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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以太之下》,3

[db:作者] 2025-08-05 08:34 5hhhhh 1730 ℃

  他把手杖放在膝上,富有磁性的嗓音比他耄耋老者的形象年轻不少。

  “我的孩子,你想知道什么?”

  “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长这么大也听过不少答案,但我想听到您亲口对我说。”我鼓起勇气发问,尽量让自己对上老者那变得冷酷的眼神时足够勇敢。

  老者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看向火堆,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发生了什么……一小部分心比天高的科研学者拿自己做脑改造,变成了他妈的完美人类,然后这群完美人类他妈的背叛了原先的家庭,聚在一块以科技和信息渗透震慑其他国家,命令各国元首为他们建起了一座伊甸园。”

  他开口,像旧世界的幽灵般为我讲述这段疯狂又可怕的历史。

  

  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时,我们脚下的这片城市还只是一座赤道国家的丰饶首都,不是什么垃圾填埋场也不叫胎盘城,抬头就能看到青天白日和星月云海,以太城的四根合金基柱那会儿连影子都看不到,也没人会想在这里修建什么浮空城。

  在老者从事科研的那个年代,人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与幻想,他们讨论行星开发,讨论疾病的治愈方法,讨论宗教的本源,讨论可控核聚变。

  也有人像现在的擎火者一样讨论人类是否能够永生。

  他们中一部分迫切渴望解决人类极限寿命的先锋科研学者,想游说众人投资他们发展基因破解计划,此举立马遭到了全世界其他保守派的反对。那时候人伦概念胜过一切,在很多科学界的成员眼里,激进派都是在死鸭子嘴硬铁了心要搞反人类那一套。

  在互相游说过程中,保守派最高代表在全球峰议上突发脑动脉瘤死亡,老先生的家族遗传病偏偏在这个重要关口上要了老人家的命。

  人类世界的风口由此转向,因为当时的辩证主题就是能否通过后天基因编辑,来治愈本体已有的遗传缺陷。

  当时最出名的二次辩论视频在当时的网络上经久不衰,两派的斗争突破了单纯的可行性探索,变成了两派成员的相互攻讦。

  “接受改造的人类的DNA不再是原先的了,构成一个有机体的最小拼图被替换,能说这个有机体还是原先的那个人吗?能说他不是全新的物种吗?”

  “修改DNA确实让人觉得疯狂,但如果往后坚决执行优生优育,基因靶向治疗,我们相信,是对人类的整体有益无害的。保护自己所谓的原始,无异于展示自己对科学的根本偏见,和继续包容那些制造痛苦的缺陷环节!你没有罹患过先天疾病,没有承受过一天那样其他建全人类不可理解的痛苦,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们拒绝这项科技!?”

  “所以我们都要无条件默认接受你们肆意糟蹋他们的身体,用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理论去消费他们对健康的期待,好让他们献身于所谓的科研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把人权当什么了!?”

  “很好,如果首席代表有能力醒过来,相信他会理解我们,我们才是真正为全人类考虑和奉献的人!这就是我们和以你为代表的一群伪善者的区别,你们这群只为全体健康人类服务的自私官僚杂种!”

  “你我都一样,都不过是各自为已方拉赞助的猴子罢了。”

  ……

  二次全球公开会议彻底决裂之后,激进派和保守派各自在世界上有了自己的支持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信众。

  慈善组织在其背后的权势支持下,纷纷以“残疾不该是永久的遗憾”为由,指责保守派剥夺了先天缺陷者恢复健康的人权,舆论方向改变,激进派逐渐占据上风,得到大量支持。

  虽然追求长生才是他们的目的,但世人们认为他们是为了让人类变成“完美人类”的践行者。

  舆论压力下,激进派的人体试验越来越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类已经破解了基因和激素水平对生命周期的影响,可是还无法生理性控制内部激素的生成代谢——

  如果你得依靠一个机器来续命,那高昂的费用和吓人的手术过程足以让投资者以为这是要对自己上刑。

  基因锁不以具体的哪个秘密片段般存在,它就像是公理一样,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被无视与扭曲:

  人类的寿命极限最长不过两百年,和所谓的长生大相径庭。

  在无法从生理循环角度突破后,所谓的科技飞升开始兴起,互联网科技的快速发展也拉动了这群疯子的目光——

  脑机。

  但他们没有急着去意识并入互联网,而是研究起了从解构人脑神经网络到再建人脑的疯狂方案——

  一条献祭之路,换头计划开始了。

  最终,在二十年的弯路背后,世界上第一台脑神经网络调整仪被制造出来,并完成了内部试验。

  与此同时,该机器的原理也被泄露:

  将人脑的神经网络在短暂的高能轰击时爆发的反应快速收录,以此来确定精神和记忆的物理信号,紧接着开始重新构建另一种更加复杂的脑神经网络,并入原先的神经网络,实现人脑的人工进化。

  他们期待机器产生的靶向电信号刺激和辅助激素,可以让新生的神经节能够控制那些原本属于深层脑区的非自主生理功能器官,籍由此来实现近乎百分百控制自身的超级人类——

  是的,你可以自由选择分泌肾上腺素或者肠胃蠕动,你也可以精准控制血管收缩和心跳频率,你甚至可以控制自己脑内的内啡肽跟血清素水平。

  你的身体对于你自己而言成了一个任何地方都可以精准控制的血肉机器,在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基础上,你的脑容量骤增至难以想象的水平,你的智商突破了这个世界上的生物理论阈值。

  你是人形的半神了。

  可自愿接受手术,做好了与世界和亲人诀别的学者们从手术椅上下来时,他们并没有什么改变。

  没有头疼,没有病理性的发热,也没有所谓的人格崩坏。

  什么都没有,尽管他们的大脑理所应当的是百分百由自身意识控制了,他们也能做到一部分预先设想会获得的能力,而且计算能力也快得非凡——

  可这没用,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他们并没有所谓——

  “成为完美人类的感觉”。

  在那之后,世界各地的激进派向这里汇聚,他们纷纷接受了神经再生调整,成为这个试验的志愿者,然后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中——

  谁也不知道新旧交杂的神经网络会稳定多久,会不会导致记忆失效,海马体故障,内分泌失调甚至脑功能不可逆丧失之类的可怕副作用。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这项科技没有预先构想和在猴子身上试验得出的那种“赋予了野生动物神性”的高深莫测的神话效果。

  但总归会出现区别,那群妄求永生的激进派成员自暴自弃地都使用了神经网络调整仪,他们都渴求自己是带来转机的那个,但并没有。

  谁都是普通人,这个举动,让逐渐返回高点的保守派得以攻击他们——

  那些接受了脑神经调整的人开始对原生家庭疏离,变得漠视感情,复查表明他们的情感记忆和镜像神经网络发生溶解。

  人类社会讥讽他们这些已经显老的疯子们是人造碳基计算机。

  可是到了某一刻,他们突然集结起来,仿佛是来自某种原始的本能,或是响应某种同类之间才能理解的呼唤,他们重新回到了那个实验室。

  神经网络调整仪技术下落不明。

  尔后,他们抛弃了没有接受过改造的家庭成员,并且透支出了自己最大的负债能力,筹集到了一笔巨款,在联合会切断了他们所有供给的情况下,他们拿着这笔钱采购了大批基础设施。

  在人类社会纷纷议论这群疯子是不是真的疯了,并且大力渲染被无故遗弃的学者家属的凄惨现状的时候,这群家伙对外宣布了他们的最终结论——

  他们自称是新世界中的完美人类,称呼原生人类是猴子,并且向各国首脑各自展示了一段关于其国安的绝密内容。

  之后,他们表态自己无意与人类争抢生态位,也无意于制造战争,他们已经利用等级很低的手段控制了各国的机密信息,只需要一点点小心思,就会让各国忙碌于对彼此的攻讦。如今的他们只想得到一处可以容身的伊甸园,那个地方就选在赤道上空——

  是上空,他们要求各国出钱出力,来按他们的蓝图为他们制造一座有四座支柱支撑的浮空城的框架。

  作为回报,他们会依靠不公开的科技水平,向各国秘密提供永不对外解密的军用科技——

  足以弥补被他们渗透的国安威胁,也可以让各国更具国际军事影响力,前提是这些国家得保护他们不受纷扰——

  至于他们的科技,会在他们这代人全部寿终正寝后解封,由各国到时候商讨瓜分。

  这是个直接从人性底部建立起来的条款,各国出于最好的预测情况出手相助,帮助完美人类在建立于厄瓜多尔的基多城上空的以太定居,主动提出和这座高级神龛签约来保障以太城的资源供应。

  作为弥补,厄瓜多尔拥有了对以太城解封后的科技第一考古权,和与以太城资源进口的优先合作权。

  至于古城基多,就成了垃圾填埋场……

  拥有纯金内部的圣城,被以太城的小型立场牵引科技转移到了厄瓜多尔境内的其他地方。

  是的,立场科技的展示直接告诉了各国最好不要出尔反尔,这是一次完美的秀肌肉,不到一万名完美人类依靠自己的智慧,在未开启宇宙纪元时便征服了同一片蓝天下的六十多亿人类。

  或许人类应该庆幸,完美人类并不打算增员和大规模奴役人类。

  他们真的在以太城安居了下来,而其他国家各自派了自己的人前往沦为垃圾填埋场的基多,用于从一手废弃物中反向研究科技,并试图探底。

  在紧接着国际上发生几起严重的科研成就国家归属权冲突后,以太城禁止了各国这样的渗透手段,此后,以太城中的人们就从偏向于扩招转为了偏向于内耗。

  不出一个世代,大部分原住民和法令变迁滞留人员以及无法带走科技成就的国家研究员都开始交融,共同成了胎盘城的子民。

  不出二十年,金属尘雾就开始在这片与天空隔绝的城市中沸腾起来,就算到了如今的二十二世纪,也再没平息下去过。

  

  “神经网络调整技术……是不是就是您逆转完人的……?”我被震惊地口齿不清,而老者只是点点头。

  我一下子跌坐回沙发上,凯雷特那次的演讲涌入脑海,我终于深刻理解了他那天到底说了什么。

  “太阳要落山了。”老者望着炉膛内几近燃尽的余灰,只有寥寥数颗火星还能挣脱濒死的灰烬,但也是在空气中闪烁几下便黯然消失。

  我注意到老者在抚摸着右手上的灰色扳指,他的神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一股不详的预感堵到了喉咙口。

  “雪梨死了。”他面容和语调都同等悲戚。

  我陷在沙发里无力再站立起身,因为老者从不说慌。

  敲门声紧随其后响起,一袭黑衣的贝推门进来,我的沙发背对着门,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的语气如此慌张。

  “老者,谋博士被扣押了,似乎是IOP内讧,来的人带了枪支,现在情况不明朗,我们……”贝看到了抓着沙发扶手勉强起身的我,我的新面容是还未对所有人公开的秘密。

  她的褐色眼珠紧紧抓着我不放,而我正因为梨姑姑的死悲伤落泪,贝低声喊出了我的名字,恍若本能。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雪梨死了,这不是IOP内讧。至少在雪梨生命信号消失之后,就不再是内讧了。”老者目光如鹰,越过贝的身影凝望远处。

  贝的脸色也认出我的欣喜转变成了恐惧。

  “谋博士身份暴露了吗……?”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可能完人们终于把我找出来了。”老者身上有着和谋博士很像的气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完人也很相像——

  或许正因如此,他这样的人才能在IOP的院方高层代表团中潜伏至全身而退。

  不知多少次听他骄傲的提起,谋博士也是他说动面试团特地放行IOP的。

  他在职的五十年里,与他有关的人成千上万,而一旦完人要彻查老者……

  “要紧急联系风水姐妹避险吗!?”贝冲老者失声大喊,我和她都不敢往下去设想。

  “来不及了,我的孩子,她俩也死了。”老者不为所动,他的扳指是生物感电通讯器,现在他脸色的阴云越来越多,我不能确定此刻还有多少人正在遭到清洗。

  “怎么会这样……”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正在遭受猛烈的搓碾,让我肝胆欲裂。

  “总会有这一天的。”老者脸黑的如同寂夜,而他杀意腾腾的眼神也如同乌云中射出的两道雷电。

  “我们怎么办!?谋博士只是特别交代了让我赶来通知您,可没说事态会发展失控!”贝从地上站起,她改造过的义肢夹在看着与常人无异的长筒靴中,她快步接近老者,靴底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先躲在这里吧,他们遭到了清洗而非审讯,说明完人只是在排查风险。”老者轻轻说完,我就看到贝有些失控。

  排查风险,就是把可能有嫌疑的对象一律杀光。完人压制反抗的手段就是简单的屠杀和震慑,谁都躲不开死亡,而死后的尸体会告诉胎盘城的所有人——

  这就是靠近危险的下场。

  我们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虫子,看到了就集中扑杀一次,无关我们是否真的无辜,因为这样的屠杀总能让他们再多享一阵清福。

  贝没有哭,我不敢去想那些死前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死的同胞们临终时的困惑神态。他们被处决的理由可能只是某天绕了一段路,恰好和某个被锁定的陌生人同行,接着在数年之后的今日,他可能刚下班要为自己的孩子买礼物,便被人用刀子切开喉咙,死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们不用热武器,因为热武器只是一个概念,而弹孔并不如刀伤方便让群众自由想象,进而感到畏惧。

  ——身为胎盘城的子民,我们甚至没有痛快死去的权利。

  躲过这次清洗,等完人们派下的鹰犬收队,短时间里就不会有人找我们的麻烦,直到下次完人们觉得有必要再做一次针对性大清洗。

  而下一次,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或者是十年。时间会洗去地上的鲜血和脑浆,而人们对于完人以及他们的鹰犬的畏惧将一次比一次深刻。

  多么可悲啊,我的同胞正在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我们这些知情者为了自保只能当缩头乌龟。

  ……我想起了什么,然后哭嚎着从衣兜里丢出阿风塞给我的监听器,好似那是一块突然开始燃烧的炭火,贝蹿到半球形的监听器旁边,一脚跺碎了这个金属玩意儿。

  “听我解释,这是阿风看我状态不好用来防止我叛变的!”我尖叫着,老者抬手示意满脸惶恐的贝停下战斗姿态。

  “我知道,我们也有屏蔽立场,我还在等你什么时候才记得起自己兜里揣着这么明显的玩具呢。”老者调侃我,似乎也想借此缓和快要沁出血珠的气氛。

  我看到贝那疑惑的目光,我不知道该不该质疑阿风把监听装置递给我的真实用意。

  每次大清洗,会被杀死很多人,然后内部会有人因绝望和恐惧叛变,然后引出第二次,第三次的内部清洗。

  我望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他熬过了多少次大清洗?

  十次?二十次?他是否和谋博士一样把我们都看做是向完人复仇的工具……

  我只知道自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心理准备,可当我真正亲历大屠杀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想起了梨姑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如果她还在,她会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了一个伟大的梦想,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把骑在我们祖辈和后代头上拉屎的完人们拉下马——

  为了我们有朝一日不再被视为奴隶,人人都能逃离饥饿和苦难。

  只要她用她那轻柔淑雅的嗓音说出来,我会再次毫不动摇地相信的,可是她死了。

  梨姑姑死了……

  “梨姑姑死了……”贝也复述道,神色哀戚,我们都知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很抱歉打断你们,我的孩子,恐怕出了更大的事。”看着堵在门口的战友们,他们的脸色也都清一色的苍白无措。此刻老者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只有他知道我们的路将通往死亡之外的何方。

  我擦干眼泪,趁老者走向大门靠近贝重新牵起了她的手,她很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掌,眼神里满是担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和我表现得太过亲昵,而我则顾不上那么多,紧紧地用双臂将她箍住。

  今天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阿风,阿水,梨姑姑,甚至又一次失去了自己,我不愿面对也会失去她。

  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心跳,还有其他人的目光,我们都是安全屋里的幸存者。说得好听点,我们是未来的火苗,但没有人能保证,我们之中没有人已经变换了立场。

  “亲爱的同胞们,接下来我要说一件更加让人绝望的事情,谋为荷,我们安插在IOP里的最高主管,刚才在囚牢中自尽了。”老者拄着手杖背对着我和贝,我扭头,看到的是大家希望破灭的绝望眼神。

  “本次大清洗规模无论多大,都已在此刻变性,完人方面已经做了调整,这将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最大的一次清洗。我在此对诸位只有一句叮嘱,不要被活着抓到,你们的死亡将被后人们永远铭记,即使无法亲自见证那抹曙光,你我也都将熔铸进我们后代的未来。”

  老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是阿风和阿水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在遣散了战友后,我走到老者面前,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一切。

  “谋博士曾托付我,如果有一天他……”我的声音又哽咽了,这个将我从绝望中解救的男人,也没能撑下来。

  “他留了东西,给我的,还是给你们的?”他粗壮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肩头,我像个小姑娘一般无助地哭泣起来。

  “是,给……您的,在他和梨姑姑……的秘密居所,一支特殊加密……过的秘钥。”我的话时常被抽噎打断,谋博士是个很严肃的人,记忆里对他畏惧大于亲切。但当他对我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着光。

  可那种光芒令我害怕,因为他和老者一样残酷到了骨子里,而他们嘴角几乎一样的笑意恐怕不会比屠杀我们的鬣狗好看多少。

  老者安排了贝护送我去取秘钥,一出屏蔽立场,贝的便携终端立刻收到一条消息。

  “是谋博士的冠名信,让我回糖果屋……”

  贝的眉头拧在一起,一位战友拆下她的终端,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我们的注视中将终端安装在了自己身上。

  “一路顺风,你的新身份还未被察觉,但贝已经在清除名单上了,祝你们好运。”

  他冲我俩笑笑,扬了扬自己捆了好几个终端的手臂,转身快速隐入黑暗中。

  “你也是。”我轻声祝福他,然后抓紧了贝的手,一起走密道出了错综复杂的长屋。

  外面是死一样的寂静,清洗开始的时候,是非常安静的,但即使是现在,也在不断有同胞被抓捕,被杀害。我们的灵魂融入这亘古的黑夜,鲜血渗入这片终年潮湿的土地。

  不,不会有人会记得我们,但我们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我们存在过,我们没有错,正是因为我们的未来如同这以太之下一样漆黑无光,所以我们更需要老者和谋博士这样危险的人存在。

  因为血债终须用血偿。

  路上我很想和贝交谈,可我总觉得脖子正被一股力量掐着,我们走暗道,翻黑巷,尽可能避开一切耳目,漆黑的无人机有时会沿街道巡逻,证明大清洗的真实性。

  橙黄色的街灯显得慵懒,地上的水洼里好像藏着四处窥探的眼睛,居民们把门窗关紧,似乎是想要靠这么薄薄的一层墙壁和窗帘将血色杀机阻挡——可这些薄弱的防御连趁火打劫的邻居都拦不住。

  谋博士给的秘密居所在城中心以南,七条大街的距离让我们两个猫着腰绕路跑了很久,街上没有火光,巷里没有枪响,唯有死寂,让一切不是黑色东西都显出苍白。

  “维。”面前的这幢矮楼,与我被植入的记忆吻合,见我神色飘忽,贝轻声叫住了我。

  “如果冷兵器交战,请把一切都交给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像是害怕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特地对我申明。

  “嗯。”我感激地对贝点点头,在她的跟随下走进了这栋小楼。

  钥匙在地毯下面,逆时针旋转半周,开门时记得用脚尖顶住门框。

  仿佛有人在轻声指导我,向我解释这精心伪装过的一切,我的职责是扮演别人,多重的身份让我对自己的根本有了一些动摇。频繁的更改神经突触,让我也不确定记忆里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现在,我打开了这道防盗门,空气中没有灰尘味,我能在漆黑之中看到客厅中的鱼缸和沙发,知道窗户角落里放着一台半满的冰箱;房间的水电一切正常,壁灯开关就在我的左手边,洗浴间的热水器恒温42摄氏度;关着门的卧室床头放着附日光灯的嫩绿盆栽,门口常备两双软和的拖鞋,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这个温馨的家过去与未来的唯一区别就是屋主人再也不会回家来。

  我没有开灯,摸着黑走到了鱼缸旁,下意识地打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了半袋鱼食。

  贝关好门,为我打开便携照明,谋博士并没有直接告诉我秘钥藏在了房子的哪儿,我被植入了一系列的动作记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让自己成为一具尚有感觉的人偶。

  我为一缸的锦鲤喂了饲料,打开卧室为长势良好的铃兰浇了水,做了一些很简单的家务,仿佛是蹩脚的情景剧演员在试镜,我循着脑中不断跳出的直觉完成了这一项项关于生活的琐碎任务。

  贝完全没有质疑我,还很开心地跟我一块干起活来。我们像远离战火与死亡的居家女仆一样为这个本就整洁的家做保养,似乎我们把房子收拾好了是要等谁回来。

  平凡,能从这份劳动中感受到的唯有的只是可贵的平凡,没有血与火,也没有谋杀和间谍。它是一座很普通的房子,因为有着生活气息而让身处其中的人不自觉地感到放松。尽管没有孩子的咿咿呀呀,也没有餐具碗碟碰撞的叮叮当当,但它仿佛同时能制造出数百种不同生活的声音,你不会觉得它单调与无聊。

  循着最后一道直觉,我无意识地打开了墙中的暗盒,四方孔洞内是一枚小小的雪花玻璃球,球顶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埃,也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真的需要清洁的小物件。

  轻轻擦干净,才看到水晶球底座上的装饰是一个背着女孩前行的男孩。

  被束缚的感觉消失了,我摇了摇这只水晶球,亮闪闪的星星从被故意涂黑的穹顶飘落到地面上,宛若落雪。

  将水晶球整个翻倒,让这些星星回归漆黑的穹顶,底座下刻着制作人的名字——

  雪梨。

  暗盒内部的那层挡板自动卸除,露出了一枚扫描装置,我将移植到右臂上的蛇柱文身靠过去,让它读取我的身份信息。

  卧室附近的墙壁向下坍缩了十多公分,然后墙壁一分为二缓缓向内收拢,露出了一截楼梯,下面是一条向后延伸的巷道。我和贝互相点头示意,将手里的水晶球放回原位,手拉手一同走进了谋博士藏放秘钥的地下长廊。

  贝的硬底筒靴在合金地板上咚咚作响,感应灯自门口一直向深处逐盏亮起,通道不宽,两侧各挂着一列塑封过的相片。

  是谋博士和梨姑姑的合照,这目测百十张全是。

  每张相片都被精心裁切塑封,但却没有裱框。能够平整的附在墙壁上,让它们这些色块看起来与这条密道没有距离感。

  我们的脚步不敢放的太慢,但在接近甬道尽头的金色立柱前,我实在不想就这么草草略过梨姑姑和谋叔叔的这些合照。这不是他俩在哪个艺术馆一次性拍出的数百张照片,而是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拍照记录的相册。

  我和贝并肩走着,目睹墙上照片中的两位逐渐从青年过渡到了中年,仿佛快进着浏览过了二位的人生。

  尽管没有孩子,他俩面对只记录自己与爱人变化的镜头,谋博士的神情也逐渐缓和甚至有了父亲那般的慈祥。在我记忆中,谋博士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甚至还有点官腔,梨姑姑则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人,可我对他俩知之甚少,甚至以为他们本就该是如此。

  这条编织着时光的长廊入口左侧挂着的第一张相片里,梨姑姑还是个躲在拘谨的实习生身后的小女孩,尔后的几张相片中,小女孩个字逐渐长高,神情也不再害怕,而始终在她身旁的白大褂男孩那张始终紧绷着的青涩苦脸,也逐渐绽出了幸福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谋博士和梨姑姑死了,而我在他们死后才看到他们过去的模样。

  两人在后面几百张合照里故意换了很随意的衣服,仿佛两人早已从IOP退休,谋博士不必再间接参与杀人,而梨姑姑也可以一直陪着丈夫。

  他们一起旅行,一起聚餐,一直游乐……

  可他们从未逃脱以太城。

  如果他俩有孩子,或许谋博士真的会甘心隐退吧?

  我这一侧的最后一张照片里,是两人脸贴着脸一起向镜头大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不敢想象这会是谋博士能做出来的事情。

  时光戳停留到了今年的年份,空落落的金属墙又持续了七八米,我和贝终于走到了这条时光长廊的尽头。

  我的手指发僵,仿佛悬浮在金色展柜中的蓝白色插入式秘钥是块铀矿石。

  “要成为魔鬼,要舍弃感情,为了有朝一日把骑在我们头上的完人拽下马。”

  老者的声音如炸雷般在我脑中响起,我伸手进入悬浮立场,在贝的注视中把这枚海螺似的秘钥取了出来。

  感应灯倏然失去了供电,历史的长廊瞬间陷入一片死黑,我们没有听到任何机关门伸缩的动静,换句话说,我和贝都不知道这场停电是谋博士预设还是突发情况。

  破窗声响起,我们中了完人鹰犬的埋伏。

  黑暗中,贝抄起我的手,将我拽出了这条合金做的死胡同。

  街灯从破碎的窗户中钻入已经一片狼藉的屋里,把沉淀着安宁与美好的一切都沾上铁锈般的烟黄。挡在我们面前的十几个身穿安保人员制服的暴徒,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冷兵器。

  贝将我护在身后,我的心跳得快极了,慌乱的眼神在四周的废墟里不断的扫视,在当下这幅只有烟黄与乌黑两色变换的油画里,那几条我刚喂过的锦鲤正在地上的碎玻璃里垂死挣扎。

  “维,安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好吗?”贝松开了我的手,借着窗外的路灯,我才发现她手里多了一支手枪。

  “我相信你。”我轻声说。

  “要不是怕被这帮狗从背后捅刀子,我可真想好好亲吻你,我的爱。”贝调笑着把枪亮给这群甘愿做狗的暴徒们看,她用掌心托住弹匣掂量了一下,又重新为枪上膛,冲他们朗声喝道:

  “我杀你们绰绰有余,你们想吃枪子儿吗?”

  暴徒们长着我们所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不是完人,他们只是完人随用随弃的狗,我们被迫和他们打打杀杀,死来死去根本伤不到完人一根汗毛。完人和完人互相攻讦,牺牲的是我们,我们与完人拼死对抗,牺牲的还是我们。

  我只是由衷地期望贝从走廊尽头顺走的枪可以恐吓住他们,让今夜的血尽可能少流一点。

  一个慵懒的声音自他们背后传出,一个比其他人官衔都要高的胖男人站在了人群后面简短地发表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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