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那群西装革履的白痴去吧！他们自以为是在征服历史，其实不过是征服黄沙！而挎斗摩托的车轮滚滚，此时此刻正从那无尽黄沙的头上碾过！

“去吧！让白痴们去吧！我们今天不征服历史，我们要征服火焰！”

华法琳的嘴巴大张，朝着无人的沙丘怒吼。防尘眼镜下的红眼竭力地圆睁着，颠簸着，好像一对因落入水中而不甚明了的满月。她越是嘶吼，便越是觉得察觉自己的渺小，便越是加大摩托车的油门。

把手从包裹全身的黑色披风中抽出，白面鸮艰难地拉了拉华法琳的衣角。她已经喊了五次“华法琳医生”了，她全都没有听见。眼下，速度越来越快，白面鸮不确定，但她的感性告诉她她们就快突破音障了。再像这样加速下去，她们迟早会突破光速……她们可以瞬间到达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回到过去的任意一个时间点……不只是思念，连她们本身也可以超越时空……

跨过沙丘的时候，华法琳把车开翻了。

入夜。

“所以说，以后不要把车开得这么快了。”

“……对不起。”

“再这样折腾下去，我恐怕活不到这次旅行结束。”白面鸮拨开散乱的刘海，营火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她肢体的轮廓。华法琳坐在折叠凳上，专心地烤着铁杆上的沙虫。

“要几成熟？”

“我随便，你吃过了吗？”

“我本来也不靠这个摄取能量。”

“尽量烤熟一点。”

华法琳把铁杆固定在烤架上，钻进帐篷找起了东西。沙地的夜晚温度很低，但不是那种让人感受不到生命力的冷。白面鸮捧着保温杯，小心地喝着里面的热水。满天的星斗虽是虚假的，但她觉得安心。

“距我们离开莱茵生命，已经两个月零三天了。”

“怎么了？”

“我的刘海有点太长了，扎进眼睛里了。”

“要我帮你剪吗？”

“那还是免了。也不知道我的那几个研究员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他们吧。”

“这样一来，我就把青史留名的机会留了一部分给他们……不过，能出来走走的感觉真好。”

“就这样放弃了你奋斗了一辈子的目标，你真的无所谓吗？”

“只不过是把我的名字从史书的标题挪到了注释里，移到戴拉和后来者之间：乔伊丝·摩尔，时代的垫脚石。而且，这已经无所谓了。”

华法琳把两人的睡袋取出，用手拍掉表面的黄沙，“下一站想去哪里？”

“雨林？东国？我其实哪里都可以，只要是能在充沛的氧气中充分燃烧的地方，我都随你去。只不过，在最后，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故乡的中央公园，不知道那里现在还有没有羽兽呢？”

“会有的。不过，那也得等到入冬才行。”

“嗯。那就，说好了哦？”

“嗯。说好了。”

“对了，明天去看日出的时候，让我骑一下车好吗？”

“别骑太快。”

“我又不是你。”

“……你会相信吗？”

“相信什么？”

“我啊，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变成大人。虽然已经变得比所有人的姥姥都老，却还是没能当成合格的大人。”

“我相信。”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相信只要抽烟就会变成大人。因为我的爸爸总是会在各种场合抽着烟斗。他死的时候，也是嘴里叼着烟死的。”

“嗯。”

“罗德岛殉爆的那个晚上，我忽然做了决定。在我生命的下一个重要时刻到来以前，我一定要学会抽烟。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在那之后会发生的心理变化。可是，我竟然只是平静地抽完了第一根烟，什么感觉都没有，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我瘫倒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我只好开始抽第二根烟。第二根烟燃尽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爸爸的死，眼里居然流出泪来。”

“你觉得自己成了大人吗？”

“我没有。所谓的大人，就是用欺骗的方法否定自己的脆弱的人。这种事情，我一定是做不到的。我以前害怕的东西，我依旧还是害怕。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我啊……虽然见过这么多生生死死，却始终没有学会怎么和最亲爱的人告别。总是硬起心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并不在乎。”

“所以，医生才会极端地讨厌那些自称是永恒的东西啊。”

“因为，这世上没有东西比虚假的永恒破灭更能提醒我，我生命中珍视的所有的一切，终有离我而去的一天。”

“那么，医生就从我身边逃跑好了。”

“……什么？”

“要是医生害怕的话，就从我身边逃跑好了。我知道，就算我不这么说，医生也一定会从我的身边逃跑。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对自己脆弱的地方过分诚实，这就是孩子气的证明啊。”

“……不，我……”

“只不过，我是一定会等医生回来的。哪怕你有着比永恒更长久的生命，我也一定会一直一直等下去——即使这件事在物理上并不可能。我和你都是在这世上迷路的孩子，也正因此，只有我才能成为你唯一能回去的地方。在我们的故事终于画上句号以前，什么样的等待我都可以忍受。这份孩子气的执念，就是属于我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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