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经，神界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通常是伴随着孩童们嬉笑打闹和仆从略作惊慌的呼喊，还有窸窸窣窣的布料间摩挲的声音，这些响动衬得偌大的花园生机勃勃，时刻充斥着过分清亮的活力。金光流不常融合入这般雀跃的和声中去，只因祂在生育完小女儿后已经习惯了午休，而祂的丈夫更不希望一切嘈杂传入妻子的耳中。祂偶尔会坐在花园里喝茶，享受着儿女围在祂身侧撒娇的场面，他们的脸颊就如同园中的玫瑰一样娇嫩，这时候祂会把盘中的点心分出来，看着祂的孩子们因为突然的加餐绽放出一个个天真的笑容。

最喜欢凑到祂身边撒娇的是派勒菲和卡尼尔，派勒菲天性活泼，很多时候在祂身边待一会儿，又小跑着去找父亲玩了；卡尼尔却总是对万充满畏惧，只待在母亲臂弯中睡午觉，祂说卡尼尔都是哥哥了，让妹妹看了会笑话。他也不回答祂的打趣，一个劲往妈妈怀里扎。他唯一的妹妹阿比盖尔离的远远的，瞧见金光流的目光，半是委屈地侧过身子摘一朵玫瑰，却又被刺弄伤了指尖。眼看她细细的眉毛皱起来——鼻尖和眼角也红了，她也只是个小小的女孩儿。金光流心疼极了，又不想叫醒已经安睡的卡尼尔，祂看一眼万，示意祂给祂们的小女儿一把糖或是冒着热气的可可，顺便帮助她包扎。短暂的波动后一切又恢复如初，阿比盖尔文静乖巧，永远都令祂放心。

不过现在的情形稍微有了些变化，即便祂万分不舍，祂的孩子们也到了祂曾经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的年纪。诚然金光流不喜欢星庭死气沉沉的氛围，但是祂们的长女露比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去胜任星庭的工作，祂便也由着她去了。普丽奈和郭斯特承诺会多待一会儿时日，或许他们觉得不自在，渐渐地不和父母一同用餐，偌大的餐桌便显得有些难言的孤寂。除此之外，阿比盖尔临行前的吻也令祂担忧，就连小女儿都迎来了情窦初开的阶段，祂并非完全不知晓，却没办法给予她母亲界限之外的爱。祂那天为了自己的小女儿止不住地哭泣，希望这孩子在外面能拥有属于她的邂逅，祂由衷地这么想。那可是祂疼爱的小女儿呀，她总是那样乖巧，从没有令祂操心过，却也让祂发现阿比盖尔乖巧下的悲伤。只因祂这个做母亲的不去察觉，她终究还是更喜欢父亲的。

这个家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妈妈，这个家应该回到它最原本的模样。露比是这样对祂讲的，也是这样对她的弟弟妹妹们讲的。金光流从未对祂的孩子们发过火，自然也不会反驳露比的观点。好吧，我的女儿。祂将露比牢牢搂在怀中，在星庭不要忘了想妈妈……可以吗？

祂仍旧在花园中品茶，这个季节金香木开出明媚的花儿，露比最喜欢这花，自她学会了编花环后，便经常为母亲采撷芬芳馥郁的金香木花来。花园安静了许多，只有鸟的鸣啼和喷泉潺潺的水声，而这喷泉也是为了让祂的孩子们开心而准备的。光流，不要为了他们而伤神。万站在祂身后，为祂盖上一条棉绒的披肩。祂牵过丈夫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和祂纤细柔嫩的指尖截然不同。金光流擅长对万撒娇，祂的侧脸轻轻贴近万的手掌，再用唇啄一下丈夫的指节。我只是担心，亲爱的，作为父母怎么能不为他们担心呢。他们会有自己的办法的，光流。万耸耸肩，劝祂尽快随祂回到室内。晚霞紫红色的光已经跨越重重山峦浸染在金光流深蓝色的衣裙上，天快暗了，再不回去的话祂孱弱得如同普通女人的身躯便会因为夜晚的冷风而感到不适，万不希望看见祂蹙眉的模样。

亲爱的万，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总是感到温暖。祂站起身，抚摸丈夫火红的发，在夕阳的余晖下这触目惊心的红也显得深沉又浓郁。我曾经一直觉得你不会爱他们，那对你而言太难了，我亲爱的。祂撑起一只胳膊，手抚摸着脸颊，脑袋偏向一侧，显示出认真的姿态。祂又忽而笑了，谢谢你能学着怎么去照顾他们，去爱他们，现在到了他们策马奔腾的时候了，或许我总该学着去放手。

光流，你知道我爱你要胜过爱他们千百倍，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万不加掩饰，祂们间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金光流知道祂艰难的曾经，也知道祂们为了孩子而做的种种于祂而言是多么陌生与不易。祂们像你一样美丽又聪明，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会化险为夷。更重要的是——万的手穿过祂的金发，在祂白嫩的脖颈后侧停留摩挲，他们也同你一样坚强，知道吗？我不认为我们的孩子会因为未曾经历过的挫折而退缩，因为他们的母亲在苦难面前从来没有迟疑过。金光流抬手接住几颗紫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因而祂知道万为祂而落泪了。

别这样油嘴滑舌了。祂莞尔一笑，替祂的丈夫拭去泪水，你心里一定想着我们又能享受独处的时光了吧？时刻关照他们的确是辛苦的事情，但是一切都值得，万。祂挺起腰，几乎是骄傲地讲，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自我成为他们的母亲后，每一秒我都为他们而感到幸福。祂在万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永不后悔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引领着祂而使祂无所不能。就如同祂面对Rhea的欺辱，仍然能坚定地抬起头看着万，对祂说祂并不怕它，也根本不畏惧它。岁月会模糊回忆，无数人事物随着祂们漫长的生命而消散了，却依旧保留了一部分足以咀嚼的东西。万时常想金光流说祂的身躯是灼热的，而祂自身总带着些沁人心扉的微凉。可在祂纤弱的、金色的身躯之下，属于祂的温暖永不熄灭。永不熄灭，万再次从心中重复这句话，永不熄灭……而祂自己又何曾想过祂能够那样爱金光流，祂爱它远胜过祂的自私，这能说明祂爱祂要胜过爱自己吗？

光流，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永远——永远就是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金光流接过话来，在这儿，万，亲爱的万，现在这份永远要伴随着幸福延长了。不知何时星夜已完全笼罩静谧的花园，祂不觉得寒冷，祂说只要在万身边便会感到温暖如春。祂们只当做时间也停止了，那件棉绒的披肩，边缘上绣满了流苏，现在正安稳地披在祂肩头，披在祂被温暖了的肌肤上。现在要数数我们拥有的花儿，譬如无数凋零后总会重新绽放的玫瑰。一阵凉风从金光流脸上扫过，万将祂抱在怀中，祂看见祂们的发丝由着习习的晚风飞舞交缠。此刻的月光——明媚照人，祂胸前的珍珠项链也在月色的笼罩下发亮。风声裹挟起飞扬的草叶，祂忽然想起来特丽莎，想起来祂伫立着的坟冢，想起来祂沉静机敏的神色对着祂透蓝的眼眸，想起来祂们不去谈及的未来。呀，特丽莎，你看得见我的自由与幸福吗，在你的黯淡之下所复苏的——特丽莎。一只野禽腾空而起，在祂们头顶上方飞旋。

这时，午夜的钟声敲响了第十二下。*随后天地寂静无声。

Fin.

*捏他《奥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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