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劈啪作响，女巫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在法国圣让勒布朗的一个纯朴的小镇中，又一个女巫被活活烧死了。

烈火带走了那个女人身上的罪恶，尽管我们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烈火带走了那个女人身上的巫术，尽管我们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巫术，但那个女人还是被烧死了。

她的遗骸被挂在小镇外大道上临时搭起来的木头十字架上，那木头被烈火烤焦了表面，和那个已经焦糊的女人一样，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的颜色能比它们还要黑了。在这个十字架边上，还有这样的另外三个十字架，上面都挂着已经被烧死的女性，两个在被烧死之前就已经被吊死，而最后一个则享受了和她相同的待遇：被活活烧死。

“玛格丽特，快起来，我亲爱的科丝·玛格丽特，该起来了！说好了陪我去河边打水的！”艾琳大妈用她那已经沾满了尘土的手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来在此之前，她便已经忙活了好一阵。可不是，她去小屋后院的草地里翻找了半天薄荷与罗勒叶，又趁着早市去镇子中心用几枚丹尼尔换了六颗胡椒。回来的路上，她甚至不舍得用自己那脏兮兮又老得长茧的手去摸着几颗胡椒，便小心翼翼的用裙摆将它兜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几颗小得可怜的果实，好似比自己的家人还重要。好在她回来时这些胡椒没有沾上丝毫的泥土，并且一颗没少，不然她会因此郁闷几个月的。

不过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当她踩着泥土地，推开玛格丽特的房门时，发现她依旧在熟睡中，是啊，这个白皙动人的少女依旧在熟睡！尽管艾琳大妈在昨夜已经叮嘱过她明天要陪她一起去打水了！

“起来了！你这个懒虫！”艾琳大妈没好气地掀开了玛格丽特的棉布被子，又用力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才把这个嗜睡的女孩叫醒。

“唔……艾……琳大妈，我，我又睡过头了……？”朦胧的少女刚从她沉沉的睡眠中醒来，似乎她最近总是很需要睡眠。

“哼，原来你也知道！你可真能睡，快收拾收拾然后准备走了！今天要是晚了，晚上可没饭给你吃。”艾琳没好气地离开了玛格丽特的房间，转去忙她那好像永远也忙不完的一系列事情。

房间里充斥着泥土的腥气与青草的淡香，还有那枯木与杂草的气息，这些味道组成了她的小屋。少女下了床，双脚踩在有点冰冷的土地上，这驱散了她的睡意，不过也让那白皙的双脚染上了泥土的褐色。日光照耀在她的身体上，那胴体就如同希腊与罗马的那些雕像一样完美，甚至就连那些大师的作品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她换上了一身素色连衣裙，这身白色棉布剪裁而成的衣服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身材，只是这件连衣裙已经泛黄，这是艾琳大妈在她成年时为她专门去找裁缝定制的。她又用棉布条将原本红色的长发扎起来，收成了一个球形。简单的打扮了后，她便推开了房门。艾琳大妈正在用杵子将那些胡椒磨成粉，石头杵子在舀中咚咚作响，汗水浸湿了她已经褪色发白的头发。

“噢，你终于打扮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打扮到可以嫁人才肯出门嘞！”艾琳大妈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也不忘抱怨几句。

“真是的，你就知道笑话我。好啦，睡过头是我的错！”少女嘟囔着嘴，站在艾琳大妈的背后，拿起摆在灶台一旁的水桶便跑了起来，不是要准备去打水吗，那马上去！跑着去！一定不会耽误晚上！”

“好，好，好，现在就去，让我把手里的杵给收……”屋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小孩……说跑就跑。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琳大妈并不是她的母亲或是奶奶，只不过是在某一天打开屋门时，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没有家人的艾琳大妈便一时兴起收养了她。见玛格丽特越长越动人，她开始相信将她嫁给某个男爵，甚至是公爵的可能。

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了杵子与舀后，艾琳大妈也出门了，走之前还看了一眼那些胡椒粉有没有安放好。

玛格丽塔快乐地在小道上跑着，好像没有半点束缚，她双手将水桶架在头上，赤裸着双脚在地上跑着，在泥土地上留下充满生命力的脚印。自然的风带着生命力的味道吹拂着她的面庞，把那白皙的脸吹得红彤彤的。

然而到了镇子门口，那风中掺杂了些非自然的味道，是东西被烧焦的味道，那死亡的味道也影响了玛格丽特，她的脸上不再挂着笑容。少女轻快的脚步逐渐放满，直至停下，她静静地站着，仰起头，用她淡黄色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十字架们，还有上面那些发黑的尸体。

过了一小会儿，艾琳大妈才跟上玛格丽特的步伐，少女依旧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被定为女巫处以火刑的人们。

“科丝·玛格丽特！你跑得也太快了！就不能，等等我这个年老没用的老女人吗！”艾琳大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艾琳大妈……她们为什么被烧死了？”

“哈啊……你说她们啊，女巫，说是勾结了什么撒旦什么恶魔的，干了些害人的勾当。”

“那，撒旦它们是坏人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它们是恶魔，是煽动人一切邪恶念头的源泉！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可别让人听到你说的这些……不然，你也会被绑在这上面的……”

“好……艾琳大妈……”

少女一声不吭地走着，艾琳大妈跟在一旁也不再说话，她们二人就像死人一样安静。

在河边打过水，她们二人又沿着原路返回，路上依旧沉默不语，不过这一次，装满了的水桶给安静的二人带来了一点声响。

推开房门，那由熟悉的泥土的腥气与青草的淡香，还有那枯木与杂草的气息又回到了她的鼻腔中，这味道就如同被窝一样带给她安心。

艾琳大妈揉了揉少女的头，好像这个行为算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状态。少女惬意地享受着被抚摸的感觉，闭上了双眼，发出小猫一样的轻哼。艾琳大妈微微一笑，又用力的揉了几下，“哼，你这家伙，真拿你没办法。话说回来，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拿点黑面包来。”

少女开心地结果黑面包，这口感难以下咽的东西竟然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玛格丽特对艾琳大妈说她特别喜欢这里面的木屑味儿，好像有种在于自然交流的感觉。艾琳大妈每次都会回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毕竟若不是为了生存，没人喜欢吃这个玩意。

笑容再一次回到了少女的脸上，在十字架上的那些景象被她暂时藏入了记忆的一角。她在后院收拾着草药，将一朵野生的鸢尾花别在了头发上。那件连衣裙又沾上了些泥土，看来又得让艾琳大妈清洗一次了。

时间转眼来到了黄昏，镇上的熟人送来了艾琳大妈前些日子定好的鱼。艾琳唤来玛格丽特，叫她再摘些杂草回来加进晚饭里，吩咐完玛格丽特，她便又转回灶台，忙着处理石锅中煮开了的豆子以及处理刚送来的活鱼。

那鱼不断地扑腾着，做着死前的最后挣扎，就像那些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人。已经被用得不再锋利的刀剁下了鱼头，它便不再动弹。稀疏的血液与沾满了腥味儿的粘液渗进了原木菜板，给那已经混合了无数味道的木头又加上了新的味道。

柴火的火势有些减弱，艾琳又从堆在门旁的木柴堆里挑了个小点的枯木，弯下腰，随手将这块木头丢进了火堆中，火的声音顿时加大了些，木头在灶台里崩裂发出噼啪。火势刚刚好。

滋——被处理好的鱼的尸体放在了加热好的石锅上，仅仅几秒，尸体发出了香味，一切都将准备完毕。艾琳大妈拿出了早上采好的香料，还有那被装在木罐子里小心存放的胡椒粉。先是撒上了薄荷与罗勒，香草的清香借着鱼脂与高温散发在空气中，赶走了那些枯木与泥土的味道。鱼已经快要熟透，艾琳大妈小心翼翼地用手抿了一点胡椒粉出来，搓着指尖将那些粉末洒在金黄色的肉上，黑褐色的小颗粒忠实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它独有的芳香与辛辣刺激着艾琳大妈的食欲，也引来了玛格丽特。

“艾琳大妈，我采完杂草回来了，喏，这些。今天没有苹果吗？”少女伸出了她被泥土与草屑弄脏了的小手，手中正握着一把各种香料草，其中也掺杂着许多完全无法使用的杂草，少女自己其实也知道现在不是苹果成熟的季节。艾琳大妈接过，一边将杂草从其中挑出来，一边告诉她哪些草是不能吃的。

这些香料草被切碎后丢进了另一口正煮着豆子的锅中，不一会儿，散发着清香与豆香的煮豆子就做完了。

煮豆子与煎鱼，这就是她们两人的晚餐，而且是较为丰盛的一餐。

“生日快乐，小玛格丽特。”艾琳大妈一边用木勺子将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一边祝贺着玛格丽特的生日。

“可是艾琳大妈，我明明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玛格丽特也往自己的小嘴里送进了一块鱼肉，那清香与辛香在她的口腔中散开，玛格丽特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过胡椒的味道了。鱼的尸体，真好吃，她这么想着。

“真是的，我确实是不知道你的生日，你也不知道。但今天是我收养你的那个日子，那就这么算了。这个问题你都问了我多少次了……总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艾琳大妈没好气地说道。

太阳被黑夜吞下，疯狂与不安占领了大地。艾琳大妈点燃了蜡烛，微弱的火光就像这个年代人们的生命一样孱弱，暗黄色的昏光照在已经开始发凉了的食物上。“快点吃吧，吃完了就准备睡了。怎么样，鱼好吃吗？”艾琳大妈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煮豆子。

“好吃，艾琳大妈。很好吃！”

夜晚，浓稠的，浓稠到一切都陷入了停滞，只有那些恶魔的仆从，以及人们在黑夜中的梦境，还在活跃着。

“唔……我这是在哪儿？”玛格丽特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醒来。这大概是梦里，她想。

红黄色的天光和干黄的大地几乎连成了一片，周边的一切都荒芜得离奇，寂静得离奇。少女紧张地环顾四周，双手害怕地藏到了自己的胸前。无情的太阳把她的身体照得发暖，炽热的风毫不留情地呼啸过她的肌肤时，少女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一丝不挂。

“喂，喂……有，有人吗？”少女怯生生地问。无人答应。

她扫视着荒芜的土地，这个世界看起来是如此的毫无生机。

“有，有人吗？！”

“有哦，小姑娘。”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少女惊诧地回过头，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肉体，面颊上挂满了恐惧与慌乱。

“不用怕，我对你没有敌意，但，也没有善意哦。”那个人露出了笑容，有些骇人的笑容。

少女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的身材，高挑纤细，既没有男人的特点，也没有女人的私处，与众不同的白发，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窝中，同样地，也一丝不挂。

“怎么了，你这紧张的样子，好像我会杀了你一样，放心吧，不会的，那种事太无趣了。”

“无，无趣……？”

“嗯，无趣，随随便便就死掉了，不是挺无聊的嘛。”那个人露出了一副理所应当是表情。

“啊……嗯，嗯……”

“嘛，这个无所谓了，你就不会好奇这是哪里吗？”

“我，我当然好奇了！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甚至还赤身裸体……这种不被允许的……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好奇！”

“哈，那就让我给你简单说明下比较好，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我的世……啊不，是我的领地。至于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通过梦境来到了这里？要是你梦醒了，大概就能回去了吧。啊，说起这个，你那边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有趣吗？”

“啊……诶？怎么突然问我这种事？呃……我感觉，不算有趣吧，但很平稳，我感觉现在这样可能也挺好的。虽然昨天又有个人被烧死了……”

“哦？被烧死了，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那个人毫不在意分寸地将头凑近了少女，眼神中充满着贪婪，就像穷人眼前的美食，探险家面前的宝藏那样。

“好像是什么……巫术，串通恶魔什么的……话说，那个……你有没有什么衣服！”

“衣服？哦，啊，原来是介意这个啊，别急别急，一块布可以吗？”

“也，也可以……谢谢你……”

那个人凭空地变出了一块棉布，绅士地递给了玛格丽特。少女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你你你你怎么做到的？因为这是梦吗！”

“当然不是因为梦，这个……用术式制造的，很奇特吧。”

“嗯嗯！很奇特！”少女一边接过棉布披在身上，一边惊诧地佩服着。

“话说回来……你怎么听得懂我说的话……”少女此时才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啊，这个啊，我可以通过吃掉别的东西来学习。所以……上次来到我的领地的人实在是太无趣了，甚至把他吃了都没能让我觉得有趣。哦，虽然现在你看到的这个身体就是借用他的哦。我能听懂你的话也多亏了他。”

“人……你把人……吃掉了？”

“嗯，吃掉了哦？”

“救……”

“放心，我不会吃掉你的，那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连被我吃掉前的挣扎的模样都没能给我带来什么乐趣，说着什么放过我，可以把什么领地，把金币把爵位给我。真是无聊死了。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看起来你比他有趣多了。不过说回原来的话题，是因为巫术什么的被烧死了啊，那我这样的东西在你们的世界岂不是也要被烧死了？”

“大概……会的吧……”听到那个人的保证后，少女便稍稍安心了些，“不过……你说这是你的领地……怎么是这幅景象……？”

“因为太无趣了，我可以在我的领地里随意创造任何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发现我创造出来的东西太无趣了，太无趣了！就算我给了它们自主也太无趣了！于是我又抹除了一切，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景象。”

“不过会变成这样大概还是因为我的创造力太贫瘠了的缘故吧。呐，我对你那边的世界很感兴趣，能不能让我看看？”

“诶？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怎么让你看……”

“这个简单，虽然我没法到你的世界，不过我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另一边。只~需要一点点的小技巧就行。别害怕，不会痛的。”

“行……行吧，那么请问我该怎么做？”少女望着面前的人问道。

“保持睁眼就行，不要动。”

少女照做了，她大大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陌生人向她伸出了手，指尖逐渐溶解扭曲，变成了软体，这软体正缓慢而坚定地伸向了她的双眼。“不要动哦，不要动哦，只要听话就不会发生坏事。”

软体接触了眼球，没有任何的疼痛，但双眼正被抚摸着的触感清晰无比，少女害怕极了，双眼不敢动丝毫，双手紧张地发抖，就连嘴也大张着，害怕的细声从中流出。

整个过程很短，但这一刻让玛格丽特永生难忘。

少女吃下了禁忌的“苹果”。

“我就说不会痛。说话算话。”那个人已经收回了手。

“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少女紧张地迟疑着想要确认自己的双眼。

“啊，只是让我变得能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东西罢了。你的眼睛还是你的眼睛，而且就和原来一样美丽。”

“是，是吗……能帮上你就行……”

“噗哈哈哈哈，我美丽的姑娘，不要这么害怕，我可不会害你。不如说你答应了我无理的请求，我应该回报你才行！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请求，不过我做不到的可没法实现。”

“原来你也有无法实现的东西吗……不过我大概暂时没有什么想要的……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诶……这样啊，那我就暂且帮你留着，可别忘记了。”

“玛格丽特，我亲爱的小玛格丽特！你怎么又在睡懒觉！该起来了！你可不能每天都这么赖床。”

“啊，啊！艾琳妈妈！这，这里是……”少女从床上惊跳起来，惊恐地环顾着四周。是那熟悉的小屋，已经生活了二十年的用木头、干草与泥土搭建的小屋。玛格丽特见一切所熟知的东西又回到了身边，也渐渐地稳定下来。但她那怪异的举动令艾琳大妈的脸上满是鄙夷。

“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反应这么大。”艾琳大妈紧皱着眉头，丢下一句赶快起床去打水便离开了。

玛格丽特换上了一件朴素的麻布裙，昨天那身连衣裙已经被艾琳大妈洗了，现在正挂在后院的晾衣杆上风干着。就算是这身朴素且破旧的麻布裙，也不能掩盖住少女的美丽，甚至让她细腻的肌肤显得更加夺目。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好像那太阳照射在她肩膀上的温度依然还残留着，好像现在脚底踩着的依旧是那片荒芜的大地，和那个人交流的每一句都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以至于让她怀疑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玛格丽特！怎么还没出来！”门外艾琳大妈的声音终于把深陷在怀疑循环中的玛格丽特拉了回来。

“啊，啊！马上来马上来！”少女在艾琳大妈的催促下连忙陪着她出门了。

玛格丽特赤着脚，走在小镇的地面上，双眼紧紧地盯着地面。地面的温度与触感完全不一样，风的感觉也完全不同，这里的风温和而清爽，那边的风炽热得好似所谓的炼狱，她心想着。

“小玛格丽特，你今天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做了什么梦吗？”

“唔……？没，没有啦。”

“你别骗我了！你可是我养大的，你有什么心事我还看不出来？说给我听听？”

“啊……就是……梦里梦到了些很奇怪的事让我很在意……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哼，梦里的事，没什么好多想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梦？”

“就是……在梦里我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一个人说想要看看我这边的世界什么的……”

“那，那你答应了吗？”

“……嗯。”

“你，你怎么答应了！？嘘——这种话可别让外人听到。知道了吗！”艾琳大妈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都因为惊异而被拉伸开来了。

“嗯……嗯。”

“走吧，你这个家伙真是的……”

路过了镇口，又多了一个被烧焦的十字架，据说是昨天那个女人的母亲。

这夜，少女并没有梦到那个人，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

日子依旧在过，转眼间，苹果已经成熟了。艾琳大妈给了玛格丽特一颗刚摘的苹果，红透了表面就像血一样，玛格丽特珍惜地将它捧在手中，近近地嗅了嗅，是苹果的清香，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干涩与酸味充斥在她的口腔中，不过，在这些难耐的味道散去后，些许的甜味回荡在口中。这股甜味才是她最喜欢的。

剩下的苹果都上交给了领主，这颗苹果算是这个季节对她最好的奖励了。

“唉……每年收获那么多果子大多都要上交给领主，那些葡萄也是……连吃都吃不到，都已经快忘了葡萄到底是什么味儿了。”艾琳大妈自说自话地抱怨着。

夜晚，当所有人再次入睡，梦的世界占领了每个人的思绪。

“又，又回到了这里……”玛格丽特正站立在那处土地上。

那火一样的风吹拂在她的身上，白皙的皮肤因此变得有些发红。她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诶，你又来到了这里。看来你和这个地方也许有着某些奇妙的联系嘛。”那个人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出现了。

“哦对了，布，给你。”那个人做了个仆人一样的动作，绅士而又谦卑地将棉布递到了她的面前。

“啊，谢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玛格丽特接过了布，将它披在了身上。

“无所谓，这里本就是个想来就来的地方，至少对你是这样。”

“说起来……你现在……能看到我的世界了吗？”少女怯生生地问道。

“当然可以啦，你的眼睛看到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后悔了？”

“没……”

“那就是那个老女人对你说的话让你犹豫了？别紧张，我就只是看看，我自己是不会做任何事的。没记错的话，你那边的世界好像有说恶魔，那你觉得我是恶魔吗？”

“我想，应该不是……恶魔都是会蛊惑人心的东西，但你不是这样的。那，你通过我的眼睛看了我的世界后，你觉得我的世界怎么样？”

“还行，啊，目前看起来挺无聊的，不过有那么点地方好像会变得有趣些。至于是什么地方，就不告诉你了，这是我的个人乐趣。说回来，恶魔啊……之前那个人被我吃掉的时候这么称呼过我。结果当我审视他的记忆时，我注意到当他处死别人时，他也被这么叫过。”那个人说完了后便背过身，稍稍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他转过身问道：“那你觉得我这个地方像什么？”

“不知道……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炼狱……或者是类似的东西吧，至少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很准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会来到这里？”

“我想……可能是我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吧？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一个……梦境？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好奇？这个无趣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这种，荒芜的，炎热的，垃圾的地方？”

“哈啊……也许就像你说的确实是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但至少现在的我是觉得这里很吸引我，不……也不能说是吸引，就是这里的景象与我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懂我懂，这种新鲜劲儿。等过了之后，留下的就只有空虚了。哎，还能有这种好奇心，真是羡慕啊。我都快忘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了。啊，不，最近好像我也重新得到这种感觉了。”

“诶？你也……？”

“嗯，是哦。这不是都得感谢你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就让我多看看吧。”那个人对她露出了笑容。

“这样啊，那看来我也算是帮上了忙吧。哈哈……”

“你这个人，果然比上一个有趣多了。你就完全不好奇我那个变出布的方法吗？”

“我想大概是类似什么巫术……那样的东西吧？就是那些说是什么能创造万物的……上帝啊恶魔啊巫女啊什么的。”

“嘛，这么理解好像也确实可以，不过那些东西可不存在哦，但我的这个术式是真实存在的。你看。”那个人说着，又从手里变出了一个苹果，递给了玛格丽特。

“哇……原来苹果也行……怪不得你会说很无聊。想要的东西都能这么轻易的变出来，什么东西都能直接得到结果……那还有什么乐趣哇！”

“是啊，所以现在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别人，换言之，就是通过你的眼睛看世界。反正我会永远活下去，只要我想，我就能永远看下去，那你，可爱的女士，想不想永生呢？”

“不……我不知道，永远青春永远不死，我不知道我得到这能做什么……不像你，为了能一直观察别人，我没那么多的想法……这个苹果……”少女望着自己手中那凭空被创造出的的苹果，“我也还是不吃了，如果这个甜美来的这么简单，就失去价值了……”

“嘛，也是。这种事你还有一辈子去想答案，也可能明天就想到了，也可能这辈子也想不到。你就慢慢想去吧。也许我已经习惯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感觉了。”

少女没有吃下那颗苹果。

天亮了，卫兵带走了玛格丽特，她被指控为女巫。

当那些穿着棉甲，带着铁尖盔，拿着长矛的卫兵们粗鲁地闯进玛格丽特的门时，艾琳大妈并没有站出来拦住那些卫兵们。

沾满了泥土，布满了老茧的手粗暴地将少女从床上拽了下来，玛格丽特就像砧板上的鱼不断地扑腾着，做着无用功的徒劳。然而卫兵们不顾少女的任何抵抗与挣扎，他们用麻绳将少女的双手反绑在身后，任由那粗糙的麻绳将少女的肌肤磨得发红发肿。

“快走！你这个女巫！给我去接受审判！”卫兵命令道。

“不，不要！你们在干什么！我不是什么女巫……”少女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这不是你说了就会有人信的，别想用你的低语蛊惑我们！到了裁判庭让庭长来对你进行判决！”

“不，不，求求你们……我不是女巫……”少女在慌乱之中想起了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艾琳大妈，艾琳大妈你在哪里？快救救我……”

少女的求救没有被理会，她被那些卫兵们从生活了一辈子的屋子中押了出来。在门口，玛格丽特看到了艾琳大妈，她就站在门旁，不敢看玛格丽特一眼。

可怜的少女甚至连一块布都没能披上就被带走了。

在裁判来临前，玛格丽特被关进了裁判庭的监狱里。

少女蜷缩在干草堆上，墙角的缝里挤满了虫子的尸体。大概自己很快也会和那些虫子一样，她想着。不……大概要比这些虫子还惨，被火烧死，然后和那几个被烧死的人一样被挂在十字架上，插在镇口，她又想着。

这小小的监牢里充满了死人的味道，这并不是说有人死在了这里，而是当人被关进了这里时，他的身体就开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这味道，也从少女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眼泪无法停止地流着，凄惨的少女想要思考，但她已经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了。艾琳大妈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到底会怎么样？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能去哪里？她都不知道。玛格丽特侧躺着，干草扎得她有些疼，手腕上的勒痕依旧隐隐作痛，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她无声地流着泪，等待着时间流逝，等待着时间流逝到被宣判火刑的那一刻。

铁门被推开，发出了生锈金属痛苦的尖叫声，一盘食物被放在了玛格丽特的脚边。那是发霉了的黑面包，部分地方已经被潮湿的脏水浸湿，整个面包都散发着腐败的气息。看来这些看守们用来清理那些在地窖里放坏了的食物的方法就是将这些东西丢给犯人解决。

少女迟钝地转过脑袋，看到了脚边那盘“食物”，便又扭过了头。

过了会儿，卫兵推开了监狱的门，扫了眼那盘“食物”，又丢给了她一件破布衣让她穿上。那衣服已经被污渍彻底污染了，泥土，尿渍，血污，已经完全看不出那衣服原本的颜色。但玛格丽特已经没有选择了。

少女穿上了这件“死人”的衣服后，卫兵用厌恶的语气命令她去接受宗教裁判庭的裁判。

“利贝尔庭长，犯人已经带来了。”卫兵向坐在高台正中的女人说完后便站到了这个房间的入口处。

玛格丽特的双手以不再被麻绳束缚，但换上了金属的沉重镣铐，这镣铐上满是已干的血迹，与锈铁混在了一起。她茫然地扫视着四周，阴暗的房间里唯一一束光正落在面前的高台上，那束光照射在被卫兵成为利贝尔庭长的女人身上。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穿着纯黑色的长袍，头顶高高的塔帽，帽檐上的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在她身旁的阴影中，还坐着四个人，玛格丽特无法辨认那些是什么人。

“你就是被指控为女巫的科丝·玛格丽特吗？”她问道，那是温柔而平静的声音。

“是……是我。”玛格丽特答道。

“你应该为被带到这里庆幸，这里至少不是世俗法庭。那这样的话你已经被处以火刑了，在这里，你至少还能有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

“嗯……”

“算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本法庭带着公正的态度，将通过你与控诉人的辩论，庭长的询问，以及女巫鉴定，只要你能通过，那裁判庭就会认定你对主的虔诚。”

“控诉人……？”

“那么，卫兵，请把控诉人艾琳女士带来。”

艾琳，这个熟悉的名字，熟悉了二十年的名字，现在变得那么陌生，而这个陌生人，就站在自己的边上。

“艾琳大妈……为……”话还未说完，玛格丽特看到了艾琳大妈的双眼，她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利贝尔庭长开始了她的宣读：“玛格丽特，你被艾琳女士指控与恶魔通奸，即女巫。根据艾琳女士的指控，你在睡梦中提到了永生，还有恶魔。根据公正的原则，允许你们现在进行对质。”

先开口的是艾琳大妈，她的声音在颤抖，她说：“玛格丽特，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你，你可不要怪我……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我的养母吗！为什么……就因为那些话……就……这样对我……”虚弱的少女已经没了力气，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无法控制地流着泪。

小说相关章节：魔纪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