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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以太之下》,2

[db:作者] 2025-08-05 08:34 5hhhhh 8970 ℃

  “注意你的措辞,凯雷特先生。”是把这个混世魔王带进咖啡馆的普利莱在说话,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也不敢抬头,特别是在这种关头上。

  “啊哈,我们真是一群可笑的生物,不是吗?我们能睡得着觉仅仅是因为我们知道下次还将照常醒来,是因为我们生活在戒备森严不可能会被攻陷的以太之中。我们在成为完人之前和血色十年中已经耗尽了心血,我们由衷地呼唤和平与享乐,又惶恐在这般安乐中因无法逃避的人性而堕落。

  “那群猴子以人性中的一点点光亮为荣,而我们却畏惧着人性本身。

  “我不是演说家,也没心思给各位做没必要的科普工作,我只希望已经得到长生特权的各位能把余生用到自己觉得应该的大小杂事上,我们斩除后代才是为了避免有性繁殖带出来的自私和分化污染我族的未来。”

  无人应答,只有难熬的沉默。

  “各位,我以一个完人艺术家的身份向各位诚挚陈述以太城并非是我们的伊甸园,因为这是我们共同创造而非是谁施舍给予的,不要忘了我们都来自人类,而当我们归于虚无,我们会以永恒的方式回归到生生不息的人类文明中去。”

  我难得的很欣赏他,但既然我欣赏,也代表大部分完人不会欣赏。

  “艺术家,那只是你的个人成见,我们可没说想成为那帮猴子们的神。”一个坐在远处的完人大声喊道。

  “所以我他妈也只是陈述,没有他妈强迫你们中的谁去接受。”凯雷特先生也吼了回去。

  “‘永恒的存在就是永恒的受苦’,这就是你的立场对吗?”擎火者缓缓开口道。

  “对,谁他妈愿意永生谁就去,我就是见不得当初发誓互不隐瞒,如今又拿未来画饼忽悠众人误入歧途的这档破事儿。”凯雷特先生把烟头第三度在我阴道内壁上狠狠一捻,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我的肚皮按穿。我疼得下意识伸直脖颈,发现众人的注意力还都在凯雷特先生身上,其他四名性偶依旧低着头。

  “我们没有欺骗大家,和你所说一样,你能笃信这样的世俗结论,相信也是源自你这百年来的真实感受。但我要告诉你,未能抵达永恒之前的路途才是永恒的痛苦,拥有永恒能抚平先前所受的任何伤痛。”擎火者语重心长地传教。

  “也能让死者苏生?”凯雷特先生冷笑,跟颗钉子一样把大师好不容易吹大的泡泡戳破了。

  “永恒之后你我都将拥有无限的可能。”任何人都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给出满意的答案,复活死者这种传说我也只在梨姑姑身上确认过。

  “凯雷特·坎利安,自艾薇儿离开我们之后,你就变了……”小天使的主人开口道,语气里满是怜悯,可能也有讽刺。我看着他板起来的表情,实在猜不出来。

  “她——死——了——”,凯雷特嘎吱一下一脚踩上椅背,拖着长音提醒他,“不愿意承认这点的是你们,不是我。”

  “可你一点儿也不像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每周都去历史长廊探望她,如果你相信她死了,你应该像那群猴子一样把她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再把她的遗物锁在柜子里而非一直放在床头。不愿意放下过去的人是谁呀?”那男人的笑容因得意而扭曲,凯雷特先生此时的脸色想必很合他的心意。

  “你被这可能性如火柴般大小的世界拖住了脚步,我们能理解,但我们也无能为力。谁都知道你爱她,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克服死亡。你不必只留在过去,我们早在百年前就一起发誓要永远深爱身为同族的彼此。”在凯雷特亡妻的事上传教,绝对会成为这名傲慢的擎火者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你们谁还有多余的‘爱’?”凯雷特拿浮夸的神情环顾一周,“哦对,当初把咱们还当家人,真正对咱们爱得死心塌地的原生人早就被咱们同时背叛抛弃,如今不过是地球上的一把泥土罢了。咱们说着只对相互心存同等而浩瀚的爱,如今你——卡多斯菲尔·福来多特,你现在又有对非完人的物种生出爱意了吗?”

  原来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叫卡多斯菲尔,不过此刻他的脸也跟山一样崎岖起来。听到主人的名字,那个小天使也抬起了头发被抓乱的小脑袋。

  卡多斯菲尔咬紧牙,被严重冒犯而生的怒气让话音变得嘶嘶响:

  “这是我的宠物,我当然可以像爱宠物一样爱她。”

  “有多爱?比你爱我还爱她吗?”凯雷特戏谑地向他提问,果不其然让周围几个完人也轻笑出声。

  “是你主动放弃了当执剑官,却还又对擎火者说三道四,即使我们互相平等,此时此地,也是你在试图拿原生猴子的那套试图分化我们——你拿什么让我爱你?”卡多斯菲尔语气毫不客气地还击道。

  “两位先生,我建议你们停下……”意识到话锋不对的擎火者推推鼻梁上的蓝光镜,但他并不对凯雷特的气量抱有什么希望。

  “你要背叛我们当初的誓言吗?还是说你也从心底承认我们并非真的像群星那般和谐平等,背叛永不存在……?你有很多次可以在你做得到的范围里保护自己的爱宠,可你偏偏一直选择与我针锋相对。”

  凯雷特的脸色沉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卡多斯菲尔怀中的人造天使,那女孩的表情变得惨白,我想我的应该也是。

  死寂,卡多斯菲尔的巨手紧紧揽住他的爱宠,眼睛死死瞪着凯雷特,但凯雷特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很快,卡多斯菲尔的表情也变回祈祷的仓惶无措。

  “求你,别……”他轻声地说。

  凯雷特看够了小天使的眼泪汪汪,大声狂笑着转过身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快地对看戏的众人说道——

  “想必各位还都没怎么去过强物理实验室对吧,在第三号档案机里就能找到我离任前最后参与的重力科技项目——我敢保证,自佩特奈罗接过我的位子之后,就压根没人去整理历史档案。”他说到一半,特地停下来观察着卡多斯菲尔的苍白表情。

  没有特别的声音,但立场防护科技已经启动了,原先透明的落地窗现在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他妈的,又得冬眠一次了。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摔落在了石板地上。

  “我求你,不要……继续说下去,你的宠物也没好结果。”卡多斯菲尔用能让靠近临时讲台的凯雷特刚好听清的音量恳求,但一向恶趣味的凯雷特哪他妈可能在乎我。

  “搞清楚,福来多特,”他摇摇手指,“我不把那个烟灰缸当活物看的,而且就算没有硬性规定,无论何种会议,与会者都不该带宠物来吧?”

  “我承认刚才确实有些火气上头了,是我不对,所以……”

  卡多斯菲尔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前武器科研要员的脾性。

  “谁能想得到,输错一次密码就可能会销毁档案的功能设置之后,我都记不清当初设置的密码是不是‘吾爱与世长存’了。”凯雷特没有听卡多斯菲尔把话讲完,他自顾自大笑起来,好像真的是在调侃自己的记性,然后把军武机密信息刻意宣读出来,在不只有完人的场合里。

  我瞥了瞥卡多斯菲尔的脸色,此刻的他已经因为咬牙把圆脸变成方脸了——

  “这样做有什么好的,嗯?!搞死我的宠物,你就开心了,嗯?!”他腾得一下站起身,纤柔娇弱的人造天使闷哼一声被他一脚踹到凯雷特的脚旁,那女孩的人造翅膀折断了,她的抽搐也让我本就低沉的心又是猛地一坠。

  “怎么了,我的朋友,这又不是不能说的事儿,每一位完人都具有知情权,况且,我也说了,我不确定一心求长生的新任实验室长有没有管过我的那个项目呀。”凯雷特撇嘴耸耸肩,他的意思是害死我们此刻所有在场的非完人的机密,甚至可能毫无价值。

  “你精心改造的那个烟灰缸也得死。”我能听到手指关节嘎嘎作响的动静,甚至有点担心起这个目测两米半的巨人真给不忌口的凯雷特照面一拳,凯雷特到底撑不撑得下来。

  “她呀,我连她叫什么名字我都没问过,况且IOP的谋小子跟我有合约,不出三天我就又能得到一个全新的烟灰缸——”他长叹了一口气,装作怜悯地看向浑身气的直抖的卡多斯菲尔: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看起来要把我也和这帮猴子一起无害化处理掉的样子,难道你想用行动表达出你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吗?难道你对一个宠物身上投入的爱甚至超过了和你身为同族的我吗?”身为同族这四个字他说得很重,当然,神情也足够戏谑。

  “你这怪物!”卡多斯菲尔愤然离席。

  “卡多斯……”擎火者尴尬地冲他那岿然的背影招招手,又无奈地落下。

  “我也没兴趣听这个宣讲,我要回去继续雕我的命运三女神像了。”

  把这场临时会议搞得一团糟的艺术家凯雷特也哼着小调推门走了出去,其他完人们相互看看,征得擎火者的点头同意后,会议散场。黑灰色的屏蔽立场后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不由分说给了我们无辜躺枪的五个性偶一人一枚麻醉弹。

  等被冬眠药保住一条命的我再醒来时,就已经被抛尸在C号垃圾填埋场里了。

  他妈的,又得找阿风换张脸才能复工了。

  无论先前遭遇了多么激烈的争执,生命遭遇了怎样的毁灭,冬眠药都将它们封堵在了梦幻似的记忆里,偶发性的心悸和强直就是身体对于劫后余生的真实反应。

  从迷雾般的过去苏醒,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贝出任务没法一直等在我身边,看护病床前只有阿风——她的人皮伪装挂在一侧的墙壁上,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黝黑透亮的纤纤人偶。

  “哦,维,欢迎回来~”阿风的电子屏上跳出了古早操作系统里默认的像素沙漏动画,就像我被完人们丢下以太城,用不了几天就得再屁颠屁颠地跑上去,等待下次再被扔下去——

  “贝呢?”我左右张望,头还是很昏沉。

  “阿风一直守在你身边,你却直接问起别的女人,唉……”阿风拿起一块操作板,故意戏弄我。

  “好啦好啦,你不是都检查过我的记忆了吗,想让我怎么跟你打招呼,说‘再次感谢你翻看我的大脑’吗?”我苦笑。

  “那只是在综合评定你的神经突触修复情况——结论是一如既往的完美。”阿风放下操作板,银灰色的合金天花板打开,降下一台显示器,是我的新身份。

  “洛娃·索科洛夫,希望你喜欢你的新名字和新容貌。”阿风望着我,没有闪烁揶揄我的像素小表情。

  “斯拉夫人?我的新身份。”我不确定我的俄语还记得多少。

  “也可能是欧罗巴人,毕竟我们没时间给你替换骨架,反正捐赠者生前看着和亚洲人没什么两样。”阿风勾了勾我的鼻子,我现在的这张黑发褐瞳的瓜子脸也不是我的原初容貌。

  “什么时候动手术?”我叹了口气,低沉地问她。

  “现在是以太时间的早上九点,手术时间定在明天这个时候。”她伸出手捏了捏我的右上臂,“你的蛇柱图腾会从左腿内侧移植到右臂这里,上个月种在肱骨上的生化神经回路胚芽发育良好,修改上面的信息也会顺利很多。”

  我又想起了那个已经凋亡的小天使,她的改造成果必然是诞生在无数失败品和残次品中的。明明IOP可以比那群完人们做得更好,但所有IOP的造物都要打上蛇柱图腾的钢印,而在那群完人眼里,有着蛇柱图腾的我们都是喂不熟的野狗……

  靠,我是在嫉妒么……

  “脸色不必那么差,术后恢复很快的。”人工合成音无法模拟轻柔的语调,看起来我突然沉下来的臭脸让语气笨拙的阿风有点无措。

  “我不是在生这个的气。”我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阿风的凸面电子屏,虽然我知道阿风是没有这种触觉的,但她还是用冰冷的机械手指覆在了我的左手上。

  “你想看到透明度百分之几十的脸红?”阿风很认真地问我。

  “我想下地走走。”我笑道。

  

  明天过后,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在以太城中用另一个女孩的名字,然后继续当一个烟灰缸。

  在此之前,我穿着风衣漫步在街道上,没有目的地地瞎逛。

  这操蛋的世界总是这么压抑,但我依然热爱着我的家乡,无论她遭受了多少人的诽谤,她都是让我们在以太之下也能生存的巢窠。照我看来,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底,如果她也没有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就都得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诚然,她受以太城的统治与剥削,那群完人只会把垃圾留给我们,恶劣的生存环境瓦解了大多数人的道德与人性,我们这些胎盘城顽强的子民忙碌于互相撕咬,目光短浅如同下水道之中的老鼠。我痛心这样的族人,但也深刻明白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我愤恨地抬头向雾瘴深处望去,遮盖住一切光芒的无际阴影中只有依稀的信号灯在闪烁。

  那是以太浮空城的底盘。

  我叹了口气,双手插兜,意外发现外套里还有一包饼干。吃点什么也蛮不错,反正在换脸之前,我不能上以太城去吃茶点。

  麻利地撕开包装袋,暗暗庆幸五块威化似的饼干没有被压碎,掰半块丢进嘴里,是淳朴的麦芽香。

  在我像街口这个小男孩这般年纪的时候,也对食物有着纯粹的向往。他向我慢慢靠过来,眼睛始终围着我手上的饼干打转。

  虽然是在赤道,但由于太阳光都被以太城夺去,我们的城市也一如深处地下那般潮湿阴冷,那孩子的身上还穿着破棉袄,领口和袖口上的污渍深得快要和环境融为一体。他的脸瘦瘦的,不等我主动给予饼干,他就向我提出来一个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交易——

  “姐姐,想看星星吗?我可以带你去看,一次只要两……一块饼干!”

  “好呀~”我取出一块边缘最完整的饼干,轻快地支付给了面前这个不到我腰间的小孩。

  “你,不还价吗?”小男孩迅速接过饼干,仿佛是在怕我下一秒就反悔,但抓握住饼干后,他又疑惑地抬头看我。

  “哦,我觉得花一块饼干就能看到星星非常值!”我轻笑地回答他。

  “好……”小孩看着装作抬头的我,眼神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我知道,这是谎言被识破的窘态。

  不过我出于对瘦成皮包骨的他的怜悯与好意,还是决定上他这一回当,之后再教育他也不迟。

  “跟我来,我们得先去到低处去。”他拉着我的手指,倔强的前行。

  怎么还要更下去?现在就是旧城区的边缘,再下去可就只剩垃圾场了。莫不是要给我看一张宣传海报之类的敷衍我吧,我看着孩子生着三个璇儿的小脑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提防着被人肆意倾倒在坡下的秽物,避开散发恶臭的动物遗骸,我们在无法回收也无人处理的垃圾山中兜兜转转,总算到了一处隐蔽的小盆地。

  他有序地搬开垃圾堆里的杂物,我被他安顿在一个特地垫了破毛毯的塑胶模具上——看样子可能是某个倒闭工场的防火填充物,时间让塑胶劣化成了石砖模样,即使垫了坐垫,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这个小盆地里真的需要这个玩意,因为你坐上它,你才能比周围朝你逼近的垃圾高挑一点——这应该算是这儿唯一的雅座,毕竟还垫了毯子。

  一通忙活后,小男孩从两个巨大建筑垃圾的夹缝中拖出一面……交通广角镜?

  我有些错愕,但小鬼满脸大汗的表情在看到我的惊讶神色后毫不保留地得意起来:

  “铛铛!就是这个!”

  他把我唤到微微斜放好的凸面镜前,我怀着好奇向上面看——

  镜面很光滑,不过边缘多了几重小孩的指印,毕竟孩子的力气总归是小,不过更让我惊奇的是除了我们两个变形的身材和表情,凸面镜映出来的是我一直不曾注意到的以太城的底盘全貌。

  在我们生活的胎盘城中终年不散的雾霾之中,只能看到以太城底部正规律闪烁着的一些白点。

  我不知道那些灯是干什么用的,但仅仅是从镜中看着它们,它们的此消彼长竟让我真的仿佛看到了熠熠闪烁的星空——

  假如不是这座动态星图边缘会映出我变形的脸的话。

  “有点……美。”我支支吾吾道,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是吧是吧!我可不是跟谁都会展示的!”他自豪地叉腰望我。

  我笑盈盈地掏出剩下的半袋饼干,我不认为这算某种欺诈,他比我更需要这份食物。

  “交个朋友?”

  “姐姐是瓦力的第一个朋友!”他看着我笑容兴奋又灿烂,仿佛是遇上了知音。

  不过我的嘴角笑容苦涩,因为这将是他见我的最后一面——明天之后,我就是另一个人了,他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我戴着现在这张面具出现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

  换句话说,我只是个活着的鬼魂,易容多次,就连父母给的容貌我也记不起来了。

  “下次我们再一起看星星好吗?”孩童的敏感超乎我的想象,我差点忘了我们都来自这座永不见天日的苦城,我们都是成长于饥饿与苦难中的孩子,他看出了我笑得勉强,闷着声音向我发出请求。

  “好呀。”我忍住泪水,伸手抚摸他油乎乎的小脑袋,希望他快快长大,然后把我连同这个无法推辞的约定忘却。

  当我回到糖果屋的时候,贝还没有回来,阿风说她一早就去了以太城,似乎是谋博士要见她。

  阿水的人皮伪装还没褪下,仿生科技让她可以把机械身体藏匿在温热的皮肤之下,她还保留了一点华贵的首饰,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狡诈的典当商人。

  此刻,她长着小雀斑的人皮面具上挂着笑意,看到我从暗门进来,冲我抛了个飞吻:

  “谈成一笔大生意,你上次带回来的有机窃听器的失活样本卖出去了,军方的出手阔绰到让你难以想象!”

  “啊,啊,真不错,真不错。”我敷衍她,那个窃听器差点害死我……

  “就当是为了阿水,多笑笑嘛,维。”阿水撅起嘴唇,收起了方才眼神中的贪欲和傲慢,趴到了椅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棵摇钱树。

  “我哪儿是维啊,我成洛娃·索科洛夫啦。”我叨叨着走向咖啡台,那是深层工作室里唯一的炊具,原料桶上星期就空了,我从隔间里拿出一袋质感和口感都犹如粘土的营养膏。

  “等你下次回来,我搞一批城外的进口零食犒劳你。”阿水轻飘飘地靠过来,轻抚我的背,是有血有肉经过伪装的手指,力道很柔和。

  我转过身抱住了她,她没有一回工作室就摆脱这张仿生人皮可能就是为了让我能享受一个舒服点的拥抱。

  “谢谢你,阿水。”我把脸埋到她的颈窝里,阿水说到做到。这又让我想起了方才把我的假身份当成第一个知音的小男孩瓦力,我答应了他,尽管我自知根本无法赴约。

  那面沾着金属尘埃的凸面镜,竟然可以被当成一盏涵盖无际穹顶的动态星图,谁能想得到呢?

  “阿风,你看过浮空城的底盘吗?那些闪烁的灯是什么?”我抬起脸,视线落到工作间另一头的阿风身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跟她俩说了经过,阿风摆出一个表示不解的像素表情,只是摇摇头。

  “你大可以去上面看,透过滤波器,你在太阳落山前就能看到整个星空。”

  我叹了口气,按在阿水背上的左手开始把玩起她柔滑的栗色长发:

  “我当然看过星空,我是说谁能想到,在以太之下也能找到星星的替代品。”

  “我可不觉得那些灯是好事,据我所知,里面还有很多是以太城对应功能的状态灯……”

  “什么意思?”

  “差不多就可以理解成,现在有多少盏灯,以太城就有多少个机密吧。”

  我看着她,表情里居然没有生出本该有的恐惧——

  只是那真的可以类比夜空繁星的灯,准确来说是以太城的机密如此之多,真的应该让人不寒而栗。

  阿水松开了我的拥抱,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顺带抽走了我捏在右手中的营养膏。

  “今晚早点睡觉,我们争取等你醒来就在恢复期了。”

  “那我吃什么……”一股浓烈的睡意袭来,是冬眠药的副作用。

  耳边的声音变得缥缈,在不断延伸的漆黑空间中回荡。

  “维?姐姐,快准备维生设备,实验体神经信号被残留的药物抑制了!”阿水的合成音刺破迷瘴,可见她有多着急,连拟声器都没来得及开……

  我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再听不到机器的嗡鸣,一切都在黑暗中溶解,包括我的意识,还有我的身躯。

  混沌之中,一个女孩子与我沉默地对视,我不认识她,而她看我的眼神里则充满了悲戚。像是我已经入土,她在隔着我薄薄的一层遗像缅怀。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为何你的表情如此不开心……

  我艰难地试图眨动双眼,失重的感觉让我觉得我的眼皮化作两只蝴蝶向太阳飞去。

  朦胧里,我看到那陌生女孩流下眼泪。

  她看我的眼神之中,满是愧疚,像是在自责本该做出牺牲的人是她而不应该是我。

  你无需在意的,我已随时为了我的梦想献出自己。

  虽然我已不记得你,但还是很抱歉,没有再多陪陪你……

  “全身代谢。”人工合成音从黑暗中渗透进来,紧接着由内而外的恶寒席卷了我,我像是在空气中溺了水,窒息感让我在病床上徒劳地挣扎,我看到那女孩也和此刻的我同样惊慌无措,那女孩有着一张亚欧混血的脸,还有着蓝色眼睛和浅色头发。

  荧屏收回天花板,低血钾的无力感还死死攥着我,我的眼前还闪烁着重重鬼影,那些是我过去使用过的身份,她们都来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真不知道是我代替她们各自活了一段,还是我盗用了她们不幸的人生一角。

  我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她们,我记不住她们的脸,我的身份认同只能建立在我是个走私贩子之上。

  “真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维。”阿风电子屏上闪烁着一只高清的小白兔,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棱角锐利的钢铁改造室中,她希望我能从披着绒毛的哺乳动物身上找到一丝安定。

  “这兔子真可爱。”我苍白地回应她一个笑容,沁入骨髓的冰冻让我痛苦,但已经能被我所克服。

  “坚强的孩子。”她握住我的手。我勉强转转眼珠,阿水不在。

  “我还能用几回冬眠药?”我轻轻地问,仿佛是要给那些过去身份的主人们一个交代。

  我会死,我注定会死。

  “你已经不能再继续使用冬眠药了,阿水已经把你的情况汇报给了谋博士……”阿风电子屏上的兔子还在移动,她没有管理她播放的内容,只是在用调低了音量的合成音通知我,而我只是看着那只兔子,居然在草原上找到了其他的伙伴。

  “可你还得在明天之前去到那个艺术家那里报道,关于你的替补,我们还在想办法。”阿风有些逃避,我只是在看着那些兔子们挤作一团安静地吃草。

  “我过去用过的那些身份还有资料吗?”我收回目光,看向空白的金属天花板。

  “你的一切多余消息都会被销毁,每次易容之后,上次的身份信息都会被回溯清除,你不必担心隐退之后的安全问题。”阿风电子屏上的兔子被一个文件夹取代,而这个像素文件夹又播放了一遍被彻底粉碎成最小单位的动画。

  这下,原本就如同残影的鬼魂们彻底消散了。

  我除了维这个名字,还有什么是能确定属于自己的呢?

  “阿风,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吗?”一种悲哀涌上全身,我的提问里还带着喉部痉挛导致的气音。

  阿风没有说话,她握着我的机械手微微用力,这个问题是相当尖锐的。

  “不记得了,完人们的资料库里能找到我和阿水的旧数据,但我们也对那些外表没有熟悉感了。”她轻轻说道,很刻意地用了拟声器。

  从她黑漆漆的凸面电子屏中,我看到了苍白的自己——一头金发,皮肤泛白。

  阿风和阿水,她俩的真实身份是完人制造的芯片人类,三年前她俩和贝还都在IOP的附属实验室里搞边缘研究,事故夺去了贝的双腿以及她俩的肉身。如今她俩的软组织只剩下了被接入子宫中的大脑,是谋为荷博士的秘密手笔。

  如果真要论各自的出身,她俩本应是以太城的顺位继承人——视将完人们养老送终为己任的芯片胚胎,是完人们的生化科技巅峰的作品。

  但是这些从诞生起就被同步植入硅基芯片的胚胎的人造生命,完人不允许他们拥有自由。完人只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工具之一。

  谋博士将完人们强加在他们造物身上的枷锁打破,在阿风阿水严重受损的血肉之中取出了她们的子宫与大脑,其他的脏器和神经都遭受严重冲击,在伪装了她俩的死亡后,谋博士对她俩的脑做了绝密实验。

  实验当然是成功的,据说手术过程的曲折程度可以比作在一张白纸上做动画——

  只能用魔法来形容。

  从细胞分裂伊始就锁住阿风与阿水的生化芯片,会在离体时同步摧毁芯片人的大脑并不可逆的失活,变成一团毫无用处的肉瘤。谋博士骗过了这个刽子手,把无价的自由还给了她们。

  我们很少聊起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因为枷锁在灵魂上磨出的伤口终身不愈,她俩也确实厌恶着过去为奴的自己。

  “我想去见见老者。”我终于开口道。

  阿风没有动,她也没有故作镇定,我知道,她在等我自己开口解释。

  “我想趁我死掉之前,多知道一些过去一直装作没有兴趣了解的东西。放心,我不会背叛我的家乡,和我的同胞,以及你和你妹妹。”我微微笑着,以及换了张脸的我倒映在阿风的电子屏上,真的像是濒死之人正自言自语。

  “去吧,老者也知道了你的情况,贝正在往回赶,我会告诉她去老者长屋与你汇合……”阿风侧过头,有些不愿与笃定自己将在下次行动中牺牲的我对视。

  “趁这次机会多陪陪贝,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她塞给一个监听器,为我理了理衣装,酝酿良久,最后说。

  不要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我点头,带着她的几分顾虑和几分悲伤出了门。

  所谓的完美人类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能轻易将同样身而为人的我们看做奴隶?

  祖辈们说完人们都是一群神祇,是动动手指就能毁灭整个世界的存在,隐晦的教育中,训诫我们要想在他们的光辉和阴影中幸存,就必须学会忍耐。

  无论是恨也好,还是爱也罢,他们都因衰老和苦难死去了,而骑在我们头上的完人们完全没有颜改。

  所以他们的名号越来越响,在整个胎盘城,倘若完人来视察,说不定我的不少同族会自发地向他们下跪。

  不是祈求食物和干净的水,而是最为简单的,畏惧。

  老者慈祥地望着我,眼镜之后的灰色眼镜里满是慈父般的和蔼。他遣散了守卫,单独把我迎进了里屋,我们坐在壁炉旁,一起听炉膛里的薪柴噼啪轻响。

  “老者,这就是我最后一副皮相了,我的神经系统对冬眠药的耐受已经到了临界,下次就是我真正的死。”我绞着沙发垂下来的绸缎,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

  老者据说已经超过一百岁了,而他的身体依然硬朗,他戴着灰色礼帽,面相很有爱因斯坦的风格。他从礼服里拿出一条丝巾,擦了擦手杖——

  那是他的私人武器,老者是我所归属的反抗力量的真正领袖。

  就连谋博士,也是他手下的一把尖刀。

  他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不过并非是对我的嘲笑,他的神情还是如旧,像是听到自己孩子袒露心声时做家长的轻笑。

  “我并不害怕死亡,此行前来,是为了求知。”我咬咬下唇,抬起眼睛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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