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转眼五天过去，已经是6月26日下午了，用过午饭后，珊妮来到工作室，从隔壁的储存间拿出放在殡仪社数日的，属于雅雯的行李箱放在一角。再回来操作吊车，将在防腐液槽中浸润了五天四夜的雅雯的遗体吊到操作台上，最后为雅雯沐浴更衣。五天前，她也是在这个地方，被摘掉了体腔的全部器官和眼球、脑组织。体腔和颅腔被化学性质稳定的硅胶填充，眼眶置入了一个中等价位的义眼。珊妮对此还有所腹诽，“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鲁迅果然没说错。”

　　珊妮右手紧握的花洒水流绵密细碎，雅雯的身体上自上而下很快洒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珠。珊妮用弱酸性的沐浴露沾满了浴球，在雅雯的身体上打满了白色的泡沫，针对脖颈、腋下、私处和指缝等细微的不易清洗的部位，还特意多擦拭了几次，才肯用花洒冲掉泡沫。平日里，雅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私密保养中，才由外人对上述位置做过些许动作，饶是如此，先天敏感的雅雯在同性的按摩师的巧手下，也时常花枝乱颤，弄得自己和他人都有些许尴尬。现今的她头枕在软木制的木枕上，大气的面容沉静如海，带着出尘入世的从容。肢体放松而不设防地对面前的珊妮开放。只像是在做奶浴时因为放松心神而小憩。珊妮为雅雯翻了个身，让她下颌搁在木枕上，好冲洗后背。入行也有将近两年了，送走的年轻女士也不在少数，但若是说过目不忘的，面前的这位一定在其中。她不是身材最好的——因为身材相对丰满，所以从后面看去，她有一点点发胖。也不是肤色最好的——曾有一位芬兰的十九岁女孩儿，有着他人难比的柔嫩肌肤，处理时险些擦破了皮。但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小瑕疵，让雅雯的后身显得更是生活中能够接触到的真实美人。尤其是那丰满却有些失掉弹性的臀部，并不十分纤细，肌肉捏上去有些松弛的双腿。和因为穿高跟鞋而有些变形的脚趾和脚掌磨出来的死皮。还有那褐到发黑的大小阴唇。

　　珊妮将雅雯又翻了回去。用同样是弱酸性的洗发露，认真地用指肚抓挠雅雯头皮和头发，揉搓出比冲洗躯体时还要丰富的泡沫，花洒的水流调整的和缓了些，温水几乎紧贴着雅雯的头皮冲洗掉泡沫、冲掉残存的碱性防腐剂，顺着工作台的倾斜面顺势而下，汇入下水管。

　　雅雯的身体已经变得和生前颜色相近，先前的灌注和浸泡防腐药水中加入的色素已经完全深入了她的肌体。接下来，珊妮不慌不乱为雅雯戴好干发帽，用洁净的浴巾擦拭掉身体上的层叠水珠，又吹干了头发后，在雅雯的后背又垫了两个木枕，架高了她的上半身后为她做发型。

　　秀发自颅顶正中一分两半，从后脑取两股头发交叉编出一条细细的马尾辫在约合发长四成的位置扎上皮筋，从扎束的位置向上分出一个小空，再把小辫子从外向里顺着空隙翻过去。左右的散发各都拢出一缕，同样自外向里翻入空隙与其他的头发一道编成一条大的麻花辫，同样用皮筋扎住发梢后，将发梢最后翻入预留的空隙，再用小小的黑色发卡固定，套上发网。做好了一个低盘发发型。

　　雅雯的纤腰上被系上一条比小拇指细一圈的五彩绳，落在肚脐下二指宽的位置上。遗嘱上说是适逢端午，想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远离妖魔鬼怪。而在更深层，她所想的是，一旦东窗事发，自己的不伦恋情暴露，气量狭小的丈夫定会侮辱自己，那么，这条五彩绳便是自己最后一件衣衫。绳子不掉，自己便还不是赤裸的。

　　酒红色的超薄三角内裤拾级而上，高弹腰头恰当地止步在胯骨边。前幅和三角波边绣着成片的五瓣花和形似葡萄叶的三瓣叶。后幅是透气轻薄的细网纱。这样的内裤穿着起来更多的凸显的是穿着人的自然美。因为通过前幅的蕾丝刺绣，一派葱茏的私处在半隐半现之间早已将看客的灵魂牢牢地拉到自己一边。

　　沉静如海，超薄款蕾丝胸衣将雅雯85D的双峰聚拢一处，在雅雯高耸而洁白，似终年不化的双峰上，嫣红的花海骤然开放。蕾丝罩杯是轻薄网纱为主料，因而在光线良好的时候根本遮不住穿着人的乳头和乳晕，或许这也是设计者的初衷，最好的美并非是完全遮掩抑或不做保留，恰恰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距离感方才引人入胜。

　　因为要符合节气，雅雯的双腿虽然没有穿上裤袜，但穿上了一双D数较高的黑色丝袜。脚趾、足弓直至大腿根的腿部曲线在丝袜的规整后，更显齐整，

　　雅雯给自己挑选的殓衣是一件黑色镂空勾花设计的V领七分喇叭袖修身连衣裙，裙摆长度堪堪过膝，领口宽大又刚好不会将胸衣暴露出来，勾花是雅雯喜欢的莲花图案，有富贵吉祥和高洁自清的寓意。穿上后庄重不失美丽，大方又显知性，将自己最为自傲的上围在大众面前展现出来。

　　一双红色的尖头浅口平底鞋套上了她的双足，亮面的鞋帮与鞋面在灯光和自然光线下都有着不错的表现，既引人注意又不会过于突兀，作为点缀恰到好处。

　　外衣被穿好后，珊妮将停在一旁的棺材和操作台贴合。六角型棺材呈头高脚低的形状，枣红色的桃木外壳看上去厚实而大气，奶油白色的内衬的有着繁复考究的褶皱花边，一床同样有着奶油白色的被面的进口的蚕丝被充作褥子，叠了一折后铺在棺材底部。一个有着托架的靠垫被安置在棺材头部的位置，方便遗体告别时来客瞻仰遗容，也能一定避免双下巴这种影响美观的情况出现。待到入殓前撤掉托架，靠垫也就化身为头枕，可供雅雯高卧了。

　　雅雯的头颈、腰腹和脚踝之处布下三条宽大的托带，吊架将她安稳地放入棺中，过程安静而稳定，入棺的她甚至连裙摆也鲜见皱褶，质地柔韧的黑色托带与通体黑色的身体看上去融为一体，远远观去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的托在掌心中。

　　恢复了些许弹性的双手被摆成右手放在左手上，双手按在双乳下沿的姿势。右手无名指上戴着她的婚戒，这些年来除了洗澡和近几日防腐期间从未离身，常年来的佩戴让戒指被一些污垢掩盖，有些褪去了光泽。

　　珊妮取来一条宽大的浴巾，妥帖的遮掩住雅雯肩颈到胸前这一大片区域。再坐在一旁的转椅上，熟稔的戴好一次性乳胶手套，在化妆包中翻找自己惯用的化妆品依次摆到一旁的工作台上。然后拧开罐盖，食指和中指并拢，从玻璃瓶中拈走一团BB霜，在手心摊开搓匀，轻轻地，从额头开始向下，顺着鼻梁和面颊的曲线，直至锁骨和胸前涂抹上薄薄的一层，提亮肤色。又针对脖子、耳后、指缝和手腕等葬礼上为人可见的部位做了补涂。

　　油性较大的裸色粉底被粉饼在涂过了BB霜的皮肤上大面积的涂上，而后用散粉刷在面颊和苹果肌扫上一些桃红色的散粉，令饱满肉感的脸蛋无尽接近生前的红润气色。眼影刷在上眼睑小范围反复晕染，画出自然亲和的棕色系眼影。眼线笔精准描绘，眼睛被凸显的更加立体。立体雅雯的睫毛生来又长又密，换用睫毛刷蘸取些许睫毛膏稍作刷拭，略有杂乱的睫毛就又化作了一池春水畔的不倒胡杨。

　　嘴唇上被涂上鲜红的唇彩和透明的唇蜜，微微上翘的小嘴早已不再大张，留下了一道罅隙，半掩住雅雯那排洁白的贝齿。像是要对来人说一些体己话。

　　至此，珊妮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她盖好棺盖，将棺木停放到小告别厅。

　　翌日，6月27日，天气阴。

　　7点半左右，来参加雅雯葬礼的同事和亲朋便先后来到了karina殡仪社，在居于西北角的1号告别厅先后落座。1号厅是殡仪社的小告别厅，这里有着教堂式的穹顶，四壁为未经雕琢的，只粉刷过的白墙。狭小的窗边是一盏盏发出澄黄光线的壁灯。一进门两排古色古香的木制长凳分居左右，顺着不算宽敞的走廊一路向前就是仅有的一处空场，约有五米长，八米宽。后面是屏风遮挡的，通往遗体停放区的大门。灵柩会摆放在大门南侧的位置，因为距离大门比较近，便于布置。而临时的主持位会放在北侧一角。

　　雅雯的灵柩搁在钢架推车上，头朝着北方，靠脚的一头贴着南墙斜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摆着雅雯的半身遗像。照片彩色的，在一角缠上了黑纱，是她三十岁生日时照的，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梳着利索的披肩发，穿着诊所的绿色手术服。

　　雅雯的丈夫李仲华站在告别厅门前，得体地接待来宾，引导他们入席。雅雯6岁的长子和3岁的幼女懵懂地被外祖母带在身边，站在了距离母亲灵柩最近的座位旁。他们还很难理解妈妈死去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周了都没有看到妈妈。

　　时针指向了8，众人各自归座。没有出车的蔡志明履行了自己殡仪社老板的身份，和克拉娃一起将棺盖揭开后立在墙边。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棺中半躺着的雅雯身上。

　　雅雯的几位亲人和朋友先后登台，朗诵了紧要而深情的悼文。对于混迹在人群中的庄诚来说，他像是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几天之后就与他阴阳两隔了。本来两人还想着等雅雯丈夫走后，一起去北领地幽会，但现在只能空做叹息了。

　　到了道别的时候了，三四十人在这间小小的告别厅里鱼贯前行，庄诚捧着一束百合、满天星和玫瑰组成的鲜花走在靠后的位置。个子高高的他，看见雅雯的身上已经摆满了鲜花。

　　和雅雯的丈夫礼节性的握了手，庄诚将鲜花放在了雅雯的胸前。告别人世的她，也像生前与自己约会时那般别具一格。至少，庄诚自认有些保守的自己不会想到雅雯的美丽胜似生前，也不会相信面前的女人选择了雪白的妆面和鲜艳的红唇作为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更不会相信，这个女子竟然毫不顾忌众人保守的思想，在告别众人的时候，大方的将自己的乳峰半露。

　　“雯姐，安息。你是我见过的，最自信的女人。”在身后人的催促下，庄诚不舍的告别了自己的情人。在他走后不久，雅雯的灵柩盖上了，被送进了不远处的室内集约化墓室安葬，为期四年。这也是雅雯最后的执念，如果丈夫实在不依自己落葬捡骨的要求，那么就在四年后再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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