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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御】良日启程,2

[db:作者] 2025-08-05 08:35 5hhhhh 1660 ℃

我逐渐意识到,只是在凭借一时的兴趣和差强人意的天赋作画,赖以维生。而如果谋生的话,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倘使不画画了,我能做什么呢?

我顺着线稿点上深绿浅绿浅黄的草坪,再重复这个操作,直到草叶铺满画纸。难道去考一次司法考试,成为律师吗?既然御剑已经不再做检事,那么做律师也没有什么意思。

或许去澳大利亚剪羊毛。

我天马行空地想着,险些在画面中涂出一个头戴草帽、手握除草剪的小人。不知不觉,窗外已变成了夕阳西下,余晖将我的影子在地板上拖得又黑又长。我忽然感觉房间变大了。

这样过了几天。我意识到御剑决计不会主动联络我,便抢先打电话约他出来。御剑在电话里不置可否,倒是在一小时后在我家门口出现,没再穿那件昂贵的大衣。

门一关我就把他按在了门上。可恶,明明是成年人健全的交往,被他搞的好像地下偷情。我急切地吻他,他低低地应答,我总感觉他分明一直在等我去找他。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未感到自己的性欲有这样强烈过,而且仅仅指向他一个人。先暴风骤雨地做过一次后,我们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靠在一起说话。我抚摸他光洁的后背,手指贴在上面,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不愿意离开。我问及他接下来的打算。我无法想象他穿着绿色的围裙、站在收银台后方的样子,他看起来天生与这些事有一层隔膜,倒是矢张出现在什么地方都非常合适。

“之后……,也许会替人代笔,处理不需要出面的法律业务。”他这样回答我。

我把我的幻想告诉了他,他嘲笑我把他想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以前在美国留学时也打过零工,还在甜品店里做过巧克力。我再次邀请他与矢张重新见一面,向他保证了矢张虽然至今也不怎么靠谱,但是个重视友谊的好汉。(矢张啊,你可要赌上性命绝对不辜负我的保证……。)比起我,御剑是个更为诚实的人。只要向他询问,就总会得到真实的结论。

“这几天,你联系过狩魔检察官吗?”

“你想起来补报纸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怕了?”

我完全没见过他的老师兼养父,但足够心狠到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送上审判席,想来是个冷酷刻板、不通情理、与我必定完全相处不来的人。不管御剑对那件事的态度如何,我至今仍坚信他没有杀人,那桩案件的种种疑点仍未解决。当然,这恐怕只能归结于我的直觉。

不过,作为他自我放逐结果把自己送到了我身边这结果的直接受益者,我对此不便发表意见。

“他好像斯○普——这种老师是学生的噩梦。”

“老师把自己视为律法的执行者,对情感不屑一顾。”御剑慢慢地对我说,“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完美主义。任何事都不能使他停下脚步。他当了三十多年检察官,只因病请过一次假。我从未见过他身穿正装以外的服装,即便在家里或在夏天也是如此。”

“听起来更像斯○普了。他不会还不洗头吧。”

御剑靠在我身旁,听我大逆不道地编排他的老师,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嘴角却忍不住笑。

“你从未见过他,对他意见真多。”

“那当然!”我仍怀着打抱不平之心。

“唔,在老师看来,失去检察官资格,就已经是废品了吧。”他低声说。

“什么傻话。”我从身后环抱住他。“我想过了,不做检察官,你可以做律师啊。”

“……啊?”他完全愣住了,看来从来没有想到这点。

“嗯,反正你小时候也是想做律师来的吧?你可以先去千寻姐的律师事务所,之后独立执业还是怎么样都随你,我也可以来帮你的忙。”我握着他的手,天马行空地替他做着计划。

他眼神微微一动,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出庭了。”

他静静地对我说。“我过去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我回到了九岁那一年,传来窒息的痛苦。我扔出了手枪,接着就是一声枪响和惨叫。”

“有时我想,我从未走出过那个电梯。我去当检察官,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样的自己。”

我并不能理解这样的他,但这并不影响我为他心痛。

“我应该受到惩罚……”他喃喃自语。

“不应该。”我截断他的话,紧紧地抱住他。“你已经一个人承受了够多了。”

11

第二天,大约是早晨四五点钟。我醒来,并不是惊醒,而是自然而然什么也没想地就醒了。鸟儿已经开始叫了,不多时便连成一片。他在我身边,正沉沉睡着。我忽然感到口渴,于是下床,对着水龙头喝下满满一大杯,再返回床上,借着窗帘边缘透出的青蓝色的晨光凝视他的脸。他戴着粉红色的兔子眼罩,唇边灰色的发丝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试图把那缕头发拨开,他在梦中准确地按住了我的手。

要是能每天早晨醒来看到他的睡颜,就这样死了也甘愿。我心里浮现出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过去攘夷志士寄给友人的信里,不也写下了这样的古诗吗?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枕至天明。我自得其乐地想了一会儿,困意又重新袭来,于是就着与他牵着手的姿势再次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窗帘敞开着,太阳光线直直地射在我的脸上,被褥凌乱,御剑不知所踪。我有点失落,但不觉意外,慢慢地把裤子套上,走出卧室,正好看到他在做早饭。

“你没有走?”我的确是颇为吃惊。

“……你在取笑我吗!”他甩开我的手,还穿着我的绿色围裙。

恐怕以他的脸皮之薄,说不出“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走了”之类的话,如果是我至少会说了试试的。我赶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在他背过身看煤气灶时抱住他的腰。“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我小声说着。真不害臊,可我感到由衷的快乐,仿佛将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占领了某座顽固抵抗的城堡。

自那时起,御剑的活力便逐渐恢复,他的温柔、优雅和冷静的本性重新展现出来。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御剑逐渐走出了阴影,也许比起靴子掉下来,他更为恐惧的是一直听不到落下来的那一声。

他不再避讳与我谈论那件案子的细节。我由此得知了,也得知了在千寻姐和狩魔豪本人的帮助下,他很快便洗脱了生仓雪夫被杀的罪名(这部分与我在千寻姐处听到的内容一致)。

比起其他,更让我心痛的是他独自承受了十几年的噩梦,而我竟然未能陪伴在他的身旁。尽管狩魔豪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他,对他的教导恐怕也是出了大错。好在我们尚且年轻,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得以一同度过。

某日我想再来一轮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新邮件的提示音。不顾我的挽留,御剑光着腿跳下床。

“以后御剑一定会因为工作而做到一半就离我而去的。”我撑着脸看他忙碌。

“嗯……勇盟大学邀请我去给法律系代一段时间的课,以后也有可能转为正职。”他查看着邮件,毫不隐瞒与我讨论这些事。

“那很好,你想去吗?”

“勇盟大学是你的母校吧。”

“嗯。”

“怎么样?”

“是一所很好的大学。”我笑着说。

12

“千寻姐?我们过来了。还带了蔬菜色拉、西瓜和土豆饼。”我在门口大声呼喊,很快真宵就来开了门。

应千寻姐和真宵的邀请,我和御剑周末去她家里拜访。本来想着都是熟人,御剑却意外地很紧张。

“您好。之前多受您和真宵小姐的照顾了。”

他拘谨地深鞠一躬,很不会应对别人的好意。想到这里我更讨厌狩魔豪了。

我们还拎着两大包食物,站在门口忙着拖鞋时,一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像一头黑色狮子一般冲了进来。

“小千寻啊,要家庭聚会,怎么不叫我呢?”

“哎——?!这不会就是,千寻姐的男朋友——?!”

那个男人比我高大半个头,用看毫无威胁的东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是未婚夫。”

“谁告诉你今天过来的……真宵!”千寻姐怒道。真宵正在高高兴兴地从那男人带来的纸袋里翻找。

“《大江户战士EX》的碟片……”御剑惊讶地说,双眼放出专注的目光。真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挺懂的嘛。”她乐陶陶地说。

一阵混乱过后,我们总算再次坐下其乐融融地吃饭。这名穿着深红色衬衫的高大男子,名叫神乃木庄龙。他忽然出现,给人以咄咄逼人的印象,但只要稍一接触就能感到他是个大方爽朗的人。虽然性格有些冒失,但他和千寻姐毫无疑问是天生一对,感情甚笃。恐怕很快就能传来结婚的喜讯了。

“等着锅热好的时候,把电视打开看看吧。”神乃木提议。

“嗯嗯,看电视,人家想看《公主超人》有没有重播……”真宵翻着频道。

“咦?”我在电视上看到了熟悉的脸。正巧这时,千寻姐也出声止住了真宵。

我大吃一惊。

站在画面中央的女人,身穿华丽的白色长裙,手持粉色蕾丝伞,仪态万方。

那是——我的前女友。

不,仔细一看虽然脸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绫美的头发颜色更黑,神情也总是很温柔害羞。这名女性的神态成熟优雅,妆容清纯,微笑间却带着诱惑的意味。她与一名高大但神情畏缩的男子站在一间和式房间之中。

画面四周的滚动字幕条、特效和右上角的观察员提醒我这是一档超能力节目。

忽然,画面颜色一暗,音乐也变得诡异莫名。女子忽然扑倒在地上。地面爆出一团白雾,绿色、紫色的光芒一阵乱闪,灯光再次亮起来时,女子直直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可怕。她的声音也变得苍老、嘶哑,仿佛从地狱之中传来。

“呵呵……,美散……你竟敢来打扰我的安眠……”

“天啊、千奈美大人!”镜头对准的男子跪地嚎啕大哭,“是的,是的,一模一样……呜呜,妈妈……”

“说吧,说出你所为何事……”

“妈妈,你的钻戒,我们找不到……”

“呵呵呵,美散,你怎么没有找过我床头柜子里内侧的夹缝呢?”

名叫美散的男子连忙跑到房间角落,镜头也紧紧地跟着他。男子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夹层。他顾不上去取工具,手砸破隐蔽的薄木板,取出里面的一个小盒,打开一看,果然有一枚钻石戒指躺在其中。背景里传来“啊!”“哦呀!”的赞叹声。

我看得一愣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御剑,他紧紧地皱着眉,我随即意识到了,这种场景恐怕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于是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递过来一个无奈的让我放心的微笑。

“你认识她?”坐在千寻姐身边的神乃木问我。

“不,不认识。”我想也不想地回答,随即赶忙补充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和她长得很像。”

“绫美吗?”真宵问。

“哎?!”我吓了一跳。

“你认识我表妹?”千寻问道。

这下连御剑也在看我了。

我不得不当众交代了我曾经在大学里曾与一名叫做美柳绫美的女同学谈过一段无疾而终恋爱的事情,心里冒着冷汗。

“那就说得通了。千奈美是我们的表妹,是现任的绫里家家主,她的双胞胎妹妹绫美随了父亲的姓氏。”千寻姐答道。

我有心想问一句绫美的下落,但话在嘴边转了转又咽了下去。都过去了。

“唔嗯,不过千奈美姐的灵力很弱。她的天赋并不强,比我要差很多。”真宵边啃鸡腿边说。

“是吗?那刚刚的果然是假的吗?”神乃木很感兴趣地问。

“只是电视表演而已,一看就知道了,没有一点灵力的痕迹啦。”真宵摆摆手。

“千奈美想要复兴绫里家的地位。想得到大量教徒,空有灵力也是做不到的。”千寻姐用冷静的语气说,“母亲是真正的灵媒师,却落得如此下场。大家想要听到的,并不是真话,只是符合他们自己想听的内容。”

传播最广的声音是替自己说出话的声音,被引用最多的是的能引起自己共鸣的话。不过,我总是相信在超出世界的某处,一定有超出人自身的局限性,对公平和正义最本质的概念存在。那时我总是如此乐观地相信着。

11

饭后我拉着御剑的手散步回家。意外暴露了前女友的事,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不过御剑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令我莫名失落,不得不反思自己的内心深处是不是恶劣到想听他多问几句。当真奇怪,自与他重逢起,明明没过上几个月,人的适应力真是太强,我竟然已经像这样活了一辈子一样。

我曾原本打算拿出身为艺术生的本职技术,为御剑画一幅肖像画。不过久久未能完成。只是简单地画个样子倒也罢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法把我心目中的他完美地落到纸面上。

这令我相当挫败。御剑只当做休息,随便我摆弄。某次他被我骗着脱光了衣服躺在层层叠叠悬挂着的白布里,不过,由于工作上画了许多不走心的流水线产品,私下时反而不再有什么动笔的兴趣。之后我不由得丢下画笔,与他气喘吁吁地扭打成一团,将挂在墙面上的白布都扯了下来,搞得满地乱七八糟。

“大学的邀请呢?”

“嗯……我再想想……”

“喂,御剑老师。”我咬着他的耳垂问,“我不想画画了,可以教我通过法考吗?”

他连耳根都红了,往我抱着他的手上狠狠一拍。

“你做什么,”他很快就喘着气问,“总是开我的玩笑。”

我一边亲他一边掀开姑且盖住他隐私的几层薄纱,他尝起来又凉又甜,像一朵容易害羞的云。我把御剑扑倒在布堆上,惬意地摸他柔软的胸肌和线条优美的腰腹。御剑浑身僵硬,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把我推开,慌张得要跳起来;我哈哈大笑。

他瞪着我。恐怕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担心他哭出来吧。

“没有,嗳,没有。”我拄起一支手臂看着他。“御剑真的很可爱,你自己一定不知道。”

他紧紧皱着眉头,仿佛检察官在审讯犯人,想从我的笑容里寻找到一丝半点拿他寻开心的证据。我再次伸出双手把他拽倒在地上,连手带脚,与他气喘吁吁地缠斗,抓住他的脚踝,从小腿处往上亲。

“……你几岁了?”

“十八岁了,可以做爱了。”

“胡说八道——”他伸手扯我的脸,很痛,但不知为何那时我全然感觉不到,骨头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气泡,只是美滋滋地乐着,同时把他压住了起不了身。汗水从他的脸颊滑下,我把它舔掉,我们在布堆里厮混了好一阵,彼此都勃起了。我那一瞬间无比渴望自己真的只有十八岁,同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在夏日午后偷偷探索成年人的奥秘,我们有无限的未来和过去可以分享,不必整整错过他迷茫又青涩的少年时代,他也一定会在每次我向悬崖冲去时拉住我。

“要是能早点和你重逢就好了。”我低声说,由于嘴里还含着东西而含混不清。

“你想的真的很多。”他轻轻咬了我一口,斥责道,“专心点。”

在混乱里,原本作为道具的收音机掉到了地上,开关被撞开了。

“面向冰雪融化的北方天空

大声呼喊着往日的梦。

炽热情感 穿过游子的胸膛,

哪怕从今天起只有我自己也要去旅行

啊啊 在日本的什么地方

有等待我的人……”

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画成。

12

“前面那位,是、成步堂龙一君吗?”

那天,我正从一个没去过的陌生编辑部回来,沿着一条很长的坡道慢慢往上走。一个女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我叫住。

是绫美。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形制朴素的尼姑长袍,头戴纯白色的头巾,手腕上垂着一串珠子细小的佛珠,相貌与我们分别那年相比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更年轻了。我站在那里,忽然仿佛时光倒流,错觉我还是那个二十岁的大学艺术生。但我肩上的背包还挂着与御剑同款不同色的挂坠。

“是我。”我答应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为了追上我,她大概是跑着过来的,站在原地长长地出了几口气。

“那个,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喝杯咖啡吗?”绫美问我。

我们在街边的一间咖啡厅门口坐下,深绿铸铁桌椅上撑起一大朵白色的凉篷。我们坐在白伞下,我点了两杯美式,什么也没加。起初,两个人都沉默以对。

“很抱歉,对你不告而别。”

“都过去了。”我答道。

再次面对着曾经深爱的她,心口毫无当初的悸动。为了掩饰尴尬,我喝了一口咖啡,这家咖啡馆味道很淡,像白水一样。

我再开口:“那么你当时是……”

她慢慢地讲述:“我的父亲是一名珠宝商,他想要我为他联姻,促成他的一桩生意。”

“……你拒绝了?”

“是的。那可能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反抗他。我说,如果让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出家当尼姑。”绫美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真的找了一间寺庙,说看我敢不敢。我心一横,就出家了。”

“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干巴巴地说。

“对不起……”

“不要说再对不起了。”我苦笑了一下。“当时没能陪在你身边,我也很失职。不提这些了。啊,现在没有想过离开寺庙还俗吗?”

她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我仔细地考虑过了。住持是个很好的人,并不强迫我留在这里。比起我的亲生母亲,她更像我妈妈。庙里的生活虽然简单,但是习惯了,反而每天都很安心满足。我已经是个出家人了。”

她眼神澄澈,不似在说违心的话。我不懂得任何佛法,但她的微笑与庙中的菩萨确有些相似。

“哦,对了,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长得和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女人。”我忽然想起。

“啊,千奈美姐姐。”她微微低下头,神态和我们当年热恋说笑时依旧完全相同。“姐姐和我不一样,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母亲原本不想带走姐姐的,因为……姐姐也不是她想要的小孩。姐姐藏在她的箱子里才离开。”

“那她怎么说服令堂,一定是个很曲折离奇的故事。”我随口应道。

她低着头。桌面上有一大块经年累月留下的污迹,无形的微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我认识一位丧偶的老先生,也是一样,对自己的孩子超级苛刻。他还说过,被打败了的人就是废物什么的。我可以把他作为再婚对象介绍给你母亲,一定是一对佳偶。”

她被我逗笑了,用僧袍的袖口掩住嘴。

“那个,成步堂君你现在还在画画么?”

“糊口而已,倒不如说是正在想要放弃绘画这条路。”我据实以告。“没有什么想画的东西,绘画的技巧也说不上多么杰出,钱么,也没挣到多少。只是糊口的话,做什么都无所谓。要是像绫美你一样有坚定修行的目标就好了。”

绫美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有在交往的人吗?”

“嗯。”我点点头。

“一定是一位非常好的人。”她的声音里带着纯然的虔诚。

分别时,我的心中十分平静,如同一片无云的晴空。

13

御剑最终决定去勇盟大学担任暑期课程的教师。他原以为自己名声不好,脾气又坏,没想到大获好评,一度热门到蹭课的学生站到了门外。学校不得不把他的课从一开始能容纳二十人的小教室移到了上百座位的大教室去。这个人对自己的美貌从来缺乏自觉,这一点我也很喜欢。其他人当然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不过他们已经晚了。想到这里时,不免有些得意扬扬。不过,太过得意的男人可能很快就会惹恋人生厌。我在心里上个闹钟,小心提醒自己。

担心他小半年未和外界直接接触,他上课时,我便跟着去找了个后排的位置一边画画一边听课。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操心毫无必要,倒是跟着他学了不少法律知识。“御剑老师”一开始只是调情时的玩笑话,现在可以说是变成了真的。他在逐渐回到正轨。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那天他接到自检事局打来的电话。

狩魔豪死了。

心脏病来的毫无预兆,既凶又猛,狩魔豪在自己的高级办公室内昏迷,接着便再未醒来。他原本是一位精悍的老者,如今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仍像熟睡一般,没有氧气面罩和点滴液,因为都不需要了。

御剑得知消息后便立刻赶去了。他总是这样,外冷内热,是个认死理的人,倒比我要重情义。

在狩魔豪的病床前,我也是第一次遇见那位大检察官原本正在国外留学的女儿狩魔冥。狩魔家的人,一望便知,可谓是大中小三个翻版。

在病房外的安全通道,御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我用力地抱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在家和车里以外的地方吻他,他没有拒绝,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外衣前襟。我尝到苦涩、悲伤和恐惧的味道,良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不是提起过狗吗?”他梦呓一般地说着。

“嗯?”

“小时候我们一起捡到的那只小狗。”

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过夜后当时我搜肠刮肚寻找到的话题。

“我父亲去世后,老师作为他的朋友领养了我。他从来不笑,待人冷冰冰的,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狩魔宅很大,但是很空,除了偶尔来打扫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很怕他。我本来以为小狗也会被他送走的。但我……我太害怕了,不敢问。”

“……后来呢?”我轻轻地抱着他,拇指抚摸他柔软的灰发和脸颊。

“第二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了小狗。他很讨厌狗,后来却同意在我房间里给它装一个窝。”

“所以,小狗现在……”

“老死了,没有生病。”他轻声说。“老师教给了我做检察官需要的一切。”

14

火化那天我罕有地穿了正装,陪御剑去殡仪馆。殡仪馆连带火葬场,都在郊外的山上,我们把车停在山脚,沿着灰白的石梯步步往上走。天色青碧如洗,草木静寂,唯有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其中。渐渐地,声音合二为一,我们同时迈步,像是对方的半身。

那是我第一次去殡仪馆。隔壁厅前围了一大圈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小孩。人还没推进焚化炉中,就能有几个尖利的声音开始争吵“遗产”“遗嘱”之类,更有抢着拦在门口不准带走尸体的,哭声震天,吵得我默默离停尸房更近了一些。一来无人可请,二来家里没人信教,葬礼更是没有。狩魔冥和御剑作为死者的子女处理后事,此外便没有其他人送这位工作狂最后一程。

狩魔冥待御剑口头不怎么客气,在我看来,这正是关系亲密的兄妹才会有的关系,她也是真的关心御剑。她对我才是真正的不客气。

“没什么正经职业呢。”

“哪里,工作很多,我要挑着接呢。”

她态度太过盛气凌人,又总随身携带一条马鞭,没事儿便把桌面抽得啪啪作响,令我总幻视她下一刻便要甩出一张支票,命令我这个小白脸离开她的“弟弟”。给钱我便自然收下,御剑也还是我的。所幸并没有发生。

火化和我想象的不同。不同于在电视里看到的小小一匣白粉般纯净的骨灰,人死后可以烧出很大的一箱遗骨,其中还可能有未烧化的大块骨殖,操作员会用一根粗糙的铁杆把骨殖敲碎,还把里面可能出现的各种烧不坏的东西收集起来:例如结婚戒指啦,金牙啦,心脏支架啦……

操作员的动作顿了一顿,在狩魔冥的死亡凝视下捞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颗黑色的子弹。

御剑和狩魔呆立当场。殡仪馆老板倒是淡定的很,直接拨打了报警电话。不多时我们便没能坐着来时御剑的小车回家,而是抱着一大罐骨灰坐警车了。

“不对,爸爸从来没有参过军……”狩魔冥焦虑地说。

“狩魔检察官有没有受过什么袭击之类的?不过检察官被枪击这样的案子……”

“没有,从未出现过。”

“他的口袋里……”

“不可能,衣服里什么都没带,我亲自检查过。”

“那么一定是罐子里本来就有的了。”

开车的大块头警察通过后视镜向我投来“你在开玩笑吗”的恐怖眼神。

我缓慢地问御剑:“你说过他请过一次假。是什么时候?”

15

御剑表面镇定,实际上已完全陷入了混乱。拜官僚系统繁琐又不爱整理材料的习惯所赐,你甚至可以在这里的地下室找到十六年前某位检察官提交的请假报告。是12月28日,DL6事件发生的这一天。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很快,不再赘述,就像走马灯一样快进吧。证据链毋庸置疑十分清晰,我私下潜入了葫芦湖附近的船屋里,寻找到了灰根高太郎的保险箱,接着又拜托了矢张的关系,再次联系了在湖边拍摄的记者大泽木夏实。去年年底御剑当庭认罪,证物未经提取,DL6号案件留下的手枪和弹药都作为证物保存着,帮了我大忙。

也许狩魔豪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早一些把身体里的子弹处理掉,整个事件便不会如此发生,甚至也可以提前留下“土葬”的遗嘱,终究什么也没来得及。没人能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就像只是带着对法律充满兴趣的爱子来法院开庭的御剑信律师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对手因一念之差就射出了那一枪,就像法警灰根高太郎没有想过只是普通的一次站岗就令自己失去了全部的人生,谁知道呢?我从法院里走出来,孤身一人,两手空空,满头疲惫,还穿着哪儿哪儿都紧的蓝色西装。

法院门口的广场上养着一群鸽子,供前来的人们扔些米粒之类消耗时间。来此的人多半没有多大的兴致,鸟因此饿得半肥不瘦,姿态冷漠,同人不怎么亲近。广场旁的咖啡厅开着两扇玻璃门,冷气从其中呼呼地吹出来,我有些累了,便坐下点上一杯咖啡。

法院门口的位置怎么想也算不上真正的品尝之处,咖啡的味道倒是十分地道,出人意表。

一只女人的手拍拍我的肩膀。

“你倒是很有做律师的天赋。”千寻姐说。

“哪里。”我摸摸后脑勺,苦笑了一声。

“那孩子应该会回来做检事。”她说,“他可是个天才。”

她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你很喜欢他。”

“当然。”我应道,“超过喜欢我自己。”

“回家去吧!”

她像我真正的姐姐那样揉乱我的头发。

“再说,如果成为律师,就可以每天在上班时间也同他见面了。”千寻姐坏笑着说。

16

我从鸽子之间奔跑而过,一下便哗啦啦地自我身后惊起了半边天空。我仿佛也成为了其中一只,向着前方飞去。

我要向着他所在的地方奔跑,因为我确信他会在那里等着我。

—成御·良日启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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