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他的勳章，光榮卻要將他奪走，於眾目睽睽下殞落，墜入萬民的哀悼之中。”

“鮮花是他的冠冕，光明卻要將他葬送，於虎視眈眈下零落，跌入萬丈的哀頌之中。”

*

綠谷出久參與了訪談，在英雄聯盟廣播電台中接受主持人的快問快答，這是他的團隊早早就替他敲好的行程。

雖然前幾日才與上鳴處得不愉快，但他的情緒收拾的很好，處事依舊圓滑，勤務也執行的游刃有餘，絲毫看不出破綻。只有撞見爭執的幾位副手知道，綠谷是在強忍著自己。

做為英雄Deku，他是新一代的和平象徵，也是全國景仰的偶像。他無畏揹負重擔，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始終貫徹『我為人人』的博愛精神。

*

放送音源的廣播電台因為綠谷的到來變得異常熱絡，以往造成轟動的還有英雄Shoto跟英雄Dynamight的連袂採訪。只不過與之相比，綠谷的圍觀人數顯得更加可觀。

錄音室此刻架著數台攝影機，錄著錄音室內部，與網路平台同步連線，從旁抓住想密切參與的粉絲，達到虛擬的共感體驗。

已進入暖機狀態的綠谷向玻璃窗外的觀眾揮揮手，隨即引來歡呼聲。沒辦法冷靜以待的他們緊緊追隨著綠谷，直到他用手勢示意噤聲後才漸漸沉澱下來。

「各位英雄小耳朵們，晚上好！！」

「大家肯定很期待今天的嘉賓吧？是的沒錯，你們有耳福了！」

「英雄聯盟廣播電台排除萬難，終於邀請到No.1英雄-Deku！！讓我們熱烈歡迎他！！」

主持人歡快地介紹他出場，綠谷馬上出聲與聽眾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Deku！很高興英雄聯盟廣播電台邀請我參與這期的節目。」他語帶靦腆地自我介紹，似乎不管被採訪幾次，他還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大男孩。「其實我現在有點緊張，如果有回答不好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哎呀，您太客氣了！話不多說，我們馬上進入眾所期待的快問快答環節。」

「好的，樂意至極，我會盡我所能回答各位的疑惑。」

Q1. 請問英雄Deku休假的時候都做些什麼？

A1. 喬裝後去看英雄展，有時候也會漏夜排隊買限量周邊。

「聽起來很宅吧？但這是我最喜歡的活動。」

「不、不，一點也不宅，沒想到英雄Deku還有這等親民的興趣！」主持人跟腔回應。

「因為我很崇拜Allmight，也很欣賞活動中的英雄們，總忍不住想要研究。」綠谷的手在檯面下十指交叉擺動，神情輕鬆。

「那麼接下來的這題，就完全擊中您的取向了。」

Q2. 聽說英雄Deku是Allmight迷，請問您最稀有的收藏品是哪個周邊？

A2. 其實每樣對我來說都很稀有，只不過此刻最先想到的是『十週年的北海道線下活動限定問答優勝景品』。

「哦哦，能請英雄Deku介紹它是如何稀有嗎？」

「首先、這個景品全世界只有三個，三個哦！！」他對著麥克風比出數字三。「而且底部還有Allmight的親筆簽名，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極具收藏價值。」綠谷講得眉飛色舞，還一併介紹了幾個收藏品，讓主持人大開眼界。

「想必收聽的英雄小耳朵們都聽清楚了，英雄Deku就是這樣的狂熱者。」

「沒錯，他是我心目中永遠的No.1英雄。」

「我想大家都跟您一樣景仰Allmight，而且也景仰著您。」主持人緊接著提問下一題。

Q3. 請問現在單身嗎？或者有沒有喜歡的人？

這道題目對現在的綠谷而言稍嫌辛辣，難免有些征住，0.03秒後才船過水無痕的回答。「老實說，我沒有對象，也『沒有喜歡的人』。」

這番話讓不少人信以為真，也讓不少崇拜他的少男少女們舉手狂歡。像他這樣好、這樣真誠的人，試問有誰不想親近？答案呼之欲出。

綠谷說完違心之論後，默默感覺自己的心在淌血。他為了遮掉傷疤，學會了說謊，學會了將層層心意疊進深深黑塔裡幽禁，只要永不見天日，就能永遠藏住痛楚。

「真讓人意外，還以為您有固定在談的對象呢？」

「主要是因為我太忙了，就疏忽掉談感情的這件事。」

「那、我想很多英雄小耳朵都很願意成為英雄Deku的桃花哦。」主持人圓滑的接話，把氣氛炒往其他曖昧的地方去。

「謝謝厚愛，其實我沒有大眾想像中的那麼優秀。」

「您真是謙虛，哦、接下來的問題也是相似題型，做好接招的準備了嗎？」

「沒問題，儘管放馬過來。」綠谷臉上笑著，檯面下的手指卻默默握的死緊。

Q4. 請問英雄Deku的感情觀？

A4. 誠如剛才所說，我沒談過戀愛，所以很難分享自己的感情觀。不過、假使我遇見一生所愛……，我肯定希望他幸福，比我還要幸福。

「用的是假設立場呀？」

「哈哈，畢竟我『沒有喜歡的人』，自然只能假設了。」綠谷戴著偽裝的面具，獨自在喧囂中摁著創口疼著。他的謊言如尖石子般插入泥淖的心湖裡，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別氣餒，你的桃花只是尚未出現。」

「謝謝，承你吉言。」

「不客氣~！那麼接下來第五題是……」

Q5. 請問英雄Deku的人生觀？

A5. 堅持不懈，永不放棄。

「哦~~！！這確實是您的人生寫照呢，全國市民都能感受到您對英雄事業的熱愛，以及正面迎擊的積極形象！！」

「因為我受Allmight的影響很深，想成為跟他一樣的英雄。」綠谷緊抓住這個主題，開始侃侃而談，藉此排解掉心中的惆悵。

持續火熱進行中的訪談讓無數多人聽得津津有味，只有少數幾個表情不對。觀眾之一的爆豪幾乎是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隨即插著口袋、陰沉著臉離開事務所。

作為青蔥歲月裡的對手與摯交，他太瞭解綠谷出久這個人，當他越是想要隱瞞，就越是漏洞百出。

「撒謊撒的這麼差，簡直讓人無語。」

*

結束訪談後，綠谷在副手的強制護送下回到了家，那裡站著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小勝、晚上好，怎麼這時候過來？已經結束工作了嗎？啊、要進來喝杯茶或水嗎？」綠谷從口袋拿出鑰匙，故作自然的開門邀請。他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反應機制也不算太差。

「水就好。」爆豪跟著進屋，熟門熟路的坐進客廳的三人沙發上，眼神死死地跟著綠谷移動，視線灼熱到快要鑿穿綠谷的背部。

習以為常的綠谷從廚房端出兩杯水，將其中一杯放在爆豪的眼前，用尋常的語氣調侃他。「小勝，你這麼盯著我瞧，也不會有黃金掉出來。」

「你，為什麼要在電台上那樣說？」單刀直入，不帶猶豫，是爆豪擅長的開場模式。

「啊、啊，是指我承認單身的事情？」綠谷打算裝傻到底，不論上鳴回去後有沒有說，或是他們兩位同居人有沒有察覺到異狀，他都決定這樣就好。

「你這混帳，少跟老子打哈哈。」

「小勝，好久沒聽到你在我面前講話這麼粗魯了，真懷念，你的壞嘴巴。」把話婉轉接下的綠谷盤坐在地板上，被爆豪轟了句不要模糊焦點。他哈哈幾聲後淡淡地佇著下巴問。「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來我家的？竹馬？夥伴？還是他們的同居人？」

「……」爆豪被他尖銳的提問弄得青筋浮起，但仍然忍了下來。「你認為我是以什麼身分過來的？」

「就是不知道才問小勝的呀，結果你反而把球丟回來給我？真不像你。」綠谷衝著他擺出笑臉。

「出久，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爆豪懶得搭理顧左右而言他的綠谷，只想一擊斃命，讓對方乖乖束手就擒。「電氣那笨蛋什麼都沒說，焦凍也什麼都不知道。」

「……」

「至少從現在開始要說真話了吧？」爆豪怒瞪著他，再跟他打馬虎眼，他真的會衝上去給他一頓清醒。

「……哈、原來小勝是想追問那天發生的事？」綠谷防備了起來。「很遺憾，我這邊沒什麼想說的，況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說謊。」爆豪拍桌起身，直接右鉤拳揮到綠谷的眼前停下。「你再在我面前說一次謊試試，我真的會爆破你那張憋著心思的難看臉。」

「…………」綠谷的臉頰被拳風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緩緩流出。他知道爆豪是認真的，所以陷入沉默。

「事因是焦凍吧？」爆豪直接了當，撕破長久以來維持住的你不挑明我便不多言的局面。「怎麼，被看穿以後就夾著尾巴逃跑了嗎？」

「我沒逃…。」綠谷反駁，他只是選擇退出這場他耗費十年的博弈。在那個無堅不摧的三角世界，他永遠是多餘的鈍角。

「那你剛剛還在電台上說你『沒有喜歡的人』？出久，你到底還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到幾時？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可悲。」

被戳中軟肋的綠谷站起，握著拳直視著他。「是、我確實沒辦法像小勝或是電氣一樣，我連站在他身邊都要考慮是否會洩漏心意，但要怎麼做是我的自由，你們少管閒事。」

「還是說，你覺得你是他的情人，所以有資格來對我說三道四？」

「啊？你現在反倒有理了？」爆豪放聲吼他，看不慣他這副落魄的喪家犬模樣。「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跟他說啊？不要總在我們三個身邊繞來繞去，卻什麼都不做！」

「哈…小勝，你這麼吼我是吃醋了嗎？對於知道你朋友居然暗戀你情人十年這件事。」眼下的綠谷已經不在乎口出惡言了，失戀的人並不偉大，只是擅於揣著玻璃碎渣，把自己傷得千瘡百孔。

「綠谷出久，你欺騙自己可能管用，但焦凍遲早會知道你喜歡他的事情，為什麼不學著放過你自己！！」

「小勝，你好奇怪啊，你到底想我怎麼做？」綠谷的心情被弄得七上八下，顛簸不已。

「大可直接跟他表白心意，反正我有信心不會輸給你。」

這就是他所擔心的事情，被轟拒絕遠比掖著心意還要難受。綠谷這麼想著，笑出讓爆豪愣住的苦笑。「用不著你提醒，我也知道我沒機會。」

他憑什麼融入？論資格沒資格、論根基沒根基，他們就僅僅只是朋友，可以交情很深，卻不可能成為戀人關係。

「你小子…！」

爆豪又想出聲吼他，綠谷的頑固一旦開始就難以扭轉。在他想著怎麼用言語捶醒他時，綠谷住著的公寓發出轟然巨響，天花板的燈具跟著劇烈晃動，屋內陳設紛紛傾倒。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護住綠谷，被牆壁崩解出來的砂礫粉塵砸得灰頭土臉。

「咳…、咳！小勝你沒事吧？」綠谷伸手撥開彈到爆豪身上的碎石子，隨即四處張望，在確保兩人都不是主要被攻擊對象後颯爽起身，說聲謝謝就頭也不回的投入救援。

刻不容緩，肯定有需要他的人。這是他多年來恪守的精神信仰，無論何種險境都筆直前進。火花星子已經在斜上方的頂樓住戶中冒出，恐怕是剛才的攻勢造成的。綠谷臨危不亂，身手敏捷地跳上圍牆，使出黑鞭與浮游的複數能力，支起自己的身子，在空中華麗滑翔。

稍晚起步的爆豪也接著趕到，在綠谷降落時兩兩交換眼神，他們此刻是並肩作戰的夥伴。無須言語，自動分配工作的兩人在現場擔任救援與疏通的角色，很快就將情勢控制住，跟著前來支援的英雄們輪流將傷員全數救出。

由於此處正巧是全國排行前三頂尖英雄的居住社區，很快就被新聞大肆報導。備受矚目的英雄Deku因為這樁突如其來的意外曝光了住處，只能緊急移往飯店居住。

*

原本排休的綠谷隔日直接回到事務所，和近期聯手合作的英雄Shoto、英雄Dynamight召開緊急會議。沒睡幾小時的綠谷眼下掛著薄薄的烏青黑眼圈，引來轟的關切。

「沒事，只是睡的少了些。」三言兩語就結束掉談話的綠谷走往自己的位置，一坐下就化身為英雄Deku，全神貫注地聽著副手匯報。

根據副手整理好的情報，得知昨日的爆炸案件依然是新興犯罪組織No-Peace發起的游擊式攻擊，目的在於挑釁英雄的權威。

首腦名叫蒐藏家，除此資訊外，其真實姓名、年齡、性別均未詳。犯罪心理學家曾對他做過模擬的心理側寫，推估他曾極度崇拜英雄Deku，並以分析他的動向為樂。然而自兩年前開始，心態變質的他專門策劃擾亂市民安寧的小規模爆炸案，迄今尚未逮捕到案。

全體會議結束後，三人留在會議室繼續商議。這時綠谷開口說：「對方似乎是衝著我來的，要不……」

「休想，你別妄想自己去當誘餌，只有蠢蛋才幹這種破事。」爆豪想都沒想就出聲制止他。

「嗯，綠谷，我也認可小勝的想法，多依賴我們一些吧？」轟跟著附議，眼神裡有著滿滿的真誠。

「…………謝謝。」

綠谷有些負擔的道謝，雖然他現在沉浸在工作模式中，還是覺得坐在一起的兩人有些刺眼，夫夫相聲般的默契也讓他喘不過氣。他多想起身搧自己巴掌，看能不能清醒些。

「我們的事務所都能提供協助，別再像以前一樣，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轟放慢速度，一字一字地唸到綠谷的心裡去。他很關心眼前的這個老朋友，不只如此，還很珍惜他。

不過自從綠谷照護完上鳴後，他就隱約察覺到不一樣。那個不一樣很微妙，很讓他不舒服，但又無法立時立刻糾正。迴避的眼神、刻意的距離、排開的班表、日漸少回的訊息，都透著濃濃的疏遠感。

他合理懷疑綠谷承擔了什麼，並且不想讓旁人參與，尤其是他。「還是，其實你不信任我，才會最近都……」

「不、不是的，聽到你們三個要一起三連休，我就想著多分擔些工作，讓你們可以輕鬆度假，畢竟我們是朋友嘛。」綠谷巧妙地轉移話題，馬上被爆豪用眼神爆破。

「是嗎？那你要一起來…」

都還沒問完話，綠谷就張口拒絕了。「那是你們難得的假日對吧？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有個限度，多陪陪你的『情人』，就不要讓我去當破壞氣氛的電燈泡了。」

轟慢速瞪開眼，是近期第幾次被這樣扎心的拒絕了，他壓根數不清楚。他攢緊拳頭，把心頭的不快壓著。「我從來不覺得綠谷是累贅，相反的來說，很感謝你時刻都在。」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讓你我沒辦法繼續交心下去？」

致命的提問，把綠谷牢牢釘死在椅子上。他的眼神閃爍，在爆豪退出會議室後掩住臉。「抱歉，我不是有意這樣，但真的沒事。」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轟決心與他僵持，卻率先傳來請求支援的響聲，讓綠谷如同獲得假釋般飛快起身。比他更快的是轟的一隻大手，像攔路虎似的擋住他。「老地方見。」

「……抱歉，轟、我不能赴約。」綠谷扳開他的手掌，在他的視線中漸行漸遠。

徒留轟立在原地，看著還殘留綠谷手臂溫度的手掌，緩緩地、緩緩地握起來，異色雙瞳彷彿篤定了什麼。

*

綠谷前往支援的地方正在進行傷員救護的工作，已到場的除了資深副手外，還有到職不久，資歷尚淺的副手二階堂。

「前輩，您來了！」對方在綠谷靠近後小聲地喊他，開始分析眼前這場災難事故的主因。結論仍是No-Peace規劃的爆炸案，將此區的市民捲入。「真是沒完沒了，還害前輩的住處曝光！」

「沒事，等過段時間再找房子就好。」

「前輩想找什麼樣的房子？」小狗狗般的二階堂閃起閃亮的眼神，順水推舟似的提起自己的親戚。「我叔叔是房仲業中的佼佼者，服務到位又細心，請務必找他幫忙。」

「好，有需要再拜託你介紹。」綠谷笑著拍拍眼前年輕的英雄副手，就繼續敏捷地穿梭現場。

*

處理完No-Peace接二連三引起的市區混亂後，綠谷終於得以從夜宿事務所中解脫。那時轟已經結束三連休，正式回歸英雄本業，只是綠谷寄情於工作，淡忘了此事。以至於他戒心全無，只專注在等待計程車上。

他輕輕哼著Hero too的旋律，抬頭仰望高掛夜空中央的皎潔月亮。綠谷的眼神澄澈，是深邃的祖母綠，被月光映照的更加出色。

打聽到他在這裡的轟從遠處走來，跫音微弱、步步為營，趁綠谷毫無防備的當下貼近他的後背。高他一顆頭的轟就這麼俯視著仰望的綠谷，在他露出失措表情時箝制住他的下頜與行動。「你又要逃走了嗎？」

不悅的語氣像道定身符，把僵著的綠谷壟罩進轟的陰鬱影子裡，迫使他匆匆解釋。「……只是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我正要回飯店休息，能放開我嗎？轟。」

「不放。」冷冽的異色雙瞳掃著心虛以對的綠谷，他再遲鈍，也知道對方躲著自己。

「呃…嗯…但我的計程車差不多要來了，能不能改日再談？」綠谷撇開眼神搪塞著。

「綠谷，你口中的改日根本沒有期限。」轟堅持不放手，在擰著眉的對立中回應。「我跟你回飯店，不把話說清楚我就不放你走。」

「…………」綠谷游移著視線，在長達一分多鐘的沉默後終於答應了這項提議，但他不是沒有留有後手。

早在轟捉住他的那刻起，他就用口袋裡的手機敲了一則摩斯密碼，央請副手幫忙改訂其他位置的飯店房間，連帶更改計程車的目的地。他並不希望轟知道自己真正居住的地方，只要他有心周轉情勢，橫豎還能藉機逃走。

預約好的計程車如期駛入兩人的視線當中，轟見機握住綠谷的手，主動拉他坐進後座。「走吧。」

「好……」綠谷掙扎著要不要甩開轟的手，又想著往後可能沒機會了，就撇開臉看著車窗外的夜景不發一語。以往兩人這樣挨著坐時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如今卻像是各懷心事的陌生人。

轟的掌心很熱，熱的綠谷心不在焉，再怎樣倔強都熬不過情絲牽動的瞬間。假使他勇敢一些，這十年間，或許就不止是牽這一次手。可惜他們不是戀人，永遠的不可能是。苦澀的綠谷抿抿唇，把眼神收回到窗內，看到玻璃倒影內的轟正看著自己。

這個眼神讓他揪緊胸口，像是被挖掘陳年傷疤的小孩，要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才不會被那麼灼熱的視線看穿。他佯裝輕鬆的語氣。「我不是被你抓著手了嗎？還擔心什麼？」

轟與他態度不同，積極想釐清產生隔閡的原因。「很多，晚點我們一項一項慢慢談。」

興許是即將失去綠谷的危機感，讓轟急於伸手，不論用何種條件，他都想把橋樑重新搭建起來。如果原因出自於他，無論多難化解，他都會釋出全盤的心力去攻克，轟焦凍就是這樣的人。

綠谷在心裡嘆息，轟的優點在此時發揮起來，居然這麼的緊迫盯人。

靜靜行駛在街道中的計程車轉入僻靜的巷弄內，停在亮著溫暖黃光的飯店前。司機解開了門鎖，輕聲請他們下車。

綠谷搶在轟要拉他下車前說：「你在車上等我一下，我們兩個去櫃檯check in多少有些引人誤會。」他心想，只要讓他先進去，多少能爭取到逃跑的時間。

轟不解，就他所知，綠谷早就因為之前的No-Peace游擊案件住在飯店許久，按理擁有專屬的房卡，而非現在的狀況。「綠谷，你故意臨時換飯店？」

事蹟敗露的綠谷沒有承認，拿出預先想好的台詞說：「最近我都留宿在事務所裡，副手就替我退訂原先的飯店了。總之，你等我……」

「不等，我們就一起進去。只是談事情而已，有什麼好避諱？還是…你想趁機溜走？」轟神色凌厲的問。

被料中的綠谷乾笑著搔搔臉頰，只好讓轟跟著下車，但走沒幾步就開口要他鬆手。「你至少鬆手吧？如果讓經過的民眾拍到，你怎麼辦？」

綠谷指的是被爆豪或者是上鳴知曉，轟真的能處理嗎？不是他要多想，而是他的心意已經被他的情人們知曉，就不該放任自己在深夜裡與對方拉拉扯扯。

「沒關係。」

「但我在意，如果你不放開，我們就一直站在這裡，看誰先受不了。」綠谷為難地撂下不擅長的狠話，原本握著的手才終於鬆開。

轟之所以會妥協，是顧慮到綠谷的身體需要休息，否則他可以一路牽到他進房間為止。他很焦躁，焦躁於持續的碰釘子。

無法傾吐抱歉的綠谷回身走向大門，轟尾隨在後，距離疏密有致，時刻拿捏分寸。他不希望綠谷厭惡自己，又不想在眼前弄丟了他。從何時開始，他的摯友變成了需要輕拿輕放的易碎品，在自己疏忽掉的某段細節裡嗎？轟從旁觀察著綠谷，想捕捉到蛛絲馬跡。

順利拿到826號室房卡的綠谷還在裹足不前，是轟用眼神催促了他。房間位在8樓的左向走廊盡頭，陳設素雅，風格簡約俐落，是常見的商務型套房。

忐忑不安的綠谷將房卡插進取電開關內，啪嚓輕響，瞬然亮了所有燈源。環顧四周，狹長型的套房因為鄰近住宅區，沒有半扇對外的大窗戶，最後一線希望徹底灰飛煙滅。

「……要點客房服務嗎？」他尷尬的提議。

「你餓的話可以叫，我可以等你吃完再談。」

不希望轟逗留太久的綠谷最終放棄了這個緩兵之計，他邊脫下鞋子，邊走進去房間內的床鋪上坐著。「嗯…好吧，你想跟我談什麼？」

跟著走進的轟在綠谷特意空出的對向沙發上坐下，注視著他的雙眼問。「為什麼這段時間一直躲著我？」

由於剛才逃走的意圖過於彰顯，綠谷失去辯白的立場，只能盡量淡淡地回答。「就是、覺得太打擾你們三個了。」

「我不是說過，我從來都沒……」

「是我自己這麼覺得，跟你或者他們沒有半點關係。」綠谷出聲打斷他，憋著臉低低吼著。

「…那麼、原因呢？至少要讓我這個當事人知道吧？而不是單方面切斷所有的聯繫，我跟你這麼多年的友誼，不值得半句解釋嗎？」轟也壓抑不住湧上的情緒，再稍稍催化就能山洪暴發。

綠谷並不樂見轟因為自己而悶悶不樂，可還是決心隱瞞。「我剛才的話就是全部的解釋，請你不要再深究下去。」

「不可能，如果你真那麼想，就不會現在才提出來，一定有什麼原因，告訴我、綠谷──！」轟從沙發上站起身，緊蹙著眉心，挾著怒氣。

「我、真的無話可說，我工作了一整天，已經累到極限，能不能放過我？」

令人心寒的推託話語如珠玉般毫無壓力地啪嗒啪嗒掉落，鑽入轟的耳蝸內，刮的他血液倒流。他記不清壓制綠谷的過程，回過神來身體已經先於理智。

他咬牙切齒地問。「綠谷，你只肯給我這樣的答案？」揚起的語尾銳的像把刀劍。

綠谷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嘶啞著聲線反問。「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非得要我說出什麼才甘心。」

「是我不放過你嗎？分明是你抓著我不放，讓我時刻對你懸著心。」

歪斜的對話，偏離了邏輯的曲徑，朝著情緒化發展。相互處了十年的朋友，在驟降至冰點的氛圍裡拔河。兩人重合的心跳聲喧鬧地鼓譟著，都為即將拉開帷幕的冷戰拋出錨點。

誰勝誰負，只在誰的一語之間。

把綠谷框在雙臂之內的轟由上往下看著他，主宰著他的自由。自他們認識以來，從未像今日這樣起爭執。他的心悶痛著，卻要不到任何答案。

時光在長長的凝視中流逝，被心跳聲擾的片刻不得安寧的綠谷放下手臂，抬起染上氤氳淚色的祖母綠雙眸，沒有哭泣，就只是抱著甘願放手的心情，親自為自己掐熄不該存有的妄想。他似笑非笑地說：「我喜歡你，這就是我藏著不說的秘密。」

綠谷精心築起的堡壘譁然傾頹，拔除了蒺藜又種下了荊棘，根脈重重繞進轟的心裡，勒得他恍然大悟。

他假設過很多種綠谷對他心生嫌隙的答案，卻萬萬沒想過，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竟然是以這樣的心情待在他的身邊。他很詫異，也很抱歉。

「我知道你很意外，本來也沒打算讓你知道。」綠谷閉上眼，覺得胃部一陣絞痛。「但既然小勝跟電氣都猜出來了，我想也是時候收斂我自己，放下對你的情感了。」

「為什麼不選擇告訴我，我……」轟張口想要安慰。

「我怎麼能跟你坦白？你身邊都有小勝跟電氣了，而且我一直知道，你們彼此相愛。」綠谷推開轟坐到另一側的床沿，軟聲央求。「轟，回你家吧？或者哪裡去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這裡。」

不知為何，總覺得現在離開以後就會永遠失去這位朋友的轟，同樣坐在床沿，上半身轉向他，看著他的背影問。「你不打算繼續跟我來往了嗎？」

綠谷果斷地嗯了一聲，用穩不住的苦澀聲音回答。「就算日後不是朋友，我們還是同學跟夥伴呀。」

「那不一樣，綠谷。」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已經決定好了。」綠谷的眼神飄至遠方，從床上起身，作勢送客。「時間很晚了，你再不回去，他們會擔心的。」

「至於我們…往後就不要私底下見面了。」

悵然的轟向前抓住他的手臂，像是害怕失去在他身邊唯一的容身之地，幾近憤慨地要求他。「綠谷，不要捨棄掉喜歡我的事實，更不要從我身邊逃走！」

「轟，我沒有要逃，就只是…選擇不再喜歡你，不再是你的朋友而已。」綠谷依言看向他，滿臉笑得心酸。他並非沒有眼色的人，也沒有本事成為他們之間的第四者。

這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語讓轟如同五雷轟頂。十年回溯，翻開過往點滴，綠谷的身影無所不在，參與了大大小小的事，是他此生最信賴、最敬重、最能毫無忌憚傾訴的朋友。

然而他最重視的摯友，卻不允許自己繼續參與他接下去的人生新篇章。受挫的轟不想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不想放開他珍視已久的人。

論執著，他哪裡沒有？

他也跟他一樣，保有純粹的情愫。那份從高中時期就萌發的戀慕之心，迄今仍潛藏在心扉裡蠢蠢欲動。

轟說：「能不能，再給我些時間。」分分秒秒都想著盡力挽留住眼前人。只要沒有前述的糾葛，他們還能擁有來日方長。

「不能，你該回去了。」綠谷扳開他的手，把他往玄關推。「今天的事情，就當我們已經談好了。」

「綠谷，你看著我，你是真心想要切斷跟我之間所有的聯繫嗎？」轟在大門前止住步伐，回身捧住他的臉頰。他是能讀出來的，那雙眼睛藏著不捨。

「不然你想我怎麼做？難道要我跟你說，我不僅想繼續喜歡你，也想跟你上床嗎？」他不認為擁有情人的轟會大膽地與他出軌，所以刻意裝的語氣促狹，把自己逼的沒有退路。

「是嗎？你想這麼做嗎？」轟鬆開手，放低重心，把綠谷從腰部扛起，無視他的抵抗，直接把人拋回床上壓著。

「轟…？」

「不是你提議的嗎？」轟用膝蓋壓著綠谷，讓他無法弓起身，在他的注目下解開襯衫的鈕扣，露出精壯的體格。

「不…我只是玩笑…。」綠谷奮力掙扎。

轟挑眉，用話套話。「哦？所以你前面說過的話，也全是玩笑，對嗎？」

綠谷搖頭，申明自己是認真的。這讓轟瞇深了眼，一言不發俯下身，拉開他的領口嚙咬喉結，弄出偌大的血痕。

「唔…呃嗯、…轟！」疼的出聲的綠谷張口吶喊，咽喉有著壓迫的燃燒感。遭懲罰的他像嗆水的溺者，揮舞著手掌，不精準地推著橫在上方的寬厚肩膀。

「疼…咳、…呃！」

好一會兒才罷手的轟，舔著唇瓣，眼神不再那麼的溫柔。他反手勾起綠谷的手指，用牙齒在他的指尖，他的虎口、他的手掌肉駐留，再流連到手筋，邊吮著、邊看著綠谷。

他的眼神說著「有比我剛才疼嗎？」

綠谷縮住肩膀，震懾於他的轉換，原來這是他面對情慾時的表現。他畢竟不是他的情人，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

他又鬆下肩膀，誰說做愛非得是雙向奔赴的情人關係。像他們這樣，友誼瀕臨破局的朋友也能做。因為並不需要任何條件，也不管是不是你情我願。

既然，已經放棄了將來，何不簇擁這短暫的露水情緣。綠谷悲傷的認知到，在私我情感的天秤上，他此刻失衡於接受擁抱，而非堅守底線了。

放慢速度的轟從腕側舔回鎖骨、頸項、耳窩，每處都流連片刻，呼吸的韻律在耳畔低低迴響，他咬上他的耳垂，含在口裡吸撫。

「轟……」綠谷輕呼，在轟抬頭注目時走了神魂。他的上衣被推到胸口，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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