會哭？」岩泉微微撇嘴，使壞挖苦他。

「不會。」及川說著，嘴唇離他越來越近，「那時候，我們還是藏在人群後面，等天黑……」

人潮湧動的角落，他們接吻。

《evergreen、三十》

旅館的晚餐非常精緻。

每樣東西份量都不大，但一樣接著一樣上來，好似沒有個盡頭般。

豐盛之餘，又還留有家常菜的韻味，讓及川跟岩泉吃得嘴都停不下來。

餐點上到中後段，鶴髮蒼蒼的大老闆娘出來問問每組客人是否一切都好，得知他倆才高三，直呼那不是跟她孫子一樣大、這樣怎麼吃得飽，然後過了十分鐘，從廚房又端出兩碗豬排蓋飯。

有一種餓，叫奶奶覺得你餓。

及川下午零食吃得少，先岩泉幾步扒光了那碗飯，端著茶小口啜飲。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岩泉單手掩口，含糊地抗議。

「怎麼看著你？」及川莞爾。

「就是——」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不對，岩泉用筷子指他，「就是這樣。」

「我就喝喝茶、看看你呀。」那雙能溺死人的大眼好不無辜。

「被你看著我吃不下去啦！」

聽岩泉聲音裡有了火氣，可及川還捨不得放棄，朝著他眨眼睛。

「及川！」

「好啦、好啦……」

像浸在糖裡的嗓音哄人似地輕聲應道，及川轉頭，目光投向桌邊小窗。

下一秒，岩泉蹙眉，斜飛的黑眸跟著移往……窗中的倒影。

正正對上及川的眼。

「呃！」

「我就知道。」連倒影也要看。

及川被抓包的傻樣讓岩泉氣不太起來。

「哎喲……小岩就睜隻眼閉隻眼嘛——」連倒影也不給看。

「你的眼睛太誠實了。」岩泉說著，端起碗將最後兩口飯掃進嘴裡。

及川抬高眉頭，默默等他咀嚼、嚥下，把話說完。

「這樣怎麼騙得過球網另一邊的人。」

「……對在意的人誠實、」及川愣了下，隨即不以為意地苦笑，「跟比賽時騙對手是兩回事啊。」

在意的人嗎……

「小岩？」看出了岩泉的若有所思，及川輕聲追問。

岩泉抿抿唇，本來不想在這種時候提的，但他也不習慣有話瞞著及川，「我們在意的、還有家人吧。」

「……」

大概也想過這些，及川很快會意了他想說什麼，但還在思考話語，老闆娘就來收碗盤了。

「年輕人就是能吃呀，這麼快就吃完了，有吃飽嗎？」得到兩人連連的點頭肯定，老闆娘笑容滿面，「那就好。啊、下午介紹時也提過，我們這邊是一樓共用的大浴場，不過房客們都會儘量錯開來泡，既然你們用完餐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就先去好好泡個溫泉呢？」

「啊……」

及川環顧了一周，其他三組客人大概才吃到一半，發覺他倆的確吃得很快，摸摸鼻子看向岩泉，像是交給他決定，而岩泉接到他的眼神，便朝老闆娘點點頭、

「好的，謝謝您。」

＊

寬敞的浴間，水氣氤氳，隱約飄著硫磺氣味。

及川洗乾淨了身子，走到大浴池邊，還記得下午在足湯的經歷，小心翼翼探了探水溫，意外地可以接受。

大概是先洗過熱水澡吧。

正想跨進去，背後突然感覺溫膩的肌膚貼上。

「不燙嗎？」

「呀、」及川冒出半個像尖叫的怪聲，將胸膛弓向前，略顯慌張地半跨半跌進溫泉水裡，勉強把頭維持在水面上，回眸應道，「……呃嗯、嗯、還可以。」

岩泉歪歪頭瞧他一會兒，跟著泡了進來。

「還是挺熱的。」他往及川身邊挪去一步，手臂觸上手臂。

「是呀，」及川苦笑，自以為不著痕跡也挪開一步，「大概沒辦法泡太久。」

「……」

岩泉沒繼續逼近，斜著眼睨他，居然像有些想笑。

及川神經也沒粗到能無知無覺，同樣斜眼瞄瞄岩泉，心虛開口，「怎、怎麼了嗎？」

「你這樣子讓我想到暑假合宿最後一天。」

在我家洗澡那次。

「……」及川懨懨地將半張臉泡進溫泉裡，心想小岩還是一樣一針見血，然後抬高了眉頭乖乖承認，「對啦，我就是怕有反應嘛。」

這裡可是公用的浴場，別說不該做的事就不該做，光是走回房間都是問題。

岩泉噗地笑了出來，「所以你那天也很怕對我起反應了？」

「怕啊——」

轉過頭，岩泉默默瞧著及川豁出去似地閉眼、壓低了嗓音將憋著的心事全吐露出來。

「——我多怕被你發現、要是小岩不肯理我了我一定……」

會比死還痛苦。

「其實我發現了。」

「咦？」

及川瞬間睜開眼對上岩泉微微發紅的臉。

岩泉看著他，嘴唇曖昧地抿了下。

「……你以為只有你有反應嗎。」

「——……」

糟糕。

真的不能再泡下去了。

＊

「嗯、嗯……」

「唔嗯……」

他們從門口一路熱吻到鋪好的和式床鋪邊，及川扯鬆岩泉浴衣的腰帶，沾滿潤滑的手從兩片衣料間往後伸去，揉著挺翹的臀瓣便往中間探，卻被岩泉推開了。

「小岩？」

「你躺下。」岩泉推著他的肩往下捺。

「欸……？」

向來習慣順著岩泉，及川在被褥上躺下的同時嚥了嚥唾沫，不知道岩泉是不是想換換口味、當一次一號……

雖然有點緊張，但如果岩泉想要，他也什麼都願意給。

及川做好了心理準備，卻看見岩泉跨坐到自己腰間，掀起衣襬撅著臀，拓張起後穴來。

「小……」他覺得口乾舌燥。

「別吵。」岩泉微喘的熱氣吐在他唇邊，隱隱帶上些黏膩的魅惑，「這次……我來做。」

「我、唔——」

及川的聲音被岩泉吞進口裡，嘴唇、齒尖、再來是濕熱的軟舌，溫柔與肉慾的激烈慢慢過渡而去，腦髓融化般地只剩快樂的貪求。

他扣住岩泉的後頸加深這個吻，在乳尖被重重揉捏時嘶聲吸氣，感覺前襟被扯開，岩泉帶繭的手握上他挺立許久的亢奮性器，拇指摩娑過最敏感的肉傘，讓及川咬著牙悶哼挺腰。

「嗯！唔、小……」

「噓……」岩泉也忍不住了，抬起腰臀將濕潤的後穴抵上及川，輾扭著、緩緩吞吃而盡，「這不就給你了、啊……好硬……」

他摟著及川脖子，面頰貼著面頰閉眼喘息，等待內裡習慣及川陰莖的侵入，軟肉吸吮般纏上，緊密地、不留一絲縫隙地、融為一體。

「小岩……你裡面好舒服、我、」

及川按捺不住，小幅拱腰往上頂，岩泉卻夾緊了他，重重坐下。

「嗯——你、」裡面的敏感點被深頂，岩泉仰頭忍住抽搐，聲音微抖，「不要動。」

制止及川後，他自己動了起來，抬臀、落下、扭腰擺圈，尋找著最舒服酸爽的那點。

「啊！」

及川硬挺的龜頭輾過前列腺，驚叫溢出咽喉，翹在身前的性器顫巍巍抖了下，清液汩汩淌出，岩泉自己握住了，上下撸動起來，另一手撐著及川肌理分明的側腹，前前後後聳腰狂擺……

「啊……那裡……」

看著岩泉騎在自己身上綻放的姿態、與那黑眸裡漫起的春意，及川一陣恍惚。

「停不下來……我、停不下來、嗚……」

身下被吞吃緊絞的快感與視覺心理上的刺激，不知怎麼解離開來，及川感覺岩泉穴肉的痙攣越來越激烈，知道他要到頂了，忽然反胃似地被灼熱的妒火淹沒——

他猛地坐起身，扣住岩泉腰下髖骨，硬生生掐斷了將臨的高潮。

「及……不要、放、讓我……」

「小岩！」

及川擒著他下巴，將他的臉抓在自己面前。

「看著我。」

「——……」

高潮前的渴求仍在下腹悶燒，但岩泉看著及川深沉的煙紫眸子，似乎懂了什麼。

他撫摸及川臉頰，閉眼吮吻他的唇，嘖啾……一聲，親暱得讓人耳朵發燙。

「我一直都看著你啊。」

手指流連在他唇間，岩泉喃喃。

「你以為我、是因為誰這麼瘋狂的……？」

他蓋住及川的眼，將他壓回床上，重新騎著他擺動起來。

「如果不是你……啊、」

戳刺、抽搐、配合他上頂的操幹輾磨，在及川兇猛的吐精中，岩泉腰背繃直，重重抖了幾下，覆蓋在及川臉上的手滑下，看著他的眼睛高潮了。

他仰著頸子，將精液噴上及川胸腹間，大腦一片空白……

「……及川、你不要走……」

沉浸在餘韻中喘息，及川眼神陡然一凝，直直望著岩泉，緊扣在他腰上的大手也不禁緩緩鬆開。

「……」

過了一會兒，岩泉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睜大了眼，一把摀住自己的嘴、

「！……不是、我不——」

他話沒能說完。

及川攬著他後腰與頸子，將他扯下來抱在身上。

「我知道。」

無論如何，他會走，岩泉也希望他走。

所以心底的、無關理智的任性話……

「小岩就儘量說吧，我在這裡。」

不管在地球何處，他們都在彼此身邊。

「……」被緊緊擁著，岩泉的嘴埋在及川頸窩，難抑地壓著眉，「你別走。」

「嗯。」

「我不想跟你分開。」

「嗯。」

「你這麼麻煩。」

「嗯。」

「我擔心你。」

「嗯。」

「及川……」

「嗯？」

「我愛你。」

及川看著模糊的天花板，長長地吐氣。

「……嗯。我也是。」

兜兜轉轉，他們終將聚首。

《evergreen、三十一》

聖誕節跟戀人一起度過，新年就是家庭的了。

大晦日，及川家的客廳熱熱鬧鬧，及川媽媽跟姊姊端著飯後水果與點心進來，看沙發上她倆老公湊在一起談論高爾夫與摔角，而及川窩在暖爐桌邊看電視，時不時回頭給那安坐在岩泉懷裡的外甥一個不滿的斜眼。

現在離大學入學共通考試只剩三週，考慮到岩泉考生的身分，岩泉父母便將他託給及川家照顧，夫妻倆自己回老家盡孝了。

反正他們兩家這些年來，兒子也差不多是一起養的。

及川還忍著沒發作，他姊姊把東西放下就跟阿猛唸叨，「你一直坐在阿一腿上他會累，還不下來！」

「不要！」阿猛碰到岩泉的撒嬌樣兒跟在及川面前判若兩人，立刻轉過身子抱住人耍賴，「岩哥才不會累！」

「小猛——」

「嗯？」無視媽媽的催促，阿猛驀然抬起頭，望著岩泉眨眨眼，「你有阿徹的味道。」

及川映著紅白歌合戰的眸子幾不可察地一僵，隨即垂下視線藏起，轉頭跟外甥喳呼：

「什麼我的味道、你注意一下用詞好不好，明明就是我們家的味道！」

從香皂沐浴乳洗髮精到洗衣精全家都用一樣的，岩泉昨晚的確也是睡在他們家、穿著他媽媽一起洗好的衣服，及川這樣說好像很合理。

但阿猛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可是……」這是阿徹的……他皺起小鼻子，正想湊近再聞仔細點，卻聽到熟悉的前奏響起，馬上就被轉移注意力了，指著電視大叫，「啊！我喜歡她！因為她長得很像我女朋友！」

眾長輩齊刷刷看向電視，又齊刷刷看回這小鬼頭臉上。

先不管台上擠了幾十個人到底是哪個了……

「女朋友？」及川姊姊做為母親第一個發聲。

「你才幾歲就有女朋友？」及川拒絕相信。

「哎呀、」這邊外婆欣慰地虛摀著嘴，「我們家小猛長大了……」

及川爸爸跟阿猛爸爸反應就小得多，對看一眼，再盯著電視問，「哪一個？哪一個？」

先看看長得怎樣再說。

「我看他是嫩到把朋友當成女朋友了吧。」

及川撇嘴嘲諷完，立刻被岩泉搥了下、

「及川！」

「才沒有！」阿猛也不甘示弱，朝他憤憤吼道，「我們都親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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